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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叢雪正在宿舍裡假寐,有人送來通知。「文學社召開理事會,有要事相商,務必參加。」

  「這個程偉,官不大,折騰人的本事還不小!」

  叢雪被擾了好夢而憤恨起來。

  「不過這年頭像他還能守著清貧談富有,硬撐著這個奄奄一息的爛攤子,也真是很難得。走一趟吧,去看看這位可愛的朋友變成什麼人模狗樣了。」

  這樣想著,叢雪已爬在了通往「文學社」的樓梯間。

  「這幾十階台階真是纓斯給人的暗示呀:通往文學殿堂的道路是多麼的艱難,哥們姐們,趕快改弦更張,趁早Bye—bye吧!」

  叢雪拖著灌了鉛似的腿浮想聯翩,那滋味比跑了個800米達標還讓人難受。

  推開門見程偉正伏案寫著什麼,走近去看——

  我尋找一種永不褪色的風景和風景中溢滿輝煌的記憶之鳥。

  你一如古印度聖者,超脫遙遠的季節,在生命的每一處風景裡宛轉蛇行。

  明明知道,而今再無你深夜的足音,再無你突然而至輕擊門扉的脆響,但我的感覺仍那樣固執地伸展著無數的手臂,在黑夜的每一個角落一一捕捉,縱然徒勞也從不返顧。一生中我能有幾回這樣黯然銷魂的美麗失望?

  茫然如一個孤走天涯的狂客,鬚髮齊飛。

  自從你的背影消逝在那個雨季,我便從此不再走回往昔。

  坐在絕句裡,詩會更加沉甸。

  ……

  有一句詩寫得很貴族:靈魂在高處。「好!」叢雪暗歎道,「靈魂在高處,不知所繫;情感在高飛,不知所終。妙極!」

  「大作家,又淒淒慘慘慼慼地造醋呢,我聞著屋裡有股酸味。」叢雪挪揄道。

  「人都被功利所驅,累得很,幹嘛不給自己留一份浪漫呢?沒想到你也這樣說,老袖我可受不了!」程偉作痛苦狀地歎口氣,一臉「豎子不可教也」的悲傷之態。

  「你什麼時候去非洲啦?」叢雪看他黑得如包公似的臉龐,驚訝地問。

  「不要羨慕我健康亮澤的皮膚,以前它也很白。」程偉故作瀟灑地晃了晃腦袋,驕傲地說,「我暑假和孫寧騎單車邀游了大半個山東省,了不起吧?」

  「是嗎?」叢雪瞪大了眼睛,「一定很好玩吧?」

  「怎麼說呢?算是大開了眼界吧。」

  程偉像是個嗜好演講的人,終於找到了忠實的聽眾,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

  我們雖然累得身子散了架,皮膚黑得似碳棒,可是,那種天馬行空的樂趣遠非這些所能抵消的。單車去旅遊,時間和空間都是自己的,隨意實踐一次次的心血來潮,未必名勝才是目的地。沿著塵土飛揚的小路,進入農村腹地,紅皮學生證會使你受到熱情的招待:同吃同住同勞動。當泥巴滋滋地從腳縫裡冒出,當粗瓷碗沉甸甸地托在掌心時,別有一番情趣在心頭;單車去旅遊,你可以為尋訪一種小吃而趕上半天路,也可以貪婪地一吃再吃,沒有人嘲笑你「食量大如牛」,更沒人在意你的「秀才」形象。你可以精打細算地去花每一分錢,吃最便宜最少的東西,以「減肥有術」來勸慰「咕咕」直叫的可憐的肚子;單車去旅遊,你會不由自主地入鄉隨俗,充分將自我融於山水,融於風土人情,那種本地人的感覺使你對當地的一切由衷地讚美,深感不枉此行。

  看著程偉眉飛色舞的樣子,叢雪不由得插話道:「你說的真是太誘人了!什麼時候再有這樣的好事可別忘了我喲。」

  「行。不過也並不全是輕鬆有趣。」

  程偉幽幽地繼續說道:

  我們到了沂蒙山革命老區,才發現生活的另一個真實的方面,那就是貧窮和落後。有一件事改寫了我和孫寧此行為了放飛思緒,追求浪漫的目的。

  那一天,我們騎車經過一個很破落的村莊,被一幕情景吸引住了:在村頭一個破舊的院落裡,一面鮮艷的國旗在不高的旗桿上迎風飄揚,大概是個學校吧。一個穿著破舊的中年人正在那泥土剝落的牆上用石灰水書寫著一行大字。那是一句很流行的標語: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由於牆上有一個豁口,那個「育」字上面的一點沒法寫,便給省去了,像一個人失去一隻明亮的眼睛,很引人注目。那位中年人拎著還滴著石灰水的刷子大功告成般地在一旁抽起一袋旱煙,靜靜地作自我欣賞。快要暮落的夕陽把這一切塗上了一層眩目的金黃,給人一種靜寥、蒼涼的感覺。

  程偉好像還沉浸在那份悲愴中,眼神平靜而深沉。他繼續低低傾述:

  我們走過去和那個中年人搭訕。他木訥而又拘謹地接了我們遞過去的低檔次的香煙,像藏寶似地在衣袋裡放好,和我們攀談起來。

  原來他是這個村的村長,為了迎接上級關於學校建設情況的檢查,才不得以借錢買石灰寫了這麼幾個不能吃不能咽的大字,說是鄉里領導安排的。

  「可是這能解決什麼問題?∼下雨教室還不是照樣漏雨!」

  村長那張因勞累和貧窮折磨得淡如白菜幫似的臉上,掛著深深的無奈。

  「吃都吃不飽,哪有錢供娃子們讀書喲!」

  聽著村長那近乎絕望的低嚎,我們被深深地震動了!好心的村長留我們住了一宿,那一夜,我們談了很多,也談了很久。

  程偉拿起一疊照片和資料遞給叢雪說——

  從那以後,我和孫寧的單車旅遊徹底地變成了關於貧困山區兒童讀書情況的調查。

  我們走了很多學校,感觸都一樣,那就是孩子們太可愛了,也太窮了,他們太需要知識了!我們給孩子們上過幾堂課,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因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的小瞼,看著他們那雙雙渴求知識的黑眼睛,看著那些窗外因無緣走進課堂扒著窗子瞧新鮮的孩子,我們幾次都是話沒說出口,淚就先流下來了……

  哎,多麼可憐而又無辜的孩子們啊!

  ……

  好大一會,程偉才從那份低沉中解脫出來。他站起身來,無奈地拍了拍椅背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通知開會到現在才來了你一個人,哎,其實這事也不用商量。」

  程偉拿出一張寫滿墨字的大紙遞給叢雪。她展開來看,見上面寫著「愛心奉獻,希望工程捐資助學倡議書」洋洋灑灑,感人至深,催人淚下。

  「我們文學社不能成天風花雪月,得為孩子們做點實事。我們學校裡部分同學的做法很令人痛心,吃喝玩樂,不求上進,真該蹲幾天禁閉反省一下!我社準備聯合校廣播台尋求宣傳部、學生會的支持,發起一場全校範圍的捐資活動,有可能的話,還準備走出校園,在社會上宣傳、募捐。以前的規模都太小了,沒形成轟動效應。」程偉邊說邊忙著整理宣傳資料,很有信心的樣子。

  「那我先捐上20元吧。」叢雪傾其所有甚至連菜票都搭上了。

  「謝謝你,我這裡可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來簽個名吧。」程偉遞給她一個登記簿。

  「做個無名英雄不是很好嗎?」叢雪嫣然一笑,也忙著整理起宣傳資料來。

  沒過幾天,一場規模空前的「愛心奉獻」活動在校園裡全面展開。配合這次行動,各系的服務小組也紛紛走上街頭為市民提供義務服務,進行宣傳、募捐。活動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新生像新鮮血液一般灌注到校園軀體的每一個部位。於是乎,找新老鄉或老老鄉成為校園特有的熱烈景觀。

  這其中,多是老老鄉主動出擊。以尋老鄉為內容的海報像一幅幅眩目的旗幟高懸起來。「老鄉啊,你在哪裡?」這切切的呼喚,無異於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給初涉江湖的小老鄉以靈魂上的安慰,於是便積極地投靠過來。人馬召齊後便宣佈成立新一屆老鄉會,當然是發起的老老鄉自薦為會長。然後,鄭重其事地通知如下:

  茲定於×月×日晚×時,在××餐廳聚會,切勿缺席。敬請帶人民幣×元整,切記,切記!

  於是,大夥兒在觥籌交錯與金錢的流逝中相互認識,相互瞭解。末了,每人發給一張老鄉會員名單,便作鳥獸散。

  酒精使人健忘,但終有記住的,那便是上門「服務」的老老鄉。進門先是寒暄一陣,然後輕快地從攜帶的牛仔包中拿出運動鞋肥皂盒牙刷牙膏耳機之類,你便不禁納悶:「送東西給我幹嘛?哦,老鄉會就是好,每人都還發福利!」正要說點感謝的話,這心思卻被一句「老鄉嘛,優惠價」給狠狠地打死了。釋然後無話可說,便硬撐著買下牙刷牙膏耳機各一。翌日到小商店買東西,猛然瞅到「優惠價」比市場價高出許多,心中懊惱萬分。雖知江湖險惡,卻萬萬不曾料想竟被老鄉痛宰一刀。於是,一進宿舍便大罵:「老鄉老鄉,背後一槍!一揚言不再承認這個老鄉。

  還有請你當「紅娘」的。老鄉中有好事者,百無聊賴,便找到你,苦訴艷福之淺是由於班上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戀愛競爭大且民主性迫切需要提高。接下來大誇你班裡的姑娘是多麼漂亮多麼迷人並讓人嘴饞,雖然事實上從未謀上任何女生一面。最後,他極力宣揚什麼「大一是愚昧主義」、「大二是浪漫主義」、「大三則是現實主義」,所以應該同步前進,爭取愛情事業雙豐收。

  上課時,老鄉便會跟你混進課堂,用質樸的方言同你審定誰當「世界小姐」,誰當「亞洲小姐」,誰是「村裡來的小芳」,然後向自己滿意的小姐發射丘比特之箭,大量過謙之詞批發兼零售。成也罷,敗也罷,一個重要的結果是全班都知道你有一個女迷心竅的老鄉,並根據「區域性」原則,推及你的品質,那可就慘了。如果你是女性公民,男老鄉們便會紛至沓來,全方位向你介紹本校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然後看破紅塵似地告訴你玩樂組成了大學,慇勤地說放假給你買火車票以去「青春作伴好還鄉」。你若被其「熱情十真情」所感動,你們就是天設地造的一雙了;倘若你洞察出他的叵測居心並婉言拒絕「愛情」,他便會血本無收地唾罵而去,並決心驗證「積毀銷骨」的虛實性。這時的你不得不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做女人難吶!

  最普遍的感覺是:大一時還有老鄉關心你,一到大二就很難說了。偶爾碰到大三、大四的老鄉只能應和兩句客套話,並口口聲聲稱這學期忙不過來,但你總會有意或無意地見他與戀人模樣的一起散步或在人工湖邊侃好幾個小時。至於寒暑假的護送也都成了昨日黃花,無人再提了。

  老鄉要畢業了,便發來了請柬,日:「某月某日在某某酒家開歡送會並聚餐,以敘離別之情。」你便帶了一個月的生活費去了,大夥兒故意吸泣著吃了一頓豐盛得讓皇帝老兒都跳樓的最後的晚餐。末了,老會長面帶愧色地說:「我沒幹好工作,……我不能當會長,我去後,你們要繼續幹下去!要知道,加強老鄉聯繫實屬大學生活的頭等大事。」說完,狠命地擠出幾滴無色、略帶鹹味的液體。大伙也最終麻醉了去。

  更有甚者,見了誰都稱老鄉,一下子參加了幾個老鄉會。平日周旋於各老鄉會的聚餐活動,樂此不疲。至於會費嘛,則學習美國拖欠聯合國會費之法而如法炮製,而老鄉礙於情面,最後便不了了之了。此君像足球場上的自由人,走位飄忽,令人捉摸不定,堪稱老鄉會的特產。

  ……

  這些堪稱校園老鄉會的斷代史,其中不乏前車之鑒,警世之言,只可惜這都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才漸漸明瞭的。

  想當初「窮鬼居」的老二這個糊塗蟲便熱衷於奔走於老鄉之間,直到收到一箱「優惠價格」的方便麵,才發覺苗頭不對,但也是勉強地接受了。再接到交會費的通知,才幡然醒悟,急忙抽身,見了老鄉不敢再粘乎。

  「東方不亮西方亮」,老鄉的觸鬚無處不在。又一個週日,太陽都竿子把高了,老二還拱在被窩裡打呼嚕。可是,突然來了幾個外校的同學加老鄉,他便睡意全無了。

  費心破財地送走了老鄉,老二不由得靜下心來細掂量:看來處老鄉也是一門學問,我這樣坐以待斃,不如來個主動出擊,對,給他們殺個回馬槍,來個回訪!於是到了下週日,他一大早便爬起來直奔老鄉處而去。

  有一回,老二前腳剛走,便進來幾個眼睛發綠的老鄉來拜訪。程偉弟兄幾個不由得替老二慶幸,又躲過一撥,好險啊!

  每每老二都在傍晚酒足飯飽地回來,紅光滿面地核算支出情況,把個算盤打得「叭叭」響,大體上扣除車票及所必需的拋磚引玉用的香煙支出外,都是略有賺頭。

  「亂世出英雄」,趁著新舊交替的動盪時期,老二竟竊取了他們老鄉會的會長之位。成天忙著制訂老鄉會章程,準備要大幹一番。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能知老二會不會來個老鄉老鄉,背後兩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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