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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飾

  責怪首飾不是我們的目的。對不合作運動的鎮壓我們能忍受,但卻不能忍受女人像箭一 樣的無情和傷人的話語。儘管如此,我還一定要說,為了滿足她們的願望所作的犧牲,如果 利用得當,可以得到崇高的教益。
  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難看的婦女因為戴了首飾而成了美女,可是我們還得承認, 正如房間需要燈一樣,婦女為了美也需要首飾。但是現在為了身上光彩,我們使我們的心靈 變得多麼灰暗,多麼煩躁而又多麼污濁!這大約是我們所意識不到的。在首飾的光澤面前, 我們的眼睛蒙纁了,我們眼花繚亂了。首飾的光澤成了多麼嚴重的嫉妒、仇恨、競爭、憂慮 和奢望的根源!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就令人毛骨悚然。不應把它稱作首飾,應稱作禍根更為恰 當。要不,這樣一種情況怎麼可能呢?一個到丈夫家才過了三天的新娘,竟對自己的丈夫 說:「我父親把我嫁給你,是把我推到井裡了。」西德拉今天去看村裡大地主蘇勒西·辛赫 家的新娘子,她在新娘子面前入迷了。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的不是新娘子的長相,而是她首 飾的閃光。當她回到了家裡,她的妒意難消,丈夫一回家,她就向他發作了,心中的怨恨就 通過上面那句話發洩了出來。西德拉的丈夫名叫威姆爾·辛赫,祖上有一個時候也曾是大地 主,當時這個村子完全是他家的天下,但是現在他家衰落了。蘇勒西·辛赫的父親經營田產 很精明,威姆爾·辛赫家的大部分土地都通過某種方式到了他的手裡。現在威姆爾家連毛驢 都沒有一頭,一天吃兩頓飯也感到困難。可是蘇勒西有大象、汽車,還有幾匹馬,大門口還 經常有十個八個外地人聽從他的使喚。雖然兩人的經濟地位差別很大,可是兩人的關係卻像 兄弟一樣,在結婚、生孩子等喜慶場合都彼此往來。蘇勒西愛好學習,在國內受完高等教育 後還留學歐洲,和所有對雅利安文明持懷疑態度的人相反,他以雅利安文明最虔誠的崇拜者 的身份從歐洲回來了。那裡的物質利益至上,不自然地追求享受和反人性的目空一切,使他 睜開了眼。以前,雖然家裡的人一再要他結婚,可是他仍然沒有答應,認為不和女方彼此了 解不會產生愛情。可是從歐洲回來以後,他對結婚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他和以前那個他 不瞭解的姑娘結了婚,現在他認為結婚不是愛情的結合,而是天職的約束。今天西德拉就是 為了看一看那位幸運的新娘子而和婆婆去蘇勒西家了。看到她的首飾的耀眼的閃光後她感到 很傷心。威姆爾痛苦地說:「如果你早給你父母說,嫁給蘇勒西,他會用首飾把你包起來 的。」
  西德拉:「幹嗎這麼損人!」
  威姆爾:「我不是損你,而是說真話,你父母把你這樣漂亮的姑娘嫁給我,真太冤枉 了。」
  西德拉:「你不感到有愧,反而挖苦人!」
  威姆爾:「命運不掌握在我的手裡。我又沒有讀多少書,不能找一份高級差使來掙錢。」
  西德拉:「為什麼不說是沒有愛情,有愛情就有黃金。」
  威姆爾:「你很愛首飾嗎?」
  西德拉:「大家都愛,何況我。」
  威姆爾:「你認為自己很不幸麼?」
  西德拉:「當然,還不認為自己不幸嗎?不然,看到別人幹嗎羨慕?」
  威姆爾:「如果給你打首飾,那你就認為自己很幸運了,是不是?」
  西德拉生氣地說:「你這樣問我,好像金匠就坐在大門口!」
  威姆爾:「不,我說真的,我一定給你打首飾。當然,還得忍耐一些時候。」 二
  有能耐的人受了話的刺激,可以要人的命,沒有能耐的人就可能鋌而走險。威姆爾·辛 赫決定從家裡出走,他下定決心:要麼是用首飾把妻子包起來,要麼是由當寡婦的悲哀把妻 子包圍住,也就是說,西德拉要麼戴首飾,要麼想塗硃砂而可不得1。
     1印度習俗:有夫之婦的頭髮中縫中有一條硃砂線,成了寡婦就得把它抹去。
  他一整天都陷於焦急不安。他曾希望用愛情來使西德拉得到滿足,但今天他感到女人的 心用愛情的網是網不住的,只有黃金的網才有可能把它網住。天黑不久,他從家裡出走了, 回頭看也沒有看一眼。儘管有意識地離別妻子,卻仍然有留戀之情,但是由失望所造成的這 種分離卻是堅決的。白天裡看到了周圍的事物,他的心還可能動搖,然而在黑暗中,誰有膽 量偏離所走的道路分毫呢?
  威姆爾既沒有學問,也沒有任何技藝,他只有靠自己辛勤的勞動和艱難的自我犧牲。先 前他來到了加爾各答,給一個富人看門,幹了一段時間以後,他聽說在緬甸仰光能夠找到工 資高的工作,於是他到了仰光,在那裡的碼頭上他開始當裝卸工。
  由於艱苦的勞動,飲食的不當,加上氣候的惡劣,他生病了。他身體變虛弱了,臉上失 去了光澤,可是在碼頭上他仍然是最勤勞的工人。其他的工人只不過是工人而已,而他這個 工人卻還是一個苦行者。他心裡暗自作出的決定,實現它就是他這一生唯一的目的。
  他沒有把自己的情況寫信告訴家裡,他心裡反覆思索著:家裡有誰為我著想呢?和首飾 比起來,又有誰理我呢?他的智力還不能理解這樣的奧秘:即使貪圖首飾,但愛情還是可以 和首飾並存的。其他的工人一早起來,就吃糖果糕點,整天不時地抽香煙和大麻,一有空閒 就到大街上溜躂,有好多人還養成了喝酒的習慣,他們掙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有的人身上甚 至沒有完整的衣服。威姆爾是那為數很少的幾個工人中間的一個,這些人過有節制的生活, 他們生活的目的除了吃、喝和死以外還有其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威姆爾身邊積攢了一點錢 了,同時,他對其他工人的影響也增長了。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威姆爾的種姓是高等的塔 古爾,所以大家都稱他為塔古爾先生。自製和品德是獲得尊敬的法寶,威姆爾成了工人的頭 人和大人物了。
  威姆爾在仰光干了三年。有一天傍晚,他正和幾個工人坐在海岸邊交談。
  一個工人說:「這裡的所有女人都是無情無義的。可憐的秦谷爾和一個緬甸女人同居了 十年,任何人對自己正式結婚的妻子也沒有他這麼愛她。另外,他還很信任她,他掙多少 錢,都交到她手裡。他們有了三個孩子。昨天晚上兩人一同吃了飯上床睡覺了,既沒有吵, 也沒有鬧,既沒有頂嘴,也沒有打架,夜裡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女人起來了,也不知道到哪裡 去了,扔下了孩子。可憐的秦谷爾坐在那裡哭,最困難的是那最小的孩子,還剛剛六個月, 怎麼活啊,這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威姆爾鄭重其事地說:「他給他女人打過首飾嗎?」
  工人:「錢都在那女人手裡,她要打首飾,誰捆住了她的手呢?」
  另外一個工人說:「她的首飾不少,走到哪裡,叮叮噹噹的響聲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威姆爾:「要是首飾也打了,還這樣無情無義,那就得說,她天性是忘恩負義的人。」
  這時有一個人走來對威姆爾說:「大爺,我剛才遇到一個警察,他打聽你的名字,你的 老家,你的父親叫什麼。有一個名叫蘇勒西·辛赫的先生嗎?」
  威姆爾有點疑心地說:「對,有這樣一個人,他是我們村上的大地主,也是我的族兄 弟。」
  那個人說:「他在警察局印發了通告,凡能提供威姆爾·辛赫的下落的人,可得一千盧 比的賞錢。」
  威姆爾:「那你如實地告訴了警察?」
  那個人說:「大爺,難道我是土包子不成?我想其中必有奧妙,要不,誰願意花這麼多 的錢?我告訴他,我們這個大爺不叫威姆爾·辛赫,叫傑索達·邦德,父親名叫蘇庫,老家 在昌西地區。他又問:在這裡有多長時間了?我說:大約十來年了。於是他想了想走了。你 和蘇勒西先生有什麼冤仇吧,大爺?」
  威姆爾:「冤仇倒沒有,不過誰又知道他的良心變壞了沒有呢?是不是想給我安上一個 什麼罪名霸佔我的房屋田產呢?
  你矇混了警察,你做得太好了!」
  那個人說:「他對我說,要是說出了真實的下落,那你還可以得到50盧比的賞錢。我 想:你自己能夠撈上千的錢,給我才50盧比,我回絕了。」
  一個工人說:「如果他說給你兩百盧比,那你就一切如實地告訴他了,是不是?你真貪 財!」
  那個人不好意思地說:「不,就是給兩千盧比我也不說,你別把我當成那種沒有信義的 人,你要什麼時候考驗我都可以。」
  工人中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著。威姆爾來到了自己的住處躺下了,他開始想:現在 怎麼辦呢?像蘇勒西這樣體面的人物的良心都變壞了,那還信賴誰呢?不,現在不回去不行 了,再晚了還不回去,那我就沒有容身之地了。如果再在這裡呆兩年,那我就能積攢五千盧 比,西德拉的心願就可以滿足了。現在總共只有三千盧比,這些錢是不能滿足她的願望的。 好吧,我現在回去,半年以後再到這裡來,回去一趟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房屋田產。不,住 上半年有什麼必要,來回途中還要花一個月,我最多在家呆半個月,家裡誰又會理我?有誰 關心我是在家裡住還是到仰光來?是活下去還是死掉?西德拉愛的是首飾啊!他心裡想了又 想,第二天他從仰光出發了。 三
  人們說:和品德比起來,美貌是次要的,我們的倫理學的大師們也是這麼說的,但是實 際上,這種說法是多麼不正確啊!蘇勒西·辛赫的新娘子曼格拉善於持家,對丈夫百依百 順,作風非常正派,循規蹈矩,說話又和氣,可是由於長得不漂亮,她成了丈夫的眼中釘。 蘇勒西動不動就生她的氣,但過了一會兒,在他感到悔恨後又向她表示內疚,可是到了第二 天,又開始這一令人不愉快的過程。問題的麻煩還在於:蘇勒西的作風不像其他褲契子弟墮 落,他仍然希望在夫妻生活中,使世俗的和精神上的歡樂、幸福、平靜、信任等幾乎所有的 要求得到滿足,而失掉了家庭的幸福,他將感到他的全部生活都枯燥無味,沒有樂趣和無所 作為。結果是:曼格拉對自己越來越失去了信心,她做任何事情心中都害怕她的丈夫生氣。 為了使丈夫高興,她掩蓋自己的過失,尋找借口,說謊話,並想委過於僕人,以便保護自 己。為了讓丈夫愉快,她無視自己原來的品德和美好的心靈。這樣,她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不但沒有提高,反而更降低了。她每天都換新的裝飾,但是離目標越來越遠。為了使丈夫臉 上露出一絲親切的微笑,為了讓丈夫口頭說出一句親切的話語,她那顆渴望的心一直焦灼不 安。一個沒有姿色的婦女並不是得到一把麵粉就可以滿足的乞丐,她還希望得到丈夫全部的 愛情,也許這種願望比那美貌的婦女還更強烈,因為她為此作了特殊的努力和下過非凡的功 夫。曼格拉在這種努力失敗以後更是感到悲傷。
  慢慢地她對丈夫也不那麼崇敬了。她斷定:對這樣殘酷無情、不可想像的人,她也要以 眼還眼,以牙還牙。一個只崇拜美貌的男子,他不配得到愛情和崇敬。這種反擊使問題更為 複雜了。
  但是曼格拉不僅對自己沒有姿色感到苦惱,西德拉的無比美貌也成了她實現美好願望的 障礙,甚至這位西德拉成了摧毀她希望的幼苗的寒霜。曼格拉就算不漂亮,但她愛丈夫,人 們對那愛自己的人是不能背棄的。愛情的力量是無止境的。但是,西德拉的形象守在蘇勒西 的心靈的門口阻止曼格拉入內,即使她怎樣變換裝束和打扮也罷。蘇勒西想努力搬開這一形 象,強行把它攆走,但是美的權威和財富的權威比較起來,更不容易推倒。自從西德拉到這 個家來看曼格拉後,蘇勒西的眼睛就曾經瞥見過她那迷人美貌的光輝,這光輝好像是一種突 擊的行動,它一下子就把整個內心的王國征服了,並在它上面建立了自己的霸權。
  蘇勒西單獨坐著暗暗把西德拉的形象和曼格拉相對照,目的是為了確定它們之間的區 別。一個為什麼吸引著他的心,而另一個為什麼把他的心推開?不過他內心受到吸引僅僅是 像一個畫家或詩人那樣對美的欣賞,是純潔的,不帶任何情慾的,西德拉的形象僅僅是他審 美愉悅的材料。他一再說服自己,一再下決心,今後一定要讓曼格拉高興。她長得不美,那 她有什麼過錯?但是他一切的努力在曼格拉一走到他面前時又全部化為烏有。他用非常細緻 的目光觀察曼格拉內心變化著的情緒,但他就像一個半身不遂的人那樣,看到油罐倒了也不 能設法去把它扶起來。將來結局如何,他沒有勇氣去思考這個問題。但是當後來曼格拉動不 動就對他展開尖銳的批評,對他採取了任性的態度時,那他對她的一點友好的心意也消失 了。在一個家裡,彼此也不來往了。
  一天傍晚,天氣非常熱,扇扇子攪動了熱的空氣,更顯得灼人,到公園裡去散步的人也 沒有,身上的力量像汗液一樣已經排泄出來了。人們像屍體一樣呆在那裡,聲音像被火烤過 的鼓皮那樣嘶啞和刺耳。一般的交談都使人情緒激動,就像森林中的樹木稍稍地摩擦也會起 火一樣。蘇勒西有時走動幾步,又喘著坐下來了。他生僕人的氣,為什麼不趕快灑水。突 然,他聽到從裡面傳來唱歌的聲音。他吃了一驚,接著火冒三丈,優美的歌聲使他的耳朵感 到煩躁;多麼不合時宜的娛樂!在這裡,人家熱得透不過氣來,而她們竟想到唱歌!大約是 曼格拉叫來的,肯定是她。人們說,婦女生活的基礎就是愛情,這是信口開河,她們生活的 基礎和所有的人一樣,就是吃飯、睡覺、歌舞玩樂。過了一個小時,他想:這歌唱得還有沒 有一個完呢?都在那裡毫無意義地扯開嗓子喊什麼呢?
  最後他忍受不了時,他來到女眷的臥室裡說:「你們在這裡哇哇亂叫什麼!這是唱歌的 時候嗎?在外面叫人坐都坐不下去了。」
  一片沉寂,就像老師來到了吵鬧的孩子中一樣。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感到惶恐不安。
  曼格拉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前面一間房間裡,把丈夫叫了去輕聲地問:「為什麼生這 麼大的氣?」
  「這個時候我不願意聽唱歌。」
  「誰唱給你聽?難道你還有權管我的耳朵?」
  「毫無意義的喧鬧!」
  「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不允許在我家裡這樣鬧。」
  「那我的家又在其他什麼地方?」
  蘇勒西不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說:「你對她們說,以後找個時候再來好了。」
  曼格拉:「是因為你不滿意她們來?」
  「對了,就是因為這點。」
  「那你是不是都作得使我滿意?你的朋友來,談笑風生的聲音也傳到裡屋來,我從來沒 有說不讓他們來,你為什麼干預我的事情呢?」
  蘇勒西尖聲地說:「因為我是一家之主!」
  曼格拉:「你是外部的主人,這兒是我的王國!」蘇勒西:「幹嗎這樣廢話連篇,刺激 我你能得到什麼呢?」
  曼格拉不聲不響地站了一會兒,她在揣摸丈夫的心情,她說:「好吧,既然在這個家裡 沒有我的權利,那我就不呆了。以前我還在迷霧裡,今天你把迷霧撥開了,在這個家裡從來 就沒有我的權利。一個女人在丈夫的心目中沒有地位,她也不可能在丈夫的財產方面有什麼 權利。」
  蘇勒西慚愧地說:「幹嗎這麼節外生枝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完全理解錯了。」
  曼格拉:「一個人心裡的話往往自然地從嘴裡流露出來,要異常小心才能隱瞞住自己的 真情。」
  蘇勒西對自己的粗暴行為感到遺憾,但是,他怕越是說好話,而她就越是諷刺挖苦沒有 一個完。他讓妻子一個人呆在那裡,自己到外邊來了。
  大清早,吹著清涼的風。蘇勒西躺著,正在朦朧中做夢。他夢見曼格拉從他面前走了過 去。他驚醒了,一看,站在門口的真是曼格拉。家中的女僕們正用紗麗的邊擦眼睛。還有幾 個男僕站在一旁,所有的人眼睛都濕潤了,愁容滿面,像是送女兒出嫁一般。
  蘇勒西明白了,曼格拉是因為昨天的事傷了心,但是他沒有站起身來去問一問,說句好 話勸一勸。他認為,這是在侮辱他,要使他低頭。你願意到哪兒去,就到哪裡去得了,與我 沒有什麼關係。問也不問一聲就這樣走掉,這意味著我不是她的什麼人,那我還阻攔她干 嗎,我算老幾!
  他就這樣躺著像生根了一樣,曼格拉走了,連回頭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四
  曼格拉在徒步出走,對農村一個大地主的妻子來說,這不是一般的事,也沒有人敢向她 問什麼。男人們都讓開路站在一邊,女人們站在門口帶著又驚異又同情的目光看她。她們的 眼睛好像在說:啊!無情的男子,連轎子都沒有能給她安排一頂!
  曼格拉從本村走到西德拉住的那個村子裡了。西德拉聽說後站到大門口,對曼格拉說: 「大姐,來坐會兒喘口氣吧!」
  曼格拉走進去一看,房子有幾個地方倒塌了,過道上有一個老太婆躺在繩床上,到處都 顯露出貧困的跡象。
  西德拉問道:「這是怎麼啦?」
  曼格拉:「還不是命中注定的!」
  西德拉:「蘇勒西先生說了什麼嗎?」
  曼格拉:「就是嘴裡不說什麼,心裡的話也是瞞不過人的。」
  西德拉:「喲,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痛苦到了極點時就無所謂難為情了。曼格拉說:「如果我願意,我也可以呆下去,也可 以在那個家裡過日子。可是,沒有愛情的地方,沒有人理和沒有體面的地方,我現在是再也 不能呆了。」
  西德拉:「你的娘家在哪裡?」
  曼格拉:「我有什麼臉回娘家呢?」
  西德拉:「那你又到什麼地方去呢?」
  曼格拉:「我要到老天爺的公堂上去,我要問老天爺,他為什麼沒有把姿色給我,為什 麼讓我長成這一副醜樣子。妹妹:對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缺乏姿色更為不幸的事了。大約 前生是女妖,這一生才成為醜婦。有姿色才能得到愛情,再也沒有比愛情更難得的東西了。」
  說完曼格拉站起身來走了,西德拉沒有挽留她。西德拉想:拿什麼招待她呢?今天家裡 連生火的可能也沒有啊!
  曼格拉走後,西德拉獨自坐著思索了好久;我是多麼不幸!這個可憐的婦女,由於得不 到愛情,放棄了沒有愛情的生活,而我卻把愛情一腳踢開了。她哪兒又缺首飾呢?難道那全 部鑲了寶石的首飾能夠使她幸福嗎?她已經把它們拋棄了,而我卻為了它們而失去了一切。 啊,不知道我的人現在在哪兒,又是怎麼一個樣子。
  不知有多少次她曾責備過自己那種對首飾的貪求。今天看到曼格拉的情形,她厭惡首飾 了。
  威姆爾離家已經兩年,西德拉心裡對他產生了種種擔心。
  白天和黑夜,她的心裡都燃燒著悔恨和焦急的火焰。
  農村裡地主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是靠威脅、恐嚇、誘騙來完成的。威姆爾·辛赫的農活靠 農民無償的勞動。他出走之後,他的田地都荒蕪了,找不到耕種的人。就是對分收成也沒有 人願意,因為擔心如果威姆爾中途一旦回來,可能拒絕分成的條件。西德拉收不到地租,她 只得向高利貸者借錢應付。第二年又是這種情況,這一次高利貸不肯借錢了,於是西德拉只 得拿出自己的一點首飾來。第三年年終的時候,家裡所有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們開 始餓肚子了。婆婆、一個小叔子,一個小姑子和她自己,四個人的生活開支,加上還經常有 親戚來。此外,還有一個困難:西德拉的娘家發生了一件刑事案子,父親和大哥都被捲進去 了。於是,她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有母親,四口人又來到她的家裡。生活的車輪原來 滾動就很艱難,如今更是陷進地裡去了。
  每天從大清早起,糾紛就開始了,婆婆對母親、小叔子和弟弟,都扭在一起。有時由於 沒有糧食而不能做飯,有時做了飯由於爭吵也吃不成。幾個孩子跑到人家的地裡偷吃甘蔗和 豌豆,婆婆走到人家家裡哭訴自己的苦楚,抱怨家裡沒有男子,媳婦娘家的人主宰一切,每 次爭吵總是他們佔上風。當西德拉好歹弄到了小麥,誰去磨成面呢?西德拉的母親說:我不 是呆在這裡一輩子,難道該由我來磨嗎?婆婆說,你娘吃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磨面為什麼就 像要命似的呢?不得已,西德拉只好獨自磨面。吃飯的時候就鬧成了一團,使得西德拉這個 端飯的人很為難,她有時跪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有時跪倒在婆婆面前,但是兩個人都責備 她。母親說,你把我們接了來,出了我們的丑。婆婆說,你給我找來了一個死對頭,現在給 我說好話來了?在這激烈的衝突中,西德拉忘記了丈夫遠行的痛苦。一切不祥的猜疑都在這 種衝突中平息了,現在只是擔心如何才能從這種衝突中解脫出來。母親和婆婆,除了閻王那 裡之外是沒有任何出處的,但是閻王看來還不太熱心接待他們。西德拉想了許多辦法,但是 她像一個走了一整天還仍然在自己大門口原地踏步的旅客。她的思考力已經停滯了,她向周 圍打量,看哪兒有庇護他們的地方,但是哪兒也沒有看到。
  有一天西德拉帶著這種失望的情緒站在大門口。人們在困難的時候,在心情不寧或等待 什麼的時候,他們和大門就有了感情。突然她看見蘇勒西先生騎馬走過,蘇勒西先生用眼睛 看她,四隻眼睛碰在一起了。她不好意思地後退了,關了門,蘇勒西向前走了。西德拉感到 遺憾的是被他看見了,她的紗麗很破,到處是補丁,他看了心裡不知會怎麼想。
  蘇勒西先生從村子裡的人口中聽到威姆爾·辛赫家裡生活困難的消息,他想暗暗地給他 們一些幫助,但是看到西德拉後,一種不好意思的心情使他在西德拉家門前一刻也不敢停 留。今天是曼格拉出走三個月後他第一次從家裡出來,這三個月裡由於羞愧他在外邊坐也不 坐了。
  毫無疑問,蘇勒西先生心裡一直在欣賞著西德拉的美貌。曼格拉走後他心裡有一個奇怪 的邪念在積極活動;難道不能通過某種辦法佔有她嗎?威姆爾早就不知下落,很可能現在已 經不在人世了。可是他的理智一直壓抑著這個邪念。聽到西德拉受苦的事實以後,想幫助她 又有些害怕,誰知道,情慾也許就是以這為借口想來破壞我的理智和思想。最後,慾望誘惑 了他,他來到西德拉家裡來看望他們了。他內心這樣辯解,一個婦女處於危難的時候,而我 對她卻不聞不問,這是多麼有愧於良心啊!但是從西德拉家回來,理智和判斷力所剩無幾 了,他的船已經在迷戀和情慾的無邊大海中起伏著。
  啊!多麼迷人的姿色!多麼絕頂的美貌!
  一時他像掉了魂那樣自言自語:我要把這個身子和這顆心獻給她,人們要譏笑就讓他們 譏笑吧,說是罪過就讓他們說去吧,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不能使自己失掉這種非凡的樂 趣。她不會迴避我,我要從我胸膛裡掏出我的心放在她腳前。威姆爾呢?看來他已經死了, 沒有死,也會死的。什麼叫罪惡?沒有的事……她的眼睛脈脈含情,多麼溫柔,多麼迷人!
  忽然他停住了,好像記起了已經忘卻了的往事。人的理智中有一種不為人所知的理性, 就像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援軍,使從戰場上氣餒而逃的士兵重新振作又返回戰場一樣,這種 不為人所知的理性使蘇勒西警覺了,他振作起來,他悔恨得兩眼流出了眼淚。有一會兒他像 一個被判了刑的罪犯一樣,站在那裡激動不安地思索著,然後用勝利的歡快聲那樣自言自語 起來;多麼簡單,降服這變態的大象不需要獅子,只用螞蟻就行了,把西德拉稱作自己的妹 妹,這一切變態都可以恢復正常。西德拉妹妹,我是你的哥哥!
  他立即給西德拉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妹妹,你忍受了這麼多苦,卻沒有告訴我,我 不是外人,對此我感到很遺憾。好吧,今後如果老天爺願意,那你再不會受苦了。」隨著 信,他還叫人送去了糧食和錢。
  西德拉回信說:「哥哥,請你原諒。只要我活著,我就要頌揚你的功德,你拯救了我們 的沉船,使它到岸了。」 五
  過了幾個月,一天傍晚,西德拉正在喂一隻蘇勒西為她從尼泊爾帶來的八哥,這時蘇勒 西來到院子裡了。
  西德拉問道:「大哥,你從哪兒來!」
  蘇勒西:「到警察局去了一趟,還是沒有下落。以前從仰光打聽到一點線索,後來才知 道,那是另外一個人。怎麼辦?
  把賞格再升高一些?」
  西德拉:「你身邊的錢要是多了,就扔吧。如果他想回來,他自己就會回來的。」
  蘇勒西:「我想問問你,你能告訴我嗎?他到底是為哪件事生你的氣?」
  西德拉:「沒有什麼,我只是要他給我打首飾。他說他身邊沒有錢,我說那你幹嗎結 婚?說著說著就頂起嘴來了。」
  這時西德拉的婆婆來了。蘇勒西已經把西德拉的母親和弟妹們送回他們的家,所以這兒 現在平靜了。婆婆過去曾聽到過西德拉同她兒子的談話,這時用刺耳的口氣對蘇勒西說: 「對你有什麼可隱瞞的,孩子,這位太太看起來是一朵玫瑰花,可是長滿了刺。她想的只是 如何裝飾打扮,根本就不理會威姆爾。可憐的威姆爾很愛她,而她對威姆爾沒有一個好臉 色,愛他就更談不上了,最後把他趕出家才鬆了一口氣!」
  西德拉生氣地說:「難道他外出是為了掙錢?東跑西顛本來就是男人們的本性。」
  蘇勒西:「在歐洲,除了享受財富外,夫妻之間就根本不存在任何關係。如果妹妹你出 生在歐洲的國家裡,那珠寶首飾會使你全身閃閃放光。西德拉,今後你求求天老爺,既然給 你美貌,就讓你出生在歐洲吧!」
  西德拉痛苦地說:「那些命好的婦女,不也就生在這個國家裡嗎?她們全身被金首飾給 包住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這樣命苦!」
  蘇勒西·辛赫感到西德拉的臉色已經陰暗下來,丈夫遠離了她,可她還是這樣羨慕首 飾!他說:「好吧,我給你打首飾!」
  這句話是帶點輕蔑的口氣說出來的,但是西德拉的兩眼卻高興得充滿了淚水,她的喉嚨 興奮得哽咽了。在她的心裡,曼格拉那戴著鑲有寶石的首飾的形象出現了。她用感激的目光 看著蘇勒西,嘴裡沒說什麼,但是她身上的每根毛孔都在說:我是你的! 六
  杜鵑在芒果樹枝頭歡唱,魚在清涼水中自由嬉戲,小鹿在無邊的草原上跳躍,它們所表 現出來的歡樂情緒,比不上戴上了曼格拉的首飾後的西德拉。她高興得好像要飛起來一樣, 成天站在鏡子面前,有時梳著頭髮,有時在眼角裡塗上烏煙。雲霧散開了,皎潔的月亮露了 出來。家裡的事她一點也不做了,在她的性格中出現了一種奇怪的驕傲。
  但是裝飾打扮意味著什麼?裝飾打扮是喚起情慾的巨大的聲音,是使情慾衝動的秘訣。 當西德拉從頭到腳都戴上首飾、打扮整齊後坐下來時,她多麼希望有人看她啊!她來到大門 口站著,村子裡的婦女們的稱讚不能使她滿足。村子裡的男人們,在她看來都是不懂得如何 賞識裝飾打扮的人。於是她只有請蘇勒西來,開頭,他白天裡來一次,但後來,西德拉怎麼 請也請不來了。
  夜深了,其他人家都熄了燈,只有西德拉家裡的燈還亮著。她從蘇勒西的花園裡要來了 茉莉花,她這時正坐著編花環,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蘇勒西。為了報答他,除了愛情以 外,她的身邊還有什麼呢?
  突然傳來了狗叫的聲音,瞬間,威姆爾·辛赫的腳跨進了家門。他一隻手裡提著一口箱 子,另一隻手裡提著一個包袱。他身體瘦弱,衣衫襤褸、臉色蒼白、頭髮亂蓬蓬,活像一個 剛從監牢裡出來的犯人。他看到燈光後徑直來到了西德拉的房間裡。八哥鳥在籠中驚惶不安 了。西德拉吃驚地抬起了頭,慌慌張張地問是誰,接著認出來了,她立刻用布把花藏起來, 站起身低頭問道:「這樣快想到我們了?」
  威姆爾什麼也沒有回答,他吃驚地有時望著西德拉,有時望著房間,好像是到了一個新 的天地。這不是那由於沒有適宜的氣候花瓣已經枯萎的半開的花朵,這是一朵由於雨露的滋 潤而閃閃發光、微風吹拂而搖曳的盛開的鮮花。威姆爾以前就對她的美入迷,但是現在這種 美的光澤是使內心焦灼不安、使眼中產生忌恨的火焰。這樣的首飾、衣服和裝飾打扮,使他 的頭腦都發昏了。他坐在地上,他感到坐在這一朵向陽花的面前很羞愧。西德拉這時仍呆呆 地站著,她沒有跑著去端水,沒有給丈夫洗腳,甚至沒有給丈夫扇扇,她像失去了知覺一 樣。她幻想了一座多麼美好的花壇,而今被霜摧毀了,實際上她已經厭惡這個陰暗的面孔和 半裸露身子的人了。這個家的主人已不是威姆爾,他已經成為一個工人,干粗活的人不可能 不在面容上留下痕跡,工人即使穿上漂亮的衣服也仍然是工人。
  威姆爾的母親突然驚醒了,她來到了西德拉的房間裡,她一看到了威姆爾,由於母愛而 激動得把他摟在懷裡。威姆爾把頭放在她的腳上,一串串熱淚從他的眼裡流了出來。母親感 到很興奮,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威姆爾說:「媽!」
  哽咽的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表示了他的懷疑。
  母親理解了他的問題後說:「沒有,孩子,沒有這回事!」
  威姆爾:「看到這個樣子我怎麼說呢?」
  母親:「脾氣就是這樣,那又有什麼辦法?」
  威姆爾:「蘇勒西為什麼叫人記下我的外貌?」
  母親:「那是為了找你。如果他不憐憫我們,那今天你看不到家裡還有活著的人了。」
  威姆爾:「那才好呢!」
  西德拉挖苦地說:「從你自己方面來說,你早已置我們於死地了。你並不是給我們鋪上 了花床後走的!」
  威姆爾:「現在我看到你已經鋪好的花床了。」
  西德拉:「是你主宰的命運嗎?」
  威姆爾·辛赫站了起采,氣呼呼地說:「媽,把我從這兒帶走吧,我不想看這個女妖精 的面孔!我的兩眼氣得快流出血來了,我為了這個給家門丟臉的女人累死累活干了三年,用 這樣的苦行可以得到大神的恩典,卻不能得到她。」
  說完他走出了房間,躺倒在母親的房間裡了。母親立即給他洗了臉,洗了手和腳,她在 灶裡點了火準備煎餅,一面又向他敘說家中這幾年的苦難。威姆爾心中原來敵視蘇勒西的那 種熾烈的怒火平息了,心裡的熱度一下降,血的熱度就上升了,他突然發了高燒。幾年艱苦 的勞動和苦行加上旅途的勞累和疲乏,精神上的痛苦使他更難以忍受了。
  一整夜他都處於昏迷狀態,母親坐在旁邊哭著為他打扇,第二天他也沒有清醒過來。西 德拉片刻也沒有來到他身邊,她想,他給了我一些什麼了不起的好處,還要讓我低聲下氣忍 受他那副神氣?這裡是裡裡外外一個樣,我們沒有看到誰的一個銅子兒,發了很大的脾氣離 開家,拿回了什麼!
  傍晚的時候,蘇勒西得到消息,他馬上跑到這裡來,今天是他過了兩個月之後第一次走 進這個家的大門。威姆爾睜開了眼睛,認出他來了,眼中開始流淚。蘇勒西的臉上流露出對 他的同情。威姆爾曾對他有過一種不適當的懷疑,他現在正為此而責備自己。
  西德拉一聽到蘇勒西·辛赫來了,立即走到鏡子前面,整了整頭髮,裝著一副難過的樣 子來到了威姆爾躺著的房間裡。威姆爾的眼睛原來緊閉,像昏迷了一樣躺在那裡。西德拉一 來,他睜開了眼睛,他用那噴火的眼睛看了看她說:「現在你來幹嗎?後天你來吧,那時你 還可以會見蘇勒西先生。」
  西德拉掉轉身走了。蘇勒西頭上像潑下了一桶涼水。他心裡想:她長得多麼美,然而又 多麼心狠!她沒有心,只有追求裝飾打扮的慾望!
  病情危險了,請來了醫生。但是死神並沒有聽從誰的請求,他的心如鐵石,是怎麼也不 會被軟化的。如果有誰把自己的心掏了出來放在他面前,眼淚流成了河,他還是不會發善心 的。摧毀建立好了的家庭,讓綠油油的田園荒蕪是他的職責,而他的殘酷無情又是多麼有 趣,他經常改變著自己的面貌,有時化作閃電、有時成為花環,有時變成強有力的獅子,有 時又化作狡猾的黃鼠狼,有時以火的面貌出現,有時又以水的面目出現。
  第三天的後半夜,威姆爾精神上的痛苦結束了,胸中的熱度也降下來了。小偷在白天不 偷東西,閻王的使者也經常是在夜裡避開人們的目光悄悄到來,竊走人的生命之寶。天上星 星的花朵枯萎了,地上的樹林寂靜無聲,但是都低著頭沉於悲哀中。夜晚是悲哀的外貌,夜 晚是死亡的娛樂場,就在這樣的深夜裡,從威姆爾家裡傳出了哀痛聲,這種哀痛聲是死神渴 望聽到的。
  西德拉嚇了一跳,慌慌張張來到了威姆爾躺著的床邊,她看了看威姆爾的遺容,嚇得後 退了一步。她感到威姆爾正用非常鋒利的目光看著她,從熄滅了的燈上她看到了可怕的火 光。由於害怕,她不敢呆在那裡了,她正從裡面走出來時遇見了蘇勒西·辛赫,她用激動的 聲音說:「「我在那裡感到害怕!」她還想哭著倒在蘇勒西·辛赫的腳前,但是他走開了。 七
  當某一個旅客走著走著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時,他會很快重新走上正確的道路,他會生自 己的氣,為什麼這麼疏忽大意?蘇勒西現在也急著要走上平靜的道路了。他記起了曼格拉對 他的那種細心的服侍,他心裡萌發了對真正內在美的感情。曼格拉多麼富於情感、自我捨棄 的精神和寬恕的胸懷,有時他想到她對自己那種無限的崇敬,內心非常不安。啊,我太對不 起她了,我竟沒有重視這樣一顆明珠。我在這兒一動不動地躺著,像財富女神一樣的曼格拉 就從家裡出去了。曼格拉走時和西德拉所講的那些話,他都從西德拉那裡知道了,但是他不 相信那些話。曼格拉是一位性格沉靜的婦女,所以她不能有放肆的行動;她有寬恕別人的胸 懷,所以她不可能那麼憎恨別人。蘇勒西心裡在想:她一定活著,而且很健康地活著。他曾 經給丈人家寫過幾封信,他想:丈人家接到信後除了諷刺和嚴厲的話以外還會有什麼呢?他 在最後一封信中說:現在我自己要去尋找那塊瑰寶了,要麼是把它找回來,要麼是臉上抹了 黑去投水。
  回信來了,信中寫道:「那很好,你去尋找吧,不過請你從這兒走,這裡還有人和你一 同去。」
  蘇勒西·辛赫從這話裡看到了希望的閃光,當天他就出發了,也沒有帶任何人。
  在丈人家,誰也沒有親切地歡迎他,所有的人都拉長了臉,岳父大人還對他進行了有關 丈夫職責的長篇說教。
  晚上當他吃過飯躺下來時,小姨子來坐在他的旁邊笑著說:「姐夫,如果有一個美人兒 拋棄自己長得醜的丈夫,並且侮辱丈夫,那你把她稱作什麼?」
  蘇勒西嚴肅地回答道:「壞女人!」
  小姨子:「那拋棄自己難看妻子的男人呢?」
  蘇勒西:「畜生!」
  小姨子:「而這個男子卻很有學問。」
  蘇勒西:「那是魔鬼!」
  小姨子笑著說:「那我要跑了,我害怕你。」
  蘇勒西:「魔鬼也是可以進行懺悔的。」
  小姨子:「條件是懺悔必須真誠。」
  蘇勒西:「這一點那無所不知的老天爺瞭如指掌。」
  小姨子:「如果是真誠的,那一定會有成果,不過請你找到姐姐後帶她從這裡回去。」
  蘇勒西的希望之船又動搖了,他哀求道:「妹妹,請看在老天爺的面上憐憫我吧,我很 難過,這一年來沒有一天不是哭著入睡的。」
  小姨子站起來說:「自己所為,有什麼辦法?我走了,你休息吧。」
  不一會兒曼格拉的母親又來坐下了,她說:「孩子,你念了很多書,國內國外都跑過, 你在哪兒看到有使人變美的藥嗎?」
  蘇勒西很謙恭地說:「媽,請你看在老天爺面上,不要羞辱我了。」
  母親:「你要了我那可愛的女兒的命,難道我曾經去羞辱過你嗎?我曾心裡想過,要好 好地說說你,使你也記一輩子,可是你是我們的客人,怎麼可以讓客人生氣呢?你休息吧。」
  蘇勒西在既有希望又擔心害怕的情況下翻來覆去不能入睡,這時門口有誰輕聲在說: 「為什麼不進去?他醒著的。」有人回答道:「真叫人不好意思!」
  蘇勒西聽出聲音來了,口渴的人得到水了。瞬間,曼格拉來到了他的面前,低著頭站 著,蘇勒西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奇妙的光彩,像是一個病人已經恢復了健康。
  樣子還是原來的,然而眼光不同了。
  19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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