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壓群芳 卷一 相見歡 (10) 幸福的陀螺
    觀察完白鵝後,當然是繼續回書房練字了,從白鵝那兒得到的啟迪必須馬上訴諸筆端。要知道,靈感可是轉瞬即逝的,你不及時抓住,它就會像長了翅膀的小鳥一樣,很快就消失無蹤。

    不過,據我看來,至少另外那三個看白鵝的作用是不大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進入狀態,無論精氣神都沒有與白鵝融為一體。不像某位練字狂人,揣摩完白鵝游水的姿勢後,立刻就寫出了一個那麼神的「之」字。

    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他那個「之」字就像一隻游水的白鵝,意態閑雅安詳,又洋溢著生命力,白鵝風采躍然紙上。在他的筆下,字與畫,似乎是融為一體的。一點一橫一折,都摹寫自然的神姿。也因此,那個字才充滿了魅力。

    想來,那些熱愛書法的人,都是為這種魅力所吸引,窮畢生之力,可能只為了寫好幾個字。就像王獻之,一個「之」字,揣摩經年,以後還會繼續揣摩下去。

    王獻之揣摩字的時候是不理人的,自然也就不會「折磨」我。可那三個就不同了,既然不專心練字,就狀況百出,沒一刻消停。

    還是我猜對了,上午他們只是看我忙著收拾豬窩,實在是沒空,才暫時放過我而已。

    現在好啦,我上午太勤快太有效率,把事做完了,下午就有了點空閒,那他們還等什麼?各種要求紛紛出籠,卯起來使喚我。

    「桃葉,給我磨墨」,「桃葉,給我泡茶」,「桃葉,給我洗筆」、「桃葉,給我把這幅字拿到外面去晾著」,「桃葉……」。我被他們支使得像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啊轉。

    這倒還罷了,只是在書塾裡忙乎,可那位最難纏的少爺看別人使喚我那麼帶勁,他也眼饞了,決定開始行使他的權力——不然豈不虧大了?

    他是不作興喊我名字的,只是虎著臉直接下達命令:「去,給我出去買海棠糕」。

    我楞了一下,上街買東西這種事也要我去嗎?如果我還兼做採買,給少爺們跑腿買這買那,那他們一人支使我一次,我每天就要忙死了。

    不只是我,就連他的同窗也覺得這樣的要求已經逾越了我的職責範圍。謝玄就試圖勸他:「子敬,這種事,你叫你家的僕人去就是了嘛,反正他們天天在外面晃悠也是晃悠。」

    王獻之卻堅持說:「我就是要她去買。」

    「好吧,我這就去。」我歎了一口氣,丟下手裡的活計,快步朝大門走去。

    算了,我還是知趣點,盡量不要再跟這位大爺起什麼衝突。我也看出來了,他在這個書塾裡地位超然,衛夫人明顯地偏寵他,其它的三位都無法與之並肩。我算那棵蔥哪瓣蒜那,敢開罪書塾裡的頭號霸王?

    話又說回來,衛夫人請我來就是在書房裡伺候這幾位少爺的,是他們共同的丫頭,他們使喚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反正我每天的時間就那麼多,做了這樣就不能做那樣,什麼事不是做?上街就上街吧,上街還可以趁機逛逛街,磨點洋功呢,比在書塾裡做人形陀螺強。

    這樣一想,我又高興了起來。再抬頭看了看日頭,時候也不早了,買完了海棠糕,就差不多該收工了吧。桃根,不知道在胡大娘家裡習不習慣,有沒有哭。

    拿著還是溫熱的海棠糕回到書塾,我雙手捧到王獻之面前說:「五芳齋剛剛做出來的,少爺趁熱吃吧。」

    他卻把紙包一推:「我沒說我自己吃啊,拿去,到後來喂鵝去。」

    我氣血一陣翻湧,眉倒豎,眼圓睜。他也翹著腿,毫不在意地看著我,腿還在那裡顫呀顫呀,讓我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兩個人大眼瞪大眼,劍拔弩張地互瞪了好一會。就在其它三人滿臉興味地等著看我們正式開戰的時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吧,我拿去餵鵝。」

    那幾個忙跳了起來:「先給我們吃幾塊吧,看到這個,才知道肚子已經餓了。也難怪,都快到下學的時候了哦。」

    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扯開紙包,你一塊,我一塊,不一會就瓜分得差不多了。口裡還直說「好吃,好吃,原來海棠糕這麼好吃,以前怎麼不覺得呢?」

    最好笑的是,紙包裡剩下最後一塊的時候,幾個人同時伸手去搶。還是桓濟眼明手快,撈到了,然後飛快的送到口邊。就在這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他突然像才剛剛看到王獻之一樣,把已經差不多塞進口裡的海棠糕又拿出來,伸到王獻之面前說:「那個,子敬,最後一塊了,你真的不吃嗎?很好吃哦。」

    王獻之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另外兩個則笑道:「自清,你自己都舔過了,還問人家吃不吃,真噁心。」

    王獻之不高興地發話道:「我是買來給鵝吃的。你們自己帶來的點心呢,不知道吃自己的啊,跟我的鵝搶吃的。」

    郗超滿不在意地說:「就是跟鵝搶才好吃啊,自己家裡帶來的東西,看都看飽了,誰要吃啊。你還不是一樣,放著一籃子點心不動,非要桃葉現跑腿去給你買。」

    這時衛夫人從門口探進頭來:「聽說你們在吃好吃的東西,給師傅留了沒有?」

    桓濟的那塊海棠糕已經吞進肚子裡去了,此刻正在舔手指。聽見衛夫人的話,不好意思地說:「師傅來遲了一點,剛剛最後一塊已經被我消滅了。」

    衛夫人看著桌上空空如也的油紙包,露出了一臉饞貓像,連連說:「那下次有好吃的,一定要給師傅留哦。」

    我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事先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包括擁有一間著名當鋪的大富婆衛夫人——我會以為他們家裡都很窮,一輩子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所以才會見了海棠糕這種普通點心都饞成這樣,吃的時候恨不得連手指一起吞進去。

    我回頭看了看後面的那口櫃子。剛剛擦櫃子的時候,好像裡面有好幾個籃子,應該就是他們說的「從家裡帶來的點心」吧。那些籃子裡面,會有些什麼呢?肯定不會比海棠糕差。這幾個的家裡都富得流油,每天窮奢極欲。聽說,王獻之家連馬桶都是鍍金的。呃,我在講吃的,怎麼說到馬桶了?

    這時,耳朵裡忽然聽見仙音飄過,是衛夫人在說:「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好也,我在書塾打工的第一天終於結束了。除了早上打破了一口缸,差點背上巨額債務外,基本上,平安無事。

    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經過門口時,我主動把裡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給老張過目:「張伯你看,都是少爺們練過字的廢紙,我拿回去生火的。」

    老張點頭放行,我三步兩步趕到渡口,只想快點回家。我的桃根,今天一天可好?

    可是船老闆不看到船艙裡坐得滿滿的是不會開船的。我平白地在船上坐了好久,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等我去接妹妹的時候,妹妹已經在胡大娘家吃過了,正在胡大娘的搖晃中睡眼朦朧。

    我索性多坐了一會兒,等妹妹完全睡著了才把她接回來放在自家的床上。

    簡單地弄了點東西吃後,我在燈下打開那個包袱,小心地取出那些練過字的廢紙。它們對我而言不是廢紙,而是寶貝。

    我首先找出王獻之的字,在燈下一個一個臨摹。我沒有筆,沒有墨,只能用手在紙上畫著。

    暫時先這樣吧。也許過幾天,我就可以弄到筆和墨了。他們那麼浪費,筆肯定寫不了多久就會換的,那我不就可以撿回來用了?至於墨呢,不知道可不可以帶個小瓶子,把他們晚上沒用完的墨倒點回來?

    這天晚上臨睡之前,我一直在想著王獻之的那個「之」字。可惜那張紙他沒有丟,大概是拿回去給他父親看去了吧。

    憑著記憶,我在被子上慢慢摹寫著那個字。在無數的「之」字中,我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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