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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荷別墅


  小W一件件地給董事長F脫,脫到只剩一個戴在肚臍上的5O5神功元氣袋了。那感覺真是太奇特了!如一個戴兜肚的胖娃娃被放大了十幾、二十幾倍……

  她在走,在每一個拐角處都有一種倒過來走的感覺,恍惚在某個夢中曾有過這種感覺,彷彿人生本是從死亡走入母腹。

  投入精神的吉卜賽部落,漂泊成了心的「特徵」,可仍是不習慣。不習慣!

  霧仍漫天漫地,一切的一切更像一個夢境。

  似乎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唱:「夢幽幽,魂幽幽,魂夢同幽幽。」

  那一天,她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向董事長F解釋的,只是記得自己說了好多話,流了好多淚,似乎有一句話是耶穌說的:

  「一個人賺得了整個世界,卻喪失了自我,又有何意?」

  最後她是小跑著離開董事長F溶進雨裡的。

  臨跑時她看到董事長F用那麼一種目光望她,那目光裡似乎有那麼沉甸甸的一種成份,那目光似在說:「你若真的有比這更好的路走的話我是同意你去走的!可是別忘了你的處境!別忘了你是一個孤苦伶{丁的弱女子!當然,你若執意要走,我心裡雖然很難受,但不會攔你。不過當你沒有路走的時候我會在這兒等你!我想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考慮這事的……」F用大手拍了她幾下,那大手似乎在說:「我看準的路錯過嗎?那各種推力的合力你能抗拒的了嗎?就憑你小骨架裡的執拗與不屈就能跟整整一個世界抗爭鳴?看你那神態像不像一個『怒其臂以當車轍』的小螳螂!你不覺得這能幫我們渡過難關嗎?……」她看著F慈祥的面孔儼然一位救苦救難的救世主或是一位普渡眾生的如來佛,她的心一酸。她想起那些為了私慾為了自己卑微的思想不惜傷害一個弱女子的男人們,實在覺得他們與F比沒有一位像真正的男子漢或是一位真正的父輩。想想F為自己承受的委屈、冤枉,想想F為了保護自己所做的事,酸楚開始向她的軀體灌注。她的腳步沉得像灌了鉛。她轉過身去,走到台桌前,拿起化妝師剛才為她畫眉的淡紅底色筆在潔白潔白的桌布上寫出如下的句子:

  《叩頭機》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叩下去

  不論白天黑夜黑夜白天

  不論風裡雨裡雨裡風裡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一步一個長頭

  在漫漫孤寂裡

  經受雷劈電閃電閃雷劈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叩下去叩下去

  直到渴昏於道旁棄軀於荒地

  如果我曾傷你

  請不要不要管我

  請你

  讓我讓我這樣叩下去

  叩下去

  ……

  寫完他趴在桌上哭了一陣子,起身想給F跪下被F拉住了。

  她起身當著眾人的面給F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帶著幾分篤定離開了F。

  無數的雨珠在霓彩中旋轉。

  眼前無數瓊漿滿泛的玻璃盞,玉液濃斟的琥珀杯也旋轉著。倏忽全部破碎了,天地間充滿了玻璃的破碎聲,又顯現出一些閃爍著的鑽石、水晶、玉石、瑪瑙……

  兩位侍應小姐請她回去,被她打發走了。

  ……

  二十多位侍應小姐稀裡嘩啦圍住了她,她示意她們讓開。她們不讓,其中一位小姐呈給她一張二百萬的支票與一疊百元人民幣。她請「錢」與人讓開路,向雨霧深處走去。

  不論她向哪個方向走,她都感覺F在身後望她。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回望,看見F仍在「海潮」酒家上的轉盤落地窗前靜靜地看她。

  她有些慌亂,彷彿今生今世都逃不脫那目光的追蹤。有了這種感覺她的頭就有些昏乎,步子也就晃晃悠悠的了。鑽進一個商店,她鬆了一口氣。

  她看見小A,就跟了上去,卻見小A閃進了樓,不見了。聽到滿樓都是呻吟,可是卻找不見。那裡面是三合板裝修的一個一個夾層。

  這是U接手YM公司後,YM投資七千三百萬元買的一幢總面積二萬五千平方米的七層樓房——國際商品交易大廈,準備變相搞金屬材料的期貨市場。經營者拉開市場似想把此樓裝修成國內一流,在深圳樹個樣板。而就在這時國家明令不能搞變相期貨交易,這給決策者們潑了一頭涼水,期貨市場只能做他用。按說,此時改弦更張及時將裝修方案改為裝修成寫字商場等完全來得及,可是,此樓的裝修還是照舊,慢慢地YM人從中咂出些味道這真是個「長蟲鼠洞,大有其道」。

  工程管理人員購進兩層樓的鋁合金門窗,說是不合格,作廢料「處理」就是,再買新的。

  樓房外面石材要用一種「大花綠」,不知怎的全變成了蘋果綠,而這一變,每平方米就相差二百元,十多萬差價不知落入誰手。

  裝修後開進雜七雜八的八十幾家裝修施工隊,這大樓無疑是他們的「搖錢樹」,而施工隊呢?則是工程管事的「搖錢樹」、買了什麼個人的用品,施工隊報銷,到飯店請人吃飯,施工隊買單。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回頭給施工隊多記一點工料費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原來YM公司內刊雜誌專門公佈這些歪風邪氣,風氣正,現一取消,什麼都「漲」起來了。

  「搖錢樹」有錢可搖,這裝修當然不能快,慢慢來,施工隊,鋪開了下料了,再開始拿架子,你急去吧!不抬價不開工,一次一次捏大頭。攤子越鋪越大,鬧鬧哄哄那麼長時間,工程只干了半拉子。裝修質量更是令人寒心,石材張大口子,費用連本帶息已搭進去近億元。大伙把大樓裝修叫做「門樓比房高,鞍子比馬大。」

  而現在這荒廢的大樓就成了許多無家可歸或是交不起房租的打工者的家園。自然也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警察突擊查了幾次,抓出野雞野鴨的,現在看起來如同一個羅馬廢墟。

  而小A進到裡面去幹什麼呢?

  她聽到喘息聲呻吟聲,想逃出去,可是卻如轉入迷宮。

  就在轉來轉去時,她看到了小A。如同夢一般。

  只有小A一個人。小A定定的站在那裡,似乎是專門地就是為了等她的到來。

  「這裡以前就是博士住的地方,已在這住了六個月了,倒是一個好的住處不是嗎?可是現在他再也不『回家』了!」

  小A說到這裡,她與小A都有些黯然神傷。她只是不明白:博士為何不再「回家」。

  「那麼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她這才看到小A腳邊放著各種好吃的。還有一件毛衣,一件與小A身上毛衣一樣的情侶服,小A白藍而博士是藍白。只要與小A的一樣,就是好看的,就是絕對好看的。

  小A拿出一個本交給她:「我要走了!YM公司與我何干?這個留著也沒有用。看看,看完了咱這就燒了它!」

  是一個小A所在二樓公司的會議記錄,YM公司召開了總經理辦公會,主旨是敦促各分公司與子公司加大力度催收貨款。會上當議及二樓進出口公司經理的二千九百七十萬元應收款時,二樓經理匯報說:應收款中有六百萬收不回來,要求申報虧損用以平賬。U問:「你的虧損就這麼多了吧!咱可說好了,以後就這麼多了,不能再虧啦!」

  結結實實的六百萬。

  不問個內因外因,就被寬宏大量的U一筆勾銷。實際在此之前已為二樓經理平了一千多萬元虧損。

  虧損,如同YM公司隱秘中一個潘多拉的魔匣子裡面藏掖著無數見不得人的秘密。而U就是藏在那裡的一個大魔鬼。玩弄著各種各樣的把戲。小A說:在催貨款會議後,被二樓經理列為虧損裡有一筆曾引發糾紛的與河北某貿易公司的貿易,後通過訴訟追回全部貨款。可是二樓經理卻一聲不響,與U四六開。「U置之不理誰敢再去追!」「不是大家的都比著放心大膽地製造『虧損』。」「草管『財』命,無人心痛,誰讓這『財』是國有資產呢?」

  「這算啥?還有呢!」

  「二部經理私下裡還以個人名義到境外註冊了一個公司」。

  「那這不等於是對國有資產的一種有意侵吞?」

  「看你怎麼說了!不是嗎?」

  「去年底,二樓經理與U逐個找董事會成員補辦簽字要他們承認香港溢金公司系YM公司創辦,此後溢金公司經營當納入YM公司管理範疇。真是蹊蹺!董事們如墜五里霧中。YM何曾創過這樣一個子公司。霧靄中漸漸出點名堂。原來YM剛接過來時,U與二樓經理利用手中的權力,暗挪公款以個人名義到境外註冊成立了香港溢金公司。(U與二樓經理各佔有份額百分之五十)此後又以外資名義投資國內幾個項目,二樓經理哪想到又一次落入U的圈套。為挽回敗局,二樓經理試圖移花接木,將溢金轉嫁到YM公司名下。

  「董事們當然不能簽。可是每一個人H十萬,U簽名的,於是都簽了。但那被私自挪用的二千萬卻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賬卻掛在YM的賬上。

  「去年初,三樓上地公司經理向U說土地買賣可賺錢。U同意。

  「三樓的經理跑到龍崗區布吉鎮,說地已買好,面積為兩萬平方米,每平方米二百四十元,其實九十元。公司當即打出二百八。十四萬購地款,我記著似乎上面少了個什麼手續就追過去,可是匯入龍崗區的只有四十萬,其它的二百四十四萬呢?我怔了。

  「半年後四處放風,地已漲到每平方米四百六十元。我悄悄打電話根本沒那事不過是每平方米一百元。

  「而三樓經理要求自己的企業從土地增值中提成。

  「這些瞞得了別人瞞不了U,他不需幕後指揮,只要你上鉤就行!然後拿你的證據讓你與他同流合污,挖走的還是YM公司的資產。U說:「地雖然升值到四百多萬可是似乎有三百萬是負增長吧!」三樓經理一聽臉就青了。可是U卻拍手,「僅在嘴上存在與升值的土地是不是只可拿打七折的獎金?」三樓經理昏了過去。沒想到卻拿到六十三萬獎金,後三樓經理把四十四萬偷偷給了U,從此成了一夥。

  「前後去付了四百多萬一寸土地也沒購著,資金早已化屍無形。U拿了大頭責任當然在下不在上,不亦樂乎。

  「四樓鋼材公司說是買鋼材,卻挪用公司的錢偷偷炒期貨,賠了三百萬後乾脆再「借」一百萬溜之大吉。溜哪去了?A國際環球股份公司!這裡的陰謀不是明擺著的嗎?」

  「YM怎麼這麼傻冒?」

  「好在除了國家老F家族、港台股東被要了冤大頭以外,與誰都毫髮無損,YM公司是什麼?只是一個人人想佔有奶油蛋糕似的少女,此外再什麼也不是!因而劃出去的款子如同潑出去的水,此後再也無人查問,大家都落得一個相安無事,每一個人都可以落得一個逍遙自在,真個好不美哉快哉!」

  「U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黑大。」

  「?」

  「U原來是一家鋼廠下屬公司經理,進過大獄——黑社會大學『畢業』,1978年偷渡香港,黑友遍天下。跟他鬥還不跟玩命是一回子事情!」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被毒蟻狂噬,帶給自己那麼一種鮮淋的疼痛,這棵曾長了幾個朝代的巨樹,現在千瘡百孔。那些生命中的虎狼似乎意識到了這棵樹遲早會「薨逝」,於是更變本加厲,愈聚愈眾,吞噬速度越來越快。那種風捲殘雲之勢,讓人毛骨悚然。她想起電視中看到噬金蟻吃大象,一會兒就被白蟻咬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我哥在許多地方有投資當然清楚。他們能瞞得了董事股東瞞不過我們這些當地人,這些內情我不想知道可是卻偏偏都讓我知道了!」

  正說著,窗上有一個陰影掠過,她的腦海中沒來由地想起U那神秘的身影。她和小A停止了談話,可是小A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說。她倆換了一個房間,小A壓低聲音對她說:

  「唉!如果有一天,我永遠地離開了,可能沒有人會知道,但你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見證人嗎?你會想我嗎?你會傷心嗎?」「你要出嫁!那個博士?那個流浪漢?那個YM公司唯一敢罵U的人?」「噓——」小A壓住唇噓了一下「可別讓人知道我還與博士好!父親就怕我們的革命由『地上轉為地下』。若YM的人知道了我就呆不下去了。若是讓我父、哥那見錢眼開的人知道了,不吃了我!」「那結了婚你準備去哪裡?」「失蹤!到那時你可別問我去了哪。反正我也不能在YM呆得時間太長了,二樓經理是U的鐵哥們,我知道太多他們的內幕,我還是主動失蹤的好!」「失蹤到哪?」「想出國!」「錢呢?就靠你那點工資?何時才能出得了國?」「自己掙!自己想辦法」「你父、哥能給你一點嗎?」「你說呢?他們狠不得把我換成錢呢!可不是?少女在他們的眼中就是一塊肉與一堆錢,要哪一種呢?他們不會讓你選擇!」「或許是出國或許是出天國!不成功便成仁吧!」

  小A說得漫不經心。恍惚只要能與博士在一起在哪個「國」都是一樣的。

  「你知道曹操為什麼殺楊修嗎?就是因為楊修太聰明知道的太多了。而我再呆下去是危險的。誰讓我曾是總會計師呢?雖然U後來把我下放到二樓分公司當業務員,可是因為曾是管全局的,所以一感覺就全知道。那個U換的會計,是我的一個在香港的遠房親戚,那是一個追求過我的表哥,U不知道,知道了更不得了。U哪裡知道,他再精,廣東也不是他的本土,他的耳目遍YM公司,我的還遍廣東呢!他是從重鋼來的,可是這一次挖得最慘的除了國家,下來不就是F家族與幾大股東再下來不就是重鋼等國有大企業?」

  怔怔地看著小A,那是怎樣籠煙鎖霧的一雙含愁目,那可以明察萬事萬物的含愁目中隱蔽幾多的心機與幾多的秘密,正是這些秘密使得小A的身上總也籠罩著濃濃的憂鬱,包裹著淡淡的輕愁。而這樣的漫不經心,更加渲染出那淡淡的傷感。

  小A帶著那麼一種脈脈深情望著,似空氣中有張博士的照片。

  她終是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女性氣質太濃的少女為什麼要弄一個男性氣質太足的寸頭。這種頭就是男人也是很少剃的。剃這種頭大都是那些進過大獄的人留的頭。

  更可歎的是這樣的頭不但沒給小A任何一點陽剛之氣,卻是加倍地擴大了那一份不可言表的女性的憂鬱氣質,使得這個小小的女子顯得更加柔弱。

  而那一種淡淡的憂鬱與淡淡的輕愁,帶有那樣的一種感染力度,似乎不論小A看過什麼,比如看一眼花,掃一眼草,那花那草變得和她一樣多愁善感,都有了一雙和小A一樣的「含愁目」。

  小A與她和小E比起來是有一種根基感,可是這種根基感為什麼是一種盤根錯節陰陰鬱郁的什麼。恍惚這少女是在一個終日不見陽光的熱帶雨林中,走在沉沉的厚厚的敗葉腐氣中。更準確的感覺是走在隨時都會「自燃」的沼氣中。而青春的美麗與這些腐朽的熱帶雨林相對比,讓人的心莫名地漲滿沉沉的淚水。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還是沒有根基的好!不然怎會有自己的這份單純呢?不然自己怎會總是這樣的浪漫呢?

  幾天以後,當她又一次從深圳人才市場出來時,整個的她都搖搖欲墜。

  ——有好幾位公司經理都親自召見了她,可一打聽到她曾是YM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F的秘書都十分遺憾地將她填寫的材料、身份證退還給她……

  其中,有一位經理跟她開玩笑:「談做情人,可談!談招聘,免談!」

  她疲憊已極,心頭溢滿酸楚的淚。自己何時已變成「紅顏禍水」了呢!她想回家!西部的家!可沒有路費。為此,她多次想起手上那只水晶手鐲。一想到這手鐲一隻是祖傳無價之寶,一對是F給自己的「賠禮」,替M給自己的「賠禮」,是不論怎樣也當留下的F給自己的紀念。她越發昏昏乎乎。她手上那取不下來的密碼結婚鑽石戒指,她準備無論如何都還給F。

  這時,一位自稱小W的姑娘過來扶住了她。

  「小W!」她的心裡微微一顫:多熟悉的名字,夢裡日裡有多少人喚過它!

  她想起副董事長U講的那個「小W」,想起窗外倏忽即逝的倩影,想起婚禮上那個揀錢如採擷勿忘我的小仙女……

  只在回頭那一剎那,她便被小W身上籠罩的那種近乎於憂鬱的柔情攫住——小W身著編幅式墨荷超短裙,足蹬白色軟底鞋,一頭栗色披肩發。

  小W的一切器官都小小巧巧似正在發育之中。那些勾勒五官的線條顯出一種流水一般的飄逸和竹尖尖一般的秀氣,似那秀氣中總有清風細細吹出,不知從哪兒將心簾輕輕曳動,觸動的總是人心尖尖兒上的某一隅。那有兩個荷蕾尖尖兒又細細長長的目光中糾結著一種淡淡的傷感,好迷濛、好悠遠。給人感覺小W的生命沉浸在夢般的光暈中,散發出一種遠離激情但又永不褪色的渴望、迷幻、嚮往及很難用語言形容的什麼。似乎那小女子已將理智褪到一個離生命很遠的一點上,而成為一個純感覺的充滿了情感和音樂的小動物,楚楚生動中展示的似乎是對萬事萬物那種超然的感悟力及完全服從命運安排的溫柔。

  她想起了「我見猶憐」這個成語。

  在這個女子格外的關照下,她剎時覺得那靈光浸入心骨,自己似一下子變成由重重疊疊的露珠組成——哪裡有光照,哪裡的露珠中就有好奇化為蝴蝶群飛動,且那些頑皮的小露珠排成一個一個長隊爬上她的睫毛尖尖兒又爬回去,很神秘的樣子。

  ——若別的女子來關心她,她可能會感動,而小W來關心她使她都為自己那一堆露珠一般的生命及生命的處境而感到一種隱隱的疼痛。顧影自憐中她感覺自己又有些像那個瀟湘妃子,是那般多愁善感。

  「我來幫幫你!好吧?」小w探問的口氣如微微的風:「我也曾這樣過的!」

  小W的身後似乎是另一個夜,好靜謐好靜謐,好令人嚮往。

  似乎是她無力抗拒小W身上的那股魔力,又似乎是宇宙中一股強大的不可理喻的力量驅使著她,還似乎被自己的某種好奇心和「求知慾」所支配,她被小W攙扶著昏昏乎乎地走進小W的別墅——小荷別墅。

  望著「小荷別墅」的木刻門匾,她又癡了一會兒,夢幻之中,自己恍惚來過這裡。

  小W的房子裡瀰漫著一種清醇透明的女性荷爾蒙,似一個磁力線很密的磁場。

  房子中的擺設充分顯示出女主人的浪漫。

  不知從哪裡傳來流水謐瀑聲,鴿子咕咕聲。縷縷水氣不知從哪裡吹出,涼爽沁骨。

  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間,一些高不過膝蓋的古式雕花現代結構組閤家具,地板上鋪設可以移動組合的柔軟的墊子,屋子中心有巨大的積木,一排排長毛絨動物玩具,以及懸掛在空中的風鈴、竹簾、紗幔……

  小W的每一種傢具,每一條過道,每一種玩具與小擺設,都標有一個美麗的名字。

  牆上、傢具上貼著小W的照片。照片均是黑白、虛光、加淺網點的,均是放大了的。畫面上或是被吹逸起來的長髮,或是一張被長髮遮住半邊的臉,或是一隻霧朦朦的眼睛,或是一張充滿質感的唇,或是一個憂鬱的背影,或是一種略略帶些傷感的斜睨……

  彷彿是無數個憂鬱的瞬間在夢的迷濛中隱現。

  房頂上有七圈波浪一般的副燈,主燈是一輪月亮。這七圈燈每一層都有七種顏色。七圈燈全部打開時,七圈彩波變幻湧動,彷彿是一個迷離的彩色海。七色燈一色一色打開時便可以找到不同的感覺:暗紅色,溫馨柔和;淡黃色,舒適靜謐;淺綠色,清涼爽朗;湛藍色,深邃神秘……七色燈全關了,月亮便顯現出來。

  窗外一片雨霧迷離,窗內一輪圓月亮。

  透明的水色映在金魚缸裡,像一些流體的翡翠。熱帶魚、燕子魚、藍靈、獅子魚、白龍在翡翠光中忽隱忽現。

  一盤蚊香是插在小香爐中。清煙裊裊娜娜地翻捲著。

  角櫃中卻是一個玉石製成的滴水觀音。

  遙遙遠遠地飄來了模糊的鄉愁……

  「長江!你去過長江嗎?我是在長江邊長大的……來廣州時我只有五歲!」

  「唉!『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小W的聲音,彷彿從那一輪鄉愁中層層飄來,好綿緲,好悠遠。

  小W給她遞過一個小巧的紅釉茶碗,一個小巧的紅釉茶壺。不知泡的什麼茶,卻是那麼清新的一種味兒,直往人的心肺裡面鑽。

  小W用側身感覺她,那形體語言似在說:知道嗎?我已注意你很久很久了!知道嗎?我就是幻想與你這樣一個人靜靜地躺在月光中,知道嗎?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向你訴說!我好想好想跟你談它幾天幾夜!

  那如夢般的感覺被小W的燈這樣一變幻,被小W那富有磁性的聲音一渲染,她有種更加不真實的感覺。

  似乎夢下面有一個陷阱,又似乎陷阱中有一葉小舟。

  「知道我這個人,我這個小小別墅都是誰買下的嗎?」

  小W眼中兩點亮光忽藍忽白,忽大忽小,忽飄忽停。

  她的心跟著兩個亮點,恍惚游弋在星空中……

  她用目光制止了小W的話。

  ——這麼清純的女孩兒,這麼美麗的女孩兒,她真的不願意這樣的女孩是那種女孩兒。

  「我們青海的詩人白漁寫過這樣一首詩,我不知道你讀過沒?看你真像個小詩人!」

  她用一個纖長的手指支著額,開始朗誦:

  《人,總有那麼一點點》

  像園裡的韭菜,不要割/讓它綠綠地長著/像谷底的

  泉水,不要斷/讓它淡淡地淌著/像枝頭的青果,不要摘

  /讓它靜靜地掛著

  也許,人總有那麼一點點/忘又不能忘,說又不能說

  /像怯光的編幅/扇翅於黃昏的角落

  小W不聽她說,仍是乘空要告訴她:「就是那個——」

  她捉住了小W的手,接著背白漁的詩:

  留著它吧——/是酸,幫你消化生產/是苦,為你鑒

  別歡樂/……

  ……/留著、留著/不必追究,何須說破……

  ……

  小W五官上那些隱秘的尖角顫動著,總也觸動她心尖尖兒的曳動。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

  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唐·白居易)

  小W以「毒」攻「毒」,半垂眼睫,目光中半含憂愁半含溫柔半含惆悵半含嬌嗔。

  她沉默了。既然這個女孩子執意要告訴自己那一切,那就順其自然吧。

  「就是那個要娶你的董事長F!」

  她與小W都輕輕歎了一口氣。

  「想知道多久了嗎?」小W邊說邊把自己的長髮向上一挽,使她一下子想起了剛來深圳時,在深圳兒童福利中心見到的那位穿粉紅色大開氣旗袍、足蹬白色高跟鞋、雲鬢高聳的女子,想起了一串由金鋼石、紅寶石、祖母綠、綠松石、黃玉、紫晶、孔雀石等二十二種寶石組成的項鏈……想起那一團似乎仍在記憶裡忽明忽暗、忽大忽小的清香……

  不自覺地,她的目光開始在小W的房間中尋覓那串項鏈……

  小W似是那女子又不似那女子。似又不似,有光來回曳動,使一切更像一個夢。

  「我,就是被人稱作做小姐的!你懂嗎?不是『小姐』而是『做小姐的』。在這兒,我剛開始是F和一位香港老闆的,現在只是做F一個人的小姐!

  「你若看不起我,現在就可以走!你看好了,那是門!」

  「你若以為你比我高貴,看這張新床,這是為你準備的!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在你床邊的地下。」小W的潛台詞是:「讓我匍匐在地!讓我仰了頭與你講話!」

  小W轉過身來默默地注視她,目光中顯示出與自己的氣質不符的傲氣和凜然。小W似乎想窺探她心底的想法,又似乎怕她傷了自己想把她的目光壓回心底。

  她有些怕,想離開,但小W的魔力卻似乎是一盞暖暖的燈,照得她失去理智,渾身酥軟,無力反抗……情感上卻實在有種依戀,彷彿是融進一種迷幻的藝術氛圍……

  小W的目光觸到她眼底自己從沒觸及到的什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收回目光中的傲氣與凜然。那目光來得快收得也快,眼睛裡依舊是那麼一種湛藍、幽黑,依舊瀰漫著一份淡淡的愁緒,好迷濛、好悠遠。

  她想到L對自己講的;「深圳的妓女是全國文化檔次最高的,其中有不少大學生、研究生……」那小W是什麼學校畢業的呢?

  小W一聲綿邈的歎息把她的思緒打亂了。

  小W眼中閃過一種淒涼,身上一下子籠罩那麼一種滄桑感:「是的!我是從被稱作『風樓』的花園別墅的香港老闆那跳槽過來的。與F身邊別的女子不同的是,我是真心愛F的!」

  小W就那麼訴說著,把人們認為應該掩飾的遮羞布就那麼自自然然地扯去。小W那神態似不論談什麼都這麼淡淡然然的。

  「是的!我是真心愛F的!」

  小W重複了一遍,眼中那麼一種迷惑,似乎連小W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講的這句話。

  「其實,圍在F身邊的女人很複雜,雖然各抱『地勢』、勾心鬥角,但怎一個『錢』字了得?錢是錢嗎?是呵!誰能分清?生命那樣複雜!在這樣的經濟社會裡!誰能真正分清呢?為了錢?為了才?『財氣』往往與人的『才氣』結合在一起的!而『財氣』、『才氣』又常常與一個人的『智力』、『魄力』結合在一起的,與一個人的能力結合在一起的……」

  聽小W的口氣,似乎她認為小W愛F是為了錢。其實她還沒來及這麼想。

  小W靜靜地說著,彷彿沉入迷惑中很深很深,以致於使她心裡生出那麼一種不可以言表的惆悵。

  「是的!F!他老了!甚至可以說很老了。但我覺得他像日本電影《血疑》中的大島茂,成熟中透出格外的深沉與理智。」

  她覺得奇怪,自己竟能那麼清楚地聽到小W的潛台詞:其實我以前也是想尋找理想中的白馬王子,現在經歷風雨之後我更注意一個男人內在的東西。也就是「注其內而忘乎其外,注其神而忘乎其形」!對的,哪怕他以後又老又醜,像《巴黎聖母院》中醜陋的加西莫多。

  是啊!她這會兒也感到了F的可愛之處:「智慧之光在他身上形成一個溫暖的場;而內在情感的豐富又使他的肌體充滿了生命的血質;他骨子裡的責任與道德感給人一種寧靜感與安全感……

  「所有這些形成一個磁場,每一次我都需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在他的面前站住、挺住。」

  小W用餘光格外地感受了一下她,似乎想感覺她是否產生了嫉妒。在她的感覺裡這會兒的小W不像曾探索過性愛秘密的女人,感受不到小W的風情萬種卻感受到一種純情。

  小W揚了揚柳眉,使她想起:「在舟水湄」這樣的句子。

  小w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夢幻的唇像一朵荷花苞心在春水中來回曳動著,想停卻停不下來,顯出那麼一種哀婉情致,楚楚動人。

  她竟望癡了過去。她一下子相信小W是愛F的,完全相信了。

  對小W,她忽然有種佩服;她居然敢愛「父親」!且完全自願,絕對不是被人逼迫的。她忽然有種落後於時代的自卑感。對呀!F首先是男人其次才是父輩!幹嗎老有亂倫感?

  她想起小時一位整天叫周哥哥的人結婚了,第二天,她改口叫他「周叔叔」時,他們兩個人的臉都紅了——他才比她大四歲,但這是媽媽給她的邏輯:哥哥是可以胡思亂想的,叔叔絕對不行!執行起來總有後河的少女屍體作為警戒線……

  她忽然發現自己也喜歡在F面前的那種感覺:原始生命可以在一個古戰場上進行一場場廝殺、搏鬥而不必擔心自己的命運會大起大落,自己真的好喜歡這種感覺呢!

  「我喜歡他包括喜歡他對我的嚴峻與冷酷,喜歡他那拒我於千里之外的目光。他身上沒有那種黑社會頂爺身上的那種勢不可擋的毀滅力卻有一種威力。我覺得他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只有站在他面前我感覺自己才像一個女人。」

  小W隨意地半仰著臉,長睫毛下的光影像多色火扭成的一個麻花,目光中流出那麼一種令人感動的溫情。

  「在認識他之前我幾乎都麻木了——幹那事時,男人們在我身上氣喘咻咻,我卻在那兒想我看過的言情小說。」

  小W訴說性像訴說其它事一般平平靜靜。

  見到董事長F是在深圳國貿大廈。當時我跟的香港老闆(YM公司副董長U,當時YM公司還沒與香港UU公司合資辦二大基地)與F做一筆石料生意。

  她怔住了:原來董事長F的情人小W原來是副董事長U的情人!難怪U瞭解那麼多小W的事,難怪F那樣對待小W……

  仰望F,我整個怔住了。彷彿漂泊太久太久的日子裡終於看到了岸——那偉岸的身軀真的給人一種可以靠岸、堅實可依的感覺。細細地看那張臉——那臉上隱動著我死去的爸爸媽媽、親屬朋友的臉,那重重疊疊的臉在F的臉上隱動,使我像回到故鄉江邊一般嗅到了一股模糊但卻熟悉的氣息,肌體上跳動著輕痛和愜意。我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這樣就是有家也不能回的!再說那些遠房親屬們早已將我拋棄……

  我的耳機中是潘美辰演唱的《我想有個家》: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

  時候我會想到它。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誰不想要家,可是

  就有人沒有它,臉上流著淚,只有自己輕輕擦。我好羨

  慕她,受傷後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單地尋找我的家……

  ……

  那一日,我就那麼癡癡地望著F。在F身上我感覺到一股正氣,這對我真正是難能可貴的!這種正氣在我以前接觸的人身上絕對沒有過……

  生意談完後,我就身不由己地上了F的「奔馳牌小車」,不管F願意不願意。當時我想,自己終於可以真正駕馭一次自己的命運了。

  F怎麼勸我下車我就是不下,只用手捧著臉。F到YM公司辦完事後出來我還坐在車裡。小車將F送到去他家別墅的岔路口上,F下車後一甩車門自己向家走去。

  這時天已黑了,那小車司機開始將我向下拉,我不下,他就一下子撲過來壓住了我,幾把就扯碎了我的裙子,那玩藝兒像要刺殺我一般衝刺過來,我拚命掙扎,臉上、身上好幾處被小車椅子上的角鐵碰傷。

  F似預感到什麼返回來。

  聽見F的腳步聲,我不掙扎了,反去樓司機的脖子。F拉開車門將司機揪起來,司機揮手想去打F,F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放出一種威嚴。似F身上有一個巨大的保護場,司機沒打到F自己的鼻子卻震出血來。

  我站起來飄到F身邊,嘩地拉開隨身拿的小包,露出裡面一長條衛生紙:

  「干豆腐!買嗎?價錢隨意!」

  我向F拋出一個媚眼,再轉身去吻那司機臉上的血,浪聲浪氣地說:

  「兩人同時來收半價!」

  董事長F向我逼過來,用那麼一種目光盯著我,漸漸地,我身上的玩世不恭蕩然無存,最後癱到在地上,休克過去……

  董事長親自開車拉了我滿市亂轉(司機被他炒了魷魚),後來我醒來他把我安排在這裡:小荷別墅——F答應以分期付款的形式給我買下這小小別墅。

  小W娓娓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在那麼一種無條件似的寬容和平靜裡,她又一次悟到小W對F情感的深度——那幾乎到了從不拒絕的程度,甚至有一種獻身般的精神。似乎只要F能給小W一點兒溫暖與安慰,小W就都得到一種徹底的幸福與陶醉。

  董事長F將我安排好後,經常派人來給我送錢,送物,不僅在生活方面關照我,還給我在深圳大學辦了走讀證,同時為我報考電大。F還寫信:「讓你居住於一朵荷花之中——小荷別墅整體構造如一朵大的荷花;有五個花瓣兒般荷池;有未綻花苞般小樓;有綻放荷花瓣兒、荷花葉兒般陽台……真可謂『此中有深意』。望你多自珍重!」可是他從不來看我。好像我是他救下的小狗小貓。

  我開始給他辦公室、家裡打電話,我開始到YM公司的門口等他。F沒辦法,只好一個星期看我一次。

  F來了總是正襟危坐,儼然一個長輩的樣子——F將我當女兒可我從不把他當真正的長輩,我更不在乎他有家——生活是殘酷的,該怎樣就是怎樣,我不敢再禮讓……

  當然,只要F來了,我就有辦法對付他。我一會兒說自己肚子疼,一會兒說自己腿疼,一會兒說自己心口痛……他來關照我,自然地就跟我親了一些,我就不時地鑽到F的懷裡撒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W的神態讓她有些兒傷感。

  說到這小W勝利者似地看她一眼,一甩長髮,飄垂的長髮像扇子般打開又倏地合上了,小W的眼裡又寫滿落寞。

  小W悵然的歎口氣,順手從枕邊拿起一顆用紙疊的心拆開來,裡面是一顆較小的心;再拆開,裡面是一個更小的心;不斷地拆,心滿床、滿地飄落,像落葉一般。心變得越來越小……一層層地拆,心一層層地小,似乎將趨於無限小,無限小……

  ……

  窗外正有樹葉、花瓣兒在飄落,打得陽台玻璃嚓嚓嚓嚓響……

  小W的眼裡水盈盈的,似在用水將她這個露珠人兒泡化。她像被灌了迷藥陣陣昏暈,只是覺得被小W神秘的翅膀帶了滿天裡邀游。

  小W依舊是用那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對她講話:

  「每拆出一個心,都帶給你一份小小的驚喜,對嗎?這麼多心,你知道哪一顆心是我真正的心呢?」

  小W的長睫毛露珠瑩瑩地感覺她:

  「我彷彿是把心丟了呢!啥時丟了?怎麼丟了?不知道!似乎我是一個空心的植物!是什麼植物?不知道!」

  她心中微微一怔:自己不也覺得自己是個空心人嗎?

  小W的眼神變得飄忽不安,舉動也顯得漫不經心,彷彿此時自己不是生活在客觀世界裡面而是生活在主觀世界裡,在一個自由自在、飄飄忽忽、無邊無際的夢幻之中。

  紗簾隱動,燈光迷離。

  忽然,小W有了一種一剎那的穿透力,似乎這穿透力並不來源於自己對世事人情的練達與智慧,而在於隱藏生命深處的一種隱痛。

  小W站起來,白色的柔姿紗長睡裙裙袂翩翩,她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久久地依在窗欞上。一陣清風吹過,那紗裙飄飛起來,如同一朵飛逸的葦花,由不得她不想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這飄忽不定的意境。

  「哎!」小W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總希望這份情在F身上反映大一些,忍不住想像炒股票一般將自己的愛情炒得更值錢一些,不然心中總有一種失落感。」

  「——為了激起F的愛,我不得不保持了一些在各個方面基本上能與F對峙的男人的關係。愛情也似一種股票,必須被無數人炒,炒來炒去,股價才能倍增,才可能讓人想擁有想珍惜……」

  她聽著小W的話,似乎也被小W的情緒所感染,周圍一靜下來就有一種可怕的被拋棄感。

  但江湖這一套在F這兒彷彿不成立!

  那一日,F來我這兒時被幾個大款圍住,讓F出價「拍賣」我,把F氣得臉色發青……

  但我仍忍不住「炒」自己。只要F在面前,我總是不忘向可能見到的異性展示風情……F要在平靜的心態下關心愛護我,我卻忍不住想衝入到那個「愛情」中去。遠離愛情與遠離喧嘩一般同樣帶給我一種可怕的危機感。

  她望著小W,感覺那觸動人心尖尖的一個一個小小心機,像望到窗外那一片片殘荷中那些剛剛探出水面的荷葉尖尖兒、荷花頭頭兒一般。那是隱動的水綠水粉。

  小W半仰著臉,彷彿浸入無限的憧憬之中。

  說來也巧,有一天。一位老闆帶來一位記者,說我的形象很有「感覺」,要給我拍照。真是鬼使神差!我同意了!後來那一組照片被刊在《SZ青年》上,又被選在全國影響極大的一家攝影雜誌上,引起極大反響,這下我真正被炒起來了。

  當無數男人又準備來爭我奪我之時,我感覺自己又被拋入大海在大風大浪中身不由己地起伏,由不得自己更渴望擁有F,這個博大而又有魄力的男人。我自己在這個感情的漩渦之中越陷越深!

  在小W淡淡的訴說中在她看來一些簡簡單單的事向她展示出深深內涵。

  小W原本以為感情上的事就是感情上的事,沒想到會影響F的事業。YM股份有限公司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在某種程度上有小W的責任。

  YM公司、UU公司「合資」之後,F曾有很長時間沒來看小W。但終經不起小W的干擾……

  小W被炒起之後,許多董事、老闆去幫F的對立派U,結果有幾位被U利用;許多YM公司長期經營合作夥伴聯合起來,拆F的台;如那位將YM股份公司「離岸價」「到岸價」翻錯的翻譯就得到U副董事長等六人的百萬元人民幣,現被U等保護逃往境外;後來發生的「軟條款」詐騙案生意牽頭的就是那位讓董事長F拍賣小W的大款中的一位股市大鯨……

  這等於小W自己拆自己的台:除了小W真心地不想傷害恩人加戀人的F外,還有與F相識後小w的股票除百分之四十的YM股以外百分之六十的原野股、金田股、發展股也被小W換成YM股……當然這都是由小W的感情而做的事……

  「我活著,不能歸於現實,總是被無數風流冤孽纏綿於虛空,總是被無數風雲孽障糾紛於紅塵,……」小W歎息著,仍是沒有淚,天地萬物卻彷彿湧出點點晶瑩淚珠來。

  「我這樣的人兒,還想擁有一份愛情?就這一個念頭就早已把那些邪魔妖怪喚入膏育了。」

  不用小W說她也感到了小W想表達的內容:

  眾多的癡情與怨悵、閒愁與憂傷在小W身上結成一個場。一個透明卻結實的場,誰能衝入?誰敢擁攬?F有那樣的胸懷與勇氣嗎?就算F對小W有了真正的愛情F敢拿自己的事業、家庭做一次可怕的賭注嗎?

  小W轉過來望她,那目光中寫著這樣的句子:為了活著飄遊於虛渺,為了生存不自覺地散佈相思。在那忽而生忽而死的生死界裡,你看我,像不像那飄忽於離恨天之間、灌愁海之中,司人間風情月債,掌塵世女怨男癡,又反過來被這「風情月債」、「女怨男癡」所駕馭的一個半魔半仙、半人半鬼的「尤物」?

  小W空朦地一笑,又是半個臉明,半個臉暗,半個臉如仙女飄幻,半個臉如魔鬼隱現;半個臉上露珠瑩瑩,半個臉上陰風索繞……

  恍恍惚惚,她又想起醫院紗簾外的那個倩影:飄飄乎乎、裊裊娜娜……

  那透明的心骨向她隱示:今生今世,看著看著,已知孽海無邊,情天無涯。這樣的漂泊,這樣的孤單,卻也無悔無怨起來,便覺自己心態超越世事而空靈起來。努力去做,努力告誡自己不在乎能否抓到結果,人生本不就是從無到有嗎?不都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半明半昧之中,小W的臉沉浸到一種蒼涼之中,神態中透出一種飽經滄桑的疲憊。

  隨著小W的情緒,她彷彿也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那一葉孤獨的小舟在心愛的人L的太陽與月亮的照耀下飄然而逝,千絲萬縷的細浪悄悄匯成一個漩流,倏忽不見,天地間充溢著那淡淡的一種傷感,蒼穹間是那麼一種空朦……

  「哎!」她忽然也有同感;我們這些天然屬詩屬畫的女孩子為自己做一次決定自己命運的「成交」真是太難了!一切屬於物質的東西我們都抓不注慎想回到解放前由父母來給我們包辦婚姻,哪怕不為愛,只為有個家!

  「或許,唯有經歷一個死,才能對生命的實質有一個全新的認識,才可能主動去抓那要命的東西——錢還有性!」

  小W指指桌上放的一個花簍,裡面放的全是白色的花:白色的玫瑰、白色的扼子花、白色的茶花……

  她這才看清那花簍上的字是「魂兮歸來」。

  「這些花就是我自己給自己獻的!我已死過一次、二次、三次。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非我!」小W從枕頭下摸出一個人生保險的紅證,像拿到一個死亡通知書一般又塞回去。

  「我真的好嚮往你們西部的水葬;我安詳地躺在羊皮筏子上永遠的睡去,野花覆蓋著我飄向激流險灘……」

  她的淚水終於漫捲了。小W仍是沒有淚,卻讓人感到那種被情緒渲染出的漫天漫地的傷感。

  小w順手打開一個開關,彩燈便開始湧動。

  「色彩很浪漫!對嗎?」

  一切依舊在模模糊糊之中,卻感到沒有什麼要掩蓋的。一次次閃動著籠罩心野的彷彿是一個「吞勢」,忽深忽淺。

  這一次她看清了那一層層燈中產生漫反射效果的副燈裡有鹽花裝在真空水晶玻璃球中;那一層層燈的縱深效果是玻璃三角稜真空吸頂造成的效果……

  「看到了?這燈,這擺設,這一切是都我精心為F編織的情網 、設置的陷阱!沒想到到頭來情網中的仍不是他而是我,陷阱中的仍不是他而是我。

  「很詩意!是嗎?這也是錢的魔力呢!你不是不在乎錢嗎?」

  小W霧濛濛的微笑裡似有似無地飄著一種誘惑、一種挪揄。

  這才發現,小W身上不斷放射出一種奇異的變幻的東西,這使小W的魅力幾乎趨向無限大了。

  她感知自己確實是在一個美麗的陷阱中,可是她越是掙扎越感迷幻,恍惚小W真的在空氣中施放了迷幻藥。

  小W臉上一個神秘的笑像大海中的一個海蜇,曳動著絲狀的器官,收縮著傘狀部分,卻怎麼停也停不下來。小W的身上有風情隱動著,有蛇一般生動的性感婀娜著,小小的有些兒生澀、空靈的女子竟一下子豐滿而有質感起來,彷彿一下子就更加美麗起來。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我費這麼多心思去吸引過,F的意志力使我一次一次感到靈魂的震撼。他能在我的百般溫柔千般纏綿中挺幾個小時而無動於「衷」——有時我已聽到他生命中轟轟隆隆的雷聲。

  我要讓F明白自己不光是一個渴望疼愛與撫慰的弱女子,還渴望著一次一次被推上一個高度的愛情粉碎、毀滅……

  小W已把自己炒到這份兒上了!YM股份公司的股票也「扶搖直下」,F在小W面前依舊那麼沉穩。這種沉穩不僅從心底裡傷害了小W而且激怒了小W。小W越發變著法子向F要錢。小W希望與F的物質聯繫越多越好。小W覺得自己與F的物質聯繫可化為千絲萬縷的情絲、干個萬個情結。

  我若能把他的大部分值錢的財產都轉移過來,把他的主要的存款都轉到我的名下,到時候他不心疼我總心疼他的錢財,不在乎我總還在乎這些錢財吧!他不心疼我總還心疼他的事業——他對事業好投入的!

  小W變著法子向F要錢,瀟灑中揮落著無盡的傷感。

  「我在自學鋼琴,給我買架鋼琴吧!」

  「你生意那筆錢就轉在我這吧!你需要花時從我這提比你太太那方便……」

  「中國攝影家協會下屬的一家畫刊準備出我一個專集,你就贊助二十萬吧(實際畫刊只要五萬)!」

  「我從生下來就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你就給我過一次吧!怕聲張的話你就給我一大筆錢!再說生日晚上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拿著你的錢就當是拉著你的手……那將是我唯一的最幸福的感受,不管那晚上別人感覺我多麼淒涼……」說著小W會真的落下幾滴淚來,由不得F不動惻隱之心,由不得他給了小W支票還用大手憐憫地撫摸小W……

  我那麼自自然然地要錢;我那麼瀟瀟灑灑地要錢;我那麼飄飄逸逸地要錢,連F都昏昏乎乎地忘了我是在要錢。F望望給我的支票似乎期待再給我一份寵愛,便將那個數改成更大的數。我接過支票,嬌嗔地吻吻F的臉頰,一種滿足貫注到我的精神世界裡,雖然散發出那麼一種淡淡的傷感,卻讓F那麼真切地感到他的存在價值……

  再說F和我年齡懸殊那麼大,說其它的話都沒意思,就要錢的時候有意思。而F根本就沒有我們詩情畫意這一套——雖然F能感受但他根本說不出也不願說出,所以漸漸地給錢也成了他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而我也是在他面前要錢時表現的最可愛!真可以說是嬌柔嫵媚、風情萬種。

  小W要錢要出了名,許多大款都向小W呈上一張張大額支票一疊疊現錢。自從認識F後,小W一一退回。小W還撕了一位澳門「賭聖」親自多次送來的巨額支票,氣得那位澳門「賭聖」腦溢血差點死在小W面前……

  小W向她展示一種似是骨氣的什麼:

  對的,我要錢!唯一要F的錢!越多越好!其它人的錢我一分不要!」

  小W指指擺設櫃中那些國寶級古文物:水膽紅釉、龍鳳寶鼎……

  她感到陣陣迷惑……

  愛在這成了什麼?成了一種硬讓激情退去而成的一種文化、一門藝術——既要讓別人激動起來,又不讓自己真正激動起來。神聖的愛情轉化為一種誘惑愛人以各種各樣形式付出的遊戲!

  小W用那雙楚楚的眼睛望入她的靈魂,一揚手打開另一個開關,那七層彩燈的湧動變成了旋轉,那種旋轉一會兒似無數呼啦圈,一會似滿天轉動的星星,一會兒又似一群小蝌蚪忽地游到一堆兒又忽地散開……似乎這裡包含著一種卓越不凡的智慧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一切的一切真真宛如一個夢境……

  恍惚中她覺得那一圈一圈象徵傳統道德的重重枷鎖也不過只是一些光環?那滿天的星星象徵人性是生命真正的光華?那游動的小蝌蚪象徵生命的本我是怎樣的一種美麗?……

  她癡癡地望著小W。對呀!雖然形式不同自己不也是做著一場比小W更殘酷的讓L在精神上情感上付出的「遊戲」嗎?只是要的「東西」不是錢,而是比錢更珍貴的「東西」!自己不是一個更高明更「高貴」的索要者嗎?自己不也是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的愛人編織重重的情網,設置一道道陷阱?自己不也是在期待真愛的熬煎中,任憑激情澎湃的青春之海撲打軀體……

  她忽感覺到,小W的話題一牽涉到金錢身上性的魔鬼便紛紛出去,這飄忽的生命就給人一種實在感。說實話漂泊中的她喜歡這種感覺!

  小W輕輕歎口氣,依舊是那麼輕輕柔柔的。好空靈好悠遠。

  每次F給我支票後我都能慢慢清醒過來。像我這樣一個身份的女人,只要把錢與愛攪在一起,F就攪不清,根本攪不清!就像剛開始我也攪不清一般:我向F要錢後他看我的目光跟看錢的目光是一樣的。漸漸地我向F表達情感時他會條件反射般地從口袋裡向外掏錢——別看他拚命掙錢,與我一般,他骨子裡最不看重的是錢。而每每他以那種定式的目光看我時,我都禁不住打寒顫,越來越感覺自己這一葉小舟在大海的波濤洶湧中好輕好輕,隨時都可能被大海吞食,我真的好怕,沒有什麼可以抓,唯一可抓住的還是F的錢……

  她想起紅會醫院住院時,那倏忽即逝的情影,那夢中的荷池,夢中的別墅,那一本由荷葉裝訂出的「天書」。而此刻,她又感到那種冥幽之光,那以前只讀出書名與標題的「天書」中神秘的字符一下子如電腦中的字幕顯現在她的腦海中。第一部暴風雨之夜——

  那夜,下著雨。F太太M鬧事後F的女秘書——她失蹤了。上級部門於M鬧事後收到M的上告信與U副董事長等人的聯名上告信……這時因離岸價、到岸價錯譯等原因美方Mill董事長兼總經理已根據合同規定款項宣佈廢除與YM公司簽定的長期貿易訂貨合同……

  從上面已傳來叫F董事長停職的風聲……凌晨三點,去尋找失蹤的她被淋成落湯雞的F闖進了小荷別墅。小W只穿件睡衣撲入F懷裡——那會兒小W還什麼事都不知道以為F是為自己而來。F渾身哆嗦像得了疾病一般直打擺子。小W捧出一小壇茅台酒請他喝,他咕嚕咕嚕喝了一個精光。小W又拿出一小壇茅台酒請他喝,他喝了幾口不喝了。

  小W生命中壓抑了這麼多日子的情慾奔躥上來再次撲到F的懷裡糾纏他。小W的衣服全濕了。小W一件一件地給F脫,脫到只剩最後一個戴在肚臍上的505神功元氣袋了,那感覺真是太奇特了!如一個戴兜肚的胖娃娃被放大了十幾、二十幾倍。細看那「紅兜肚」上還真的是一個胖娃娃,F還不動手只是拉著小W的手問:「給我!可以嗎?」小W說可以,F仍不動手,嘴裡還說著:「可以嗎?可以嗎?」「你是不是習慣了設套子讓別人鑽?」小W一氣之下拿起茅台酒罈子往F身上倒。大半罈子酒全流到他的元氣袋中,浸著他的塵根兒。F終於被激憤了。

  F幾下就扒下了小W的睡衣,將小W推倒。F壓下來如泰山撲倒,元氣袋中兜的一汪酒全灑在小W的身上。他閉著眼睛將小W打碎重新組合著,組合著,動作粗暴極了。他那玩藝兒帶著酒在小W生命中頂撞,帶給小W那麼一種從沒有過的輕痛的刺激……小W感覺自己像土地一般一層一層增厚著,有無數的根在裡面復活著,有無數冬眠的小生命在裡面甦醒著,有無數泉水在裡面奔湧著……

  小W描寫性像訴說錢一般淡然,使人感覺到的依舊是那性中的情。那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情那般令人心動、令人感懷。

  漸漸地,F似乎意識到什麼。F顫抖著、掙扎著,彷彿於狂飆之中面臨一個黑洞。那黑洞溫馨柔軟令人暈眩卻只是一個肉慾的漩渦。F不想進去,只想出來。像那漩渦中有無數毒蛇拖拽著F,逃出去了又拖拽回去。F拼了命將小W推進那漩渦可目己仍逃不出去。F四肢曳動著,似一個溺水者想抓住什麼逃出來。

  F進去時口中呼喚著她的名字(小W就在那晚上才真正知道了F的女秘書在F心中的位置),出來時口中喊著小W名字。到後來F口中呢哺的全是她的名字。小W似乎明白了F所謂幸福的家庭的內涵;似乎明白了F是以為自己將他陷入泥潭,期待著她去拯救他。他的內心世界裡似有兩個女人,只是對一個女人情的成份重一些,對一個女人欲的成份重一些……

  小W的筆觸中依舊透出那麼一種淡然。她甚至可以想像出小W寫這本《小荷別墅》時,那只握筆的手王指纖纖,另一隻手纖長的懶懶地垂下,彷彿無骨。在小W的筆下「性」與錢一樣不僅是一種情感,一種珍貴的情感,而且是一首詩,一首以生命寫出的詩;是一幅畫。一幅以生命畫出的畫。小W的字裡行間透出那麼一種渺遠,那裡面似是精神昇華後的一種自然,一種自然昇華後的一種光芒,一種光芒中昇華出的一種宗教。雖然那種宗教如海市蜃樓一般……

  小W在F的身下一千遍一萬遍的說:「我是小W,我是小W……」

  漸漸地,F彷彿完全沉入到小W的生命裡。「我是誰呀?」小W問。「小W!小W!小W!……」F反反覆覆呢喃著。F忽然意識到什麼,觸電似地撫摸小W所有夾縫處的線條,狂熱地吸吮小W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銷魂般地揉搓著小W的乳房,似乎要把小W的肌肉骨頭和靈魂都揉成泥然後再重揉到一起去……F彷彿衝上了原始肉慾的戰場。F似施魔幻術一般,一會兒帶小W上雲霧,一會帶小W潛入激流……

  「舒服嗎?」「舒服嗎?」F一遍一遍問小W。

  小W感到陣陣昏暈差點沒休克過去!自己是在用心和F做精神上的溝通,在用全部心身感受靈魂溝通時那令人骨肉透明的愜意,感受精神昇華時的悲壯感,如同這麼多年為了尋找一份真正的愛情在慾海中將自己釘在十字架上像受苦受難的耶穌……F卻把小W這種神聖的交付當成是在尋找一種享樂。

  「舒服舒服美死了美活了像吃一隻烤乳豬蒸羔羊……」賭氣的小W呢呢喃喃地回答,小W精神中無數透明的大廈崩塌下來……

  F是在寓示自己身份的低賤?是壓根就沒理解過自己?還是性對他本就是一種娛樂?淚水,完全不一樣的淚水儒濕了小W。為這半生最神聖的一次交付!小W感到萬分委屈。

  小W想掙脫他推他、踢他、打他,可這些更增加了F的瘋狂,更激發了F的慾望。F的嘴裡「小肉肉!好肉肉!親肉肉!」地喚著,小W覺得肉麻、噁心,可越掙扎F越有勁,他在小W身上留下了二十多處傷痕……

  F那玩藝兒射入小W的身體,小W感到的是千萬條蛇在自己生命中曳動、滑動,透出凜凜鐵光。漸漸的那些蛇化為沉甸甸的鐵水凝結在小W的血管裡。小W感到冷!真的好冷呀!化為泉水的愛又浸回到小W的生命中化為冰。小W感覺自己是一個似獸非獸的怪物。而F還不停下來,在小W的身上龍騰虎躍,把那冷向小W的生命深處注入,並把小W的生命拽入一個冰冷的窟窿……

  事畢,小W機械地一遍一遍呼喚F的名字,F卻赤裸著,頭也不回地衝到陽台的暴雨裡,任暴雨沖刷那依舊堅挺的勃起。那神志就似暴風雨淋的不是他的那玩藝兒而是他排除重重障礙重新勃起的競爭力,重新樹立起來的做人的尊嚴與威嚴、自信與人格。最後,一個劈雷將他打倒在地……

  很久很久,F才甦醒過來,怔怔地望著傷痕纍纍的小W,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塵根兒,然後閉上眼睛很久很久。F似乎怕正視自己做過的。

  F讓小W躺下,用一床被子白被裡向外將小W連頭蓋上,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小W拉下被子露出頭,一遍一遍地呼喚,卻看到F頭也不回地出了別墅。小W的枕邊放了一大疊錢;F邊走邊從口袋掏錢,隨意地亂扔,似怕錢髒了他的手使勁甩手。F的身後飛揚著無數的錢,彷彿是一些冥幣散發出陣陣淒涼……一位門衛追出去,F對門衛吩咐著什麼。門衛回來後也不徵求小W的意見就將小W臥室的棕色門媚塗成黑色(寓示青樓)(幾天後,按F的吩咐又在小W的臥室裡安裝了YMB—l型門鈴式防煤氣中毒及火災報警器)……小W追出去,那些冥幣還在漫天飛揚,像無數的鬼魂濕漉漉地抽打在小W的臉上、身上……那份意境真是太慘了!一個弱女子的生命都交給F了,收穫的卻是這!

  F離開小荷別墅後接著找她。打出租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小W孤孤單單地在小荷別墅裡躺了三天,水米未進。

  為怕F對自己實施更深的傷害,小W自己到醫院查了一回,帶回一張「HIV抗體陰性」的單子貼在「黑色門媚」上。F看到一把扯了。

  小W冷笑;「關心你!怕你得上愛滋病!」

  小W對錢對性的嚮往中根本掩藏不住對愛的嚮往,連她都忘了羞恥,以一種骨子裡的坦然與飄逸感覺小W靈魂裡的高貴。與小W一樣,彷彿塵世的一切都不可能再污染她。

  小W站起身走到落地長窗跟前,目光茫然地望著玻璃中折射出的環球商業中心、國際貿易中心大廈、羅湖大廈。

  「錢像一面魔鏡!當我與F照時,我發現我與F都沒了影子。這種感覺好幾次都嚇得我幾乎休克。」

  「在金錢的魔宮中,我與F都迷了路。我以為我沒迷路,他迷了路;他卻以為我迷了路,他沒迷路。有時我與F覺得都迷了路,可是誰沒迷路?有時我們覺得都沒迷路,可是為什麼走不出這迷宮?為什麼?」

  小W說「我們」時快速地瞥了一眼。

  「小時做夢,金錢像一些惡魔,像一些巫婆伸出又尖又長的指甲要挖我的眼睛,我驚恐萬分,拚命逃離,那些尖爪還是在我的眼前運氣發出刺耳的風聲。我驚醒了,那些魔鬼、巫婆還在夜色中搖曳。可太陽一出來那些魔鬼立刻化為一個仙女,籠罩著金色的毫光,使我感到一陣陣溫暖。為了這種溫暖我心頭的酸甜苦辣竟然一古腦兒湧上心頭。哎!究竟情為何物?讓我這樣費盡了心機卻又枉費了心機。」

  「在這關鍵的時刻枕邊那一疊錢像無數把刀直往我致命的地方戳!」

  她感覺到小W內心的創傷擴展到自己身上來,一種內在的淒涼、空虛、疲憊一枝一枝地展開在她的生命裡,分佈在她的靈魂裡。

  「F這樣對待我,可我卻不能管住自己不去愛他。真是『冤家路窄』呀!似乎他對我越殘酷,那種道德水準就越會令我去仰視、去嚮往。就似一個宮殿,圍牆越高大、鐵門越厚重,就越顯宏偉、越顯莊重、越顯神秘,我就覺得一旦闖入那情感會有種從沒有過的安全感、幸福感、富有感,這樣想,F就越吸引我。我彷彿是中了魔且不可救藥!」

  小W的手指隨意地在玻璃窗的水霧上畫著,畫出一條魚。

  以前為了承受二十四Z那位頂爺的性暴力小W特意看過一些性暴力影片。性在小W的心目中永遠是和存在唯一的愛情聯繫在一起的,是崇高而神聖的,如一種宗教。這種影片對小W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看時小W噁心得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可是小W忍著看下去,就彷彿那樣的恥辱人生小W忍著活下來了一般。性暴力使小W的心態平衡能力和精神承受能力增強。小W以為自己能承受得了那種刺激就可以承受各種痛苦與壓力,沒想到F施加的這「情感暴力」比「性暴力」更可怕,更具毀滅性。小W每一次走過來真可謂九死一生。

  她站在半圓形的落地窗前,一陣風動荷動簾動,她恍惚又看到了那個窈窕的身影飄忽而過,又有無數的荷葉飄進來。她揀起一片,只見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符,居然與她上次在紅會醫院揀到的一樣。她把那富於生命內涵的荷葉,對著小荷別墅窗外從陰霾中透出的幾縷冥幽的「月光」,那些字符一下子變成她可讀懂的文字。

  就在F、G、YM幾位年輕人在紅會醫院輪流守護出現大出血先兆的她時,小W驚喜地發現自己懷孕了。小W被買入妓院時,老鴇子命令四個大茶壺曾強行給小W灌過一種藥,其名曰「花月醉仙蜜」,小W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廢了,不會再有孩子了。真是沒想到!去醫院,醫生讓小W憋足了尿去做B超。檢查結果小W肚子裡懷的是一個發育良好的胎兒。

  「無論怎樣!請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小W幾乎是乞求F。「我不要什麼名份不名份!不論怎樣這是我們愛的結晶,我願意獨自承受一切將這孩子帶大……」F冷冷地說:「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局勢還不夠轟轟烈烈!不就是為了繼承遺產嗎?你要多少我現在就給你!

  「YM股昨天收市價跌至多少你知道嗎?你還嫌你手裡的拋不出去的YM股還不夠多?是不是?……

  「你知道有人還在拚命散佈我們的壞消息,目的在於進一步壓低YM股價,以便大批納入YM股,意欲收購整個的YM公司……

  望著F,那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主意的柔中的剛,像大海一樣,咆哮起來似乎會將一切統統吞沒,小W不寒而慄。為什麼是愛,又偏偏是一個大股份公司的董事長?

  一走進手術室,儘管小W做了各種思想準備,還是後悔了。小W打電話希望F來一下。他卻花錢租了一個誅儒拿了一張大額支票來看小W,使小W休克過去。被搶救過來,小W脾氣上來了:「我不做了!」那位F聯繫好的婦產科醫師立刻給F掛電話。F這才趕到醫院。

  F見手術通知單上「患者」一欄填的是自己的名字,生氣地說:「我一個大男人能刮宮嗎?能引產嗎?重填!」小W又填了F太太的名字,F更生氣:「填M跟填我不是一會事兒?」小W接著填了F的女秘書的名字。F幾下就撕了手術通知單:「填她你配嗎!」小W填寫了F死去女兒的名字,填完又自己把單子撕了。小W最後填寫了「斯人」。給F遞過去:「不是『撕人』也不是『死人』是「這個人」的意思!」小W解釋著,臉色煞白。「身份證上的女子名不是我的,我不能褻瀆她……」小W心裡這樣說:「那是一個死了都清白的少女!」轉過身小W淚如雨下……

  「這是現錢!」

  聽F的口氣似乎是小W嫌剛才給的是支票。小W定定地望入F的眸子才發現F慌亂地掩蓋情感上的什麼。小W明白了,F用錢來傷害自己也用錢來抵擋自己、拒絕自己,還用錢來表示他要努力從這沼澤地中掙脫出來……小W再望入他的眸子時,那眸子中那份情感竟收得乾乾淨淨。小W又一次感到F給自己錢時眼中的光像鞭子一般。小W感到了自己將被徹底的毀滅。可是「滄海一渡,野舟自橫」,小W彷彿是被魔鬼纏住,又是那樣的離不開F。F像岸一般在漂泊生涯中苦苦地誘惑小W。在驚恐的股股冷風中,在棲惶的陣陣迷霧裡,小W想死死抓住的還是董事長F。但是,都到了這份上小W仍是抓不住屬於F的任何一種實實在在的情感,小w心裡的感受真可謂: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醫師、護士本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小W,可現在看到董事長F給小W的支票與錢看到F那派頭都用一種羨慕的目光看小W。現在不時興「傍大款」嗎!

  「我實在是怕周圍的人同情自己!實在是需要F不能保護自己時由F的錢築一個港灣來保護自己,讓孤苦伶什的自己與芸芸眾生去鬥爭——如果周圍的人都知道我的苦我怎麼才能承受得了?我實在是需要F的錢使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維護一種心態的平衡。

  「我請求F到手術室去陪伴自己,想拉著F的手經歷那瞬間的撕心裂肺。可是,醫師不讓,說有規定給多少錢都不行。而F複雜的表情使我忽意識到自己也需錢為自己抵擋……我示意F將那一疊錢攥在自己的手裡。由於錢多而我的手小攥不住,我示意F將錢錯開使勁捲成一個長長的商兒然後用點滴橡膠皮管紮住,然後攥在我手裡。

  「那天,我的感覺十分特別:要有一種屬於F的實實在在的東西抓在自己手中,我預感自己到了『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的時辰,離開小荷別墅時我悄悄寫下了遺書,我感到自己的心態好淒涼好淒涼,自己的心身已疲憊到了極點。」

  還沒有進手術室,小W回望F,發現F轉身正準備走開。「你們關照一下!紅會醫院我一位親人病危!」F說「親人」時格外地加重了口氣。他的目光觸到小W,小W打了一個寒顫——別看F的投資行為早已變成有專家、經紀人和高度集中的資金、決策、信息為優勢的集團衝鋒,在金錢與情感的關係上他更加處理不清。錢,F以為是最能發洩各種情緒也最能傷害人的東西。F在某種場合下認為對女人最沉重的傷害就是將錢當侮辱的話一般拋出去。可是當錢不能傷害這個糾纏他的女人時,這個女人在他眼裡會變得一錢不值,他對一個好女人才有的責任感、義務感會崩潰。

  小W感覺F的目光在對自己實施一種姦淫——盯奸。小W打了幾個寒顫。小W分明感到F發洩的不是一種愛而是一種恨,一種刻骨的仇恨。不知怎的小W想起了強姦殺人犯。F的兩個大鼻孔寫滿怨悵,似乎嫌小W在大庭廣眾丟了他的人——不論怎樣,他原本希望面對一份真情……

  她看到這裡,想起自己在紅會醫院住院時F接的一個一個神秘的電話及F臉上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董事長F為什麼要衝破重重阻礙同自己結婚了;為什麼自己那麼無禮地從婚禮上逃走F仍固執地要等自己回頭。或許F為自己沒要他的二百萬,他會一直等著……

  眼前陣陣發黑,小W又一次幾乎休克過去。小W示意護士把自己推回去。小W對F說:「手術不做了,無論後果怎樣我都要將這個孩子生下來……甚至,你都可以再別來看我和孩子!」小W告訴F如果這個孩子不要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醫生說像小W這種情況「懷上是個意外」。

  F坐在小W的床邊,看神態並不著急,他只是告訴小W:

  「小荷別墅裡已查出有六個地方被人偷偷安裝了竊聽器,現準備轉賣,新賣主已來過三次了;你心愛的小叭狗雪雪因肌肉裡裝有一個微形轉角攝像機,現已呈交『馬克思』。而在深圳市寶安縣最東邊的大鵬半島——南澳,為你看下的紅荔別墅我還沒定下買不買……」

  他是暗示小W:手術如果不做小荷別墅必須賣掉而紅荔別墅他也不準備買了……

  F說的極平靜、極溫柔。好一個點到為止!他又開始溫和地對小W說南澳:「東臨大亞灣,南距香港僅一小時航程,海岸線長六十五公里;旅居僑胞眾多;海灣多,岸邊山崖峻峭,怪石磷峋……」F說「山崖峻峭、怪石磷峋」時別有深意地停頓了幾下並伸出大手來撫摸小W、愛撫小W……

  F當然知道對於小W這樣一個孤兒,家(這裡不敢指一般人所擁有的家而是指房子)!對小W是多麼重要的一個概念。

  「在我的意識裡一切都恍惚是模模糊糊的,都像磷火一般撲撲朔朔、搖搖曳曳、迷迷離離的,唯有自己的小荷別墅是實實在在的,那別墅就彷彿是我所愛的故土莊園一般。有了『莊園』才可能有愛的燈光在那裡閃爍。若失去莊園,我就失去了生命牽繫。我夢中尋覓的那個避難所在愛之中。那是一直一直被迷霧遮住的溫暖而又安全的地方!雖然這種『溫暖』與『安全』是由錢的宮牆圍住的,由錢的房子堆出的,但那裡實實在在有我所有的力量、智慧、柔情及一個弱女子所有的生命的保障。小荷別墅不僅是我物質的家園,更是我精神的家園。

  「多少次我獨自一人在街道的黑□□中奔跑,多少次我孤獨一人在亞熱帶的霉暗潮濕裡彷徨,多少次我於然一身在摩天樓群的鋼筋鐵骨間徘徊,總不自覺地循著那愛的燈火。儘管那燈光忽明忽暗、忽有忽無。我跑來跑去,總也跑不出那錢的迷宮,最終總是跑回自己的小荷別墅,不管迷霧有多麼大……」

  一想到自己將失去小荷別墅,那曾被性虐待的鏡頭、被輪姦的鏡頭在小W眼前重疊……

  「我做!」小W費力地說出這句話,臉一下子煞白了——這一瞬,似乎小W自己都為自己的人品感到羞辱。而F則好似證明了他自己的推想一般輕輕歎出一口氣來。F過來用手拍拍小W說了一聲:「放心!」意思是賣別墅買別墅的事情請小W放心。

  這才懂了,F做任何事都留下「活口」的,那是他考慮再三後為自己留下的種種退路。也就是說小W當感情去守著的F的財產,F隨時都可能全部撤走的。那麼他的感情是不是也留下活口,必要時可以全部撤走的呢?F撤走他的錢財與撤走他的人一般令小W驚恐不安,因為小W以為對生命自己看到了底。通過這事小W越發感到男人們只讓他們把愛與他們自己的全部財產聯繫起來,他們的本來面目才顯露出來,他們願意為這個女子負幾許責任便自然暴露出來……」

  讀到這裡她的眼前又展現一片迷迷濛朦的雨;她又感到那不知該走向哪裡的棲惶。小荷別墅幾個荷花瓣兒般荷池中的荷花綻放出的粉白粉紅瀰漫在雨霧裡,帶那麼一種漫天漫地的淒迷……

  小W的聲音在霧中沉浮,隱現。

  「有誰能知這樣的生涯卻是在苦苦地尋找一份愛,一段情,一個不變的依靠,一個溫暖的家?」

  她想對小W說:知道八卦中有一卦叫死卦嗎?愛情注入金錢就陷進了死卦——現實中想通過F的錢走進的愛情就彷彿是走進了死卦,無論你有怎樣的智力與承受力你都無法逃出來。

  她的話卻被小W神秘地接上了。

  「走在這樣一個死卦裡,迷霧,重重的迷霧引起的恐怖死死地糾纏著我,我想逃出手術室,想逃出這個世界,可是我動彈不了。我的軀體扭來扭去,猙獰可怕,被一個吸管吸住,似是要被血淋淋地吸入一個魔瓶,而全世界的人都在把我往那個瓶子裡塞。我的靈魂似從七竅中掙脫出來,奔逃著,帶那麼多種無名的憂傷,像無數次奔逃在惡夢之中……」

  YM股份有限公司出的一件件事使F顧不上賣小荷別墅、買紅荔別墅。再說後來賣不賣小荷別墅已無關FM股份公司的大局,U等人的精力不在F身上。

  那段時間,F很少回家(M那兒)。不是遊魂似地到處亂躥,聽一些內情人講U的動向,追蹤U的行蹤,就是到醫院看她或是到小W這來。

  似乎是借錢借酒發洩苦悶,似乎是賭了氣看三級片,又似乎是借武打片解除憂愁。喝著、看著,就要求小W模仿錄相上的動作與他做那事,做完了,小W哭F也哭。有一次F竟然叫人砸了錄相機。每次走時,他都給小W一小疊錢,似乎是小W已培養出F給錢的習慣。小W從不拒絕,F給多少拿多少,不論F以什麼方式給,不論F事後對自己施加怎樣的感情虐待——小W覺得一次次被感情虐待總比沒感情而被虐待的感受好得多,那畢竟是自己是個活人的感受。

  為怕F再留活口,小W一般只要現錢不要支票。若F實在要給小W支票小W立刻去銀行取出,重存;若是密碼存折,小W立刻拿回去要密碼……

  「哎——」小W又悠悠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那神態似乎是在說:無論我怎樣的投入,金錢也只換來了片刻的銷魂,代價是自己更加的破碎。看我吧!似是完整的一個,實則是有無數細細裂紋的陶罐。

  又一片荷打在她臉上,她取下來,一看已是第十四部:魂歸何處——

  有一天,F又來了。他說SZ特區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了一個虛假的上市驗證報告,問小W能不能動用自己的「女友」設法瞭解一下情況,小W答應了。那一次事後,他將錢捆在小W的新寵小狗小雪雪的大尾巴下面,讓小雪雪把錢給小W……

  過了一段時間,F又對小W說UU公司將三百萬YM股票轉給其它幾家公司,卻沒有實際轉讓行為……YM公司被UU公司一手控制,幾家法人股東實為虛擬掛名。F讓小W通過那些自己的追求者中的企業家進一步瞭解內情。「他們喜歡你!當然肯跟你講實情!」小W禁不住倒抽了幾口涼氣。「美人計?」小W挪揄:「你不怕我跟他們中的某一位上床?尤其是U……」F不吭氣。小W氣咻咻地說:「我不會辜負你的,一定跟所有喜歡我的男人——上床!」F還似無動於衷;「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的股票!」F思忖了一會兒又說:「我的女秘書也有你這種條件可人家還是個姑娘!你總不忍心萬……當然你的身體這陣子還不如她……」

  定定地望著F,小W這才明白現實中沒有人能理解自己這沒了形式的神聖交付,哪怕與物質的交付融為一體。男女在行為上是現代了,可思想上有幾個現代了?仍是封建傳統的那一套。這種不同步、不協調產生的惡果就落在以自己為代表的弱女子身上。整個社會都對經濟加速發展帶來的衝撞缺少必要的心理承受能力,而誰曾想過社會竟將最最沉重的衝撞加在本已十分柔弱的自己身上……小W想起將自己拋入大海的那個初戀的戀人,心中的酸澀扯得小W渾身酸痛、酸痛……小W原以為F能理解……

  F不容小W想得更多,一把將小W抱起;「叫我乾爸!」F或許由他想要小W去做的事中感到了一種刺激,由這種刺激再想得到一種更新的刺激。

  「乾爸!爸爸!爸爸!」小W的淚水一下子湧出:「爸爸!爸爸!」小W呢呢喃喃。在這種漂泊的日子裡,小W曾怎樣的幻想有個爸爸,哪怕只是一個乾爸。每每望著爸爸的遺像,小W心中就升起一種神聖的敬慕之情,靈魂就飛越茫茫時空與冥冥世界之中的爸爸溝通。小W心中有個秘密,每當自己十分痛苦時就睡在地上。這個習慣源於十二歲時小w獨自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長江邊。在父親的墓前哭夠了的小W睡著了,醒來小W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從此小W就常常睡在地上。沒有人知道這裡面的奧秘,只有小W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感受爸爸的胸懷及媽媽河在爸爸胸懷中流淌的聲音……每當趴在「爸爸」的懷裡,小W就全身無限放鬆,放鬆到彷彿沒了骨,放鬆到整個生命都像一灘水將要沁入泥土,放鬆到整個的靈魂都像一些植物的根深深扎入岩石……在這個時候小W嬌嗔顰眉、巧笑焉然,那神態似剛生下來熟睡中的嬰兒臉浮現的神態,美好得讓人恍恍惚惚……每每小W在「爸爸」懷裡睡一覺,就如在土地上獲得了力量和勇氣。

  小W撲入F懷裡輕輕呼喚:「爸爸!爸爸!……」

  正當小W沉浸在爸爸的氣場中時,F一雙手卻罪惡地向小W那個隱秘的地方探去……

  小W的眼光似一下子被人拽直了。

  小W的軀體在F瘋狂的揉搓之中,可小W的激情彷彿早已離小W遠去——小W先是覺得在自己心愛的人的威嚴裡、潛在的懷疑、猜忌、研判之中表達激情是件困難的事,似乎一表現激情F就可以從這裡面窺探出自己曾有的「放浪形骸」,窺探出自己的骨子裡「不是淑女」;後是小W害怕再表達激情會從心愛的人靈魂中看到更多的可怕的東西……

  「對的!人們同情舊社會那些被迫淪落風塵的女子,而對我這種『自甘墮落』的女子為何那般尖刻——我更不明白妓女的命運這麼悲慘。那麼多內地女孩竟真有自願走上這條絕路的!別男人們、女人們侮辱我!傷害我!向我展示靈魂最醜惡的一面!我沒想到自己一直敬愛尊重的F也會這樣對待自己!」

  讀到這她想起U曾對自己講:「把你還給我!」想起F給自己背過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一時裡覺得世界都昏昏乎乎飄飄然然的。

  「說實在的!我的骨子裡有種羞恥感。一切一切的外傷都是可治的,而自我譴責卻是內傷是致命的。這種不流血的傷口真是令人慘不忍睹,而F卻往傷口上撒鹽。」

  F感覺到小W的冷漠,先是失望,繼而惱羞成怒,F停止了動作,跪了起來先將元氣袋在塵根兒放了一會兒,然後戴好自己的5O5神功元氣袋:「讓你去公關!做公關小姐!又不是讓你去做那種事!這裡有個主動與被動的關係!你又不是沒主動過!既不上床又把事情搞清!這才叫本事!跟在我這不一樣!我還怕你染上『AIdS』(AqniredImmunityDefectSyndrome:愛滋病)呢!」

  小W怔怔地望F「不是你的乾女兒嗎?就算不是親生的!你捨得讓她這樣做嗎?」F鼻子裡哼了一聲;「難道你只有一個乾爸?」一句話噎得小W差點昏過去。「何況你有主動權!」小W喃喃自語:「我這種身份的人能主動起來嗎?主動了小事,主動不了大事,就像我這會兒真的不知該怎樣駕馭我自己的命運一般!就說U又不是不知他有多厲害!」

  「心有靈犀一點通」,F似感悟了小W命運中的漂泊感……F說:「算了!不用去做了!」

  為了這份感悟,小W主動按F說的去做了。

  那事調查清後,F將一疊錢放在地上,讓哈叭狗雪雪咬著遞給小W,小W平平靜靜地接了。小W知道自己越平靜F越不平靜,小W就喜歡F心裡為了自己不平靜。

  她還沒讀完這五部,又一片荷葉打在她的臉上。她取下,卻看不清開頭,只見盾頭上有一行小字;「至死無怨」。卻不知是第幾部——

  ……

  前不久,F又對小W說YM公司以設立新公司為名向香港UU公司匯出的錢一大筆餘款去向不明。另外UU公司境外抽調和截留YM公司大筆匯款資金。F問小W可不可以動用香港黑社會的大阿哥、頂爺、舵爺為這種違法活動取證並調查這幾筆資金走向。

  小W怔住了。F知道凡是他讓小W去做的事小W最終都會投入地去做,那怕像一隻小叭狗;也知道若小W去求黑社會那幫人,事也許會辦成,但事情辦成後正在四處打聽小W去向的黑社會那幫人會在短時間內將小W重新拐到香港,小W將重新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小w已意識到黑社會派的人為尋自己已來到深圳。自己的故事與以前被強迫拍的裸照已掌握在U的手中(其中一部分似乎已開始在YM公司流傳)……自己接到的那些神秘的電話也與U有關……F當然知道那麼多黑社會成員每一個得到小W的人都可以因為把小W獻給他們的頂爺、舵爺而得到一大筆錢,小W等於陷入天羅地網。小W不寒而慄!

  ——小W預感F準備東山再起了!若自己的存在不影響F的事業他會保護自己到底,而現在F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成了他的一個巨大的包袱。他沒有勇氣面對一個能證明自己曾墮落過的活證據,更沒有勇氣背上事業失敗時背著的隨時都會爆炸的炸藥包去「反攻」——F的生命恍惚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小W更進一步明白自己想靠金錢走入F的愛走入了死卦,而自己這種身份的人想走入愛情而介於權力競爭同樣走入了死卦。這些死卦重重疊疊、疊疊重重,由不得小W感到死氣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壓來。

  小W哭了!很久很久沒哭過了!小W以為自己已不會哭了!但小W真的哭了!這可真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從哪來到哪去?小W哽咽著說:「一方面可能抓住U的證據使U的陰謀不能得逞,一方面可以除掉潛伏在你身邊的隱患……」小W用目光哀哀欲訴地望著F:「你認為這樣合適嗎?」

  小W說這句話時渾身像篩糠一般。窗外不知誰家錄音機傳來斷斷續續的歌:「從來就沒冷過,因為有你在我身後,你總是輕聲地說:黑夜有我。你總是細心溫柔呵護守候這樣的我,現在為了什麼不再看我?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麼不說話,握住是你冰冷的手你動也不動讓我好難過。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麼不說話,我當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沉默不說……」聲音如泣如訴,哀怨纏綿……

  F轉過身去,兩手抓門楣,把頭埋在臂彎裡,第一次忍聲慟哭,鼻涕、眼淚被他抹在自己筆挺的西裝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小W沒想到像F這種似可完全把握自己的男人竟哭得這麼失態,這樣肝腸欲斷。不知怎的F的哭深深撼動了小W,小W似乎明白了F複雜的內心世界,明白了F的處境。小W想起大詩人杜牧懷念其情人妓女劉小宛時寫下的詩句:「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詩人尚且如此,何況一位大企業家!何況一位股份公司的大企業家!小W告訴F自己願意按他說的去做。

  「說句心裡話我覺得自己也該去了!一種骨子裡的疲憊常常困擾著我。我常常覺得冷,一種從骨髓中透出的冷;我常常覺得疼,一種從骨子中浸出的疼、選擇這種方式或許是最明智的一種,也是我最願意的一種——所愛的人有難,為了這份愛我願意赴湯蹈火!只要F能從心裡愛我!就彷彿自己終於可以死在愛人的懷裡……」

  看到這裡,她心中靈光一閃,忽然記起F最喜歡的花:白罌粟。在YM公司上班時,每天清晨,清潔小姐都會給F的大辦公桌上擺一個插一朵欲綻未綻白罌粟的小花瓶。F董事長告訴她,他父親遠在法國巴黎的八音教堂F家族墓園中的墓地上就開滿了這種小白花……而那花她一直管它叫;「虞美人」——遇美人。

  她不由想起小時爸爸對自己講的歷史故事:「秦朝末年,楚漢相爭,西楚霸王項羽兵敗,被漢軍圍於該下,行將敗亡。項羽招心愛的美人虞姬夜飲,忽然聽到楚歌四起,不禁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罷淚下,與姬分別。虞姬以歌和項羽:「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虞姬即拔劍自刎,死於項羽馬前。後從虞姬血染之地,長出一種草花,即為「虞美人」。她心中暗暗吃驚;以前聽爸爸講歷史故事,翻看歷史小說,總覺得那都是神話故事,真沒想到現實中竟有同樣感人的事,真沒想到在自己單純的故事後還有這麼複雜的故事。感知自己的幼稚,她不由得潸然淚下。

  小W癡癡地望著那些燈:「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發瘋地愛F,不論他怎麼對待我!看來我是沒救了。我跪在F腳下流著淚對他說我至死無怨……沒想到F臨走時竟留給我一張巨額支票。望著被風刮到我腳下的支票我休克過去……接著我就聽說了F已與你領取了結婚證,我又一次休克過去……

  「說過我不在乎是否真正擁有,我要的是F的心,可這世上為什麼就不存在這種『不擁有』?F為什麼就不能等我去了再……」

  感覺小W在隔著荷葉哭泣,含涕障袂,如花朦霧露情狀。細看小W時依舊是沒有淚。

  小W轉過身來悵悵地望她:「你看我像什麼?佔得著人心佔不著人身,佔得著人身佔不著人心。」小W的臉竟一下子青幽幽的了。在小W的氣場中,感覺自己同是一個嗔怪發怒皆有情的小女子,而現實是這麼冷酷,她的心又一酸。

  她又一次那麼真切地聽到了小W的心聲;

  「這是怎樣一種進退維谷、難生難死的境地!進,感覺離愛越來越遠!退,感覺離愛也越來越遠。而且感覺再進再退都接近自己的末日。

  「既然F這樣對我,那麼他請求我的事我就可以不去做了嗎?退下來?這關係到我的全部股票?由我的愛建立起的事業像冰雕一般,我總覺它們隨時都會煙消雲散。其實若我明白是沒有愛也就好了!那一切轉瞬消失就讓它消失吧!可為什麼我心中有那麼一種淒涼?那麼那麼可怕的一種淒涼?是不是F的心底裡真正愛的人是我?是不是結婚只是F事業的一種需要?是不是F為了更多人的利益才忍痛這麼做?我總感覺若我負了這麼一份深藏在F心底並使F感到痛苦萬分的情,那麼我這個小小冰雕人兒會隨了風化了像露珠兒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我又實在沒有勇氣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靈魂沒有任何一個人牽繫的情況下掉進黑社會那張可怕的網。到那時,不光黑社會的人會向我張開一張張血盆大口,深圳的許多大款也會對我落井下石——男人們很怪!似乎女人的錢、女人的事業對他們構成一種格外的危險;似乎女人的錢與事業會傷害他們的自尊心和事業心——尤其是他們認為像我這樣得到的錢與事業對他們的人格簡直是一種褻瀆。他們早就認為我是他們應該去摧毀的第一種目標。我感到男人們為實現自己的價值為證明自己是個男子常常自覺不自覺地去誘獵、毀滅我的肉體一般去毀滅我的事業——我的股票不是全栽在這次!在股市上有好幾位股市大鯨聯合起來跟我作對,連續幾次我都是剛買入,還沒來得及過戶,大鯨們就開始拋股,使我連續被吞吃五次,一下子傷了元氣——剛開始那幾位大鯨沒注意到我時我玩股玩得很好,賺了很多。

  「進與退、退與進我同樣感到如從懸崖上墜落大海,如在五十層大樓上感覺大樓崩潰,我已感到已有許多人向我投石頭——我的小荷別墅白天已被人切斷了水……我知道,為怕失戀我條件反射似地會去抓金錢,就像溺水者本能地想抓住救命的稻草。而被心愛的人F『一覽眾山小』的感受真是又酸又苦又澀!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沒有愛錢是什麼?多少次做夢我當著F的面將自己所有的錢堆在一起,然後摸到火柴『哧』一聲點著,死亡的火焰燒起來,金錢的慾火凝在一起像鬼一般歇斯底里地扭動在滾滾濃煙之中……而每一次夢醒,在那種空空如墓園的幽藍裡,金錢如鳳凰涅架一般化為一個未來佛在烈火中哈哈大笑,金光閃閃,凝著我所有的希冀與嚮往。

  「我陷入生命中從沒有的彷徨境地,我不知是要錢還是不要錢,因為要與不要愛都離我越來越遠!就彷彿金錢本是一種酒,而我已醉得太深太深,真不知『今宵酒醒何處』……不敢不飲又不敢再飲,不敢舉杯又不敢不舉杯……」

  小W從牆上取下一把吉它,自彈自唱:「誰瀕臨絕境,心中會不吃驚,誰臨困苦裡,身邊會不冷清,無援助沒照應,哪一招敢說必勝……誰人到黑夜,不指望能照明……」

  使她暗暗吃驚的是小W的吉它技巧:「人工泛青」的幽音色彩、「推弦手法」的深沉悠揚、還有「慢發音」……

  「嘎」一聲弦斷了一根,小W歎口氣,將琴匡啷一聲摔在暗角裡。小W懶懶地望她,眼中彷彿空空洞洞,彷彿通到幽深幽深的地獄而那地獄深處似乎有蛇一般的小路向深處奔躥。

  小W的神態總是賦予她以憂鬱傷感的內涵,總是叩動她多愁善感的心弦,使她的淚水一次一次在她的軀體中湧動,而小W自己依舊是沒有淚,沒有淚卻讓你感到那種骨子中淡淡透出的淒涼。

  真個「心似雙重網,心有千千結」。她完全沉浸在小W的心境之中。

  「那天,F讓侍應小姐請你上樓你不上,給你二百萬元人民幣的支票與大疊現金你不要,我忽然意識到了我與你哪裡一樣哪裡不一樣。我想起了那個多年前的我,我的心中一下子漲滿了對你的愛憐。

  小W講「愛憐」時,似乎觸動了自己心裡的什麼,微微有些兒緊張,臉上驀然間柔和生動起來。

  ——小W似乎意識到自己因有了對她的這份「愛憐」而感到了自己的某種雖不被人承認但卻確確實實存在的價值。

  「知道嗎?」小W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當時我注意到了F的眼睛。那眼睛中顯出一種柔和,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柔和。彷彿有種情他曾經纏綿過無數次,有種愛他曾經經過無數回。F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顯出那一種從沒有過的神情。F的注目禮使所有在場的人對你肅然起敬。

  「就在這時,F眼睛看著你,卻把本是給你的二百萬元支票與一大疊現款給我。」

  ——聽說F舉行婚禮,小W給F打電話詢問內情,F冷冷地說:「有事,找我的律師去!」這句話對小W傷害太大!小W再也顧不了那許多,不由分說地闖進了「海潮酒家」。小W本只想在台底下看看,卻被人擁了上去……

  「F給我支票的手微微有些兒顫抖。F故意把給我的這筆錢鄭重地放我手中,以示與上筆錢的區別。

  「F這樣做彷彿是忙於推卸什麼——似乎這樣做就是我傷害了你而不是他傷害了你;又似乎是因了我以前不斷地向他要錢並且於這種不該出現的時刻跑了來而對我進行一種『獎勵』;更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大課堂來羞辱我……在F望我那複雜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他靈魂的撼動。」

  她又是一種迷惑,靜靜地望著小W。

  紗簾層層隱動,又是那份夢幻感。似乎這些事不是發生在她身上,而是發生在一個她不認識的小女子身上。

  小W的聲音還是那麼飄飄渺渺。

  「你覺得錢髒!對嗎?可為什麼這麼多人利益的衝突將你夾在中間將你收拾成這個樣子呢?是什麼使你處境這麼艱難?難道你真的不願正視?

  「你不是不在乎錢嗎?對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你完全可以像平時一般風度翩翩,像應聘講演時一般顧盼生輝嘛!」

  小W彷彿已不是剛才的那個小W,那竹葉尖尖兒一般的清秀的線條中掛著絲絲揶揄,那荷花苞兒一般的靈動中閃出縷縷嘲弄;臉上閃爍著嫵媚,身上隱動著嫵媚。

  她也陣陣迷惑;對呀!自己苦苦強調努力維持的不被人理解,而生硬地聯繫到物質利益上為什麼人人都能「理解」呢?……

  小W莞爾一笑,似大度地原諒了她,又似感到沒資格原諒她,臉上透出一種悵然。

  「你不覺得他給你二百萬,就等於給了你那麼多的愛?……

  「你不覺得我若拿這二百萬去投資房地產,幾年後我不僅可以連本帶息還給F,還可以設計更多更美麗的陷阱?你不覺得我若有了很多很多錢我就可能獲得一種自尊與人格,甚至可能獲得一種與錢無關的真正的愛?到那時我也可以對F說:『有事?找我的律師去!』你不覺得若我有很多錢,F還這樣對待我!我就可以反過來制約他?你不覺得像我這樣一個女人在深圳得到的羨慕與尊重不比你這樣的女人少?你不覺得我若把這錢施捨給深圳市郊那些被香港老闆用帶玻璃尖的轉牆圍著的女工、捐獻給貧困山區失學的兒童我就可得到更多的尊重與讚譽?……你不耽心我只需花這二百萬的百分之一就可以僱人將你完全控制起來,百分之十就可能將你逼到我曾經走過的路上去?——知道嗎?我第一次被騙就是一個女人被一位港商支使……那女人只在我的肩上撫摸了一下,我就中了迷幻藥,失去了知覺……在那種歇斯底里的生活狀態下你還有時間去歎息?是為了金錢交付靈魂和肉體,還是為了靈魂和肉體交付金錢?……我有了錢就不會忍受我不想忍受的,不會失去我不想失去的,不會對我不喜歡的人獻上自己的肉體……」

  小W似乎意識到什麼,怔了一下,甩甩頭,目光又恢復了清純。沉默了一會兒,小W又浸入到那麼一種憧憬氛圍之中。那神態似在說:

  「我絕不像那些女人想要錢又不說要錢,看重錢又裝出對錢不屑一顧的樣子,在金錢面前虛虛假假、扭捏作態、躲躲閃閃……」

  她望著小W,這個似對性對金錢毫無羞澀與恐怖的小女子,恍惚覺得小W反到攪清了許多她們、他們攪不清的關係。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種心態並沒把真正注意精神境界、思想情感的人弄到卑鄙低俗的空間裡去。相反的,那些軀體中被喚醒的性感的小動物又向情感與愛情歸攏著……

  「拿著二百萬,我感到那幫女人們眼中轉出的羨慕。我忽地想起了你,心中一陣淒涼。」小W霧濛濛地凝望她:

  「我只是被二百萬金錢所愛,被一位落魄董事長的金錢所愛,而不是被F這個人所愛。

  「這時,我才發現我真正同情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只是她們中沒有幾個相信該同情的是我而不是你,包括那些旁觀者——他們在同情你,他們在替你惋惜,他們心中算計著二百萬所能創造的價值……」

  ……

  「對的!我發現自己徹底輸了。」淚光似在小W眼中閃動,水霧迷離,她似在小W沐浴之中望那浮現出的嫵媚嬌態落寞惆悵。細看小W眼裡仍是沒有淚。

  小W將手枕在頭下,那麼一種空空無失魂的感受。那神態似在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卻沒有算得那顆頑固的心。」

  「哎!太不公平了!我什麼都『出賣』了!卻在F的心中一錢不值,而你什麼也沒付出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並且,你在他心中價值千金!更叫我無法容忍的是:這樣一份情感,你並不珍惜,你甚至不屑一顧!」

  小W坐起來:「你有什麼了不起……」後面的話被小W強嚥了回去,但是她還是感知了小W的心聲。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就是你的骨子裡透出所謂的屬於特區女性的自尊與人格?其實我也對這種看似屬女人的依附、寄生人格表示鄙視!其實你所謂的自尊與人格是建在老一輩為你建立的物質基礎及創造的外部環境上。若你像我一般是個孤兒在社會上試試?你沒在生活的底層掙扎過!你沒在失敗的谷底彷徨過,你沒被眾多的人誤解與鄙視過!你沒有幾次中頭榜而不被招生、招工的經歷……你不知道自尊與人格在生活中表現出來是多種多樣的!你並不知道唯有經歷過生活考驗的自尊與人格才是真正的自尊與人格——唯有這種自尊和人格可幫我長出兩個「勁爪」,深深嵌進南海邊的沙灘中,任憑西太平洋的浪潮一陣陣撲打……

  是的,你可以擁有F,但你不可以將我從F心裡趕走。你不可能將F的腦子打開用清洗劑洗滌一遍!因為,我已不是一個人,我已成為一種誘惑存在於世。說得好聽些就是我已成為一種「藝術」,存在於世。你能跟「藝術」對著幹嗎,這種「藝術」被眾人賦予激情以後可抓不可握!就算你各方面極出色,別忘了結了婚你的生活便是歸於現實的……

  小W坐直了身子,很鄭重地說:「反正你也不愛F。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請你逃開他的視線,讓F慢慢地淡忘你?」

  小W的眼中放射出一種光,那光似在說明小W心中的情感不論經受多少痛苦的扭曲終是不會改變;那光似在說明小W的情感不論遭受多少磨難也絲毫不被擾亂,那空靈的神態似在表達小W對感情絕不動搖的忠貞。

  她怔住了,這才明白小W給她講了這麼多的真正用意。

  「請接受這原本屬於你的二百萬——經了我的手你不會覺得不乾淨吧!我已為你力、了出國護照!……」

  見她不收錢,小W勸道。

  「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都是身外之物。接受下來吧!別把它看得那麼重!實在不行,就算我借給你!請理解我的難處!」

  ……

  「你們現在就走!我會僱人護送你們!」

  「我們?」

  「對!你們。不是你和F!而是你和你心愛的人!」

  「心愛的人?」

  「現在走?」

  「現在!」

  「今晚?半夜?下著雨?」

  「對——」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個被生活逼到這個境地的弱女子所玩的「殘酷」手腕,使她感到心痛不已。

  小W纖手又一次按動開關,燈又一次變成月亮。而窗外的被烏雲籠罩的月亮這會兒在雨霧中隱隱現現。

  「若你去國外,我仍得不到F的愛,我準備再跳槽,跳來跳去,此男人彼男人,東家不愛西家愛!此男人不能給予的彼男人能給予!我想總能跳到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身邊去吧!上帝把我投身到這個世界上,總當有個安排!總不能讓我孤伶伶一人過下去!沒安排好怎麼將我生下來了呢?那我將怎麼活下去呢?也是的,一個女人家,重要的不是愛著,而是被愛。跳一個不行再跳一個!十個!二十個!反正F他也不珍惜我!

  「若真的尋不到一個真正愛我且能護得住我的人,那麼我再爭取一次也就認命了。或許我真是一株空心草、無心花被茫茫居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就是要歷盡悲歡離合世態炎涼又終將空靈飄逸無有歸屬,只是人們的一首詩、一幅畫!」

  小W的鼻子抽動了幾下,臉上忽地閃出一種冷艷的笑,彷彿變成另一個人。

  「我越來越感到自己清醒了。男人們用金錢玩弄我,將我送來送去,我何嘗不是在玩弄他們?男人們投資錢,我投資的是自己的身體。我要把他們弄得神魂顛倒,我要吸乾他們的精血、財富……你看是他們把我轉來轉去賣來賣去?還是我把他們轉來轉去、賣來賣去、扔來扔去?跟一個人玩過遠沒有跟這麼多人玩來得痛快、感到刺激!男人們不都是一個那玩藝兒?我不怕浪湍流急,我喜歡欲誨淫波,男人越多越好!拍來打去真開心!什麼倫理道德,什麼愛情的純潔與高尚都是無稽之談……你看看我的瞳仁裡,鈔票的圖案印得最傳神……」

  「『椰子樹下不言情!』這不是從海南流傳到深圳來的經驗之談嗎?」

  小W與她,驀然間都黯然神傷,身體似都一下子贏弱了。她倆像兩個迷了路的孩子,孤孤伶伶地處身荒家亂墳之間,不知誰可以給她們指點迷津。

  觸到她那雙可以感悟一切、可以望入靈魂深處的眼睛,小W的話語打住了,臉上的玩世不恭神態像小蛇般逃散。

  淚水飛迷了她的眼。小W眼中仍是沒有淚,沒有淚卻柳眉微蹙,秀眼含顰,使她心中頓生無限憐愛。房裡的水霧卻越發濃重了。

  「我嫉妒你!真的嫉妒你!我想好了若沒有愛,錢是什麼,我願意用我所有的錢換來他的愛,這是真的!我早想好了,若實在征服不了他的心,我離去時將他的錢全部還他,到那時,他會明白我的心,他會瞭解我的愛……」

  小W也性感,那是另一種性感,透明的性感,似突破污泥生長起來的清蓮。使人不得不想起「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詩句。

  塵劫中不昧本來,朗月仍輝性海;

  迷障裡能開覺悟,淨蓮更出污泥。

  望著「冷光寂照」中的小w,望著勾勒出那小小側影的月白光暈,她感到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陣雨。屋裡的月亮依舊那麼迷迷濛朦。

  一陣小風吹來,吹落一張熟宣。她揀起,看到上面一行一行隸書,是小W抄寫出的一首古詞: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

  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

  問奴歸處。

  (宋·嚴蕊·卜算子)

  不知何時,生命中的濁流澄清了,清得人鼻子酸酸的,清得整個世界都似帶一種深刻的感動。她如同又一次看到了黃河返清。恍恍惚惚她更明白了為何出淤泥才叫荷……

  望了小W似是要馴馴服服流淌的樣子,她淚水總忍不住要流淌出來。而在淚光中那長髮,那軀體的線條,如真的在水中蕩瀾,搖曳,如夢如幻。總感覺小W隨時都會完完全全地隨風入水,隨霧入雲,心中說不出的擔心,真想用纖臂挽住小W的飄飄紗裙,卻感覺自己也化為絲絲怨悵,縷縷愁緒,空檬檬如一團飛揚的輕紗……

  濃霧帶著宿命的色彩將一種莫名的陰森恐怖向四處瀰漫。似乎有一股股強大的力量神奇地出沒著,強迫她屈從於命運。一種災難將降臨的不祥預感於瞬間將她吞噬。

  她似乎被小W傳染上了什麼。

  小荷別墅的巨大荷葉形陽台在居室中投下一個橢圓形陰影,飄飄細雨帶著一股股砭骨的冷風。

  她心中無限淒涼。是的,小W與自己一般都迷失了路。可要回過頭來再走一遭,已成為一種不可能。

  她站起來,將那帶□轆的新床推到一邊,和小W一起躺在地板上。

  一陣恍惚,一陣迷茫,彷彿是靜臥在一巨大的睡蓮的荷葉兒上,又彷彿是就寢在一朵巨大蓮花的花蕊之中。聽雨,聽瀟瀟的雨打在殘荷上、地水中,感覺到的不僅是那麼一種秋的淒涼。

  那些睫毛依然在水中投下毛茸茸的草影。

  「留得殘荷聽雨聲……」,依稀從哪裡傳來歎息,想捕捉時,卻是那麼一種神出鬼沒的感受。

  感覺有漫天的落葉像大大小小的心飄在她臉上、身上。「是呵;這顆心!那顆心!哪一顆是我真正的心呢?我似一株小小的空心草,不知何時把心丟了呢!」

  依舊是落雨瀟瀟聲,依舊是似有似無的歎息聲。荷葉中似有香魂縈繞、飄蕩。是耶非耶,化為一種水的波動又化為浩浩煙波,茫茫雲霧……

  似有歌聲遠遠近近、斷斷續續傳來,不論旋律怎樣的隱動,歌詞卻又真真切切。

  淒雨冷風中,多少繁花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

  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雲,似水年華流走,不留

  影蹤。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奈何輾轉

  在風塵,不再有往日的顏色。我看見淚光中的我,無力

  留住些什麼,只在恍惚醉意中,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墮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這流水悠

  悠匆匆過,誰能將它片刻挽留,感懷飄零的花朵,塵世

  中無從寄托,任那雨打風吹也沉默……

  那些漫天飛舞的心化為留給她的各種感覺,這些感覺如一個以憂鬱打頭的人字形雁陣,穿過那漫天飛舞的落葉,穿過那片迷濛蒙的細雨,緩緩、緩緩從天邊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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