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游龍 正文 第六章 血滴子
    那兩馬隨主已久,雖然都是烈性,卻從不倔強,這次不知怎樣一出店便各長嘶一聲,咆哮不受羈勒,險些將兩人從馬上顛下來,勉強出了村口,一上大路更加不易控制,兩人都覺有異。羹堯那匹烏駒還好,高明那馬簡直和發瘋一樣縱跳不已。偏那雪又很大,滿天扯絮搓棉,好像百萬玉龍在空中飛舞也似的,直教人開口睜眼不得。走了半會,也不過才只五六里路,天上已經泛出魚肚顏色,只彤雲四布,風狂雪稠,依然看不出四周景色來。驀地裡,前面寒林裡忽然一聲胡哨,跳出一個人挺著一柄短刀大叫道:「姓高的姓年的,快別走啦,這裡便算是到你們的姥姥家裡呢!」

    羹堯一看,正是那李如虎,不由冷笑一聲道:「你這毛賊,不到邢台縣衙門裡去投案領罪,卻在這裡攔路截人意欲何為?」

    李如虎瞪著一隻眼道:「姓年的,你老子因為身家卻在邢台縣裡,所以才讓你一步,你當我真怕你不成?」

    說著,便待挺刀而上,羹堯末及回答,倏然那林子裡有人冷笑道:「我把你這不害臊的江湖下三濫,既要充好漢,你那寶貝兄弟是姓馬的打死的,就該找姓馬的算帳才對,不怕自己本領不濟,連你也饒上,誰敢不說你是好漢行徑,英雄肝膽。你這廝都被人家來人的功夫鎮住了,連大氣都不敢出,已是無恥,又假藉著王府差官去向縣官招搖撞騙,打算借官府的勢力來冤枉好人為你找場,江湖上有你這等不要臉的東西麼?現在又因為找到了兩個下流娘兒們,打算用你們那破銅爛鐵暗算人家對不對?老實說,這一來你就死得快了。」

    李如虎聞言,不禁擎刀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變的?既敢替人撐腰,向你李二寨主叫陣,為何不出來較量較量,只藏在林子裡說懈怠話,也算是英雄好漢嗎?」

    林子裡面那人笑道:「你忙什麼?此刻我一出來,不消三招兩式,你便趕上你那寶貝兄弟一齊到閻王老子那裡去報到了,你不是還約好那兩個浪女人做幫手嗎?如果不等她兩個來,就將你宰了,豈不又叫冤枉,反正你今天是必死無疑,何妨等你那嫂嫂妹子來收屍,不比讓野狗嚼吃的好嗎?」

    李如虎不由更加心頭火起,刀交左手,一伸右手便從腰懸革囊裡掏出一粒酒杯大的彈子,打向林中說話的地方,那彈子穿進林中,略觸枯枝,便波的一聲爆開,一陣黃煙,一霎時便有栲栳大一圈,忽聞林中又道:「沒出息的東西,你就只有這點能耐嗎?有多少儘管放出來吧!」

    說罷笑聲格格,又彷彿一個女人一般。高年兩人本已掣劍在手,正打算迎敵,一聽已有第三者出面,轉欲看個究竟,反而抱劍勒馬停在一旁看著。那李如虎一見所發追魂彈並無用處,不由吃了一驚,厲聲道:「你究竟是誰,為何無故向你二寨主弄鬼是何道理?」

    林中人答道:「我不是早告訴你,要等你那兩個幫手來才出來嗎?只要我—出來,你自然會知道是為了什麼。難道只許你不按江湖規矩,旁人連責問都不許嗎?」

    說著只見身後雪花飛舞中,又趕來一紫一紅兩團人影,轉眼之間已到面前。再一細看,正是昨宵客棧裡的兩個女人。那婦人已換了一身紫綢勁裝,左手叉腰,右手握—柄苗刀向羹堯喝道:「姓年的,這兒不干你的事,只將姓高的好好留下,便可饒你不死,如再妄想憑你那點小工夫,要替別人撐腰,那就連你也難保了。」

    年高兩人不禁都冷笑一聲,方待開言,那林中忽然像一隻大鳥也似的飛起一人,一躍便上樹巔,跟著呼的一聲風響,又從樹巔斜掠下來,正落在年高兩人馬前,向那婦人笑道:「你怎麼才來呵?俺早在這兒等候好半會呢!俺久已聽說你這玉面仙狐的五毒梅花針所向無敵,本想昨夜就向你請教一二,誰知你好像想男人想瘋了,除淫賤笑浪之外,並沒有一點教俺能看上眼,所以俺也懶得再理你,只好關門睡大覺咧。現在瞧你這個拿刀動劍的樣兒,大概又看上誰咧,咱們先較量較量好嗎?」

    羹堯一看,那人頭戴貂皮暖帽,身穿黑色大氅,足下薄底快靴,正是昨夜住在西間的那個英俊的少年,一切仍舊是昨夜打扮,只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絹囊,正看著那婦人笑著。這一來,不但年高兩人出於意料之外,便連那婦人也出於意料之外,又睃了來人一眼,嬌喝道:「你這小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變的,如何一再戲弄老娘?既知我是玉面仙狐張桂香,還不趕快通名受死嗎?」

    那少年笑道:「俺名字本來有一個,不過此刻還不能告訴你,少時等要宰你的時候,自然教你做個明白鬼,現在你有本領還不趕快使出來,只管擠眉弄眼的做什麼?這一套俺昨天夜裡已經看得夠了,難道你除了這個,就沒有看家的絕活了嗎?」

    李如虎在旁邊聽了不由大怒道:「大嫂,你和這小鬼只管鬥嘴做什麼?還不趕快將姓高的拿下,這小鬼算交給我咧。」

    說罷,就雪地裡—挺單刀,便向那少年斫去,那少年忽然口音一變大笑道:「方纔我已說過,只要你這兩個幫手一來,你便到了時候了。現在先讓我把你打發回去,也免得你在人前現眼。」

    說罷一抖手中絹囊,嘩啦啦一聲,登時飛起一條銀鏈,直向李如虎攔腰纏去,李如虎冷不防幾被纏個正著,連忙一個懶驢打滾,側著身子向雪地裡跌下去,跟著就地一滾,使出一路地堂刀法來,人在地下連滾帶轉,刀鋒向上,直向那少年逼去。那婦人也一擺手中刀,撲向高明。羹堯忍不住大喝一聲道:「賤婦且慢動手,等我來拿你。」

    說著,身子在馬上一旋掠空而下,順手將韁繩向判官頭上一搭,那姿勢美妙異常,而且落地毫無聲息,只在雪地上彈一彈便即站住。那玉面仙狐張桂香不由一怔,擎著刀把眉頭一皺道:「這事本來與你無關,這是何苦呢?」

    羹堯大喝道:「無知賤婦,攔路行劫,還敢花言巧語。」

    喝著手中寶劍一起,便向那玉面仙狐張桂香斫去,張桂香一面舉刀相迎,一面向身後叫道:「妹妹快上,今天只要能將姓高的腦袋取下便是奇功一件。」

    誰知一連叫了兩聲,卻不見人來。高明本也看見後面有一個紅衣少女,手持寶劍在那少婦身後趕來,此時在馬上再一細看,只見大雪漫天,卻不見那紅衣少女的影子,心方詫異。猛聽那黑衣少年一聲叱吒,倏然一個早地拔蔥,竄起丈餘,手中那條銀鏈,也跟著掄圓,絕似一個絕大月暈,那李如虎,躺在地下口中大喝一聲:「你這小子向哪裡走!」

    也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手一揚,便是一枝袖箭,就空中向那少年打去。那少年猛然手中一抖,那條銀鏈倏然筆直,趁勢在空中一個轉身,那支袖箭從脅下貼身而過,接著右手一掣銀鏈彷彿靈蛇一樣向李如虎當頭蓋下,身子也從空中落地。李如虎不意少年身手如此矯健,心方一驚,那鏈子嗆啷一聲,尾上忽然鼓起一個尺許大的黑球向自己頭上打來,連忙舉刀一格。誰知那少年右手向前微送,黑球竟似活的一樣,已越過頭去尺許,那刀正格在煉子上面,錚的一聲,格處向上一彎,那黑球正好打在頭上,原來卻是—個尺餘對徑的黑色絹囊,看去活像一頂極大的瓜皮便帽,一下齊頭罩沒,那少年手一掣,李如虎連叫也沒有叫出聲來,便只剩下一具腔子倒在地下。少年復又一抖銀鏈,提著絹囊讓向高明嬌笑道:「四爺,你看我這一下不含糊吧!」

    高明再將那少年一看,卻是雲中鳳,不由大笑道:「雲小姐,你弄得好玄虛,連我和年爺也被你蒙住了。」

    中鳳手提絹囊卻不答話,轉向羹堯高叫道:「年爺仔細,這賤婦五毒針來了。」

    高明再一看,那玉面仙狐張桂香,已被羹堯逼得氣喘臉紅,退出去二三丈遠,猛然把牙一咬,虛斫一刀,跳出圈子,手略一抬,便是一大蓬飛針向羹堯打下。羹堯一上來就經中鳳提醒,原是時刻在提防著敵人暗器,倏聽中鳳一喝,張桂香忽然不戰而退,越發明白,一見飛針出手,立即騰身而起,一躍丈餘,毒針均從腳底打過,一根也沒有打上,接著在空中忽然一聲長嘯,身子一旋,改為頭下腳上,像一隻大鵬一樣向張桂香飛掠而下,中鳳一見連忙高叫道:「年爺,這賤婦我還有用處,千萬留她活口!」

    那婦人自毒針打出以後,滿望一下成功,一見一擊不中,羹堯竟在空中掠過來,不由心下著慌,忙將苗刀護住頭面。羹堯一聲長嘯過處,人已到了頂上,由黃鵠摩雲化成饑鷹剔羽架式,手中寶劍正向那婦人頂上刺去,猛聽中鳳嬌喝要留活口,手下略慢得一慢,那婦人用刀向上一架,只聽得嗆啷一聲,那刀立被削為兩段,劍鋒已到眼前,方喝得一聲啊哎,身子向後一個,打算用鐵板橋工夫,避過一劍再倒竄出去,卻不料羹堯雙足一落,正踢在她的膝蓋上,立刻仰跌在地上,鬧了個四爪朝天,門戶大開。中鳳連忙趕了過來,嬌喝道:「張桂香,你且起來,這次決不傷你性命,我有話說。」

    那婦人聞見,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下跳起來道:「適聽口氣,你想是雲家堡的笑面羅剎雲中鳳了,你待如何?」

    中鳳冷笑道:「江湖自有江湖規矩,想我雲家堡與你嵩山一派,向來河水不犯井水,並無仇隙,為何疊次拔我鏢旗,是何道理?」

    張桂香也冷笑一聲道:「這事本來與我無干,不過我那三叔雲鵬和他的師叔畢五都是十四王府差官,他們一切奉命而行,怎能用平常江湖規矩來說?如今我兩位叔叔已喪在你們手裡,還有什麼說的?你們有本領不會到北京城裡去找十四王爺說話嗎?」

    中鳳未及答言,高明已從馬上一躍而下,冷笑道:「你這賊婦,便以為我們不能去找十四王爺算帳嗎?既如此說,你不妨就此隨我們到北京走一趟,也好讓你見識見識。」

    那婦人把眼一瞪道:「去便去,難道我張桂香還怕你不成?不過我這二叔李如虎已被這丫頭殺死,這屍首難道就扔在此地嗎?」

    中鳳冷笑道:「你這賤婦,靠了有一個叔叔才在王府當了幾天奴才,就敢把江湖規矩全忘得乾乾淨淨嗎?我來問你,便不憑江湖規矩說話,你和你那丈夫叔叔,所行所為又在天理人情國法之中嗎?」

    說著,又用手向後一指道:「你以為你那叔叔李如虎被我殺死,還將他屍首留著,等著打官司嗎?你且再去看看。」

    張桂香聞言,再向那李如虎的屍首一看,只見雪裡只留下一大片黃水,不但屍骨無存,連衣服也被化光,不禁又吃一大驚道:「你這丫頭,竟敢毀屍滅跡,這也算是天理國法人情和江湖規矩嗎?」

    中鳳厲聲道:「我向來對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江湖下三濫就是這樣處置,不然也不叫笑面羅剎了。你如不服,丟開年爺高爺,我們不妨再較量一下。如講斗勢,我也可以和你一同到什麼十四王府去。問問那個什麼十四王爺,大清令律上是不是有窩藏積匪淫賊的一條,然後再去找你們那嵩山派掌門人說話。我是官私兩面,悉聽尊便,你瞧著辦便了。」

    羹堯乍見李如虎屍首只一會工夫便被化去也覺駭然,聽了中鳳發話之後轉笑道:「女俠,你和她說什麼?這種江湖下三濫,還懂得什麼天理國法人情和江湖規矩?如今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把她帶走,等到北京向十四王府問明情形再行交官府辦理,一條是就此替良善老百姓再除去—害。事貴當機立斷,現在雪越下越大了,再拖延下去,便不好走啦!」

    那婦人斷刀雖在手中,但嘗過羹堯手段,心知打是決打不過人家,見他半天不開口,還以為人好說話,妄想求情,雖然站在那裡,驚魂一定,便不住擠眉弄眼的在偷送秋波,使出那一套迷人的功夫來,萬想不到羹堯說出話來,更比兩人決絕,心知絕望,轉冷笑一聲道:「姓年的,我已認識你,殺剮到京,我是聽隨尊便。」

    說著把斷刀向雪地裡一扔,連那毒針鐵簡也解下來,叉手而立道:「不過,我是女人家,那店中還有些事須托人料理一下,你們如能見信,暫時放我回去,至遲一個時辰我必趕來,否則也悉聽尊便。」

    中鳳道:「你那店中的事無須回去,適才我已把你那小姑子打發回去了,她雖出身淫賊之家,尚有天良,絕不至出什麼事,至於衣物應用東西我會替你料理,不必再延宕了。」

    說罷,手提絹囊一抖,倒下一囊黃水和一條油松大辮來,張桂香一見,知道李如虎的腦袋也被化盡,不由心腦皆寒,勉強硬著頭皮道:「既如此說,我就領你這盛情便了,好在你我都是女人,一齊上路也好。」

    中鳳笑道:「這樣才是道理。」

    說著,撮口一聲胡哨,其聲清越異常,自近而遠;眾人方在不解,倏見那片寒林後面,應聲一聲長嘶,那匹白馬已經馱了一個小小行李歡跳而來,這才知道,這聲呼哨,是中鳳喚馬的暗號,只不解那馬為何如此靈慧,中鳳見馬已奔到向前,把手一招,那馬立刻停住,隨即又向羹堯一笑道:「這賤婦您二位帶著也是一個累贅,路上又諸多不便,還是由我代勞,把她送進京去,再為交割吧。」

    說罷回身向張桂香道:「馬已來了,你還不上去,難道還要我抱你不成?」

    張桂香又是一怔,垂首喪氣的,看了眾人一眼,縱上了馬。中鳳回頭向年高兩人,把手一拱道:「雪大了,二位也快請上馬吧,我們是前途再見。」

    說罷,也一躍上馬,在張桂香身後坐好,又是一聲胡哨,便在風雪之中,疾馳而去,一轉眼便蹤影不見,高明不由讚歎道:「此女真是神出鬼沒,她這一手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來去絕蹤,倒真令人莫測了,我想就是古代的妙手空空兒也不過如此,大哥以為如何?」

    羹堯看著人馬去處笑道:「如論身手,倒也著實可以,只可惜未免太愛賣弄聰明了,這樣行徑,在我輩自然只有欽佩,如在外人,豈不駭怪世俗嗎?」

    高明笑道:「大哥嫌她太駭怪世俗嗎?」

    羹堯忙道:「我豈有嫌她之理?這不過為她著想而已,你請想憑她這樣行徑,能入端人正士之目嗎?將來如仍嫁個江湖朋友豈不可惜?」

    高明忍著笑道:「這話也不盡然,以梁紅玉出身妓女,尚且有個韓蘄王做她的夫婿,何況此女俠骨英姿舉世無雙,你還愁她將來沒有一個蓋世英雄來配她嗎?不過據我聽她父親說,她雖不拘形跡,成年的在外面浪跡江湖,心目中已經早已有了意中人呢,你又何必替她擔心呢!」

    羹堯不禁詫異道:「這話雲老英雄對賢弟說過嗎?怎麼我—點也不知道呢?」

    高明笑道:「這是人家關心兒女的話,他對我也不過偶而談及,怎麼會告訴你?」

    既著,也跨上馬去道:「雪太大了,這些沒要緊的事不必再談了,快趕路吧。」

    羹堯不便再問,也跨上馬,兩人一齊向前趕去。一路雪花飛舞,又是逆風而行,雖然馬是龍駒,人也不是尋常人,卻撐不住雪太大了。那馬不知怎的,又時發劣性,等趕到高邑,兩人身上都是一身汗。外面一層又被雪花蓋滿,高明搖頭道:「大哥,這種大虧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吃著,現在李如虎這賊奴已死,暫時也不怕十四阿哥搗鬼,今天我們便在這裡住一天吧,要不然,人馬都非累倒不可了。」

    說著,趕進城去,便在南街上,一家名叫雙義棧的旅店住下來,一面命小二趕緊將馬卸下障泥鞍鐙,先去上料,一面又命備酒取暖,方才坐定,解下風衣,拍去積雪,那小二忽然苦著臉走進來道:「二位爺,您那馬在路上著了人手了,快請去看看,不然還道是小人店裡弄壞的呢!」

    兩人不禁失驚道:「我們的馬什麼地方著了人手,要緊嗎?」

    小二道:「緊是不要緊,不過這兩匹馬都是有錢也無處買的好牲口,今天卻吃了啞巴虧,您二位去一看便明白了。」

    兩人聞言,跟著小二到馬廄一看,只見那兩馬背脊上,各有兩三處都破了,由毛下沁出血來,再仔細一看,馬毛內面各放著兩三枚蒺藜子,已深嵌入肉內,這才知道兩馬跳躍不受羈勒的緣故,料知一定是那李如虎和張桂香所為,不由都對兩人痛恨不已,連忙設法取出,又命小二就近贖些好藥敷上。這才又回到所住房中,高明不禁搖頭道:「這般宵小太可惡了,簡直遍地荊棘防不勝防,這便如何是好?」

    羹堯笑道:「本來江湖路上險惡得很,這一點點鬼蜮伎倆又算得什麼?賢弟將來稍微閱歷就全知道了。」

    說著,小二將酒餚送上,兩人對飲了一回,羹堯忽然想起中途高明所說的話,慢慢又扯到雲中鳳身上去,笑道:「賢弟知道那雲小姐的意中人是誰嗎?」

    高明舉杯笑道:「我也不過從那雲老英雄語氣之中,聽到一點口風,這種關係男女之間的事,你我又都是少年男子,好意思去問人家嗎?不過此女委實是個美人胚子,便武功文學也都不錯,如果沒有一位蓋世英雄來配她,那太可惜了。」

    羹堯笑道:「怎麼賢弟也說起這話來?她既已有了意中人,你又何必替她擔心呢?」

    高明哈哈大笑道:「大哥怎麼記性這樣好,把小弟早上說的話一句也沒有忘掉。」

    羹堯也拊掌笑道:「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誰叫你早半天那麼說呢?」

    高明又笑道:「然而不然,早半天,小弟是因為大哥對她過份關心才那麼說,至於小弟卻不如此,大哥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句話未免錯了。」

    羹堯不禁臉上一紅,微慍道:「愚兄雖然放浪不羈,何敢對這樣天馬行空的女俠加以褻瀆?再說,我家中已有聘妻,如再存非份之想豈非笑話?賢弟未免失言了。」

    高明賠笑道:「大哥休怪,小弟也只取笑而已,不然這大雪天,又在客中不嫌羈旅無聊嗎?」

    說著舉杯一飲而盡道:「這杯酒,聊當薄懲,罰我失言如何?」

    正說著,忽聽房外笑道:「您兩位倒說笑得熱鬧,只害得我,把這高邑所有的客棧幾乎全找遍了才尋著你們。」

    說罷,門簾一掀,早探進一付宜喜宜嗔的俏臉來。兩人看時卻是中鳳,又換了一身女裝趕了進來,連忙一齊站起來道:「你為什麼也趕到這兒來?那個女人呢?」

    中鳳笑道:「我早已料定,這大的雪,你們趕到此地非住下來不可,所以也特為趕到這兒來湊個熱鬧。那賤女人,我已差人送進京去了。」

    說著向羹堯笑道:「你放心,包管誤不了事,她也決跑不了。」

    羹堯道:「那江湖下三濫的賤婦誰還不放心她,老實說,若非你要留活口,我早當場把她宰了。」

    高明微笑道:「你放心我還真不放心。那賤婦如果跑了,萬一趕到京城裡去,在十四阿哥面前反咬了一口,認真做起苦主來,說我們無辜宰了他兩個小叔,我雖不怕,到底是個麻煩。如果我們把她弄進京去,反過來便是十四阿哥勾結江湖亡命公然行刺的活口,這一進一出關係太大了。」

    中鳳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四爺,你但放寬心,都有我呢。這賤婦不但跑不了,而且一到京城,你要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決不敢違拗一句。」

    羹堯道:「這又奇了,那婦人雖然下流無賴已極,但是性子非常倔強,只這半天工夫,你用什麼方法,把她制服得這樣」

    中鳳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要沒有這點能耐,那金鳳令在江湖上還能行得出嗎?老實說,我已把她放了,限她在十天之內,到北京,向雍王府投到,並且不許在事前對任何人說起此事,我想,您兩位一到,她也該到了。」

    高明不禁跺腳道:「你太大意了,這等女人還有什麼信義可言,焉肯如限投到?萬一她先到十四王府去,豈不一著棋差全盤皆輸?」

    中鳳笑道:「您放心,我要沒有這個把握,怎能這樣大意?只要兩位到京之後,包管不會誤事。」

    羹堯也不禁詫異道:「你到底用什麼方法,能教她聽命呢?這事關係甚大,還宜謹慎為是。」

    中鳳正色道:「您兩位都拿我當孩子看待嗎?我縱然再沒分曉,也不至如此無知,對一個毫無信義可言的江湖賤人,也輕易信任她。說老實話,我已在她身上用了錯骨分筋之法,目前尚可忍受,一過七天渾身便痛不可耐,比什麼刑罰都難受,如果不如期趕到,到時只有吐血而死,決無解救。同時,我又托了一個人暗中跟隨著,她只敢走錯一步,立取首級回報,你還怕她飛上天去嗎?」

    羹堯不由吐舌道:「你真不枉人稱笑面羅剎,怎麼使出這種手段來?這十天工夫,你教她怎麼受得了?」

    中鳳嗔道:「你們不是都怕她跑了嗎?我不用這法子,怎麼教她聽話呢?難道對這種積惡如山的賤婦還有什麼客氣嗎?」

    羹堯慌道:「女俠,你不要生氣,我並不是顧惜那賤婦,實在因為這錯骨分筋的法子,便壯男子也受不了,何況她是一個女人才如此說,你不要誤會才好。」

    高明看了羹堯一眼笑道:「我說呢,以雲小姐這樣精明的人,怎麼會把一個已經就擒的女賊放了,這一來我就放心了,至於她受得了受不了,那我們就不必過問了。你想,如果不是她積惡如山已經神人共憤,雲小姐能使出這種毒辣手段來嗎?」

    中鳳一笑道:「還是四爺知情達理。」

    說著粉臉一紅,看著羹堯道:「年爺,您是不知道這賤婦的所作所為,往後去,您只在江湖人物口中一打聽,便知道我用這一手對她並不毒辣了。」

    說罷,又滿面含嗔道:「我要不是因為要留活口,讓四爺去和十四王爺說話,憑她昨天晚上的樣兒,便有十個也宰了,還能等到今天嗎?」

    羹堯想起昨晚隔房所聽的情形,不由暗中好笑,忙道:「我們先別提這個,只要她跑不了就行,倒是你為什麼知道我們的事,又隨後趕來呢?」

    中鳳笑道:「我根本沒有回去,這幾天也住在邢台縣裡,那張傑每天又都要把你們的飲食起居,差人向我報告一次,你們的一舉一動,我哪會不知道?昨天你們一出店門,我便也改裝跟了下來了,那李如虎,更在我之前跟著你們,只因他的馬不行,所以倒走在我後面老半天。當你們走進那賤婦的店時,我也到了這個小村子,因為恐怕被你們看出來,所以在村中先將那店打聽清楚,挨到那個時候才去投宿,你們還睡在鼓裡呢,那塊石子包著的紙條不是我扔給你的嗎?」

    羹堯才恍然大悟不由激動道:「女俠,您為我們這樣盡心盡力,冒著這大風雪相隨,那真太感激了。」

    中鳳臉上又一紅,抿嘴而笑道:「話到您嘴裡一說,什麼都成了了不起的事,其實這也平常得很,誰叫您兩位是我雲家堡的貴客呢?真要路上出點事,那不是透著我們雲家堡丟人,不夠朋友嗎?」

    說著又是一笑道:「您只要不嫌我這笑面羅剎的手段太毒辣就感盛情了。」

    羹堯不由又慌道:「那是我一時失言,你還記著嗎?」

    中鳳見他一臉惶急之色,當著高明有點不好意思,又笑道:「我是逗你玩的,這也值得這樣嗎?」

    說著,也就桌上坐下來。高明笑道:「雲小姐,你住在哪裡?也在附近嗎?」

    中鳳笑道:「我是一個野丫頭,向來就是到處為家。不過,這高邑城裡,有一個白衣庵,那住持妙雲,是我那乳母孫三奶奶的侄女兒,所以便住在她那裡。要不然便也在這裡住下了,大家說說談談有多熱鬧。」

    聊了一會羹堯忽然想起一事,向中鳳笑道:「女俠,你今早殺那李如虎,到底是件什麼兵刃便那等厲害。」

    中鳳笑道:「您問那玩藝嗎?那也是您見過的東西,我這人改了裝,連它也改了裝,所以您就認不出了。」

    說著,從腰下一個革囊內,取出一個黑色小口袋,又從袋裡取出一件東西來,高年二人看時,卻都是雲家堡所見的九把飛刀和一條鏈子,不禁失聲道:「原來是這件東西,難怪只一套上人頭應手而落了。」

    再把那小口袋一看,原來卻是全用人發織成,上面又薄簿的塗了一層膠漆,所以遠遠看去,活像一個絹囊。

    高明一面把玩著,一面道:「這東西安在那刀圈上固然可以把人頭裹著,不致掉下來,它是軟的,收縮也不難,但是如何人頭一入其中便化成黃水,連屍骨也化了呢?」

    中鳳道:「這化骨之法,不在這小口袋,是在那刀圈上面,這也是我二哥想出來的,他把秘製的化骨散全藏在那刀柄內面,只要刀圈一緊,人頭落進頭髮所制口袋,化骨散便從九口刀柄漏出,一部分正撒在腔子上,一部分落入袋中,不消半個時辰便都化盡,只有毛髮而已,所以殺了人,最多只在那刀圈一收的一剎那之間,會噴出幾滴血來,其餘只剩下一攤黃水了。」

    高明不由讚道:「這東西真神妙極了,不過兵器譜既未載明,它到底叫什麼名字呢?」

    中鳳笑道:「我大哥因為它殺了人,只留下幾滴血,所以叫作血滴子。」

    羹堯笑道:「血滴子,這個名字倒也新穎得很,只是太教人可怕了。」

    高明道:「兵器本就是可怕的,我倒喜歡這個名字,使人一望而知,是件殺人利器,不是觸目驚心嗎?」

    中鳳道:「既然兩位都以為這個名字不錯,那以後我們便叫它血滴子了。」

    說著,看著羹堯一笑似有欲言,又把嘴抿著。高明一看連忙站了起來笑道:「哎呀,我的糧食斷了呢,這東西店小二還真不識貨,怎麼辦呢?」

    說著,掏出一隻鼻煙壺來,放在手中顛了一顛,自言自語的道:「我向來用的都是紅毛國的貢煙,還不知道此地有沒有得賣呢?」

    說著,向中鳳道:「雲小姐,請恕我暫時失陪了。」

    說罷取過斗篷,又向羹堯道:「勞駕,請你暫時陪陪客,我去買點鼻煙就來。」

    便向房外走去。羹堯說:「這點小事,賢弟何必自己去,你問一問店東,差個人去不是一樣嗎?」

    中鳳連忙以目示意,羹堯只得又把話嚥下去,再看高明人已去遠,外間也無人在,連忙悄悄的道:「師妹,你有話說嗎?」

    中鳳搖著頭笑道:「沒有話,不過他要出去,你又何必攔他呢?」

    說著又把嘴一抿道:「難道你真討厭我這笑面羅剎嗎?」

    羹堯連忙站起來,作了一個揖笑道:「師妹,你真為這一句話生我的氣嗎?算我一時失言,以後再不提你這雅號如何?」

    中鳳避過一邊一面嬌嗔道:「你這句話更刻毒,笑面羅剎還算是雅號嗎?」

    接著又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被那玉面仙狐迷住了,我給她苦吃,你有點捨不得是不是?」

    說罷,又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說這話有點不合適,不由羞得粉臉通紅,把頭低下去。

    羹堯一見她滿臉生嗔,嬌羞不語,還疑惑她真在生氣,連忙又作著揖,趕著賠不是道:「師妹,我決沒有這個意思,你想那種下三濫的江湖蕩婦,我還會得憐惜她嗎?你千萬不要誤會才好。」

    中鳳驀然把頭一抬,又嗔道: 「你這話更豈有此理了,你憐惜不憐惜她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為這個誤會?你須要還我一個明白來。」

    羹堯不由更急,臉上漲得飛紅,不禁有點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道:「師妹……我……我……真該死……你……」

    中鳳見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立刻又回眸一笑道:「你這人,怎麼專會嘔人?這也值得急得這樣嗎?虧你還是我師哥呢?又想欺侮人,又受不了一句話。」

    說著回顧室外道:「你這樣態度,要給外人看見,那如何是好?」

    羹堯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訕訕的道:「你為什麼要冤枉我?這怪得我嗎?」

    中鳳笑道:「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教你太挖苦人要刻薄我呢?」

    接著又向外面看了一下道:「說笑是說笑,正經是正經,我聽你和這個主兒的稱呼已經改了,大概你們已經成了結盟的弟兄了,聽口氣,你好像還是哥哥呢。這樣也好,恭喜你,闊得更快,不過,這事以後,真有點不大好處置呢,我但願你始終不忘師訓才好。」

    羹堯不禁一怔道:「師妹,你放心,我雖不肖,自信還能做到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管將來如何,頭可斷,此志決不能易。」

    中鳳微慨道:「但願你能如此才好!」

    羹堯道:「你今天為什麼又提起這話來?是各位師伯叔,對我又有什麼訓示麼?」

    中鳳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我又記起以前的話,所以順便再提你一下。」

    羹堯道:「這個時候,你又舊話重提,難道這事與高賢弟有關嗎?」

    中鳳沉吟半晌,笑了一笑道:「當然有關,你想,他在雍王府裡任著總文案,和雍親王簡直是一個人,此番他出來又是為了替雍親王網羅人才,作他日奪儲的張本,你既捲入這個漩渦,能說無關嗎?」

    羹堯不禁默然道:「那我此番到京之後,便對他疏遠一點好嗎?」

    中鳳道:「你又來了,你不是打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嗎?這正是絕好的機會,接近還來不及,為什麼疏遠呢?今天我所以特地來看你,也就是為了這個,你只不要忘了我送你的那幅卞莊子刺虎圖就行了。」

    羹堯想起前情,不禁笑道:「愚兄敬謹受教,此事只等到京以後再說,果真捲入漩渦,自當因勢利導,依師妹所教行事便了。不過,我向來是志大才疏,還求師妹不時點醒才好。」

    中鳳又嬌嗔道:「你這人,怎麼又客氣起來?難道我能跟著你一輩子寸步不離嗎?」

    說完之後,不知又想著什麼,驀地裡又臉上一紅道:「啐,我理你呢,話已說到了,還不是在你自己。」

    羹堯驀然聽見她說的我能跟著你一輩子寸步不離嗎那句話,也不禁心頭怦怦不已,再看她又把頭低下去,紅得一張臉都抬不起來,不由更為心動,想著,自己如非已有聘妻,眼前這位文武兼資的師妹豈非一段絕好姻緣?想著,不禁悵望著中鳳,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中鳳聞聲,不由微詫道:「你好好的,為什麼又歎起氣來?是在怪我嗎?」

    羹堯連忙笑道:「師妹處處對我助勉,只有感激之不暇,哪有見怪之理。不過,我想起我雖承各位師伯叔器重,又蒙師妹如此關切,將來是否能不負大家的期望,在這個時候尚未敢必,天下又澄平日久,夷夏之防久泯,功名之士多,而可與共事者少,所以不免歎息。其實與師妹無關,還請不要見疑才好。」

    中鳳知他不免飾詞,正好也借此將方纔自己失言之處遮蓋過去,不禁笑道:「你又來了,古往今來,真正英雄豪傑之士,誰不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然諸葛公何必六出祁山五月渡瀘呢?再說漢高祖以一亭長而能提三尺劍,覆暴秦以定天下。我洪武爺,當年不也起自草莽以驅強胡,還我漢族山河嗎?何況你出身閥閱之家,又才兼文武呢?」

    說罷格格一笑道:「不用說師兄天生神武之姿,便小妹也不甘自棄,還想附驥成名呢!」

    羹堯見中鳳豪氣如雲不讓鬚眉,對著一天暮雪,也不由興致勃然,喊來小二在桌上添了一付杯箸,又配上幾味菜,摯懷笑道:「愚兄他日苟能稍有寸進,決不敢忘卻今日師妹的一番助勉。」

    說罷一飲而盡道:「大丈夫當提三尺劍以定天下,縱不能傚法漢高祖與太祖高皇帝,亦當如伊霍管樂立不朽功業,以垂之後世,否則,便當嘯傲風月終老江湖,我便再不肖些,還不至便學王景略甘心低首胡人,這一點,還請放心。」

    說到這裡,中鳳連忙站起來,一伸纖手,堵著羹堯的嘴,花容失色埋怨道:「你這人,怎麼這等沒分曉?這話如被別人聽去,如何是好?照這等行徑,我真要為你擔心了。」

    羹堯只因中鳳鼓勵一時得意忘形,才把這幾句久已放在心上的話,對著這位紅粉知己說出來,經中鳳這一阻攔,猛然想起同行還有一個雍王府的上賓高明,不由也猛然一驚,連忙把話嚥住,走向房外一看,只見鄰近各室,均系尋常客商,高明也未回來,才覺放心。

    中鳳也把各方旅客詳細看了一下,一同回到室中斟滿了一杯酒,雙蛾微蹙遞給羹堯道:「我去了,這杯酒,謹祝你把才纔的事牢記在心,守口如瓶,免我再為你擔心。」

    羹堯不由滿臉生愧把酒飲了,又一再謝過自承失言,中鳳才眉黛稍舒,嫣然一笑道:「行再相見。」便向店外走,才到店門外只見高明正站在對門一家南貨店裡,握著那管京八寸的小煙袋,看著一天雪景,在來回踱著,不禁心中叫聲僥倖。正想招呼,高明卻轉把頭掉過去,便連忙跨出店門,走向相反的方向去。

    那高明覷得中鳳已走,不由暗中失笑,踅回店來,走進房間一看,見桌上多了一付杯箸,佯作不知道:「我真不識時務,幾乎把這高邑城裡的幾條街走遍了,也沒有買著那煙,只好熬著癮,等到京再說了。」

    羹堯搭訕著笑道:「本來嘛,這小的地方,哪有外國貢品出賣?你這一陣奔波也夠冷的了,先喝幾杯酒擋擋寒吧!」

    高明取過酒壺,自己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故意微詫道:「雲小姐呢?她走了嗎?」

    羹堯道:「她早走了,還到現在嗎?」

    高明放下杯子道:「可惜,可惜。」

    羹堯詫異道:「可惜什麼?你想有什麼事問她麼?」

    高明哈哈大笑道:「我怎麼會有事要問她,我是說我不知道她走得這麼快,要早知道,我也不買這勞什子鼻煙了。」

    羹堯這才會意過來,人家並不是要買什麼鼻煙,只是有意避出去,讓他和中鳳好說話,不由雙頰通紅笑道:「你這人……」

    高明也笑道:「我這人怎樣?為了大哥,這樣大的雪往大街上逛了這多半會還不夠朋友嗎?」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道:「小弟為了大哥,便在風雪中多站一會無妨,難道人家為了你在風雪中日夜奔馳,甚至和這些下三濫的強盜拚命相搏,難道你就絲毫無動於衷嗎?」

    羹堯不禁臉上漲得更紅,支吾道:「此事愚兄久已對賢弟說過,難道你還不能置信嗎?」

    高明忽然正色道:「大哥的話,小弟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過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此女對大哥種種關情,便連小弟一個旁觀者也看得清清楚楚,難道大哥自己反不覺得嗎?如果你有什麼為難之處,小弟願竭全力,促成這段佳話,也不枉你我口盟一場,否則對小弟便也視若外人了。」

    羹堯不由把眉毛一皺道:「賢弟盛意,愚兄極感,要說我對此女絲毫無動於衷,那是欺人之談,不過此事實有苦衷,此時說也無益,容待他日再為奉告如何?」

    高明笑道:「大哥是恐怕老伯大人見責嗎?如專為此,小弟還可設法,不但可以使他老人家不對大哥見責,而且說不定還可出面主婚,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羹堯連忙雙手齊搖道:「這決使不得,賢弟千萬不可魯莽從事。」

    高明道:「那大哥是為了令岳老泰山方面有話說了,這一點更請放心,小弟也可以使他俯首聽命,便將來大嫂也不會見怪,雲小姐更不至受委曲,小弟不做便罷,要做總要四平八滿,決不使大哥因此為難。」

    羹堯仍是連連搖頭,高明不勝詫異道:「這就奇了,既然不是為了老伯大人的嚴命,又不是為了令岳阻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說著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大概大哥因我說過她已經有了意中人,所以有點疑惑,其實那是我說的笑話,此女如有意中人,捨大哥而外還有誰呢?」

    羹堯正色道:「婚姻大事豈可勉強?老實說,我對此女,一向都是敬而友之,當她是自己兄妹,賢弟如此說,未免太褻瀆她,也看輕我了。」

    高明笑了一笑道:「我不過惟恐大哥心中有為難之處,所以打算代為分憂一二,既如此說,我這把伐柯的斧子,只好先行藏起來,容諸異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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