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9章 第三章 (2)
    搭上劉先達之前,何濤在省立醫院沒什麼生意,在市裡的另外幾家醫院倒是有些生意,但是規模都不大。後來想想不甘心,怎麼著也應該在省立醫院這個「大蛋糕」上咬一口。何濤知道,像省立醫院這樣的「巨無霸」,不知會招徠多少同行踏破門檻,如果他再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正面主攻藥劑科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到頭來很可能會落下個捨了孩子打不著狼的悲慘結局。

    這種情況下,採取迂迴戰術是取得成功的唯一途徑。

    經過一番考察,在大外科頗有影響的劉先達進入了何濤的視線。選擇劉先達作為主攻目標何濤是有考慮的。一是因為普外是大外科的主幹科室,用藥量十分可觀;二是因為劉先達不和固執死板的穆老頭一個專業,穆老頭不會對他的用藥權干預太多。三是因為劉先達在剛過世的妻子身上花了一大筆醫療費,經濟拮据,需要撈點外快補貼家用。

    通過跟蹤,何濤知道了劉先達的住處。一個晚上,他帶上一沓他們金鼎公司的產品介紹敲響了劉先達的家門。門只開了一條小縫,一聽說是醫藥代表,劉先達立刻就關了門。何濤把那些產品介紹放在劉先達門口轉身走了。劉先達的反應完全在何濤的意料之中。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讓劉先達對他們金鼎公司有個朦朧的印象。金鼎公司是省裡經營藥品的大哥大,這一點他非常自信。第二天晚上幾乎是同一個時間,何濤又敲響了劉先達家的房門。這回劉先達一看見何濤就火了,說他不管進藥的事,藥房有什麼藥他就用什麼藥,命何濤趕快離開。何濤硬著頭皮把金鼎公司質量至上的經營理念及藥品特色念叨了一陣子,之後才轉身離去。

    到了第三天,劉先達就接到了在一家區醫院工作的一個同學的電話,那同學提到了何濤,又婉轉地提到了金鼎公司經銷的藥品的種種優長,建議他不妨給藥劑科提個建議選幾種藥少進點試試。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劉先達答應去藥房試試,但事情能不能成卻不好說。

    一周後,通過何濤這個渠道進的幾種藥就在普外用開了。都是大廠家的貨,質量沒問題,價格也不比同類藥品高。既然這樣,劉先達也就索性一直用下去。兩個月後,何濤又來到了劉先達的家裡,他先是把幾條劉先達喜歡抽的雪茄煙放在桌子上,說了一陣子話,又在茶几上放了個信封。

    看到信封的第一眼,劉先達大驚,如同受到了侮辱,但當何濤強調說這是公司規矩時,面紅耳赤的劉先達也就不再抗拒。他很快就替自己找到了一個心安的理由,藥品又不比別的公司貴,藥效也好,誰都沒損失,何樂而不為?

    到了後來,就幾乎成了一種慣例,每隔幾個月,何濤都會把一個信封交給劉先達,裡面錢數的多少與藥品用量密切相關。

    到了第二年的年初,何濤的那幾種藥突然不見了。劉先達正納悶,何濤就主動來找他了。原來,藥劑科每年都要調換一次用藥明細,由於他沒及時打招呼,藥劑科就把這幾種藥給調換掉了。劉先達不幹,去找藥劑科主任,說其他藥的藥效都趕不上先前的,又說科裡近來發生了幾起感染病例。藥劑科主任哪裡敢承擔這個責任,只好又把原來的那幾種藥重新加上。

    三年多來,普外的抗生素一直都是走的何濤這條道。何濤在沒虧待自己的前提下,也從來不虧待劉先達,他們合作得很好,彼此受益,相得益彰。

    劉先達終於出現在門口,「小何,讓你久等了。」

    一見劉先達,何濤趕忙站起來:「劉主任,您忙完了?一定餓壞了吧?」轉身又對服務生說:「上菜吧,快一點!」

    剛坐定,何濤就把一個寫著12000元字樣的信封放到劉先達眼前。

    「這是這兩個月的返利,請收好。」

    劉先達什麼也沒說,就把信封塞進了自己的小皮包裡。他在心裡已經想好了,明天就把這些錢寄給女兒。女兒早就想買個筆記本電腦,這些錢應該夠了。村鈺雖然從不干涉女兒的花錢問題,但他還是覺得應該注意點,他不想因為這些事情影響了他和村鈺的關係。

    菜很快就上來了,對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劉先達說:「小何,吃個便飯聊聊天就行了,你太破費了。」

    何濤說:「沒什麼,有日子沒見面了,好好請請劉大哥是應該的,劉大哥是我的衣食父母嘛。」

    何濤有個習慣,只要一上飯桌,就開始和客戶稱兄道弟。

    劉先達一時還放不下心裡那事,就敷衍說:「小何,不能這麼說,你的藥過硬,我們才能合作得這麼好,如果你是假冒偽劣,我早就退避三舍了。」

    何濤說:「當初進金鼎公司看重的就是這一點,人命關天的大事,馬虎不得。」

    何濤今天晚上不想和劉先達談這些生意經,他關心的是今後在省立醫院的大展宏圖,於是他話鋒一轉說:「劉大哥,不知你最近有沒有興趣,安方藥廠為答謝客戶組織了香港七日游,要不我給你弄兩張票,你和嫂子去游一趟?」

    劉先達本能地說:「最近不行,等過過這陣吧。」

    「怎麼?最近很忙?」何濤試探地問。

    「是有些忙,穆主任上周撂挑子了,搞得整個大外科都很慌亂。」

    何濤大驚:「什麼?穆主任不幹了?」

    「是啊,上周讓個病人家屬給訛了,一氣之下就不幹了,說是要退休。」

    何濤若無其事地說:「大哥,我看這可是個機會,你還不努力一下?」

    劉先達眼睛一亮,但隨即又暗淡下來:「我才不想去操那個心哪,光是一個普外就夠我折騰的。」

    何濤說:「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反正我希望你去競爭這個位子,說句自私的話,你要是到了那個位子上,我的生意不就更蒸蒸日上了嗎?我蒸蒸日上了,大哥還能差了?」

    劉先達笑而不答。

    何濤做了個數錢的動作,說:「大哥,現在辦事沒這個不行,急著用錢就告訴小弟一聲,公司可以預支一些返利資金,為了大哥的前途,我將全力以赴!」

    劉先達定睛看了一眼何濤,有些不悅:「你把醫院想像成什麼了?區區一個『大外科主任』的位子,還用不上買官賣官那一套!」

    「那是,那是!大哥,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何濤神色有些尷尬。

    劉先達突然又笑:「你這傢伙,是惦記著將來掙更多的提成吧?」

    何濤笑說:「大哥,我們可是一個利益共同體。」

    劉先達再次強調:「小何,你可別這麼說,我可不覺得我是剋扣了誰的,說到底,還是你們的藥品過硬,價格合理!」

    何濤又說:「那是!」

    吃完飯,何濤乘勝追擊又拉著劉先達去頂樓洗了個桑拿。出來在休息室躺椅上休息時,何嬌就又走過來曖昧地套瓷,劉先達幾句話就把她頂了回去。

    何嬌剛一離開,劉先達就說:「我頂討厭吃這碗飯的女人,幹點什麼不好偏幹這個?把些性病傳來傳去的,到頭來害人害己!」

    一邊躺椅上的何濤在幽暗中嘿嘿直笑。

    笑到一半,何濤突然說:「大哥,我們公司新進了天和藥廠的一種新藥,腎移植後的修復細胞蛋白滴液,藥名叫『蛋白A』,250毫升一瓶,批發價280,醫藥監督局的投標指導價是480,各醫院都反映臨床效果不錯。」

    劉先達說:「批發價280?那藥廠給你們也就百十塊吧?」

    何濤笑著說:「別管錢多少,效果好就行,現在不都這樣嗎?」

    批發價和醫藥局給的投標指導價拉得越開,就越有得做。劉先達迅速在心裡算了一筆賬,每賣掉一瓶這種藥醫生就能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拿取醫藥公司給的200元錢差價。說堂而皇之,是因為480元的投標價是藥廠和省醫藥局通過投標產生的一個公開價。醫院賣給病人的價格則是在480元的基礎上加收百分之十五,即552元。這個552說起來也是堂而皇之,因為投標價就是合理指導價,在這個價格上再加收百分之十五,在規定範圍之內。

    匆匆過腦之後,劉先達得出的結論是這個藥差價不小,可以做,但他今天晚上的心思不在這些生意經上,就敷衍說:「那是腎外的事,我說了不算!」

    「老穆不是不在了嗎?就憑你的資歷說句話他們還敢不聽?」

    「腎外的周立奇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劉先達說。

    何濤知道周立奇這個人,「周立奇?就老說土話的那個?那大哥你一定要爭取到這個位子,要是爭取不到,將來豈不是要受制於他?」

    劉先達忽然覺得不該和一個醫藥代表談這些,起身說:「不早了,明天還有手術,我該回去了。」

    說著,劉先達就起身換上衣服走了。

    剛出湖心大酒店,劉先達就忍不住給韓明輝打了個電話。看來韓明輝那邊已經散場了,他喝得有點高,在電話裡反覆提醒劉先達,讓他盡快去找汪院長聊聊。

    「怎麼了?周立奇捷足先登了?」劉先達問。

    韓明輝避開周立奇不談:「你到院長那裡,別人的事提都別提,只是談自己的工作打算,說多了反而對你不利。」

    劉先達嘴上答應著,心裡還是很好奇,就又問:「怎麼,周立奇在院長面前挺能表現的?」

    身為醫務部主任的韓明輝本來是要把住自己的嘴的,可又扛不住老同學的再三追問,再加上喝高了,就說:「還真是不能小看了這個周立奇,別看他平時跟個書獃子似的,一上酒桌他自有一套能成事的野路子,發改委那事我和院長跑了幾次都沒成,他一次醉酒就搞定了,風格是學究加拚命,你還別說,還真是很有殺傷力。今天出去又很順利,兩件事下來,我看汪院長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你不能掉以輕心!」

    暗夜裡,劉先達覺得心底裡的那股火又往上躥。寧靜的夜也似乎狂躁起來。

    03

    下了車,周立奇一邊往家裡走一邊琢磨著要不要對陶婕說實話。

    又是汪院長的車把他送回來的。不同的是這次先送的是汪院長,之後又送韓明輝,他最後一個下車。

    上次和汪院長一起吃飯喝醉酒耽誤了大事,讓陶婕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次也難保不罵他。但這次也喝了不少酒的周立奇卻沒有醉。非但沒喝醉,還異常的清醒。

    說來奇怪,儘管內心裡對汪院長是一肚子的怨氣,但一到了酒桌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會聽他的招呼。指哪兒打哪兒,一杯也不敢偷懶。

    儘管是指哪兒打哪兒,絕對的服從命令聽指揮,但從內心講,周立奇又是極其不情願的。他心說,我一個醫生,憑本事吃飯,有什麼必要跟著你們去攪和這些不相干的事。

    看著眼前的喧鬧,周立奇的心裡浮出一絲悲涼。

    表面上應酬著,周立奇心底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一定找個借口回絕。他是醫生不是官油子,沒必要為這些事去浪費時間和生命。有閒空多到病房轉轉,或是在家陪陪女兒都比這有意義。

    樓洞裡黑漆漆的,感應燈跺了好幾腳也沒亮,正在周立奇較真接著再跺時,二樓自家的防盜門吱的一聲開了。微弱的光線照亮了腳下的樓梯,周立奇幾步奔到了屋裡。

    陶婕這麼慇勤可不是什麼好事,周立奇暗暗打定主意還是不要對她說實話為妙。

    「又喝酒了?」陶婕抽著鼻子問。

    「是啊,一個病人請客。」周立奇答。

    陶婕把周立奇拉到沙發上,給他端來一杯水,「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出去喝酒?」

    話雖然是用指責的口吻說出來的,但卻帶了一種小女人的抱怨與無助,與往日的陶婕不是一個風格。再看陶婕的眼睛,竟然沒了往日的霸氣,裝滿了擔憂和顧慮。

    周立奇問:「陶婕,你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姨夫這一走,你就不覺得閃得慌?」

    陶婕的話一下又把周立奇拉到了下午檢查室的那種空洞裡,心情也跟著陰鬱起來。但周立奇的嘴上卻說:「我不就一個醫生嗎?沒必要想那麼多,幹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陶婕說:「你們大外科那些人我還不知道?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姨夫這一走,他們不欺負你才怪!」話鋒一轉陶婕接著說,「我是替咱們這個家擔憂,要是你連現在的位子也保不住,你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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