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第17章 第十二章 (2)
    這種互相算計的愛情,自然不能說不是愛,但所有的歡愉,都帶上了黯淡的光彩,更多的是兩性間的吸引和滿足自己需要的慾望,而缺乏心靈的碰合了。因此,他們倆可以對罵,把對方挖苦得淋漓盡致。有一次甚至彼此動手,章秋麗用玻璃水杯砸傷安適之的腳趾頭,安適之回報她一個響亮的脖耳拐。彼此痛楚了許多天,私下裡偷偷地撫摸傷痕,思念著給自己帶來傷痛的對方,又邀約會面。一見面兩人就瘋狂似地擁抱,親吻,還流下激動的熱淚。

    他們已經誰也離不開誰了。但是誰又都不談到結婚。是不願意讓家庭生活破壞了這多姿多彩的愛情,還是彼此還要再考驗一番?不是當事者,誰也猜不透他們的心意。

    安適之徘徊在黝暗的地壇公園門口。章秋麗還沒有來。她是被急事羈絆,還是另有了約會?現在,安適之又懷疑起章秋麗來,覺得這個如此多情的女人,不會只愛自己一個,她一定還有幾個候補者,來揮霍掉她剩餘的熱情。安適之的心越來越不安定了。

    陡然,在紛亂的人群中,他窺見了章秋麗美麗的身影。他立即別轉臉去,假裝望著公園門口的廣告牌。

    「適之,你等急了吧?」章秋麗走到他身後,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安適之回過頭來,平淡地一笑:「我準備等到十點半,然後乘末班車回去。」

    「那我要乘末班車趕來呢?」章秋麗反問他。

    安適之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便笑笑:「你不會的。」說著,攬起她的腰,向公園裡面走去。

    章秋麗拽開他的手,說:「我會的。我只要同你約好,而又沒通知你我有急事不能來,我就一定會來找你,不管天多晚,路多遠,事情有多急。你呢,等我是有一定限度的。十點半,過時不候,這就是你對我的愛情。還說一切為了我呢,我看,全是按照你的意思轉。你自私啊!」

    「你不自私,每次你都故意遲到,讓我在焦急中等待。你打算讓我這麼等你一輩子嗎?難道你就不能準時嗎?」安適之反唇相詰。

    「要是我突然得急病了,或者出了車禍,怎麼辦?你等了一小時,不等了,我呢,只好一個人去發病,去突然死掉。」

    「你不會的。」

    「什麼都有萬一,要是萬一那樣呢?我就是在昏迷中告訴別人你在哪兒等我,好心的幫忙人,也找不到你,因為你過時不候,走了。」章秋麗說,好像真的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安適之說。

    「別打岔,我問你,要是萬一這樣,你不等我,也不找我,怎麼辦?」

    「沒有這個萬一……」

    「你說呀!你沒想過,你根本就不愛我。」

    「這可是胡說。」

    「我再問你,要是現在對面突然來了一輛汽車,司機喝醉了酒,或者犯了什麼病,把車直接衝我開過來,你怎麼辦?」

    「我救你呀!把你拉過來,或者狠狠推出去。」

    「來不及了,汽車已經到了眼前,你怎麼辦?」

    「你怎麼盡瞎想這些個?」

    「生話裡什麼事情都可能碰上。你說,你該怎麼辦?」章秋麗把安適之拉到樹影下,自己背靠著樹幹,在黑暗中凝視著安適之,「說呀,你該怎麼辦?」

    「我沒想過這個。」

    「哼,你沒想過。我可想過。要是那樣,汽車衝你開過來,我就和你一塊死。還有……」

    「算了,說別的吧。」安適之打斷她。

    「不,我還得問你。要是現在突然地震,像七六年唐山那樣,我被埋在土裡,你怎麼辦?」

    「自然要救你。」

    「可我那時候成了殘廢,缺胳膊少腿,一隻眼,獨眼兒龍,再不,就是癱子,你還愛我嗎?說,說呀,你還愛嗎?」

    「愛,愛,愛!你就是禿麻瞎拐我也愛!」安適之有點兒火兒了。

    「哼,說得好聽。」

    「要不要考驗一次?」

    「啊?!」章秋麗推開他,瞪著眼說,「原來你想讓我變成禿麻瞎拐呀!」

    「誰說呀?」

    「你剛才說的,說要考驗你,讓我變成禿麻瞎拐。你這個人,心真冷,真自私。」章秋麗大聲喊起來,火冒三丈。

    「哎哎,你們倆怎麼回事兒?」兩個小伙子走過來。一個人沖安適之說,「怎麼?你這麼大歲數兒,四十好幾了吧?還欺負女的,跑這兒耍流氓啊?」

    說話的人走到安適之面前一看,吃驚地說:「喲呵,是你呀,大夫!」

    安適之一看,原來是上次沒病裝病的李順平。那個高個子正是「渾身沒勁兒」的武術運動員孫建軍。

    李順平攥起拳頭,狠狠地說:「行咧,今兒讓我撞上了。這不剛跟孫大哥學了幾手兒,正好碰上你耍流氓,拿你練練手兒。」說著,一把薅住安適之的衣襟。

    「別別別,你,你這是誤會。」安適之忽然結巴起來。章秋麗一下子跳到安適之面前,朝李順平胸口推了一把,杏眼圓睜,大喝一聲:「放手,他是我愛人。兩口子頂嘴你也摻合呀!來,你先跟我交交手兒。」

    安適之也說:「是啊,兩口子吵嘴,你管得著嗎?」

    「兩口子?」李順平傻眼了,「兩口子不在家吵嘴,到公園兒黑咕影兒的地方來幹什麼?」

    「管得著嗎?你!」章秋麗說,「憲法上哪條規定,不許兩口子逛公園兒?不許在黑咕影兒地方兒吵嘴?你打算怎麼著吧?文的?咱們上派出所;武的,我跟你走幾趟比劃比劃,還有你這個大個兒。」她指指孫建軍。

    孫建軍一拽李順平:「走,你盡瞎鬧。咱們還是練功去。我告你說過,練武在於強身,不是逞能打架,不然我就不教你了。」他又對安適之說,「對不起,安大夫。您原諒他吧。」接著轉向章秋麗,「大嫂,您是哪路?」

    「什麼哪路?」安適之不懂。

    「內家拳,八卦掌。」章秋麗笑著說。

    「那還得叫您師姐呢,趕明兒教教我。」說著,孫建軍朝章秋麗微微鞠個躬,一拉李順平,「走!」

    李順平趕緊朝章秋麗咧咧嘴,說:「哎喲,您原諒,原諒,我……」

    「走吧!」孫建軍把他拉跑了。

    安適之這才長吐一口氣,說:「你真會拳術?」

    「啊!你小心點兒,你要是敢欺負我,我就打你。」章秋麗說著,忽然噗嗤一笑:「我哪兒會呀。我最近正想搞個武術片子,才跟人家問了點門道,看了幾本小冊子。這就把他們嚇跑了。」說著,微笑地把豐滿的胸脯緊靠向安適之的胸懷。

    安適之說:「哎呀,你真會演戲。」

    「有了我,你就什麼都有了——愛情,幸福,事業,甚至連人壽安全保險。瞧你,剛才那個沒出息樣兒。」

    「你瞎說。」

    「甭反駁。這樣,我更愛你了,因為你讓我看到了我是強者,我可以保護你。」說著,就緊緊地擁泡住安適之,仰起頭來,把殷紅的嘴唇湊上去……。

    ……病人的斷手漸漸有了血色。最後一層外皮也縫上了最後一針。止血鉗漸漸地鬆開,鬆開,血液帶著生命的元素又流布向這曾經離開母肢的手。

    這手術進行了五個多小時。鄭柏年和白天明輪流縫合那些纖細的血管、神經和一條條肌鍵。

    鄭柏年第一次親眼見到白天明的手術。他讚歎這個老同學靈巧、準確、快速、輕盈的手法,真想擁抱他。可是,手術室裡是不能擁抱的,連轉身把背朝向手術床都不允許。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動。

    當縫好最後一針時,天色已經微明,他們走到休息室,脫去消毒衣,兩人卻疲乏得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鄭柏年只是笑著把那圓鐵皮點心盒遞給也。白天明卻接不住,那鐵盒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車輪急速地輾過鐵軌,列車帶著巨大的呼嘯馳向前方。軟席臥鋪裡,袁亦方靠在車窗前,望著閃過車窗的樹木、田野,呆呆地想著心事。吳一萍坐在臥席上和五歲的梅梅翻看著連環畫。

    袁亦方終於敵不過家人、老友和學生們的勸說,去青島海濱避暑了。可他還是在臨走前,寫了一份報告,向上級申明自己對新華醫院未來領導人選的意見。他請求上級派人到新華醫院向群眾瞭解一下,以物色真正不負眾望的領導人。

    他也知道,倘或這報告落入官僚主義者之手,那就如同石沉大海,但是他不能不寫,不能不寄出去。否則,他就對不住自己的心。

    他人走了,可心還在北京,想著他的親朋和同事們怎樣度過這半個多月。

    列車越來越快地前行,車外的樹木都連成了一線,疾速地向後退去,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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