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游龍 正文 第五章 玉面仙狐
    在另一方面,那李知縣送走載澤以後,才略微鬆了一口氣,一面又依高明信上的話,差了房忠去拿李如虎。那房忠領命之後,不禁連聲叫苦,雖然明知自己並非李如虎之敵,又不敢不去。本待夜間動手,又恐怕萬一拒捕逃走吃罪不起,只有齊集夥計,商量了一會,稟明李知縣,第二天一早便帶了七八個夥計,各帶傢伙,奔向北門外三合興客棧去。那李如虎因自恃有十四王府奧援,不恤觸犯江湖大忌,向縣衙具狀之後,聞得縣官已經出簽拿人,心中不勝之喜。正在得意,準備第二天在屍場再放一下刁,好便好,不好便將縣官所斷回報十四王爺,即使報仇不成,也好向十四王爺領一筆恤金,說不定還好向兇手方面生發幾文。再弄巧了,也許十四王爺因為兄弟慘死,把自己也補上個護衛的差官的名字,那更是吃著不盡。想罷,看看院子裡蘆篷底下,草蓆裡蓋著的屍首,不由笑了一笑道:「老二,你一生也難得真的幫我一次忙,這一回算遇上了。」

    正在吩咐店伙買來一大碗牛肉湯,就饅頭吃著想著,猛見店門外閃進一批人來,為首一人正是縣裡班頭房忠,連忙放下牛肉饅頭迎著笑道:「房頭,您早,昨天多辛苦啦,那幾個兇手拿著沒有?」

    說著走近一步,附耳道:「這裡有幾個都是官宦出身的皺兒,您只要敲山鎮虎一下,不怕他不拿出大把銀子來,這算是兄弟對您的一點敬意,明白嗎?」

    房忠不由好笑,眼一眨,立刻計上心來,嘴裡支吾著笑著,冷不防一抖鐵鏈便把他鎖上,回顧各夥計道:「正犯已經就擒,你們還不快過來把他捆上帶走銷案。」

    那七八個夥計,立刻一擁而上。李如虎一手奪著鐵鏈笑道:「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房頭,你為什麼一清早就來這一手。我又沒有偷你老婆,這不透著喪氣嗎?」

    啪,啪,說猶未完,那臉上早著了房忠兩個嘴巴,只打得他三屍暴跳六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你們倚仗是縣衙門裡出來的,就敢這樣胡來嗎?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嚷著,右手一把握定項下鐵鏈,瞪起一隻好眼,下面左腳飛起一腿,便向房忠踢去。房忠才讓過下面一腿,卻撐不住李如虎力大,雙手握緊鐵鏈一奪,虎口立被震破,手一鬆,那條鐵鏈已經全到了對方手裡,那些夥計見事不諧,單刀鐵尺一擁而上。李如虎奪得鐵鏈之後,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嗆啷啷一聲響,立刻抖動如飛使將起來,那些傢伙只一碰上,立被磕飛。房忠一見已經落網的差事,又復脫手,不由著急。也掣出佩刀,上前迎敵。那李如虎倏的一抖鐵鏈,一個風掃殘花的架式,把眾人逼出老遠,乘勢一躍上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們放著殺人案子不辦,反敢鎖拿起苦主來。你二爺這點小小家當算交給你們啦。咱們北京城再見,你們有種到十四王府找我去。少不得要算還今天這本帳。」

    說罷,提著那條鐵鏈,回身就走,房忠見勢不對,不顧手疼掏出一支鏢來,大喝道:「姓李的,你有種快下來,咱們有理,到縣太爺公堂上說去。」

    李如虎冷笑道:「你拿縣太爺嚇人嗎?老實說,你二大爺眼睛裡還看不上他這芝麻綠豆官兒,對不起,少陪咧。」

    說著身子一晃,便縱去老遠,房忠趕上房一連兩鏢都沒打著,在眾人吶喊聲中,人已不見,只有空自跺腳,又跳下房來,那些夥計們更是只有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晌之後商量了一會,仍由房忠回衙請罪。李知縣得信之後,更加著急,一面派人將昨晚所允的一千銀子送給載澤,托他稟明情形,一面排好執事旗鑼傘扇前呼後擁著前往三合興驗屍,填好屍格,將李雲鵬收斂入棺,便封存在店裡,命人看好。忙了大半天才回衙去,載澤已在花廳等著,一見面便冷笑道:「縣太爺,你辦得好事,怎麼把一個行刺的要犯放走了,這一來,便連我也無法可想了,您只有聽候參革拿問吧。」

    李知縣不禁又慌了,連忙哀告道:「此事還望總管始終成全,並非兄弟不知利害,委實是那李如虎太厲害了,據快班房忠來報,人已拿著又被逃去,這便如何是好?」

    說著又道:「你們兩家一樣都是王府裡出來的,這李如虎既然在逃,況不定真要到北京向十四王府哭訴一番,那十四王爺真的要見怪下來,可難煞我這縣官了。」

    載澤一見李知縣愁眉苦臉的樣兒,不由笑道:「縣太爺,官本不是好做的,誰教你剛好碰上這個點兒,哪有什麼辦法?」

    李知縣聞言更加著急道:「我也知道官不是好做的,可是現在已經遇上這逆事,如何弄法呢?總管多少還得替我設法才好。」

    載澤笑道:「縣太爺,你不要慌,誰教咱們已經交了朋友咧。我此番來就是為了指點你一條明路,只要你依我的話做,包管你一點錯兒沒有,而且從此以後雍王爺還要大大的提拔你,說不定首縣直隸州都有份,你願意嗎?」

    李知縣連忙稱謝,一面把椅子挪一下,側著耳朵等著載澤說話,載澤笑道:「你不必害怕,老實告訴你,咱們雍王爺和十四王爺都是—位娘娘生的,他們是同胞弟兄,還有什麼話說不來?慢說那李如虎不過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匪類,就真的是十四王爺派出來的人,他也不能壓到他哥哥頭上來。再說還有我呢。即使十四王爺見怪,也不難設法,你怕什麼?」

    李知縣心中稍安,又問道:「話雖如此,目前這件案子如何辦理呢?」

    載澤道:「那還不容易,那李雲鵬到我們住的店裡去行刺打傷馬護衛是真的,如今只須由我和馬護衛出面,補送一件文書過來,說明李雲鵬行刺受傷逃走經過,再請馬護衛到貴衙來驗一驗傷,疊成文卷,作為李雲鵬行刺未遂,受傷逃回身死,乃兄李如虎拒捕在逃,申詳上去,再出 一角海捕公文捉拿李如虎歸案,不就完了嗎?」

    李知縣遲疑道:「這個辦法固然是好,不過假如十四王爺要問起來,如何是好呢?」

    載澤笑道:「你怎麼這樣想不開?方纔我不是說過了嗎?雍王爺和十四王爺是親弟兄,這其間還有什麼說不開的?再說李雲鵬行刺是實,有客棧東伙和咱們同行的各人可以為證,他敢出面打官司嗎?」

    李知縣想了半會道:「如今我是一切依你,這個小小前程,算是全交給雍王爺了,還望總管回去,替我代達,那位馬護衛也從速請來驗傷,否則這裡離開京城不遠,萬一上面查問起來就遲了。」

    載澤道:「你這人為什麼這樣膽小,一點擔當也沒有?我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便在王爺面前也是如此,既如此說,我回去立刻就陪同馬護衛來了。」

    說罷,便起身告辭,又趕回客棧去,將經過情形稟明。高明沉吟半會之後道:「這廝膽敢如此妄作妄為倒又出我意料之外。」

    羹堯笑道:「賢弟的看法,全以常理而言,這種江湖亡命之徒,他有什麼顧忌?我猜他此番從公人手中逃出去,未必便到北京十四王府去,也許還要前來暗算一番才肯死心。」

    高明道:「怎見得呢?」

    羹堯笑道:「一則此賊已知我們底蘊,他知道如果斗勢,十四王爺雖然命他兄弟前來行刺,未必肯出面擔這大干係替他報仇。二則賢弟這顆腦袋既值到五千銀子,他也未必便肯死了這條貪財之心。三則,我猜此賊未必能直接見到十四王爺,便他兄弟,也不過是十四王府的一個三四等的奴才,他如不把賢弟的腦袋取去,怎敢去見十四王爺。所以我的看法,一時之間,他決不會到北京去,不是再來此地胡鬧,便是等我們北上再行攔截。不過為防萬一起見,賢弟不妨差人先行趕進京去,將這裡的事,稟明雍王爺,以免回京以後王爺見怪。」

    高明笑道:「敝居停這一方面倒決不至見怪,我是恐怕十四阿哥,他得了這個消息為先發制人起見,萬一在宮裡說些什麼,那就未免多少有點麻煩了。」

    羹堯略微沉思了一下道:「既如此說,這裡驗傷報案的事,更不宜遲,可速命馬兄隨同載澤前往縣衙辦理此事,一面仍派專人將此事先行呈明王爺做一準備便了。」

    高明沉吟道:「派人恐怕不行,我想只有我自己回去一趟,才能向敝居停言所欲言,現在放著你我兩匹坐騎都是日行千里的龍駒,大哥能隨我一同進京嗎?」

    羹堯道:「愚兄因有事在身,急欲回京,如能和賢弟做伴,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我想此地可暫留馬兄及載澤年貴催促那李令將文卷疊好申詳上去,便可無事,也實無大家羈留在此的必要,不過馬兄傷勢尚未痊癒,未免令我放心不下而已。」

    馬天雄本來躺在床上,聞言忙道:「小弟傷勢已癒,只創口未合,不能用力冒風而已,兩位只管先行,決無妨害,便那李如虎再來,我也可以照樣把他打發回去。」

    說罷一笑,從床上坐起來,將手絡好,便和載澤先往縣衙。那李知縣招待驗傷,疊成文卷申詳上去,又大大的送了一筆程儀和養傷費用。天雄雖然力辭,卻撐不住載澤做好做歹的竟代為收下不提。

    這裡高明和羹堯兩人都是少年行徑,想到便做,一等天雄回來,各自安慰幾句,吩咐各人好生伺候,又囑張傑,暗中加意保護,便自上馬登程,時間輾轉,也到了中午,二馬連轡直向北門走去,一轉眼便出了北門,到了三合興客棧門前,兩人不禁都慢了一下,在馬上略一張望,只見店門雙閉,縣衙已經加上了封條,還有一個地保所派的更夫,坐在門前曬著太陽,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短衣漢子正在說著話,兩人也未留意,略一瞻顧便絕塵而去。天冷日短,才到黃昏只不過趕了百十里路,因系破站趕路,大城鎮俱未停留,轉在一處百十家的荒村上歇將下來,匆匆尋了一處小店住下。原意只想略進飲食,讓兩匹好馬也飲水上料,再為趕路。誰知才住下來,北風又勁,天上又有了雪意,兩人恐怕天黑遇雪難行,一看那店雖然很小也還潔淨,相互商量之下,便索性過一宿再走。那店只有前後兩進,後進三間上房,新建未久,壁上粉堊猶新,只被褥枕衾稍差,兩人住定,喚來小二一問,才知那小村上,本來無店,只因近日興了廟會,常常有人前來燒香拜佛,才開了這家小店。店主只姑嫂二人,卻做得一手好菜,因此附近的人全叫作姑嫂店,二人聞言,忙教備上酒餚一同晚餐。不多時,便見一個妖妖嬈嬈的少婦,托著一個木盤上來,盤裡放著一大盤滷牛肉,一隻薰雞,一大壺酒,兩付杯筷,一面笑著,一面將萊一一放在桌上,又斟滿了酒笑道:「我們李家集地方太小,辦不出什麼好飲食來,二位客官將就用些吧。」

    高年二人一嘗那酒菜,竟都非常美口,不由非常奇怪,均各含笑問道:「這酒菜是大嫂做的嗎?」

    那婦人笑道:「做得不好,還請二位多包涵一點。」

    高明道:「你這話說反了,我正是因為這萊做得太好了,這小小地方哪有這等手段,所以奇怪,你怎麼這等說法?」

    那婦人觀了他一眼笑道:「我們本也是在大城鎮上混的,只因出了點事,才搬回家來,做得不好,您多原諒吧!」

    高明再把那婦人一看,只見她年才三十不到,一身青綢衣褲,外面罩著一條藍布圍裙,頭上也把一幅青綢罩著,一副雪白的圓臉,還約略有點脂粉,雖非什麼絕色人物,卻徐娘未老,態有餘妍,不禁又問道:「大嫂貴姓?這店是你開的嗎?為什麼不教小二待客,倒自己上菜伺候客人呢?」

    那婦人笑道:「我姓李,當家的原在開封開菜館,只因與人不睦打傷了人,如今流竄在外面,店也關了。我本這裡人氏,所以帶了小姑子回來,開這小店度口,本來伺候客人是小二的事,只因我看二位客官都非尋常商販,恐怕爺們見怪,所以才自己來。」

    說罷又是一笑,掏出手絹來掩著口,一面又看了羹堯一眼道:「二位客官都佩著刀劍,又不帶行李,是哪個衙門出來的差官老爺嗎?」

    羹堯道:「你走服啦,差官,那還早呢,我們都是上京趕考的武舉,只因大幫結伴的人都在後面,我們的馬快,錯過了宿頭,不然,能在這裡住宿嗎?」

    高明不解所以,只得也順著口道:「我們都是下場的武舉,你好生伺候,明天臨行之際,決不吝賞賜的。」

    那婦人又媚笑道:「原來兩位都是舉人老爺,此一番上京去,還怕不中個頭名狀元回來嗎?」

    羹堯笑道:「謝謝大嫂的口采,果然我們上京得中回來一定是要謝你的。」

    說罷又道:「我兄弟對飲慣了,大嫂無須在此伺候,少停有事再聽招呼吧!」

    那婦人笑了一笑,又回過頭來,下死勁的盯了羹堯一眼,才轉身走去。

    高明笑道:「大哥覺得這店有蹊蹺嗎?」

    羹堯點頭道:「這婦人固然作怪,便步履之間也好像練過武功的,江湖上什麼人物都有,我們還是小心為宜。」

    高明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以我看來她也許是個吃開口飯的,看見你我衣裝馬匹不錯,打了糊塗主意,想招攬點生意亦未可知。現在天下澄平已久,難道這裡是十字坡,還冷不防冒出一個孫二娘來不成?」

    羹堯喝著酒,把頭連搖,飯罷,果然天上又下起雪來,兩人都覺有點冷,那被褥也覺得有點髒,忙喊小二生火換過被褥。應聲而來的,仍是那婦人,一進房,向兩人看了一眼,隨即用手一捏足下弓鞋笑道:「人忙走不得急路,您瞧我這一下正踢在門檻上,把這一隻腳碰得可不輕。」

    說著,翹起一隻鴉青繡花蓮鉤,皺著眉毛自己看了兩下道:「二位客官有什麼事呼喚?是嫌店中寂寞要個人兒陪伴陪伴嗎?這裡是小地方,可沒有這個呢!」

    說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向二人一睃。羹堯道:「我們倒不須這個,只是天冷得很,你給我們快些生上火,另外這兩床被褥也太髒了,有於淨的拿兩床來。」

    那婦人笑道:「原來為了這個,那都好辦。炕我們已經生上火了,少停就會熱的,被褥我就去拿去,不過只有兩床了,封被沒法換,二位對付著用吧!」

    說著腰肢一扭,又花蝴蝶也似的跑了出去,不一會,便抱了兩床被進來。高年二人看時,一條杏紅的一條淡青的,全是湖縐被面,白絨布被裡,方在奇怪,這小店如何竟拿得出這樣好的鋪蓋來。那婦人已笑道:「您兩位別再嫌髒,這是我們自己用的,再要換可沒有辦法了。」

    說著又跑到炕前,代二人將鋪蓋換好,又睃了羹堯一眼道:「還有什麼事嗎?要沒有事我去咧?」

    羹堯道:「沒有什麼事,只那兩匹馬,你可得餵好一點,明早自當多多賞錢。」

    那婦人道:「二位放心,住在我這店裡便是我的事,包管人的飲食馬的草料全誤不了。」

    說著又退了下去。年高二人略微談說了一會,便也將長衣脫下,上床睡覺。羹堯始終放心不下,滅燈以後,仍是躺在床上假寐著,一面把那白虹劍藏在手邊,一面看著外面。又半晌之後,店外已經有了更鼓之聲,店中聽去非常寂靜,只院落裡還有一線燈光,似乎右邊廂房裡還有人未睡,隱約可聞嘻笑之聲,再聽高明已經鼾聲大作。心方暗笑,這位兄弟真是不知江湖險惡,如何在這荒村之中,還要鼾睡起來,一面忙將寶劍一順,在背後插好,披上長袍,輕輕推開房門向院落中間走去。走到院中一看天上雪勢已大,但那東廂燈光仍亮著,便假作解手,躡著足走過去,從窗隙向內一望,只見那少婦,長衣已經脫去,只穿著一身紫綢小襖褲,坐在炕沿上,另一個穿蔥綠小襖的少女半靠在枕上笑道:「你這騷狐狸也有撈不到手的食嗎?不過那個白臉的還不討厭,那個老鷹鼻子的,也虧你向他勾搭,真不怕倒了胃口嗎?」

    那少婦笑道:「啊喲,姑娘,你不是一個正經人嗎?我那樣求你幫我一下把被送到上房去都不肯,你為什麼連人家的臉都看得那麼清楚?你既說那長白臉的不討厭,明天我便替你做媒如何?」

    那少女把臉一紅道:「誰像你那麼不害羞,專一在男人身上打主意。我不過因為你說得那兩個臭男人好像舉世無雙的寶貝一樣,所以才在窗下望了一望,誰知道也不過如此。」

    那少婦笑道:「啊哎,姑娘,你的眼界也太高了,連這兩個人都看不上眼那還得了?將來卻到哪裡去找姑爺去?我真替你發愁呢?」

    那少女啐了一口道:「你這人怎麼說來說去都是這些混帳話,真不枉人家叫你玉面仙狐,可惜今天晚上,狐狸遇見鐵漢,也就無法可施了。」

    那少婦道:「我不過因為替你哥哥留臉,要教他看看,我離了他是不是還是規規矩矩的,否則,哼哼,你看,不用說這兩個皺兒,便是善才童子下凡,我也非教他服服貼貼的,趕著我叫小媽兒不可。真要不信,這大的雪他們決走不了,你明天再瞧我的。」

    少女臉上愈紅,把身子向下—挫,直竄到被裡去笑道:「我不理你了,真虧你說得出來,你如真那麼做,我不告訴我哥哥才怪。」

    少婦笑道:「告訴便告訴,我還怕他不成。許他在外面採花,就不許我也找個把合意的男人嗎?」

    羹堯聽到這裡,不禁大吃一驚,心想自己所猜果然不錯,此身無異又入了龍潭虎穴,也無心再聽下去,又仍回到房裡,輕輕搖醒高明,將所見所聞說了。高明驚道:「是真的嗎?照這麼一說,那婦人決非好人,也許半夜就來下毒手亦未可知,我們還須早為準備才好。早知如此,還不如在任丘城住宿了。」

    羹堯笑道:「賢弟武功在邯鄲我已見過,並不讓江湖能手,為何這等膽怯?如果只憑這兩個女的,我自信還可以對付,但請放心便了。」

    高明不禁臉上一紅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對於拳術劍法內外家功夫雖然也略窺門徑,但平生極少與人較量,所以非常怯場。大哥也同樣出身閥閱之家,為何卻能臨敵無懼,應付自如,無論出手動口都像老江湖呢?」

    羹堯笑道:「這個緣故很平常,說穿了你便明白。愚兄雖然也生長官宦之家,但一切江湖訣竅行徑,恩師老早對我一一說過。後來在京城裡,又專喜歡結交這—類朋友。鏢局子裡的鏢師,街坊混混我都常見面,有時也向人請教兩手,在某些場面之下,又不得不和人過手,所以看起來,也像一個江湖客,其實一到內行眼中,還不是一樣要露出馬腳來?不過膽大心細一點,到底要好得多,能不動手還以不動手為是。今晚的事,以我看來,這兩個女人雖非善類,但此間決非黑店,愚兄所慮的並不怕她兩千敢來行劫,而是恐怕她們前來囉嗦,那就未免討厭了。」

    高明笑道:「大哥如此一說,小弟倒放心了,憑她兩個女人,難道還敢公然前來怎麼樣兒不成?」

    羹堯也不禁一笑,兩人正在床上低聲說笑著,猛聽一陣鸞鈴聲,接著店門啪啪連響,好像有人用馬鞭敲著,前面櫃房睡的店小二朦朧中間道:「外面是誰?這時候卻來打門。」

    店外答道:「俺是來住店的,外面雪大得緊,快點開門,要不然,俺受不了啦。」

    店小二又道:「您別忙,我這就來咧!」

    門外那人,又用馬鞭在門上敲了兩下高聲叫道:「俺既來投店,就是你們的財神爺,為什麼這樣慢騰騰的?你敢欺俺是一個異鄉孤客嗎?」

    店小二連忙又應道:「來啦,來啦,這大雪天,您不等人披好衣服,怎麼能開門咧?」

    說著,只聽見一陣急促的足音,趕到門前,啪噠一聲,打開了門閂,接著又聽見東廂裡那婦人道:「小二,你告訴客人,我們店小,傍晚已經住下了一幫客人,現在住不下啦。」

    小二未及開言,那門外投宿的人,彭的一聲,已經將門推開,一面發話道:「外面這大的雪,這村子裡又只有你一家雞毛店,半夜三更的,你們不許俺住,愣向外趕這是什麼買賣規矩?」

    那婦人冷笑道:「奇咧,你要住店為什麼不早來,這時候你要來教我到哪裡去找地方去?難道教我把客人硬趕出去讓你住不成?你別看我是女人家開店便好欺負,我也是扎一刀冒紫血亮噹噹的好朋友,不信,你敢發橫試試看。」

    說著,一路腳步聲直向前進店門走著,那門外投宿的也冷笑道:「吆,俺還真失敬得很,原來開店的是一位大當子,您別生氣,俺已經進來啦,還好意思轟出去嗎?不管哪裡,只要有個炕犄角蹲一夜就行啦,您只當行好吧!要不然,不要凍死活人嗎?」

    高年二人正想著,這位投宿的朋友,話鋒為怎麼轉得這快,一定是個江湖老油子,又聽那婦人也噗哧一笑道:「我的少爺,你早這樣說不好嗎?要不然,傳出去,人家不說您先發橫,還說我們慢待客人咧!」

    說著又道:「小二,你是死人嗎?客人來了,怎麼一點規矩不懂?還不趕快把人家的馬牽進來,凍壞了你賠得起嗎?」

    羹堯不禁暗笑,心想,這兩位倒是一對寶貨,全是前倨後恭。又聽見那婦人笑得格格的道:「進來呀,為什麼不讓你進來你偏要進來,叫你進來反不進來咧。」

    那投宿的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說沒有地方嗎?教俺進來住到什麼地方去呢?」

    那婦人笑道:「你這人,年紀輕輕的,說話怎麼這樣認真?方才不過因為你太橫,所以才回你沒有地方,這大的雪,又在半夜三更,我們開店的,還能真把上門的財神爺轟出去嗎?」

    那投宿的人又笑道:「大嫂,你說了半天,到底讓俺住在什麼地方呢?您不引路,又不說明,只向裡面讓,俺能跑到你房裡去嗎?」

    那婦人道:「啐,看你樣子活像個未出書房的學生,也想討人便宜嗎?便到我房裡去,我還怕你不成。」

    說著又笑道:「我的小爺,別再蘑菇了,你瞧,那西邊一間上房現在空著呢,你就住在那兒,不很合適嗎?」

    羹堯高明在床上聽著,心想不知來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這婦人便這等將就,兩人都輕輕的下了床,就窗隙向外一看。只見那婦人掌著一盞燈,正從雪地裡,把客人向自己房間對面的那間房裡引著,再看那投宿的人時,只見那人,身裁併不甚高,卻生得異常英俊,年紀不過才十八九歲,頭戴貂皮暖帽,身上披著玄色斗篷,—張圓中帶長的臉,長眉入鬢,二目含威,鼻準微隆,齒白唇紅,端的是一個少見的美男子,最可愛的是皮膚非常白皙,兩頰凍得像抹了胭脂也似的,便尋常少女也沒有那麼俏麗,心下不由又暗笑道:「難怪那婦人話風回頭得這快,原來又看中此人了。」

    看著,那人已經跟了那婦人進了上房明間,又聽見對面房門一響,那婦人笑道:「這房間好嗎?」

    那人笑道:「好是好極了,只是俺有點怕。」

    那婦人道:「你怕什麼?」

    那人道:「這大的房間,只住俺一個人,不有點怕嗎?」

    那婦人笑道:「那有什麼法子,我叫小二來陪你好嗎?」

    那人笑道:「那個混蟲,俺看見他就要打噁心,誰要他陪?如果能有大嫂這樣的人做伴,俺就坐上一夜也願意。」

    那婦人笑道:「你這人,怎麼老是開玩笑?天冷得很,待我去與你取點熱水來,先把臉抹一抹,要吃什麼趁此吩咐,免得我再跑一趟。」

    那人道:「客隨主便,你瞧著辦吧!」

    那婦人答應一聲,又匆忙出來,一路向廚下而去。接著,又聽見那少女也從廂房裡走出來,由屋側悄悄的走向西房,從窗隙向裡面張望了半晌,仍回廂房而去。那人又敲著桌子大聲叫道:「內掌櫃的,你去了這半天,為什麼不來?茶水呢?」

    那婦人在廚下應聲道:「來咧,來咧。」

    接著,又托了茶水趕進西房去問道:「你怎麼這樣忙法?我只一個人,也要來得及呵。」

    那人不知說了兩句什麼,那少婦笑得格格的,又退了出來,向廚下去,張羅了兩樣吃的和一壺酒送進房去,微聞隱約有嬉笑之聲,但說話甚低,隔著一個明間,不太聽得清楚,高明不由低聲說:「好好的一個孩子,可惜被這下流女人毀了。」

    羹堯連連搖頭道:「我看這事還有蹊蹺,且等著再看罷。」

    高明笑道:「事情已經擺在面前,還有什麼蹊蹺的?不過這樣一來,大哥也許有了替身,那浪女人不至再來羅皂半晌之後,又聽那婦人收了傢伙出來,那人忽然砰的一聲將門關了,婦人頗為驚訝,似乎出於意外的道:「你為什麼把門關了,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笑道:「吃了,喝了,天氣不早啦,俺也該睡呢,為什麼不把門關上?難到你此刻就要店飯錢嗎?對不起,咱們是明兒見啦。」

    那婦人嗔道:「誰稀罕你的店飯錢?別鬧著玩好不好!」

    說著,似乎已經將傢伙放在明間桌上,又去推那門。接著,又聽那人道:「奇咧,這冷的天,俺住店能不睡覺嗎?你既不稀罕店飯錢,又來推門做什麼?」

    那婦人恨了一聲道:「你這小鬼,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別鬧著玩好不好?」

    高明才知那人存心和那婦人作耍,不由在房中失聲一笑。那婦人因為東間燈火熄了已久,以為兩人全都睡著了,忽聞笑聲,才知道自己和那人的情形,全已落到別人眼裡,任她臉再厚些,到底是個女人,也不禁羞得兩頰飛紅,連忙端起木盤,一溜煙逃向廚房裡去。羹堯連忙搖手悄聲道:「賢弟留心,這婦人決不是好貨,好歹混過一夜,千萬不要讓她惱羞成怒才好。」

    高明忍著笑,兩人又踅上炕去。半晌之後,西間毫無動靜,外面已打三更,倏然又是一陣敲門聲,那婦人懷著一肚皮悶氣,不等小二答言,高聲道:「這裡客人已經住滿了,連單鋪也沒有哪,您要是住宿的,請到別處去吧。」

    那門外的人發急道:「大嫂,是我,你快開門,我們還有要緊的話商量呢!」

    羹堯高明一聽,又從床上下來,伏在窗口看著,那婦人道:「是二叔嗎?您怎麼這個時候到這兒來?看見你大哥三弟嗎?」

    門外的人急道:「你三叔已經完了,我追仇人把人追丟此處缺兩頁

    恐飲食裡面有毛病,連水都未喝,將店帳付過便自出門,那小二將兩匹馬牽過,兩人一躍上馬,便向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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