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從芝浦海打撈上來,是翌日偏午時分。因在意料之中,我沒有驚訝。從他消失時我便已有預感。
不管怎樣,屍體又增加了一個。老鼠、喜喜、咪咪、狄克,加五反田。共5個。還差一個,我搖搖頭。不妙的勢頭。再往下將有什麼事發生呢?將有誰死去呢?我陡然想起由美吉。不不,不可能是她,那太殘酷了!由美吉,不應該死去或消失。不是由美吉是誰呢?雪?我搖頭否定。那孩子才13歲,不能讓她去死。我在腦海裡排列出可能化為死者的人名單。排列的時間裡,我總覺得自己可能淪為亡魂,我無意中選定了死者的順序。
我去赤阪警察署找到文學,告訴他自己昨晚同五反田在一起來著。我覺得還是向他說了為好。當然沒講他可能殺了喜喜。那事已經完結,連屍體都沒有的。我說自己在五反田死前不一會還同他在一起,看上去他極度疲勞,神經有些亢奮。說他身負重債,不得不幹不願幹的事,而且為離婚而深感苦惱。
他把我說的簡單記錄下來,和上次不同,這回草率得多。然後我簽上名,前後沒用1個小時。之後,他指間夾圓珠筆看著我的臉。「你周圍實在是經常有人死掉,」他說,「這樣的人生是得不到朋友的,人人避而遠之。那樣一來,眼神勢必不佳,皮膚勢必粗糙。不是好事喲!」
他喟歎一聲。
「總之是自殺,這點已經清楚,有目擊者。不過可惜呀,就算是電影明星,也大可不必把『奔馳』都投到海裡去嘛,投西比克或皇冠已經足夠了。」
「入了保險,沒關係的。」我說。
「哪裡,自殺除外吧,任憑怎樣都下不來保險金的。」文學說,「無論如何都夠糊塗的。我這樣的因為沒錢,一想就想到給孩子買自行車上去。3個孩子,個個得花錢,都想自己有一輛自行車。」
我默然。
「可以了,回去吧。貴友真是不幸。特意跑來報告,謝謝了。」他把我送到門口,說,「咪咪案件還沒有水落石出。偵查還在進行,早晚會有著落。」
好長時間裡我都覺得是自己害了五反田。我怎麼也無法從這種苦悶沉重的心情中掙脫出來。我一句句回憶同他在新騎士裡的談話。每一句都使我覺得假如我回答得巧妙一些或許可以救他不死。那樣,兩人現在就可以躺在夏威夷海灘上喝啤酒了!
但轉念一想也未必盡然。因為他早已下定決心,不過在等待時機而已。他一直在考慮把「奔馳」投入大海。他知道那是自己惟一的出口,而始終把手放在那出口門扇的把手上等待時機。他在頭腦中不知多少次描繪出「奔馳」沉入海底的場面,以及水從車窗湧入使得自己無法呼吸的情景。他通過玩弄自我毀壞的可能性而將自己同現實世界連接起來,但不可能長此以往。他遲早都要打開門扇,而且他自己心裡也明明白白。他不過在等待時機。
咪咪之死帶給我的是舊夢的破滅及其失落感;狄克之死帶給我的是某種無奈;而五反田之死帶來的則是絕望,如沒有出口的鉛箱般的絕望。五反田的死是無可挽救的。他不能夠將自己內在的衝動巧妙地同自身融為一體。那種發自本源的動力將他推向進退維谷的地段,推向意識領域的終端,推向其分境線對面的冥冥世界。
相當一段時間裡,週刊、電視和體育小報等都將他的死作為獵物肆無忌憚地大嚼特嚼。他們好似象鼻蟲吞噬腐肉那樣咀嚼得津津有味。光是掃一眼那類標題我都要嘔吐。至於其內容不聽不看也猜得出來。我恨不得把這些混蛋逐個掐得一口氣不剩。
五反田說過用鐵錘打殺,說那樣又簡單又快。我不同意,說死得那麼快太便宜了他們,得一點點地勒死才好。
我躺在床上閉起眼睛。咪咪從黑暗深處說道「正是」。
我躺在床上憎惡這世界,從心底從根源上深惡痛絕。這世界裡到處充斥著死——令人不忍回味的、莫名其妙的死。我軟弱無力,並被這生之世界上的穢物污染得滿身臭氣。人們從入口進來、由出口離麼。離去的人再不返回,我望著自己這雙手。手心裡同樣沾滿死的氣味,怎麼洗也洗不掉,五反田說。喂,羊男,這就是你連接世界的方式?莫非我只有通過永無休止的死才能同世界相連相接不成?這以後我還將失卻什麼呢?或許如你所言我再也不能獲得幸福,那倒也罷了,可如此狀況則實在過於殘酷。
驀地,我想起小時看過的科學讀本。其中有一項是「假如沒有摩擦世界將會怎樣」。那書上解釋道:「假如沒有摩擦,自轉的離心力將把地球上的一切統統甩到宇宙中去。」而我正是這種心境。
「正是。」——咪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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