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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三通的孩子在晚上八點鐘左右吃下兩塊沖稀的奶糕,然後入睡。半夜一點鐘需要喂一次奶,量為一瓶,換洗的干尿褯子一律晾在室內鐵絲上。王顥已經摸透了這孩子鬧夜的規律,到時候會跟孩子一起醒來。夜深人靜,孩子哭醒時,眼睛裡放射出一種小動物的憂鬱神情,哭泣也像胡小緘豢養的貓。

  王顥一個多星期沒歸家了,因為三通夜出晝伏,她正好在她不在家的時候給她料理孩子。

  王顥正睡得迷迷瞪瞪,樓道裡響起一陣腳步聲,她警覺地豎起耳朵,三通和劉灺已經撞門而入,嘴裡嘻嘻哈哈,兩大包東西扔在了床頭。

  「喂,懶蟲!」三通一邊朝孩子走,一邊叫王顥。

  「出來啦?」王顥發現劉灺,驚喜地坐起來。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劉灺看見王顥上半身只繃著只胸罩,露出靦腆。

  「這世界上誰能逮住她?我算誰能耐!」三通抱起孩子,在給孩子哺乳前從鐵絲上拽下條毛巾蘸著水擦了一把乳房,「絲——輕點,餓死鬼托生的!」

  「那他們說逮住你了,我一猜就是詐廟,狗日的這幫!」

  王顥看見塑料袋裡是幾條聖羅朗香煙,另一袋裡有兩瓶精裝XO人頭馬。她問是怎麼回事,兩個人只是笑不回答。她打開一包香煙,盤腿坐床上,抽著,說:「發霉了。」

  三通說劉灺總覺得這一趟進去冤枉,所以必須得惹點麻煩,才能在心裡扯平。

  劉灺說如果當今干三通這一行也跟下圍棋似的評段,三通入八段綽綽有餘。

  兩個人互相損,開始揭老底。

  原來,三通是在酒吧裡碰到劉灺的。當時劉灺身上沒帶錢,正在跟櫃台老闆娘玩一張拾元紙幣當一百元使喚的遊戲,在吧台幽暗的燈光下,兩種紙幣的印色與圖案都差不多,老闆娘收下拾元時嘴裡還在唱著找九十二元。三通發現是劉灺,喚他到自己桌上,兩個人談起各自在這段時間裡的遭遇;一杯「花好月圓」喝下一半時,劉灺借上衛生間的空子勾搭上兩位女士,並邀請兩位女士吃宵夜,三個人返回經過三通身邊,劉灺裝著不認識三通連理也不理她,坐在鄰桌空位置上。兩位女士身上穿的全是名牌,劉灺讓她們隨便點菜,撿自己愛吃的點,然後自己又撿著價最貴的要了幾道。二位女士被劉灺花哩胡哨的套數所迷,大頌其瀟灑。菜上齊的時候,劉灺裝做忽然想起,讓酒吧小姐拿來六條聖羅朗香煙和兩瓶人頭馬XO,贈給兩位女士,兩位女士受寵更是樂得忘形。在一旁喝下兩份飲料的三通看著這裡,看出這兩個女人亦非正經貨色。酒過三巡,劉灺提出買兩隻塑料袋把饋贈物品包裝一下,撿起煙酒朝櫃台去,一去就再也沒回頭。三通一直等到酒吧小姐給二位女士送來付款單,才起身離開。她看見二位女士仍然興致勃勃地等著劉灺歸來。

  「欺負人家女孩子算什麼本事?」王顥說。

  「咦?是她們上來貼我的,讓我陪她們去跳舞,還爭著嫁給我呢!」

  「呵呵,你好像多麼仁慈似的,甭理她。」三通放下孩子,把煙酒收進櫃裡。

  「給你兩條吧姐。」劉灺扣下兩條聖羅朗,遞給王顥。

  「她不是嫌棄嗎?」三通說。

  「當然,這種創收的方式不是不可取,但咱們也應想點兒別的活法,這麼下去總不是長久之計。」

  「那你出出主意?」

  「我哪兒知道。不過咱們應該有個立腳點,比如弄個飯館攤位,或固定收入的打工。」

  「有機會,又不是沒機會,你自己不爭取。」三通抱怨,「郭總不是聘你當公關秘書嗎?」

  「我敢去嗎,你還沒把表還給人家呢。」

  「還表好說,他給咱們仨安排了工作,表就在我兜裡。」王顥看出三通一直在尋找機會再次靠近郭永晟,就沒再搭話茬。

  劉灺在一旁聽著,說他有一位過去的同學,是一家個體餐飲店經理,前幾天找到他家打算出讓鋪面,讓他父母幫助物色租賃對象。

  「幹嗎不幹了,準是效益不好。」三通猜測。

  「他本來是學攝影的,現在打算和別人搭伙干攝影廣告公司,不干餐飲了。」

  「說承租費多少了嗎?」

  「好像是……當時說誰要是感興趣可以到店裡看看,再面談。」

  「多大面積有?」

  「幹嗎,你還真想幹?」

  「你去過嗎?」

  「沒,但有地址。」

  「市口呢?」

  「離市中心不遠,臨街鋪面,剛裝修好沒多少日子。」

  「怎麼樣,合適就盤過來,總比干呆著強。」

  「干餐飲可特別累,甭當是躺在床上點錢的活。」

  「沒有不累的。」

  「就是,幹哪一行不挨累呀!」

  三通聽出話音,不再言語。

  「王姐對,應該有個自己能做主的工作。」

  「你肯定人家沒轉手包出去嗎?」

  「先等等,我去敲個電話摸準了,我也是有一搭無一搭卯一耳朵。」

  中午,三個人坐出租車在市裡轉了半天,找到劉灺說的那家「老插飯店」。

  飯店蝸在一條窄巷內,而且是一條遠離鬧市的居民巷。也不知是店主資金不足,還是刻意追求格調,店門面用粗糙的松樹皮裝潢,兩扇木頭門歪歪扭扭,貼著朱紅對聯。

  小米粥疙瘩頭粘豆包二斤白酒上山敘

  大□飯激菜粉貼餅子一碗紅薯下鄉聊

  橫批:酸甜苦辣鹹

  推門入內,店裡影影綽綽地點著幾盞煤油燈,映亮牆壁上毛主席像和語錄。半明半暗的光線裡,他們三個人磨肩擦踵;不一會兒,劉灺的同學露面,跟劉灺年齡相仿。長得也有點像,穿一身國防綠軍裝,綠軍帽,腰扎武裝帶,胸前別著一枚碗口大的紅色紀念章。

  劉灺為他們做了介紹,經理吩咐手底下的備茶。幾個跑堂的亦是六七十年代知識青年裝束。

  「您插過?」三通問。

  「我哪能趕上那個好時候?」經理說,「我跟他是同學。不過我叔叔去過黑龍江,種了八年谷子,我嬸也是。」

  跑堂的端來煙笸蘿,裡面盛著些揉碎的蛤蟆頭煙葉子和幾張月份牌紙。

  「開這個店不過是考慮到上輩人的心理,把他們帶到回歸夢裡的路口,這些主兒現在都混起來了,腰裡都趁,全城每個知青來這裡一趟,咱就發不了的發了。就算他們不來,這裡全是野菜粗糧,現在趁款的不都是吃膩了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嗎,不都找著沒油水的東西嚼嗎,正好,這裡全給他們預備了,而且價格遠比飯店酒樓便宜,喂,音樂呢!音樂起!」

  經理衝著黑暗處喊。一會兒,轟地響起音樂來,是一首為毛主席指示譜曲的蘇州評彈。

  三個人都看見,即使是中午上客的高峰時辰,飯店裡也是空的,幾個跑堂的抄著手把在四角。

  「生意還好吧?」劉灺問。

  「火!爆!」經理讓話聲壓倒音樂對他們說,「怎麼樣,參觀參觀吧。」

  他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室內光線,看見牆上用圖釘釘滿了白花花的名片,掛著些鐮刀鋤頭紅辣椒糜子穗。他們跟在經理身後,經理不停地介紹著店堂裡各種設備,主要是價值人民幣多少。他們轉到廚房裡,看了看兩眼小灶,地上漬著不少水,後院裡堆放著煤和蔬菜,一間廂房作為店員留宿用,共有五副鋪蓋,全都來自安徽農村。

  劉灺走在她倆前邊,小聲與經理交涉著。

  轉到頭,實在無處可去,她們停下。劉灺轉回來,跟她倆說:「本來開價十五萬,現在壓到十二萬,看怎樣?」

  三通看看王顥,說:「他剛才不是說內裝修花掉八萬嗎,怎麼亂開價。」

  劉灺說:「他說店裡一台三菱立式空調和冰櫃就花掉好幾萬,都沒算在裝修裡。」

  「你看呢?」王顥思忖著,問劉灺。

  「我覺得價錢還可以,就是地段太差了,誰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吃飯。」

  「應該說想法還是不錯的。」王顥糾正。

  「面積也太小,連個亮兒也沒有,一室子油煙味!」三通抱怨。

  「不能再壓了嗎?」王顥瞧著劉灺,意思是這個價碼固然可以,但三個人沒這麼多錢。

  「一口價,不還了。」

  經理站在廂房門口,叼著一隻木煙斗抽煙,視角餘光瞥著這裡。

  三個人也在琢磨著經理。

  「這樣,你跟他說,」王顥湊到他倆跟前,說:「咱們回去商量商量,過兩天給他回音。」

  「我看算了。」三通說。

  「我看也算了。」劉灺也說。

  「先這麼說,反正也不掏錢。」王顥堅持著。

  劉灺只好過去,摟著經理膀子商量。經理笑起來,答應得很爽快,讓他們動作快點,已經有好幾家來看過了,都很滿意,他是擇快錄取,誰先掏錢就拍給誰。

  他們口頭上達成一致,經理送他們走出飯店。

  經理剛轉身返回店裡,三通就叫喚餓死了,實指望能蹭上一頓飯,沒想到老闆這麼摳門兒。

  「這種人一輩子也別想發財!」王顥下了斷言。

  劉灺也叫餓毀了,沒想到老同窗變得如此不講舊情,歎息世風日下。

  他們忍著饑走出一站地,總算到了熱鬧點的地方,見有一家吃肯德基家鄉雞的西餐館,走進去,每人要了一份快餐,狼吞虎嚥地嚼起來。本來劉灺還想玩拾元錢當一百元花的把戲,後來一看是電腦做業就收回念頭。

  「你們看到沒有,這片兒雖說冷清,但機關單位特別地多,我粗粗數,剛才半條街就十幾家,還有一所小學一所中學,我有個想法,你們聽聽好不好,咱們要是能把『老插』盤下來,改變現在的經營方式,換成快餐盒飯,肯定會有效益的。」王顥啃著雞腿說。

  「你是講面向附近的人?」

  「我看行,剛才我看見不少放學的學生在街上轉悠找飯吃呢,煎餅攤子上排了一條隊,單位裡邊肯定也有這方面的困難,起碼中午一頓這些人需要在外邊吃。」

  「咱們可以做成份飯,用車推去。也可以預定,他們喜歡吃什麼,咱們給做什麼。」

  「特別是學生,兜裡都有家長給的零錢,嘴巴又饞,一掏就能掏出來。」

  「大人嘴也饞呀,大人嘴就不饞?更饞!更要吃好的,可又沒多少錢。咱們家那邊賓館裡的大人一到中午就全跑出來,根本不在裡邊吃,也吃不起。到街上買盒飯最合適,雖說衛生條件差點兒,可好吃實惠,還便宜,車上十幾種炒菜和湯,饅頭烙餅米飯,隨便挑,一盒才六塊。」

  「咱們可以做精點兒,帶有特色,川菜、粵菜、北方菜都試試,看哪種好賣。」

  「我的意思盤過來先弄兩個燈光廣告箱,飯館門口一個,道口上一個,把照片放大,搞得精點,配上解說詞,這樣引起人們注意,他們才能知道我們,然後一步步認識我們,接受我們。這可能要花點錢,請人來設計、拍照、彩擴,挺花費的,但我看值。」

  「你不是在報社呆過嗎,做過廣告,托托路子,給登一條,也讓人家知道咱。」

  「我現在考慮的倒不是這些。咱們得算算賬,如果做快餐店裡的人手夠不夠,如果用不了就辭掉,這得根據咱們的情況來訂。廚子,兩個肯定要吧?不過一個也可以,改快餐沒那麼多現炒,可以開門以前弄好,盛到盒裡到時候拿出去分就是了。這樣,灶上就沒那麼忙乎了,一個廚子大概差不多,對吧,咱們也可以輪留上灶嘛,你們不都會鼓弄兩下嗎,劉灺還在飯館裡呆過,沒吃過肥豬肉至少看過肥豬走,咱們也用不著雇什麼一級二級的名廚,剛才他不是說他的廚師都有級別嗎?就是,有級別沒人來吃也白搭,浪費錢。我看咱們有個能掌勺的就可以了,你媽以前不是給人當過保姆嗎?」

  「算算,我媽就會炒那幾樣家裡的菜,再說我出來她還得給我看孩子呢。」

  「我倒是認識一個退休的師傅,就在我們家門口住,以前在公社裡連餵人帶餵豬幹了幾十年,現在家閒著呢。」

  「行,他算一個候選的。」

  「我看廚子還是請個好點的,不然炒出來的東西味不正,沒人來吃反而砸了自己,省錢可以從別處省用不著在這裡。」

  「我也認為廚師比較關鍵,大街上有點檔次的飯店都亮出廚師的牌子,不能說沒有道理。咱們不單要請個好的,還要技術全面,東西南北哪兒的菜都會炒才行。而且人要好,脾氣要好,聽話,別幹了沒幾天呢跟咱們找麻煩,到那時候咱還得臨時去抓人那才蝦米呢!我的意思:廚師得是知根知底的。跟咱們一條心才成。年紀嘛,老點?要不年輕點?要不不老不年輕中年的,還是男的女的你們出出點子。」

  「還是得先到附近幾個單位去摸摸,看情況才能定,別是人家根本不需要咱們,到這麼個偏僻地方開快餐不是找著賠嗎!所以咱們先去找找他們,聽聽人家的意思,如果群眾有呼聲,咱們再像現在似的考慮具體的,還沒蛋呢,老說孵雞的事不白搭嗎?另外,咱們去也不能這樣去,這樣去也不像,不理咱不說,以為又是騙吃騙喝的呢。咱們也得想辦法先當上法人,有法人代表去跟他們交涉,是不是還得靠個托兒,你們想想,反正不能像現在這樣,槍打的兔子似的沒頭沒腦。」

  「就是,好像那家店已經歸了咱似的。」

  「誰說不是,八字還沒一撇呢。」

  「對對,想發財都想糊塗了。來,咱們從頭來。」

  三個人早吃光了盤子裡的東西,每人捧著一杯果汁慢慢地飲,興致都挺高。

  「十二萬,攤到每個人身上就是四萬。看看,能拿得出吧?」

  三個人都啞巴了,捧著果汁。

  「可以把那塊表給賣了,我去估過價了,人家能給六萬塊,這就佔去一半了,還剩一半,咱們可以想想辦法。」三通想過以後,說。說完看著王顥。

  「我看這表咱們還是別賣吧,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王顥說。

  「賣也可以,姓郭的找你不承認就是了。」劉灺說,「關鍵是賣這種名貴物品得有文字證明書,咱們沒有。沒有就容易讓人犯疑,就容易出事。」

  「賣掉差得也太多呢。」

  「要是走在路上讓金磚給絆一跟頭就好了。」

  「通姐你認識那麼多款爺,就不能跟一個結婚,然後下點毒藥,財產不就都歸咱們了?」

  「你怎麼這麼缺德呀!我告訴你,我可是文明經商,而且干的都是拯救男性世界的崇高工作,不許你褻瀆我!你怎不找個外國富婆呀,也別害死人家,只要打離婚,就有一半家產是你的了,你哪怕從手指頭縫裡流出那麼一點點,就夠咱們開個大飯店的,還用發愁什麼快餐不快餐,到那時候你就是大老闆。我就是大老闆他媽。她就是——」

  「奶奶。」王顥說。

  「呸!你們倒是會排輩!」

  「去去,又扯遠了。錢!錢怎麼辦,還少六萬。」

  「真的錢,不是嘴上說的錢。」

  「我倒有一條路。」王顥一直在想,幾次欲說又吞下,最終還是沒忍住,「我有個親戚手裡有一批眼鏡,是進口蔽陽鏡,可以供咱們去推銷,一共一萬架,說好每架給我們價三十五塊,市場上銷價九十塊,扣除眼鏡店分成,大概每架還能乘三十塊,答應幹成後提成百分之十,咱們可以算算,三十萬塊的百分之十……」

  「三萬。」

  「幹不幹?」

  「幹嗎不幹?天熱了正是上眼鏡的時候。」

  「肯定是進口原裝的?」

  「據說是美國原裝。」

  「一萬?這得跑多少家眼鏡店呀,能吃掉嗎我懷疑。」

  「我也是逼到這步了,隨便提供信息,可以否定。」王顥說,心裡已經後悔。這是胡小緘代表馬鏡開跟她說的一件事,貨是馬鏡開的,看得出他們在竭力討她的好。當時她已經一口回絕了他們。現在她心裡也沒底,她已經一個多星期沒回家了,也不知道這批貨還在不在手上。

  「就這麼說定了,賣鏡子!」劉灺和三通異口同聲贊成。

  王顥離家出走的日子裡,胡小緘與馬鏡開一直提心吊膽,比王顥在家的日子還要心情緊張。他們摸不準王顥什麼時候就像一陣風似的殺回家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他們在商量著,到城裡租一處私宅,搬出去住。

  王顥回到家,站在走廊裡,胡小緘瞪大眼睛看了她半天,才問女兒是何人。

  王顥忐忑的心裡想的全是見到母親怎麼張口說眼鏡的事,她看著母親,窘迫到極點。

  「吃飯了嗎?」胡小緘趕緊往廚房裡鑽。

  「媽。」王顥攔住母親,說吃過了。

  胡小緘心裡疑惑,瞧著女兒。後來,王顥還是鼓足勇氣把打算賣那批蔽陽鏡的事說了。

  胡小緘觀察著女兒的表情,直到沒發現有惡做劇的成分,才心裡放鬆。女兒的想法出乎她意料,她忙給馬鏡開打電話。不一會兒,馬鏡開騎著自行車趕到,邊喘吁邊不停地擦腦袋上的汗,遞給王顥蔽陽鏡的樣品。一共有兩種:一種是黑色鏡框的,一種是玳瑁鏡框的。另附蔽陽鏡廣告,上面印著一位騎賽摩托車、手持雙筒獵槍的強壯男人,眼睛上戴的正是這種蔽陽鏡。

  馬鏡開接過胡小緘遞給的汽水,揚脖飲乾,介紹蔽陽鏡是他弟弟從海南島空運過來的,已經批出去一部分,還有八千個,如果真是王顥承接推銷的話,他可以說服弟弟再讓一些利潤,他還可以把一些商界的朋友引薦給她,免吃盲目奔波的苦頭。

  王顥遞給馬鏡開毛巾,讓他擦乾身上的汗,提出驗貨,好心中有底。

  馬鏡開讓她稍等,他去弄輛汽車來,因為貨庫存在郊區一處兵營裡,路比較遠。說完,蹁腿蹬車離去。

  胡小緘望著馬鏡開胖墩墩、汗水浸透的背影,大聲叮囑慢點騎。隨著胡小緘心情豁朗而變甜的聲音,引得鄰居紛紛開門朝這裡扒望。

  胡小緘與馬鏡開表現出的熱情,使王顥更加心情不安,她躲開母親扎進自己的房間,聽著胡小緘開始忙於燒晚飯,又是洗又是切,嘴裡哼著一曲昔日的草原愛情歌曲。

  馬鏡開回來時開來一輛白色日本小貨車。

  她們上車。馬鏡開說已經跟弟弟打過招呼,這批眼鏡的支配權全部交給他了,只要到時候賬別出差錯就行。希望王顥別有顧慮,放開手腳蹚路子,賣賺了是王顥的,賣賠了算他的,他只管出力,分文不取,並對王顥介紹了幾種銷售付款的可行辦法。

  小貨車順著林蔭大道一直開進兵營裡,兵營裡的駐軍在大裁軍年代被劃進精簡行列,只留下一個警衛排看守院子,營區內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小貨車在堆放物間鑽來鑽去,停在一排營房前。營房白色的粉牆上用墨汁寫著某公司倉庫的字樣。馬鏡開打開其中一扇門的鎖,迎面撲來一股潮霉味。王顥看見屋裡堆著許多硬紙箱子,經過長途搬運的紙箱呈現出一種軟遢遢的質感。馬鏡開撕掉一隻箱子口上封的膠條,滋啦一聲,露出裡面整齊碼放著的眼鏡盒。

  「兩百個一箱。」馬鏡開將一副蔽陽鏡戴到臉上,朝著王顥,又朝著胡小緘。

  胡小緘笑道:「像個特務。」

  「挺好的。」王顥說,跟著笑。

  馬鏡開送給她們母女一人一副,讓她們戴上。

  「都戴上,每人一個上大街。」

  「放下吧,這都是錢哩。」胡小緘說著,把蔽陽鏡放回箱子裡,拍掉手上的灰站到一旁。

  「貨不錯,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質量也不錯,很輕,現在流行的就是輕框架,不壓迫鼻樑。」

  「你很在行麼,我弟也是這麼說的。」

  「主要是價格合算,我和你馬叔叔到店裡考察過了,他們還沒進這種貨,不及它的都賣上百塊錢呢,你們得趕緊去佔領市場。」

  「看來每副眼鏡都跟著一張廣告了?」

  王顥發現箱子裡厚厚一疊廣告,想用手挪動,但很重,沒挪動。

  「是呵,真正銅版紙,印得多漂亮!」

  「快摘下來吧,別弄壞了給人家。」胡小緘催女兒摘下蔽陽鏡。

  馬鏡開說他做主了,這副當廣告送給王顥了。

  王顥晃悠腦袋學著廣告小姐的樣走出幾步,問:「能不能再給我幾副,我還有幾個朋友一塊干呢。」

  馬鏡開說:「鑰匙就交給你了,這裡的東西就像你兜裡的東西一樣,隨便掏。」

  王顥從BP機上收到上官侯打來的傳呼,立刻回了電話。

  上官侯在電話裡說他又為她物色了兩個工作,電話裡一時不方便講,約她到外面細談。王顥考慮到正忙著驗收蔽陽鏡,想了想,決定第二天下午見面。

  第二天下午,王顥乘公共汽車到達公園門口,看見上官候已經站在人流絡繹的路旁等候,看見她,目光裡有些悒鬱,衝她笑笑,並沒請她進公園,帶著她繞過公園外的圍牆,到附近一處樓區,上樓打開二層樓的一扇單元住宅門。

  「你的家?」王顥打量著屋子裡的擺設。

  「是朋友家。」上官侯在後面進屋,關上門。「我覺得在公園裡談話總是有點傻,那應該是談戀愛的地方。在沒人干擾的地方交談才松心。」

  「對對,我也不願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王顥說。

  屋裡擺著一套複雜的音響設備,多喇叭音箱幾乎佔據了半扇牆,桌上排列著不少CD盤和影碟,幾件抽像派工藝美術飾品點綴著空餘處。一張單人床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大靠墊,床底下丟著幾雙男人穿的鞋。

  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小桌和兩把木頭椅。

  王顥撿了一張椅子坐下。上官侯似乎很熟悉這裡的情況,從低櫃裡取出咖啡,倒出些在電咖啡壺裡燒,又洗出兩隻瓷杯備在桌上,擦著手,隔桌坐在她對面。

  「是什麼樣的朋友?男朋友女朋友?」王顥已經看見牆上掛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披頭散髮,目光帶著神經質,難區分男女。

  「是個搖滾樂手,以前是個女的,後來做了改性手術,變成男的了。」上官侯看著照片說。

  王顥感到很好奇,吐了一下舌頭。

  屋子裡只有他們倆坐在一起時,兩個人都顯出拘謹的神色,說話小心,失去了在外面開玩笑的幽默。有一段間歇,他們坐著沒話說,聽著咖啡壺裡在咕嘟咕嘟地加溫。

  後來,上官侯問王顥最近在外邊幹了些什麼。王顥告訴他。上官侯很感興趣的樣子聽著不住地點頭,聽得很耐心,在王顥歎息的時候安慰她。

  「那個票販子又來報社找過你。就是咱們一起碰到的那個。」

  「是呀?他說什麼了?」

  「沒,找你,我說你不在,他就走了。」

  「這個無賴。」王顥看見上官侯在觀察她,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

  儘管上官侯與平日一樣表現出文縐縐的樣子,但王顥還是感覺到他內心似乎醞釀著焦躁不安。「說說你給咱們攤派的啥好差事吧?」王顥不帶顧慮地說出。

  上官侯笑了一下,說:「也不是什麼好,但是一項挺有意思的工作,你可以參考,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文藝,具體講是電影電視。」

  「喲,我可不行不行!」王顥忙擺手。

  「不是讓你去演,瞧把你給嚇的。」

  「那是去幹什麼?」

  「當場記。」

  「什麼叫當場記呀?」

  「場記是一項工作,你以前不是搞過財會嗎?這就行了,會財會就肯定會場記。財會是把進進出出的錢一筆筆記在賬上,場記是把拍攝時的一個個鏡頭記在場記本上,然後以它為依據進行後期製作。」

  「不行不行,這我更不行了,我一點也不懂電影。」

  「會寫中國字吧?」

  「嗯,會。」

  「會寫中國字就行了,不讓你再幹別的,你就聽導演的,跟在導演後邊他讓你記什麼你就記下什麼。對了,還有打板的活,那就更簡單了,長手就會。」

  「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你別胡弄我,到時候抓瞎該耽誤人家正經事了,你還是說說另一個工作吧。」

  「你先別急呀!」上官侯看著王顥,目光灼灼地閃亮,跟著王顥在笑,「你先別上來就否定了人家好不好,等人家說完好不好,這種機會不是老有的……」

  「得得得,你還是把機會給別人吧,我這人跟搞文藝的人合不來,我怕他們,你還是說下個吧。」

  「那好吧,下一個你也不一定就滿意。」上官侯看著王顥的眼睛,嘴裡說。

  「說。」王顥看著上官侯,她覺得這樣說話很有意思,「老瞪著我幹嗎,說呀。」

  「說是有一家機關大樓剛竣工投入使用,在招募開電梯的人,聽明白了吧。就是給上上下下乘電梯的人開電梯,管理清潔電梯。你肯定見過,坐在一張挺舒服的椅子上,隔著一段距離用一根水木棍在鍵盤上杵來杵去,早晨上班,晚上下班。」

  王顥聽罷,托住腮想了想,在心裡猶豫。

  「每天按時上下班?」

  「還要提前半小時。」

  「唔——也就是下班也得相應推遲了?」

  「吃飯比較方便,就在機關食堂裡。」

  「工資呢?」

  「我想總不會太低吧,這得等面試時才會告訴你。有好多人聽見信都應招了,不過他們那裡管人事的跟我是哥們兒,你如果同意去咱們可以通路子。」

  「嗯……」王顥還在想,不表態。

  「你看,我說你不會幹吧?」說著,看了看壺裡的咖啡,點著一支香煙,「我還是知道你的,這種活兒你是不會願意的,你不是這種甘於寂寞奉獻的人,或者說上帝造就你也不是幹這個的。說實話,這種活也不適合你去幹,應該讓給老弱傷殘才對,你這麼漂亮這麼能幹,又清高又有風度的大小姐應該干更高級的活兒。」

  「喲——你怎麼也學會奉承人了。」王顥頭次聽上官侯說這種話,而且說得流利,露出吃驚。

  「本來就是麼,這是心裡話,悶在肚子裡都長毛了。」

  上官侯說,顯出侷促來,看著王顥的目光仍灼灼地亮。

  「算了吧,你還是別說這種話,我還覺得你挺實在的。」

  「那好,咱就不說,說實的。」上官侯笑了,臉上的肌肉被牽動。

  「這工作我得考慮考慮,不是不可以。嗯——除了這兩樣,還有別的嗎?」

  「別的倒是有,就更不行了,賓館裡服務員你去嗎?去我也可以給你介紹,不過可不好幹,好多干的人都跳槽不幹了。還有就是賓館裡打掃衛生的臨時工,計件拿錢,每打掃一間屋子給五毛錢,干多少拿多少……你看看你又撇嘴了不是,我知道這些你都看不上,所以也不跟你說。」

  「幹嗎不說,也許我會樂意呢。」

  「你?」上官侯瞥了她一眼,笑道,「紅樓夢裡那句話,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去,我才不是那種嬌人呢!」

  「也差不多。」

  「是嗎,你憑什麼這樣說?」

  「我麼,就憑對你的感覺,你就是這樣一個佳人,也叫『內秀』吧。」

  王顥看出上官侯眼鏡後面閃出的詭意,覺得這點話完全可以在電話裡三言兩語講清楚,不必跑出來坐著;她有點失望,想到三通和劉灺還在滿頭大汗弓著腰數眼鏡,看看表,說:「還有別的嗎?沒有就這樣吧,我還得去一個朋友那裡,約好有事情。」

  「急什麼,還有……」上官侯截住她話說。

  「那就快點說,我真的有事。」

  「你看你,我是為你的事忙乎,連班都不上了,你聽聽都不肯。」

  「我這不是聽呢嗎?」

  「別急,好不容易咱們見一面。」上官侯說著,起身到咖啡壺前,侍弄著,說,「咖啡馬上就開了,喝一杯咖啡再走。」

  「我真的還有事。」王顥看看表,立起身。

  「你看你,煮這麼一大壺,叫我怎麼辦,都是為你煮的。」

  上官侯攔住王顥,雙手握住王顥的肩膀把她放回到座位上,捏了一把,臉上仍微笑著,說:「你就幫我個忙喝一杯還不行嗎,我前邊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也聽完了再走不遲。」

  「好吧。」王顥放下手袋,「那我就喝一杯,喝完就走。」

  咖啡在玻璃壺裡咕突咕突地沸騰起來,翻動著氣泡兒,噴出一股股香氣。

  上官侯讓它多煮沸一會兒;偶爾,瞥一眼坐在桌旁的王顥,笑著說:「這世界上多怪,還有人求著別人幫助喝咖啡的,我怎麼老遇不上這樣的好事。」

  「是嗎,那我下次讓你遇上一次。」王顥說,抿著嘴笑。

  「我就愛看你這樣地笑。」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喜歡,讓人看不夠。」

  「你少犯酸呀,再酸我走了。」

  「別別別,你可別走,你一走我慘了。我這就給你斟上。」

  上官侯說著關掉火,用一條濕毛巾捏住壺把兒,將咖啡斟入杯子裡。

  「要不要加甜?」

  「什麼叫加甜?」

  「放糖嗎?」

  「我自己來。」

  王顥說,等上官侯把方糖盒子放到桌面,手離開,她才伸出手從盒裡拈出兩塊砂糖投入咖啡。

  上官侯柄朝著王顥遞過去一把小勺兒。

  王顥接過勺兒在杯內攪動。

  「阿芳好嗎?」

  「不知道,好幾天沒碰見她人了。」

  「其實阿芳人挺不錯的,就是缺心眼兒。」

  「你瞧誰都不錯,你的毛病就是心太善。」

  「是嗎,那我以後對你橫一點,你可別怪我呀!」說著時,扮出個橫模樣,自己倒先憋不住笑了。

  「我還是希望看你溫柔的樣子。」一種滾動在心底的情緒騷擾著上官侯,使他的笑走了形。

  王顥一定是看出來,才說:「這咖啡不錯,挺香的。」

  「差的我也不會拿給你,其實我還是老想跟你見一面,聊聊天的。」

  「可惜我最近很忙,沒有空。」

  「就為那幾箱眼鏡?」

  「有什麼辦法呢?」王顥歎氣,吹著咖啡的熱氣喝下一口。

  「我還是建議你去這個劇組,這個組真是挺棒的,主創人員全是腕兒!導演是長影的著名導演楊長喜,導過《風雪松花江》、《死刑期》、《沒有愛情的婚禮》等好多部影視劇,拿過飛天金虎好多獎,攝影也不錯,是電影學院張藝謀的同學,拿過國際大獎的,編劇更是過硬,現在文學界的熱門人物寒刃,沒聽說這個名字?是筆名,本人姓操,寫過二百集電視劇呢,得過金鷹最佳編劇獎。演員名氣就更大啦,我一說你就知道了,朱倩,朱倩不知道?報上天天介紹,以前是跳芭蕾的,後來嫁給老外,是個駐中國的文化參贊,在國外拍了好幾部戲,現在又殺回來,吃國內這一坨,也算當今演藝界最有名的女角兒了。」

  「男主角是誰?」

  「方一強!繼申軍誼之後又一硬派小生。申軍誼也不知道?鑽山豹也不知道?嘿,十大影星排行榜之首!方一強主演過《戈壁灘恩仇記》,沒聽說?喚我想起來了,你一直關在裡邊怪不得全不知道,是中日合拍的片子,在日本得了大獎,方一強是個人大獎,日本小姑娘都追瘋了,報紙上介紹的,最近又跟日本人簽了新片約,基本上不在大陸拍戲,這一回是因為群星薈萃,又是重點片,才答應回國串一串,酬金創了全國最高紀錄,每集要一萬。」

  「一共多少集?」

  「四十集。」

  「呀——」王顥吐了一下舌頭,她聽得似乎心不在焉,急於把咖啡喝下去,但咖啡又太燙,只好慢慢地吹。

  「我先把話說前頭,這種電視劇肯定是一炮打響!接著是參加劇組的人都跟著出名,名利雙收,這是多少人朝思暮想削尖腦袋剜門子都找不來的好事,輪到你頭上你還往後縮,好像我賣你似的。」

  「誰縮了?」王顥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家沒聽明白嘛。」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上官侯似乎很不耐煩,歪了一下頭,笑著歎出氣。

  「電視劇叫什麼名字?」

  「拜拜,呼倫貝爾。」

  「像外國名字。」

  「知青題材的。講當年呼倫貝爾草原上插隊的故事,廣電部已經審查過劇本,認為非常感人,列為今年重點片。」

  「又是講愛情的?」

  「不外乎啦,悲歡離合,重演歷史大悲歌。」上官侯說得有點太順口了,不免令人產生疑問。可能他自己也察覺到,不再說話。

  午後的陽光透過針織窗簾照進來,斑斑點點。

  兩個人不說話時,屋子裡顯得格外安靜。一隻越冬的蒼蠅在玻璃上嗡嗡飛撞,振翼聲清清楚楚。

  王顥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喝著咖啡,她已經愈來愈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不對勁,心裡有些煩躁。

  「我再考慮考慮好吧,是挺不錯的。」王顥盡量使自己趨於平靜,她不想這樣唐突地離開,「我還是挺感興趣的。可我聽說劇組裡很亂,導演沒一個好東西,演員也都很壞,我挺怕的。」

  「那是差的劇組。哪一行沒有好賴之分,咱們這個組都是上檔次的,很少會出醜聞。」

  「得了吧,他們都說愈是裝得像的愈壞,到後來全一樣。」

  王顥做出恐懼的樣子,倒把上官侯真給逗樂了。

  「你是不是聽說楊導什麼事了?」

  「那當然。」王顥順竿爬說。

  「你別信報紙上的。尤其小報上的全是造謠。上部戲砸了根本不怨他,都是那個製片主任搗的鬼,製片主任找來的那女的,還沒開拍呢就跟那女的睡上了,也是那女的主動要上戲,兩個在攝影地帳篷裡幹得連戲都不拍了,兩三天找不著人影,全劇組的人都乾等著,後來製片主任從帳篷裡爬出來臉都藍了,道都不會走了……」

  王顥捕捉到上官侯在她身上劃來劃去的目光,加快喝咖啡的速度,臉上應酬著。

  「那女的是專門幹這行的,跟好多名人睡過,都說她會吐納功呢!」

  「什麼功?」王顥沒聽清,咬著小勺兒問。

  上官侯笑了,笑得有些窘,說:「你聽了別臉紅,就是女的那玩藝裡,就是陰道裡的功夫,性交時可以……」

  「得得得我不聽你別往下說了!」

  「你問的嘛。」上官侯皮笑肉不笑地說。

  王顥放下杯子,拿起手袋:「我走了。」

  「走呵?」上官侯也站起身。

  王顥低頭避開上官侯盯著的目光,見上官侯往桌子這邊走,就從桌子另一邊繞過去,朝門口走,剛繞過桌子上官侯已撲上來摟住她。

  「你幹嗎你?」

  上官侯也不答話,拖住她往床上按。

  「你怎麼這樣,放開我,我生氣啦!」

  上官侯仍不言語,嘴裡噴出粗氣,亢奮的臉上十分可怕。

  「鬆開——你撕破我衣裳了,我喊啦!」

  「喊!沒人能聽見!」

  啪,王顥搶過去一巴掌,身體往後一退,脫出來,撞在桌上濺了一身。咖啡壺滾落地上打碎,絲絲冒熱氣的咖啡向著四下流溢。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

  「我愛你!你知道嗎?」上官侯摀住臉,大聲喊。

  「哼。」王顥輕蔑地瞥了一眼。

  「我一直對你很好,你看不出來嗎?」

  「本來我對你的友情還是很珍惜的,現在它一錢不值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良心?」

  「你自找的,因為你虛偽!」

  王顥說完,摔門出去。

  眼淚從上官侯眼鏡框下沿靜靜地淌下來,他聽著下樓的腳步,呆呆地看著窗戶外,兩隻腳泡在冒熱氣的咖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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