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紅破 正文 第五章 聽雨小軒
    次日清晨,在我和雲簫的執意要求下,父親帶了李總管和十六名護衛一起上路。我們姐弟和鄭夫年一起將他們送到官道才打道回府。

    早就聽說揚州城非常繁華,我和雲簫自是不肯錯過。打從我們倆來到東越以後,日日窩在府裡頭「養病」,還沒出過府門,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逛一逛古代的街市,我們倆都很興奮。

    走在寬闊的大街上,我們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揚州城的各種風情。雲簫幼時便鍾情於化學、物理等理學,對歷史文化所知甚少,而我則相反,不僅喜歡探究地理、歷史、名人逸事、連古建築也有所涉獵,因此,一路上全由我興致勃勃地給他講解。由於雲三不在旁邊,我也不擔心會有人指出其中謬誤。至於鄭夫年,我覺得他既然是個絕頂高手,應是沒有什麼閒工夫來研究這些方面的知識,所以說起話來也全無顧忌。

    「雲簫,你看那斗拱,做得多精巧,上面的花紋都是有講究的……看來應是前朝作品。你再看它的屋頂,上面的走獸竟有七個……所以,這戶頂是官宦之家,而且等級不低。」

    「雲簫你知道嗎,這些街道的寬度也是有講究的。《考工記》中說……」

    「你看那邊……這正好符合《營造法式》開篇中所說的……」

    我一直認為,雲簫最大的優點就是善於傾聽,不管是他喜歡的或不喜歡的,只要我在說,他都會非常認真的傾聽我的話,甚至會給出自己的意見。當然,這個說話的人只限於我。我後來曾見過他忍無可忍地把一個聒噪的傢伙仍進西湖。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並不是多嘴的人,只有在他面前才像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要是別人,我才懶得浪費唇舌呢。

    雖然不知道雲簫的心情,但自己還是說得很盡興。冷不防一轉身,卻見鄭夫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我,直看得我身上涼颼颼的。

    我心裡一虛,訕笑道:「鄭先生可是認為小女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指教。」

    鄭夫年搖搖頭,說道:「指教不敢當,老夫聽雨小姐對各朝建築、歷史典章如數家珍,深感佩服,只是不明白,剛才雨小姐所提到的唐朝是何朝代,那《營造法式》又是何人所著。老夫自問讀遍天下營造之書,竟從未聽過此書。」

    「唐朝」我完全楞住了,剛才一時口快,完全沒顧上還有鄭夫年在旁邊。更沒想到的是他竟還是建築方面的專家。還有《營造法式》,李誠還沒出世呢,難道告訴他,這書是我寫的。失策啊失策!

    「這個唐朝嘛」我編起謊話來一套一套的。「並不是我們中土的朝代,而是極西之地的一個國家。小女年幼時曾在法源寺遇見一位高僧。他曾遊歷各國,見識頗廣,尤其對營建之術很有研究。這唐朝之國便從他口中聽得。而〈營造法式〉一書卻是高僧所譯大唐的書籍。當時只譯到了第三篇。我雖是女子,卻對這些很有興趣。蒙高僧不棄,將書中部分內容口述給小女,本是時間久遠,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剛才見到這些建築,一時興起,竟隨口說了出來,讓鄭先生見笑了。」

    「哪裡,雨小姐學究天人,幼年竟有此奇遇,真是可歎啊。只是不知那位高僧如何稱呼,現又在何處呢?」

    「師父佛法精深,但修行中常有疑難,故五年前,他已孤身上路,前往天竺求取真經。至於師父法號——」我頓了頓,偷瞥了一眼雲簫,見他滿眼謔笑,忙雙手合十,作出寶相莊嚴,道:「阿彌陀佛,師父法號玄奘」

    「那真是可惜了」鄭夫年輕聲歎道,雙眼卻頗有深意地盯著我,也不知信了沒信。

    我心裡頭虛得很,這鄭夫年不是什麼簡單的鳥,我也索性不直接了。「這〈營造法式〉的原文我雖不大記得,但基本原理還是有些印象。不若等小女回府後,仔細回憶,將這大概默一份,以供先生參考。」

    鄭夫年雙眼微閃,看來還是有所心動。「那就麻煩雨小姐了。」

    「先生太客氣了,小女只是先生的晚輩,這小姐二字如何擔當得起,若先生不棄,請直接喚我名字便是。」我也不管是否意圖太明顯,有空就鑽。

    「也請先生換我雲簫」雲簫在我一旁幫襯著。

    「這——」見鄭夫年面有豫色,我又忙道「父親雖委託先生護送我們,卻也只是朋友之托。先生並非我雲府下人,且您才華卓絕,志存高遠,決非屈居人下之輩。我們姐弟年紀雖小,卻非不懂禮數之人。還望先生成全。」

    鄭夫年看了我們半晌,笑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我鄭夫年一介武夫,怎當得起什麼志存高遠、才華卓絕的贊語。

    見他已經應允,我也不再大放讚歌,只是淡淡地笑道:「我說當得起便是當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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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雲府,我們就忙著為接下來的旅程作準備。在現代時,我從學生時代就喜歡自助旅遊,工作後,又隔三差五的出差,對出行的種種考慮得十分周全,下人們也對我惟命是從,有時雖不知我帶的東西有何用處,卻也老老實實地依言辦事,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的。

    只是我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兌現對鄭夫年的允諾,好在他並不十分著急,不但不催,反而勸我不必著急,這讓我覺得更不好意思,琢磨著是不是把古希臘、古羅馬的建築圖也畫幾張出來好好地彌補他。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我越來越發現鄭夫年的不凡,不僅是建築,詩文、書畫、歷史等也是無一不精。當然,這都是我旁敲側擊後得出的結論,至於他還有什麼其他方面的能賴,就不清楚了。

    瞭解這些後,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拉攏他,收為己用」。對於他這樣的人,想拉攏他的最好方法就是:拜他為師。當然並不是我自己,而是雲簫。雲簫自小就對武術有種近乎狂熱的愛好,而且資質也非常好。七歲時就開始學武,空手道、跆拳道、柔道統統都學過。直到後來,市裡找不到教練敢教他。若不是我將他看得緊,只怕他早就一個人偷溜到少林寺作和尚去了。來到東越才兩天,就向我試探著想要學武。那日一見鄭夫年,更是如同螞蟻見到蜜糖,恨不得馬上貼上去。若不是我對他曉之以理,他早就衝過去要求拜師了。我自己對學武卻是興趣缺缺。我雖然怕死,但更怕疼。想起現代電影中那些武林中人為練武功,夏練三九,冬練三伏。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苦。而且,我只是個女子,誰會無緣無故地要殺我呢?所以,我只要舒舒服服地做我的大小姐就是了。更何況,等雲簫武功練成了,出什麼事兒我都躲在他後邊兒,以我們倆的感情,只要雲簫有命在,我就絕對不會出事。

    當然,像鄭夫年這樣的人,心氣是很高的。雖然他對父親和我們兩姐弟恭恭敬敬的,誰知道他心裡頭怎麼想。我琢磨著父親可能因緣巧合幫了他什麼大忙,然後他就為父親做幾件事情作為報答。只不知父親到底幫他做了什麼事呢?除了這一點理由,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無論如何,在還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拜師之事就不可莽撞,否則,熱臉撞上冷屁股,那可就尷尬了。所以,我一邊要想方設法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面還必須慢慢地拉近我們之間的關係,讓他覺得我們姐弟倆的人品、性情都不錯,使他自己生出收徒之心,然後再投之以李,水到渠成。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奸笑出聲,惹得幾個丫鬟擔心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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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再過兩天就要動身,小綠提醒我去跟夫人告個別。我發了半天楞,才意識到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我的母親。母親姓盧,閨名如虹。據說她本是揚州衙門師爺的小女兒,卻生得花容月貌,才華橫溢。十五歲便名震揚州,十六歲時嫁給父親。當時我的爺爺不同意這樁婚事,他認為作為雲家下任家主繼承人的父親應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而不是一個小小師爺的女兒。但當他見過母親並與之長談後,便長歎「世間奇女子也」,然後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母親非常賢惠,在雲家的幾年裡,不僅把府裡上下打點得井井有條,就是在父親繼任家主的事上,也出了不少力。她過門後第三年才生下我,五年後,在生下雲簫後不久病逝。父親遂不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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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我叫上雲簫,由小綠引著,來到雲府最裡的一座庭院「聽雨小軒」。這是母親生前住過的地方。母親過世以後,父親便把這裡封了起來,閒人不得出入,只由母親生前的婢女雲羅每天打掃,前年雲羅因病去世,就由小綠接手,只是,以前的一天一掃成了三四天一掃。

    我和雲簫立在門前,心裡有一種奇特的感受,彷彿在我們眼前的並不只是一間普通的房間,還有一種與我們緊密相連的氣息。這種氣息,從我一踏進聽雨小軒時便感受到了,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彷彿觸手可及,卻又,莫可名狀。

    我低頭看了一眼雲簫,見他也是一臉疑惑,心知他的感受與我一致,便不再猶豫,輕輕推開房門。

    屋內陳設十分簡單,與我的閨房全不相同,沒有此時期常見的雕花,倒有些像現代的裝飾。床、幾、桌、椅,式樣均非常簡潔,只在細節處才見得到一些古樸的花紋。牆上有幾幅掛畫。我對繪畫並不精通,所知道的也只有唐時的吳道子、明時的唐伯虎而已,之前的畫家更是毫無印象,因而無從辨認這些是否出自名家之手,倒是那副字卻有幾分像王羲之的體。因為外公外婆在世的時候,我被逼迫著練過幾年書法,那時寫的便是王羲之的行書,寫的也有模有樣,只是這幾年沒摸過毛筆,有些生疏了。轉念一想,王羲之出生在東晉,現在歷史已亂,不知這世上還有沒有王羲之此人。一念至此,我便走近這副字,細細打量,看能不能從名簽上找到王羲之的些許痕跡。想那王羲之也是東晉最大的士族王家的人,他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可能的。可是,我很快便失望了。那圖章上的字體是隸書,我仔細辨認了半天,確定並沒有「王羲之」三字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一個字「虹」。

    難道是我的母親盧如虹?若真如此,難怪她十五歲就能名動揚州,只憑這一副字,在前無王羲之這個古人的情況下,已是絕品。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心潮澎湃,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母親,確實非常崇拜。

    「揚州好,第一是虹橋,楊柳綠齊三尺雨,櫻花紅破一聲簫,處處駐蘭橈」不知什麼時候,雲簫站在我身邊,輕輕吟道「姐,這詞裡頭有我們一家人的名字呢!」

    這幾句詞我是聽過的,只是不記得出處,依稀記得是揚州的民謠,而虹橋則是揚州有名的景點,我以前雖沒到過揚州,虹橋卻聽人提起過。沒想到現在就已經存在了。

    我輕撫著面前的字,心中思緒萬千,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再看雲簫,雖還未落淚,但那滿眼的哀傷和懷念卻清楚地寫在臉上。我想,其實我和他的大腦裡還保留著之前雲雨和雲簫的意識,雖然我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潛意識中還保存著種種情感,對母親如是,對父親也如是。而且,我和他從未到過揚州,卻能聽得懂當地的語言,並說得一口地道的揚州話,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雲簫,我想把這副字帶去杭州,你說好不好?」我擦乾眼淚,問道。

    「這屋裡的東西我們還是不要動了,讓它們都保持原狀吧」雲簫低聲道「你若喜歡就自己寫一副啊,你的字體和它很像。」

    雲簫言之有理,我也不再堅持。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要帶它去杭州的想法,只是莫名地覺得它對我很重要。

    也不知在屋裡待了多久,等小綠提了燈籠來叫我們用晚餐的時候,外面已經漆黑。我們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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