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北京。
朝廷求和的消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如同沉沉的烏雲籠罩在這天下萬方的中心。就連往日總是顯得天高雲淡的京城秋日,都顯得是如此的沉悶,如此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大清,怎麼就降了呢?
京城街頭,人跡寥寥,大家都五心不定的蹲在家裡。秋日陽光灑下來,往日人潮湧湧的茶館,都冷冷清清,只有說書先生沙啞的嗓門兒在空蕩蕩的茶座周圍迴盪。
「…………話說當日風波亭上,岳爺爺一身白衣,端坐於地,對著頭頂夜空大哭三聲: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那秦檜兒冷笑一聲,歪歪嘴,幾個力士就已經上前,將岳爺爺拉肋而死!」
這幾天,京城當中,不管是掛字行的說書先生,還是春字行的單口樂,竟然不約而同,都說起這精忠說岳全傳!
街頭巷尾,這遍佈的淮軍防營官兵,更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從小胡同裡面,還有人偷偷的扔磚打瓦。這些防營官兵,也跟覺著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見人繞著走,整天耷拉著個腦袋,只是忍受大家的白眼。
大清是出秦檜兒了,這秦檜兒是誰,這趙構是誰,大家心裡自覺跟明鏡似的。唯一可歎的,咱們大清的岳武穆還不知道在哪裡!
這讓人喘不過氣,哭不出聲,殺得死人的沉悶當中。一個個壞消息接踵而來,北洋水師提督自盡,兩大總兵自盡,水師精華出海,降了白旗全艦隊自沉!
朝廷還在去電遼南,要奪了唯一能打的徐大帥的職位,要巴巴的將自己武器甲冑都丟下。捧到小鬼子的面前!
更有流言紛紛,不僅在百姓口中口口流傳,更在京城百官當中偷偷散佈。朝廷裡的奸臣,是鐵了心要和,要割滿洲,割山東。割台灣,要停了旗餉,用來給小鬼子賠款。皇上已經給囚在頤和園的小島上,一個名字裡面兒帶著十八子的公公,還給皇上送過毒餅子,毒死了一個忠心耿耿,替皇上嘗食物地嬪妃,種種樁樁。活靈活現的傳得讓人欲哭無淚,但是看著街頭遍佈的那些洋槍,真不知道讓人朝哪裡放聲一哭去!
這壓城欲摧的烏雲,卻在九月二十六日這天兒,彷彿被一道閃電撕開,露出了久違的朗朗乾坤。
京城裡面大清時報早就停了,但是這消息就是如水銀洩地一般的流淌到了四九城各處。
那些讀書養望地翰林們在念叨。
那些小京官兒們在念叨。
那些舉子秀才讀書人在念叨。
旗人閒漢們在念叨。四九城下力氣的爺們兒在念叨,八大胡同裡的姑娘龜公們也在念叨。大家口口相傳,不知道怎麼,這幾個再平常也不過的字眼兒,平時覺著自個兒再不會關心的事情,只要在口裡一念出來,就沒出息的熱淚盈眶!
徐一凡,不降!
帶著十萬大軍,有著這麼大地盤,一年有千把萬銀子進項。有機器局,有大炮,有兵船的人降了。被稱為老佛爺,尊貴得天下唯一的人降了,那些紅頂子大員,吃著親王俸雙親王俸,起居八座地大官兒降了。就一個孤處朝鮮,帶著萬把子弟,東拼西殺,劍甲已殘的徐大人不降!
消息一旦敞開口子。更多的消息就洶湧而來,京城的老少爺們兒轉眼又湧上街頭,將大小茶館擠得滿滿噹噹的,不管量有多窄,先來上兩碗。然後個個嗓門兒高亢的比劃。
「……各地督撫紛紛去電徐大人那兒。就倆字兒,不降!」
「哪些督撫?」
「多了去了!哪像京城這些黑了心的大員。人家畢竟還有份人心!誰樂意巴巴地朝小鬼子磕頭?跪下去,小鬼子還沒他們高,這腦袋就磕得下去?」
「姓李的沒有好玩意兒,都***生兒子沒屁眼,祖墳要給平掉!」
「小聲兒點兒,外面有兵!」
「有兵咬老子鳥毛?爺偏偏放聲兒,李二先生是漢奸!」
「囚了皇上,這也是母雞司晨!」
「還好大清有徐大人,徐武穆,徐爺爺!這才是擎天保駕的大功臣,大豪傑!」
「看他們還能撐上多久,再這麼倒行逆施下去,沒說的,四九城爺們兒都去叩闕!愛新覺羅的家業,還能讓葉赫那拉給敗了?」
「同去同去,這就去叩闕,咱們都是皇上的子民,到了園子外面,為皇上同聲一哭,看看那些黑了良心的傢伙,還能不能在琉璃座上面兒坐得穩當!」
頤和園內,幾個軍機處才王八翻身的後黨大臣,這個時候卻一臉是汗的坐在護軍院子裡一間大屋裡面,個個滿臉是汗,服侍地太監蘇拉們不斷的送上手巾把子,還有敗火的花茶,但是這些大員,卻一個個流的汗更多。
隆宗門軍機處他們已經不敢呆了,隆宗門的護軍都是旗人勳貴子弟,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大清要停旗餉賠給小鬼子,當即就來了一個卷堂大散,沒人當差了。他們要敢坐著轎子到隆宗門去上值,街上砸過來的磚頭瓦塊就夠給他們起個墳頭的。這幾天大傢伙兒乾脆吃住在頤和園內,用李鴻章的兵保護著,提心吊膽的看著各處來的奏折電文,越看越是欲哭無淚。
這事兒,怎麼就翻過來了呢?
這屋子離園子門口近,能聽見哭拜地聲音,一陣陣的傳過來。四九城的爺們兒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自詡為有氣節的讀書人,覺得停了旗餉活不下去的旗人爺們兒,聽說書聽得滿腔忠義地市井百姓,還有在後黨打擊帝黨這波風潮當中被掛到,覺著功名保不住。乾脆豁出去地京官。一波接著一波的到頤和園外大哭跪拜,叩闕請願。
要皇上重掌大權,要皇上剷除身邊小人,要皇上不要投降,要皇上保住他們地旗餉……
幾個軍機大臣先是解釋,解釋不通就只有彈壓。但是趕走了一撥兒又是一撥兒。來得人越來越多,不管白天黑夜,頤和園外都有皇上皇上這倆字兒號喪一般的聲音!
李鴻章防營的官兵,彈壓起來都有些懶洋洋有氣沒力的。要不是李鴻章的威望鎮著,這些防營跟著他實在太久,誰也不知道,這些練軍,會不會跟著卷堂大散!
這還不是讓這些大臣們最為擔心的。他們現在最擔心地。還是徐一凡那頭!
現在徐一凡威望已成,儼然成為各地督撫仰望的中心。再加上北京城裡頭還有個光緒,現成的旗號擺著。誰也說不準,徐一凡會不會借勢進京,來一個清君側!
大清會變得怎麼樣不好說,但是首先一件事兒,他們這些投降派。大家心目當中的秦檜一流人物,不要說身家地位了,說不定連腦袋也保不住!
權位是最現實的東西,牽涉到這個問題,人的身段也就可以放得柔軟無比。想來想去,辦法竟然只有一個。再扶光緒出來,再放帝黨大臣出來,讓他們頂在台前,鎮住徐一凡那很可能在勃勃躍動的野心。奪他職是不可能了,可是調得遠遠的還是有法子。放到南邊當督撫就是了。光緒在上面,也不投降了,徐一凡要是還敢亂動,那就是亂臣賊子,是不是還有現在這個聲望,那真是難說。
要用這個法子,大家都是心頭滴血。好容易才翻身過來,就又要下去一大片,當巴結到這個位置容易啊,還生生冒險。調了李鴻章地兵進京!這城頭的大王旗,變幻得也太快了!
不過還能有什麼其它法子?相較起來,這也是最後的選擇。光緒雖然捧出來,帝黨再翻身,大家不過繼續在北京城斗吧。大傢伙兒誰都放心。光緒再怎麼也翻不出老佛爺的手掌心。無非就是有時和帝黨置氣罷了。身家性命。都是穩穩的。
大夥兒這麼一合計,都是兩眼含淚。自覺已經大公無私。為大清計到了極點。結果一起到慈禧跟前磕頭一說,誰也沒想到老太太這麼不體諒大家的一番苦心。拉下臉來,幾乎將他們趕出去,還說誰敢鬧事就用李鴻章的兵隊對付,她老太太絕不讓這一步,等著徐一凡進京!
誰也沒想到,老佛爺居然在這個當口,賭上氣兒來了!
大傢伙兒這個時候真是相對翻白眼,外面哭聲高,他們更覺著想哭。幾個老頭子兩眼都含著一泡眼淚,愁得沒方兒沒方兒地。正在這個時候,就看見一個新進軍機剛毅按著大帽子倉皇走了進來,臉上有幾道撓痕,血淋淋的,一臉晦氣神色。
這傢伙也算是後黨大員,當過一任江蘇巡撫的鑲白旗人,因為貪瀆回京,掛了一個候補侍郎的銜頭,為了復起,抱上了李蓮英粗腿,送了不知道多少銀子,更是在這次宮變當中上竄下跳,搖旗吶喊,是親自步行帶著一營練軍趕到的頤和園。慈禧賞功,將他補進了軍機,很是得意洋洋了幾天,今兒卻一副倒霉模樣。他資歷算是在座軍機當中最淺,老是給派出去彈壓勸導那些個叩闕的人們。看來這次又很吃了一點兒虧。看見在座幾位,呆若木雞,還一副宰相氣度不言不動,頓時氣兒就不打一出來。
「各位,諸列位,在齊位,都出去瞧瞧!老誠親王府,英親王府,肅親王府,那些貝子爺都來叩闕了!拉著我脖領子問我是不是曹操!問是不是咱們還有李鴻章攛掇著要拿他們養命錢去給鬼子!這些爺打不得碰不得,還套著長指甲,撓得我臉上開了天窗!以後誰再去彈壓,誰他媽是丫頭養的!李鴻章的兵也是吃乾飯的,也不攔著!李鴻章呢?姓李的呢?他惹出來地亂子,他人跑哪兒去了?」
大家面面相覷,加倍的愁眉不展。老資格軍機額勒和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顫巍巍的敲著自己胸膛:「這世道,死了好。死了乾淨!裡外不是人哇…………咱們忠心耿耿扶保大清,老骨頭都拼上了,還落這麼一個下場!」
首席軍機世鐸坐在上首,本來就五心煩躁,這個時候乾脆摔了茶碗:「老額勒,你嚎哪門子喪?是誰先嚷出來地?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咱們拼上骨頭也幹不過小日本。徐一凡現在可叫得歡騰!你不幹?抄帝黨大臣的家,你怎麼這麼來勁兒?還瞧上了張仲忻家裡一個通房丫頭,準備娶回來當第九房,人家才十五,你多大歲數了?加三年,都八十了!」
他越說越是來氣,乾脆拍起了桌子:「剛毅剛子良!你少給咱們賣這些江湖口。什麼在齊位,你小子就不是個溜兒!咱們都勸老佛爺退一步,容了皇上,你在底下嘀咕什麼退一步就是永不翻身?現在老佛爺僵在那兒,就是你小子鬧騰的!鬧騰吧,鬧騰得徐一凡進了京,當了曹操。咱們就是董承,就是孔融,就是喪家犬!」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口又聽見腳步聲響,給罵得灰溜溜的剛毅抬頭一瞧,卻是李鴻章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大家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終日,黑煞神上臉地晦氣樣。這位已經在老百姓口中成了大清第一奸臣,秦檜轉世的重臣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雖然瘦了許多,但是精神卻轉好。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竟然有些仙風道骨的氣度。
李鴻章,在這幾天裡,卻恍然真的悟道了一般。
世鐸怒氣尤自未消,看見李鴻章這個樣子,氣更不打一處來:「少荃!你去哪兒了?當初要是電文早發到錦州,也不至於讓徐一凡今天得以成這個樣子!他是徐武穆,咱們是什麼?你地兵隊,怎麼彈壓地叩闕人群?看著剛子良了麼?他臉上那血印子,都能開染坊了!」
李鴻章笑吟吟的拱手:「抱歉抱歉。我這不是去東郊民巷,和美國公使田貝往還麼?和日本地電報,都是人家那兒轉呢。說起來,日本那方面可催得急,咱們水師自己沉了。也就不計較了。徐一凡那頭的事兒,得趕緊料理好!那邊在問呢。什麼時候我李鴻章才能去日本?再不去的話,日本人打算乾脆和徐一凡單獨談東北的事兒了,或者山東的兵,海上的艦隊,都調過來要登陸天津,直搗北京城!」
「還談哪門子和啊!這和,哪裡還談得下去?你李鴻章是聰明人,怎麼就瞧不出來,風潮變了!」世鐸長聲歎氣。
李鴻章淡淡一笑:「朝廷讓我談和就談和,不談就不談,我聽上邊兒的。」
看著李鴻章這毫不在意地超脫樣,不知道為什麼,為自己身家性命都擔心得腦仁兒疼的世鐸就想砸東西,他冷笑道:「好個忠臣啊,你就不在意,咱們都被罵得祖宗都翻身了,不管和還是戰,這個罵名,咱們背定了的!你可別忘了,外面叫的是什麼,李二先生是漢奸!少荃,你就不擔心一點自己前途去路?」
李鴻章沉默了下來,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老眼裡面全是眼淚:「一生功業全都毀了,以後也就是等死,我還在乎這些幹什麼!如果能讓我不要到日本丟臉,我已經是足感盛情,人已經給踩在了最底下,我還擔心什麼?你們向老佛爺背後進的言,當我不知道?這替罪羊,李某人不背也得背了,奪職,什麼北洋大臣,文華殿協辦大學士,一等伯爵世職,剝奪得乾乾淨淨,沒送上三尺白綾,已經是大家有分人心了!劉坤一調直隸,接北洋大臣這個攤子,他留下的兩江總督缺給徐一凡酬功,順便讓他離開東北朝鮮這個經營已久的巢穴,省得哪天突然就殺進京來勤王…………我李鴻章,不管再活幾年,都是壓在世人的舌頭底下,哪怕再過幾百年,也是一樣!」
李鴻章的一席話說出來,場中人人變色。現在大家這個場面,都靠著李鴻章這十八營兵撐著,背後算計他當這個替罪羊的心思,卻又給他知道了。他要一撂挑子。大家都得現眼,再說深一點,他要是為了自固權位,和徐一凡連成一氣兒,再來一個宮變,又如何是好?在遼南那次給豐升阿電報地事兒上面。大家都已經懷疑不已了。當下個個都是面如死灰,剛毅乾脆得得得的抖了起來。
小小的屋子裡面,一片死寂。
半晌之後,才聽見世鐸長聲歎氣:「少荃,這個包袱,你不背,咱們誰背得動?再說了,老佛爺那兒。不還是僵在那裡麼?萬一天可憐見,能讓大清朝頂過這次,我和你攜手下台,你挨別人罵,我挨你罵!」
李鴻章卻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淡淡笑道:「老佛爺會答應的…………形勢比人強哇……徐一凡吐出不降兩個字,就能翻動大清。震懾天下,我無話可說…………老佛爺這也不是賭氣,她是在害怕…………「害怕什麼?」
「害怕她無法掌握,也看不懂的東西。為什麼徐一凡一介布衣,竟然能走到這一步,而朝廷,能拿來對付他地手段,也越來越少!各位,大家今後就別指望老佛爺了,還是指望復起的皇上。能不能走出一條吊著大清性命的路來吧!這也是這個大清,最後的機會了!」
這句話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從李鴻章嘴裡淡淡說出,卻表明了他真地看開放手一切了。三千里外覓封侯,一手一腳打造地這麼一個權傾天下的北洋團體,一轉眼間,就已經化作一場春夢,剩下的,不過是後世罵名而已。
不管是讚的,還是罵地。誰又真正懂這個世道。懂這個大清,懂世界向何處變化?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王者,卻不是他李鴻章。
所有人都渾身冰涼。看著李鴻章肅然朝大家一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額勒和布睜著一雙老眼,懵懂的自言自語:「怎麼就是一場仗。全天下都覺著這個大清溜了簷兒?咱們沒做錯什麼呀?」
頤和園,樂壽堂。
自從恭親王去後就一直守孝地秀寧,靜靜地跪在慈禧的臥榻前面。她還是那副恬靜淡雅的模樣兒,鬢邊鵝黃長長的,更顯得膚色白淨如玉。人也清減了許多,一朵白花插在發角,只讓人覺得弱不勝衣。
臥榻之上,慈禧面朝裡面躺在那裡,不言不動,只是身子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在午睡,還是在想著事兒。
頤和園呼喊哭拜叩闕的聲音,傳到樂壽堂這邊,已經變得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反而讓這裡變得更加的安靜。
秀寧只是垂首望著自己的鼻尖,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四周侍立地宮女太監們,彷彿一具具木偶,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臉上都滲出了汗珠,連略微擦拭一下都不敢。
剛才老佛爺對自己最疼愛的秀寧格格發的脾氣,不知道讓多少人嚇得尿了褲子!這看起來柔弱的秀寧格格沒瞧出來也有這個硬氣兒,老佛爺發了脾氣之後,在這兒居然不言不動的跪了快兩個時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慈禧才悶悶的揚聲,打破了樂壽堂中死一片的沉靜:「這些話,是不是都是李鴻章說的?」
秀寧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點血色,咬著嘴唇,露出一點細白的牙齒:「老佛爺聖明。」
慈禧哼了一聲:「這李鴻章,是不是昏了腦袋?那個不成器地皇上不出來,大清就要分崩離析,我老太婆就不能在這頤和園呆著了?徐一凡算什麼東西,敢上北京城來?這裡還有幾十萬八旗子弟,他想當曹操,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他!」
秀寧輕輕道:「老佛爺,他有洋槍,而且,還有個皇上呢……總不能真讓徐一凡當了曹操吧……到時候兒,真不知道他會對老佛爺怎麼樣…………」
慈禧又一下坐了起來,擦著宮粉的老臉滿滿都是怒氣,尖聲道:「我等著徐一凡來逼宮!我等著那個不成器的皇上來砍我的腦袋!」
她怒氣勃發,身邊太監嚇得捧在手裡的拂塵掉下,帶得一個花瓶倒地,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太監嚇得腿一軟就跪了下來。搗蒜也似的磕頭,求饒的話都哆嗦得說不出口。慈禧一擺手,就有兩個太監將他拖了出去,也不知道要打多少棍子,不過看慈禧那個手都在抖的樣子,打死也算白饒。
秀寧卻神色不動。低低道:「老佛爺……皇上再頂在前面,也還是聽您的啊……什麼時候,皇上能翻出您地手掌心了呢?六爺爺走之前,也讓我跟您帶話兒,說大清地權是老佛爺手裡的,誰也動不得,可是臉面還得靠皇上撐著啊…………我打落草就得老佛爺疼愛,現在六爺爺又走了。我當姑子陪老佛爺一輩子,給您燒香,給您求平安,保佑老佛爺長長遠遠……老佛爺,要知道,現在旗人也在園子外面哭哇!為了咱們旗人江山,您就忍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次。成麼?」
秀寧說著就眼淚一滴一滴的朝下掉,語帶哽咽。老人家說什麼都是疼愛這樣清清秀秀,乖乖巧巧的孫輩兒地。秀寧哭成這樣,慈禧心下也軟了,她也不是不懂得秀寧說地道理,可是就是抹不下這個面子,再加上真如李鴻章所說,她是恐懼!恐懼對徐一凡的束手無策,不知道將來這個大勢會朝什麼方向變化。但是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選擇?
好歹將光緒推出來。還在她地控制範圍之內!
她也變了容色,一臉慈祥的招手讓秀寧過來,摟著她心肝肉兒的疼了一番。秀寧也趁機在慈禧懷裡哭了個嗚嗚咽咽。慈禧眼淚也快下來了:「秀哇,咱們旗人姑奶奶,命都不強!老六臨了就這麼句話兒,我能不聽?去,傳話,讓那個皇上到園子外面,見見那些哭拜的傢伙,以後軍機。還是兩邊奏事,皇上那兒也有一份,那些押起來的大臣,都開復,除了翁同遞解回籍。普天大赦了!李鴻章吃點委屈。奪職也回籍,和戰地事兒。讓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秀寧埋頭在慈禧懷裡,哭得越加放聲,心裡頭卻百轉千回:「皇上啊皇上,這旗人最後的機會,我給您求來了——也是徐一凡陰差陽錯給您爭來的,您可千萬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好好振作才是!」
頤和園外,哭拜叩闕的人陸續趕來,一群接著一群,漸漸的就有滿坑滿谷的氣象。人人都是舞蹈拜伏,叫著各色各樣的話頭。到了最後,就匯聚成一句:「皇上哇!皇上啊!咱們地皇上啊!」
在人群周圍,舉槍戒備的練軍,一個個也是臉色凝重。看著有些當兵的表情,恨不得和這些叩闕的人同聲一哭。滿清兩百四十年,皇帝都是這個王朝的絕對中心,集權已經到達極致,臣民們到了最後關頭,想到的也只是皇上來力挽狂瀾!縱然徐一凡不降二字已經震動天下,但是他畢竟是臣子,拿這個大關節的,還要是皇帝!
哭拜聲越來越高。有的人在日頭底下跪得久了,生生的就曬暈了過去,但是人群還是越裹越多。呼喊聲音,幾乎連頤和園的宮牆都推得倒!
突然之間,靠近宮門那頭傳來了騷動,等這騷動傳到後面,大傢伙兒都瞧不著了。前面地人跳起來,後面人也跳起來朝前擠,說實在的只能看見前面人的腦袋。正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的時候,就聽見前面的人群傳來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音:「皇上!皇上!」
人潮由前到後,海浪一般的拜倒下去,在最後面的人,只能看見一眼一個小小的黃色人影,在太監張著的明黃傘蓋下面,瞧見了,腦子就是一暈,不由自主地已經拜倒下去:「皇上!皇上!」
皇上出來了,皇上見著咱們了,皇上又要掌這江山的舵了!
傘蓋之下,光緒臉色蒼白,神思不屬,只是看著朝他跪拜舞蹈,山呼萬歲的臣民。他渾身僵硬,甚至不敢回頭,那萬壽山上,樂壽堂就高高的盤據在他這九州萬方之尊的頭頂。一切變化得如此劇烈,讓他都不敢相信。監視地太監撤走了,軍機大臣又來請安了,甚至還讓他自己做和戰地決定,更讓他來接受這些叩闕官員百姓的歡呼!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這大清,又到底怎麼了?
遼西,錦州。
錦州旗營衙門改地欽差行轅裡,徐一凡負手靜靜的對窗站著。錦州城內,響起了一陣陣萬歲的呼喊聲音,撞擊著遼西黑沉沉的夜空。
徐一凡站在那兒,再沒了平日自己獨處時懶散隨便的表情,凝重到了極處。眼神當中,蘊藏著不知道多少東西。
他的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聽到這鏗鏘有力,節奏不變的馬靴聲音,就知道是李雲縱。他頭也不回,淡淡的問道:「電諭都轉發下去了?」
李雲縱朝著他的背影一絲不苟的行了一個軍禮,沉聲道:「已經轉發諸將,群情激憤,各營頭都發誓力戰,誓死報效。」
徐一凡淡淡一笑:「激發一點士氣也好。」
李雲縱站在他身後,一向陰沉的臉色難得的多了一分踟躇:「大人,一定要轉發麼?」
徐一凡點點頭:「不發乾嘛?真在這個時候,當亂臣賊子?我們這樣拚命,就是希望大傢伙兒跟著咱們一塊兒拚命的,現在目的達到了,還想怎麼樣?我忠臣還沒當完呢……」
「可是…………」
「無非是個皇帝罷了……這也是這個所謂大清,最後一次機會了。等著吧。」
「大人,要等多久?」
徐一凡嗤的一聲冷笑:「一尺之水,一躍而過。」
他收住這個話題,轉身過來,拍拍李雲縱肩膀:「城頭大王旗變幻啊……咱們還是干咱們的!雲縱,陪我去巡巡營,咱們也讓這些人,好歹對我徐一凡也記個臉熟!」光緒一八九四年九月三十日,朝廷又再次通電天下,李鴻章擅自調兵京師,未奉詔而行勤王事。雖忠心可嘉,然大壞國法,且在京師內,有挾私報復嫌。為肅法紀,奪李鴻章一切職銜世職,遞解回鄉。所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缺。兩江總督劉坤一調任。兩江總督暫時由江蘇巡撫護理。奉天將軍,遼南欽差大臣徐一凡回師有功,賞兩江總督位,與日本戰事結束之後,接篆兩江,做這個天下第二的督撫大臣!
軍機大臣翁同擅自與日本議和,所行多狂悖不法,念其當差數十年勤謹,奪職回鄉,永不敘用。
徐一凡督師遼南,山東巡撫李秉衡督師山東,與日軍續戰。大清,不與日本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