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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學難上。程偉感歎。

  總認為大學的校園裡會有輕輕的風,柔柔的雲,一定有更皎潔的月亮,甚至更美麗動人的風景。然而,這種可愛的想法只保留到了第一次做那沒完沒了的作業,第一次聽那煩人心境的獎罰制度,第一次在食堂找不到可口的飯菜,第一次曉得考試不及格為「抓」,補考後仍不及格為「掛」,然後第一次極其自然地說出頗有力度的「我操!」

  總之,在經歷那所謂第一次的某一刻起,程偉便結束了一切夢想。只覺得大學是一座山,爬上去如此艱難,可站在陡峭的崖頂,又是何等艱辛,何等困苦,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身在校園,想家便成了一種心情。煙雨濛濛的秋天,看窗前梧桐葉紛紛然然,故鄉的一切便又會躍然眼前,心中湧起那首《故鄉的雲》。週末的校園,每每學校舞廳的樂曲一起,教室的燈光似乎暗淡了許多,宿舍則更顯出了它特有的冷清和落寞。周圍影院的影片已看過一遍又複習了一遍而口袋裡正好只有幾毛錢時,或當同學間的話題已提過一次又討論了一次且實在索然無味暖水瓶也正好空了時,幾位留守人土便只有相視苦笑。而孤獨的心只能在想家的蠶食中超然。一個學期便在這週期的陣痛中踽踽隱去。

  最無奈者莫過於硬著頭皮學那些不感興趣的課程,想逃課可又怕老師手中的點名冊,只好做「填鴨式」教學的犧牲品了。哪怕在老師眼皮底下細看「刀光劍影」,默誦《古蘭經》,勤練氣功瑜林功,也比曠課要強得多。於是,不得不昧著良心咒寶貝老師鼻塞喉疼,個個困在家中吞那過了期的感冒通!

  而每每開飯之際的搶飯風潮,被同學戲稱為「米騷動」的食堂大戰,想想更是令人心有餘悸。往往是第四節課鈴聲未響,就已做好了全力以赴的準備:長髮束緊,袖管捲起。常常是衝進去而殺不出來。待幾個回合終於露出面目時,披半頭粉絲,掛半臉稀飯是再再正常不過的了。

  除了週日,便很少有完整的睡眠。廣播電台的老兄是勤勉之輩,催促起床上操的號子便常常在大伙的好夢未醒時分響起。哇呀呀,氣煞我也!於是邊咬牙切齒地邊罵人邊穿衣,心還恨恨然地頗為懷疑跑操到底是為了增強人民體質還是想拖垮咱們的革命身體。平時,哥們姐們常盼著下一場雨或生一點不太麻煩又不影響一頓吃三個饅頭或八兩米飯的小病,然後,堂而皇之地在被窩裡多臭美一個小時。

  大學裡多的是數不清的證件:學生證、醫療證、借書證、准考證、團員證、游泳證……於是便有了數不清的交費,錢袋空了,心也涼了。女生為買擦臉油也得鼓起勇氣,男生想吸煙則面臨著斷炊的危險。於是常常白日做夢,幻想有朝一日暴富,也像西亞的石油大亨們上街購物,喜歡什麼拿什麼,後面則有人背著一麻袋錢屁顛屁顛地跟著買單。

  有人說,大學就像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在這裡,程偉有了從未有過的體驗,好像才發現世界的真實,生命的沉重。驀然回首中,方黨成長的足跡已溶入了父母大半輩子的血淚。其實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來自父母,將來也必須歸附於父母,為了他們,能因「苦」而退縮嗎?

  想起昨天給一位今年還準備高考的復讀的朋友的信,這樣向他描繪大學的生活:「那是怎樣一種美妙的境界呀,校園的風甜甜的,校園的月柔柔的,校園的生活平和如歌,燦爛如火……」儘管違心,可為了不破壞他內心美好的夢,也是在最關鍵時刻給他加把勁,因為程偉想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憧憬大學校園的美好並為之拚搏的毛頭小子。

  是呀,只為當年的毅力和雄心,也得努力走完大學這段路。能學知識就好。畢竟,大學不是最終的目的地,在她的前方,將有更誘人的一方熱土等我們去開拓,去跋涉。

  這樣想著,程偉心中不禁又掠過一絲自豪,為自己終於成了一名大學生。

  圖書館。

  寬敞明亮的大廳裡坐滿了或看或寫的男男女女,空氣中流動著一種不露聲色的緊張氣氛。牆上的石英鐘有條不紊地邁著步子。

  叢雪坐在圖書館一隅,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對面的一位眼鏡上的圈圈之多讓人刮目的「老學究」好像觸了電,腦袋亂得像雞窩,正手忙腳亂地寫著算著。一種壓抑感向叢雪襲來,她索然無味地合上書本,走出了圖書館。

  陽光很艷麗,亮得有些刺眼,讓叢雪有點不自在。

  滿眼的翠綠與飛花也未能提起她的精神,沿著路邊,懨懨地低頭往前走。

  和暗淡的心境相反,叢雪一身淡紫色的繪紗套裙,得體地顯示出她那動人的青春線條,在初夏明媚的陽光下越發顯得清麗脫俗。「眼前是飛花迷眼的灩瀲,心裡卻蘊積著雨天的憂患。」這正是對她心境的極好寫照。

  她漫不經心地走著。

  彷彿有種預感,突如其來。叢雪抬眼看見了凌君,一陣顫慄電流似地襲遍全身,讓她有點目眩。斜靠在那輛威風氣派的摩托車座上,注視著她的人不正是他嗎?那珵明瓦亮的車身在陽光下直刺人的眼。好像有種力量吸引著她,讓她慢慢地過去。叢雪感到那副深不可測的墨鏡後面有雙眼睛正銳利地掃射著她。

  難道命中注定,我只能遼遠,卻無法高深嗎?叢雪在心底輕歎。

  凌君摘下墨鏡,朝她燦然一笑。

  「你好!上車吧。」他好像忘了那天晚上的尷尬,口氣中充滿自信。

  像被一隻手牽著,叢雪順從地坐上了車,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扶在他的腰際。凌君一身線條明快的休閒服給人一種青春的氣息。其實他依然年輕。

  凌君嫻熟地發動起車來,一加油門,車猛地向前竄去,叢雪不由得抱緊了雙手。

  叢雪感到騰雲駕霧一般,風吹得她那滿頭秀髮飛舞,裙據似歡快的浪花跳躍著。涼爽的風讓人心胸頓時開朗起來。

  ……

  遠遠地,一條綠色的行蛇般的大堤展現在眼前,這便是被喚作母親河的黃河了。

  叢雪迫不及待地除去鞋襪,牽起裙角,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奔向河邊,那涼絲絲的感覺使她感到一陣快意,沿著水邊歡快地跑起來,身後激起一陣水花。

  凌君也像個靦腆的大孩子走到水中,揮舞著手臂大聲吟道:

  「一片落花像江上扁舟飄流而去,天地很大,瀟瀟灑灑高歌出口,豁然脾脫,落日古風般蒼茫。望空揮袖,才發覺自己是最風月的浪子!」

  「大有傲視千古的豪情,」叢雪挪揄道。

  「孤芳自賞而已。」凌君撫一撫被風吹亂的頭髮,笑道。

  「你一直沒有女朋友嗎?」叢雪小心翼翼地問,這可是一直堵在她心口的疑問。

  「有過。」凌君臉上掠過一絲陰影。是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心境也不是沒有過,可到頭來落了個「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曾經和一個像你一樣清純的女孩子苦戀一場,也曾有過山盟海誓:你願做我生命裡永遠的江河,陪我共鳴滿腔的豪邁與悲歌;我願做你歲月裡無悔的渡人,陪你沉浮一生的榮耀與坎坷。可讀完博士後,還不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新加坡。哎!」

  凌君苦笑一聲,不置可否地擺擺手。

  渾黃的黃河水緩緩東流,訴說著千年的滄桑,凌空飛渡的斜拉索橋氣勢非凡,沉默成一道風景。

  「人情翻覆似波瀾,不提過去啦。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來吧。」

  凌君從行李箱中拿出一塊乾淨的餐布鋪在地上,又變戲法似地掏出瓶瓶罐罐的飲料和食物向叢雪招呼道。

  「哇,好豐盛呀,你是有備而來啊!」

  「難得如此好的心情,好好放鬆一下。」

  凌君除去外套,露出裡面鮮艷的T恤衫,坐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

  叢雪的胃禁不住誘惑,拿了一罐飲料來喝,又打開一罐遞給他。

  「謝謝你。」凌君一副感激的樣子。

  河邊密密的樹林裡,悄無聲息,只有輕爽的風吹送著。濃濃的陰涼罩著兩個人和一攤食物。河水靜靜地流淌著。一群鴿子從空中飄然落下,在水邊走動,時而機警地望望四周,時而嬉戲一番。

  團團煙霧在凌君面前騰起,陰鬱了他略顯疲憊的臉,彷彿有著滿腹心事。

  「我的大學上得很不易。我們家兄妹多,負擔重,母親又常年有病。多虧了父親,以堅強的毅力支撐著這個家。自從我到外地求學後,父親的信就像繫著放飛的風箏一樣緊緊地繫著我。父親的信其實如同他本人一樣樸實,我卻能感到平凡的話語和淺顯的道理中不平凡的份量,父親的來信成了我尋求安慰的樂土。直到有一天,父親因積勞成疾,溘然去逝。那時,我才明白,那每一封充滿堅強話語的信中都流淌著父親的血,像夕陽一樣鮮紅的血。在畢業生情況表中,我將父親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在家庭成員一欄的首位,因為我知道,這一切不能沒有父親。父親的形象永遠都清晰地印在我心中……」

  叢雪靜靜地聽著,隱隱有淚水湧出。

  「如果那時有錢……所以,我對錢有很深的印象。錢對我來說很重要。沒有錢,許多已經立項的科研課題就無法進行,而那些陳舊資料的更新也要用錢。我還想設立一項基金,用來幫助那些有困難的學生。我的大學就是靠學校的困難補助和打工熬過來的。」

  凌君幽幽地訴說著,彷彿要把心底深處的沉重都傾述出來。他的眼睛盯著夕陽出神,神色哀怨而寧靜。

  「你們那些同學現在都怎麼樣了?」叢雪換了一個話題,想讓他從那份壓抑中擺脫出來。

  凌君不由得苦笑一下,歎道:「怕聽《陽關曲》怎奈笛聲又起。年來歲去,朝生暮落,人似吳潮輾轉,天遙夢飛不到,但滔滔歲月永東流。」

  他一仰頭把一罐啤酒喝乾,眼神有點飄忽。

  「離別苦是一個吟唱不絕的命題。這幾年,我常常思念我們那一屆的同學,畢竟我們廝守了四年的青春時光。一聽到那些校園懷舊歌曲,我就會莫名地流淚。我知道在我心中一個不可觸摸的地方,還珍藏著我們那幫同學的動人笑靨和美麗傷感的故事。這是我賴以生存的精神動力。」

  叢雪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沮喪萬分的男人,這個貌似堅強卻又脆弱的男人,這個看似富有內心卻很貧瘠的男人,心底湧起一陣淺淺的溫柔,用溫情柔和的目光盯著他。這給了他很大的信心和勇氣。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一抹夕陽在西天靜靜地燃燒,映紅了河邊的樹林。那座飛架南北的大橋靜如剪紙,給人一種雄偉粗獷的美感。一種母性的溫柔與愛撫在靜靜流淌的黃河水中慢慢升起。

  兩個人沉浸在這份靜寥中。時而靜靜交談,時而踏水慢跑,時而放聲大笑,驚起的鴿群,在空中打個旋又輕輕落下……

  黃昏,是雞棲於塒,羔羊迷途的時候。

  車在燈火闌珊的城市中徐徐穿行,兩人都靜靜無聲,彷彿在感受著彼此的孤獨,傾聽著彼此的心跳。

  空濛的夜色中,飄蕩著一首哀怨的曲子——

    請你再為我點上一盞燭光

    因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我掩飾不住的慌張

    在迫不及持地張望

    哪怕這一路是好夢一場

    你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輕易就把我困在網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們

    路越走越遠越漫長

    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情願就這樣守在你身旁,

    情願就這樣一輩子不忘,

    我打開愛情這扇窗,

    卻看見長夜的淒涼,

    問你是否會捨得我心傷?

    ……

  幾乎沒有半點的不情願,叢雪被凌君輕輕地擁著走進那座大廈的電梯間。突然的失重使她不由得擁緊了他,彷彿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電梯徐徐上升……

  裝飾考究的房間,因主人的寂寞而透出一份冷清,使人感不到溫暖。

  凌君打開電視走進了套間。房間裡頓時被音樂聲充斥著,夾雜著電視劇裡男女主人公的對白,房間裡有了點生機。叢雪走到窗前,看著那一片燈火閃爍的黑黝黝的校園,彷彿離得很遠,看起來不那麼真實。

  天花板上幾盞桔紅色的小燈幽幽地照著,顯得一團迷惑,讓人如走進夢中,步子有點發軟。一雙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把她攬進懷中,叢雪低低地叫了聲,掙扎了兩下,便渾身酥軟在一團迷霧中……

  無意是有意的面紗,偶然是必然的珠鏈。

  被膨脹的意念支配著的熱情使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一股熱流在體內燃燒著,全部的熱情消融在眩暈的奇妙感覺中。

  雙唇被一股熱浪包圍著,那種蛇行的感覺讓她一陣陣顫慄,只感覺靈魂飛出了體外,在外面漫遊,那團桔紅色的霧更濃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隻因激動而顫抖得發涼的手探人她的衣內,叢雪觸電似地一把推開他。

  「你怎麼了?」

  「沒怎麼,也許我該回去了。」叢雪理了理凌亂的衣服,慌亂地跑出門外。

  凌君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沒有動。

  你終於引火燒身了!

  從那座大樓中走出來,涼涼的晚風讓她清醒,但是,她懶得多想。

  該來的就來,隨它去吧!

  也許真的被火燒著了?叢雪感覺心中好似被野火燒過的草地,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空蕩蕩的。

  人一旦瀕臨險境,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最讓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叢雪便想到了那間又窄又擠的「文學社」。

  好久沒到這地方來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推開門,一股久違的油墨的清香沁人心脾,讓人心曠神怡。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屋內的角落裡,程偉正賣力地擺弄著那台老掉牙的油印機。

  「哈,印《挺進報》哪!」叢雪故作輕鬆地和他打招呼,「大編輯,忙得不輕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瞎忙唄!」

  「你這些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幹嘛去啦?可別讓人家給拐賣了。」程偉關切地望著她說。

  「我又不是幼兒園小朋友,怎麼會呢。」

  「你還別說,就有這種稀罕軋前幾天報紙上剛登的,說是一個被綁票的幼兒園小男孩智斗歹徒而安然脫險的事。那個女研究生被拐賣的案件你又不是沒聽說過。況且,你還只是個本科生,說不定你被拐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呢!」程偉說得語重心長,話裡有話。

  「該不是提醒我注意和凌君的事吧。」叢雪不以為然地想,「別人想要我也沒那麼容易。」

  看來,昨天晚上那一段傳奇經歷是不能對他講了,要不然還不把他的眼鏡嚇掉!

  是啊,人生許多時候,有些事是非要一個人去面對,有些路是非要一個人單獨去跋涉。路再長再遠,夜再黑再暗,也得獨自默默地走下去。把自己太多的憂慮說給別人,讓別人也背負沉重,不是太殘酷了嗎?

  「你的事業進展得怎麼樣了?」叢雪邊整理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稿紙,邊關切地詢問他。

  「你問哪方面呢?愛情嗎?人說愛情是口陷阱,我又怎能眼睜睜地往裡跳呢。讓自己再年輕幾年吧。」

  「你對校園裡聊聊我我的現象怎麼評價?」叢雪饒有興趣地問。

  「除了人比較庸俗之外,哪兒都好。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你不感到校園裡西施氾濫成災了嗎?」

  「可以理解,孤男寡女,又沒有共產主義理想作指導,除了吃喝、學習之外,能幹什麼呢?」

  「你說這樣愛有價值嗎?」

  「你是說,愛得值不值?這個可無可奉告。」

  「你在逃避現實。」

  「人有些時候還是糊塗點好。把一切想得太清楚了,反而覺得一切索然無味。『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還是年輕點好,不要把自己搞得像在更年期掙扎似的。」

  油印機又給卡住了,程偉低頭擺弄。

  「那麼,事業上該是如日中天吧?」叢雪又問。

  「怎麼說呢?既然把靈魂交給了纓斯,就得為她賣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最近又有什麼大作問世?」

  「偶爾有幾篇見不得天日的東西,不足掛齒。就如蔣光頭所說的曲線救國,權且為了生計。這幾天正幫人編寫一部偉人傳。這年頭,是吃名人的時代,拼拼湊湊就成書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嘛!」程偉絮絮叨叨,斜靠在椅背上,顯得蒼白而軟弱,好像一匹顛簸許久的白駒,疲軟地伏於草地上。

  爬格子實在是件要人命的事,無意中走入這條被彈殼覆蓋的坎坷路,想退回來已經晚了。程偉不勝疲憊,心中壓抑許久的無言的寞落好似潮水般湧來。

  滄海桑田一飄搖,客旅天涯思難消。

  望月猶夢人千里,曉風吹淚滿目憔。

  當我們被世故和世事纏得不堪沉重而又無所排遣時,最忠實的朋友便是淚了!

  叢雪默默地倒了杯水遞給他。

  人總有最脆弱的時候。當我們孤獨地投身於人群,而人群又投以我們更深的孤獨時,那份痛是刻骨銘心的!

  「是啊,生活總是期而不至,生活又總是不期而至,不必仰視上蒼,去尋求某種答案,我們是自己永遠的上帝。」叢雪看著窗外那無邊搖動的綠色,彷彿自言自語。

  天空中有雨點飄落,敲打著窗玻璃。

  「你那部寫你,寫我,寫我們青春歲月的書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叢雪閃著秀麗的眸子問道。

  「沒時間,只感到成天奔波,卻不知道忙些什麼。等待機會吧。」程偉一臉的無奈。

  等待往往是漫長無期的,而愛找不到它的門。生活永遠在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生命永遠在忍受,忍受下一個傷口。

  有一種聲音潛潛流動,有一首歌欲言又止,有一種東西看不見摸不到,卻又真切地感受著,這便是愛。小雨如酥,泥土濕軟,一顆因愛而悸動的心,滿腔熱情,卻又無語默默。

  這就是做人的悲哀。當我們滔滔不絕地開導別人要活得輕鬆自在時,自己卻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冥冥的痛苦中。

  佛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佛在騙人!他也並不是真正的法力無邊。

  「從窗子到門是七步,從門到窗子也是七步。這就是我們的生存空間。」程偉歎了口氣,打了個地地道道的榧子。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抓不住高尚,就投身鄙俗,兩者的距離僅有一步之遙。

  「我們自以為佔有愛時,愛正離我們很遠;我們自以為懂得一切時,上帝正在笑我們愚蠢。生活真是說也說不清楚。」叢雪歎道。

  「靜聽人淡如菊的少女在心中翩然起舞,凝望著遠處的黛痕暨影,既已意會,何必言傳?生活其實是一杯淡淡的白開水。」程偉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窗外,綿綿的絲雨打濕六月的花傘。

  窗內,心與心之間敞開無邊的風景,孵化的夢境汩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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