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8章 第三章 (1)
    01

    週一早晨一上班,外科大樓的各個樓層就浮動著一種隱隱的躁動。

    七點五十,各科主任照例像往常一樣來到三樓的大外科會議室裡大交班。

    大將軍已含恨臥疆場,群龍無首,四處是人們竊竊私語的憂慮和猜測。

    穆百濟常坐的那張居於中心位置的椅子冷冷地空著。續任報告和辭職報告幾乎同時上交的他,處於一種在職和不在職的模糊狀態。

    眼看就八點了,有人推舉科主任中資格最老的劉先達主持大交班會。

    劉先達直了直腰板,原本沒有表情的臉綻出一臉笑容。他看了眼周立奇,說:「周主任主持,還是周主任最能代表穆主任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周立奇不舒服。大家都知道穆百濟出了事,說他最能代表穆百濟,豈不是換了法子在損他?

    周立奇看著劉先達,直著脖子說:「我可代表不了。」

    劉先達還在笑:「別謙虛,你不是一直都在代表穆主任嗎?」

    周立奇聽出了劉先達聲音中的陰陽怪氣,更加不高興地說:「還是你代表合適,你最有資格代表。」

    兩個人正爭執得不可開交,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因為接電話遲到了的楊海平進來說:「各位主任,剛才接到醫務部電話,新大外科主任沒上任之前由各科自行組織週一的大查房。」

    人們紛紛議論著向外擁去。

    最後一個出門的是周立奇,他選擇了沉默。周立奇看到,劉先達臨進電梯間時,回頭刻意看了他一眼。劉先達弓著瘦高的身子,依然笑瞇瞇的,但眼神裡分明多了一份恣意和囂張。

    果然如周立奇所料,劉先達的狐狸尾巴又露了出來。看到劉先達的這種神情,周立奇竟然感到有些膽怯。

    下午四點多,周立奇在檢查室裡給實習生做查體講解。

    科裡沒有了穆主任的身影和聲音,周立奇感到心裡空落落的,對什麼事情都感到沒底。講著講著,周立奇就從自己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空洞。這種空洞,浸潤到原本就陰鬱的心情裡,讓他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畏懼和擔憂。

    門被推開,楊海平站在門口喊周立奇接電話,說是醫務部韓主任打來的。

    周立奇猜測著是不是穆百濟的事情有了轉機,趕忙跑去接。前幾天,醫務部把遴選院士的事通報給已經去了北京的穆百濟,他想通了要回來也說不定。

    周立奇來到護士站,楊海平用手捂著話筒小聲問:「要不要讓韓主任把電話打到你的辦公室?」

    周立奇和韓明輝沒有秘密,於是就說:「不用,就在這接。」

    電話裡,韓主任通知他說有急事,讓他現在就去醫務部。

    正要往外走,楊海平叫住了他:「周主任,和你商量點事。」

    周立奇說:「儘管說,什麼事?」

    楊海平把周立奇拉到走廊的僻靜處:「穆主任剛走,普外就鬧ど蛾子,說是床位緊,這不醫務部同意他們把原來給大外科當倉庫的幾間房子騰出來當病房。」

    周立奇說:「騰就騰,這不關我們什麼事。」

    楊海平又說:「說是增加了十幾個床位護士不夠用,護理部協商從幾個科室抽調幾個合同制護士過去,我們也要抽一個。」

    周立奇笑了一下,開玩笑說:「抽誰去你定,你別走了就行。」

    楊海平說:「主任你還別說,有時候我還真有一走了之的心,你說這出力的活吧,都讓人家合同制護士干了,但院裡給人家的工資那麼低,一月六百吃飯都緊張,科裡再不給補貼點,等人都走光了,我可就真成『光桿司令』了!」

    「這事你看著辦,可以從科室獎金裡稍勻出來點補貼一下。」周立奇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獎金是財務處按正式人員人頭髮的,有造表,有備案,少了誰一分都叫喚,我哪敢打那個主意?」

    「別的科室是怎麼辦的?你可以參照一下。」

    楊海平扭捏地一笑,說:「參照倒是好參照,就看你准不准了。」

    周立奇意識到了楊海平的意思:「你是說那些上交的紅包?」

    全國人民都在痛斥醫療系統的紅包,但周立奇知道其實這很難杜絕,有時候你不收病人都不答應。一些術前病人,收了他的紅包就等於是給他吃了定心丸。為了給病人一個安慰,穆百濟就想出了這種先收後退的法子來。當初說是在大外科統一執行,實際上也就是腎外執行得鐵。

    如今不同了,老爺子走了,但周立奇卻覺得這事來得有些突然。

    一邊的楊海平拿眼緊盯著周立奇,等待他的答覆。

    在院裡,楊海平算得上是個能幹的護士長,護理技能比武得過第一名,性格也活泛,人稱「鳳辣子」。兩個人搭檔好幾年了,一溫一火,素有「黃金搭檔」之稱。平日裡,楊海平的話周立奇往往是想都不想就投了贊成票,因為那些話都是周立奇想說又不好說的。但此刻周立奇卻覺得眼前這事太過敏感,不好一下答覆她,於是就說:「還是先按老規矩辦,回頭有時間咱們再商量。」

    楊海平臉上閃過瞬間的失望,隨即笑說:「那好。」

    周立奇剛走到醫務部韓主任的辦公室門口,有點禿頂但面色紅潤的韓主任就站起身,「我們走。」

    「去哪裡?」周立奇問。

    韓主任說:「新外科大樓審批的事,汪院長讓我倆跟著他到省裡再跑一趟。」

    想不到韓主任找他是為這事,周立奇心裡有些冒火,上次就是因為和院長一起出去喝酒誤了大事,這次他再也不會上這個當,「韓主任,你看這省裡,我又不熟,就是去了也說不上什麼話。」

    韓主任笑笑說:「周主任,你可是代表了整個大外科,怎麼打起了退堂鼓?」

    一聽這話,向來謹小慎微的周立奇更加不舒服:「我不行,我可代表不了。」

    韓主任又說:「周主任,可是汪院長欽點的你,要是不去你得親自去給他請假!」

    韓明輝覺得周立奇的這種推辭是裝的,汪院長應該早就和他通過氣。但韓明輝還是想不明白,這書獃子氣十足的周立奇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博得院長好感的,以至於這幾天汪院長已經若干次在他面前用很欣賞的語氣主動提起周立奇。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天晚上周立奇酒桌上的酒壯人膽?又一想,事情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唯一的解釋是周立奇暗地裡已經在汪院長那裡做了工作。

    無論怎麼說,在這次人事調整中,韓明輝都會向著自己的老同學劉先達,但他敏感地意識到汪院長主動欽點周立奇一起外出陪客人吃飯不是什麼好兆頭。

    兩個人來到大廳剛要上二樓去找汪院長,就看到從外面剛進大廳的劉先達。

    「老劉,你這是要去哪裡?」韓明輝問。

    見韓明輝和周立奇在一起,劉先達忍不住一愣,忙說:「我去三樓辦點事,兩位這是……」

    韓明輝說:「院長招呼我們出去跑個事。」

    劉先達的樣子有些窘,倉促上了樓。

    站在三樓的衛生間裡,看著汪院長帶著韓明輝和周立奇魚貫鑽進他的帕薩特,劉先達心中五味雜陳。其實,劉先達到機關樓是專程來找韓明輝的。

    正在這時,劉先達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又是那個黏人的何濤。

    02

    醫藥代表何濤已經在「湖心大酒店」的包間裡等候劉先達許久了。

    何濤這次宴請劉先達是因為他剛剛獲得了一個重要消息,說是劉先達要當選省立醫院的大外科主任。何濤要把工作做在前面,趁著任職令還沒下,想再加深一下和劉先達的感情,以便將來把他的藥在整個大外科全面鋪開。

    三十五歲的何濤,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長著一張精明的長條臉。此時,他正隔著酒店二樓的窗戶往外張望,何濤的眼前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湖面。再往遠處看,湖面的盡頭是綠瑩瑩的草坪和楊柳。

    何濤很喜歡坐落在市中心新開業的這家公園裡的湖心大酒店。這種喜歡不光是因為這裡的豪華和高檔,更因為這裡獨有的這份清幽和隱秘。這個規模看上去不算很大的六層酒店囊括了他需要的各項服務,餐飲、客房、桑拿、影院,甚至還有幾個姿色不錯神色可疑的女孩在四處遊蕩。

    聽說這家酒店的老總有些背景,黑白兩通,路子野得很。何濤對這些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他覺得眼下的世界就是這樣,只要你敢想敢做有路子,就會有大發展,什麼法不法的,那都是糊弄傻子的。何濤是個聰明人,自認為什麼也阻擋不了他的發財路。他發誓要當個大陸的李嘉誠,不置辦下幾個億的資產決不罷手。

    一個偶然的機會,大學計算機專業肄業的何濤幹上了醫藥代表這一行。一入道,他就被這個行當給迷住了。幹這行不僅有豐厚的利潤,還讓他目睹了社會上的各色人等,實在是個有趣的行當。

    到如今,何濤在這一行裡已經摸爬滾打了十來年,省內各地走了個遍,所有地級市都留下過他的足印和業績,當然還有不菲的收入。

    一陣帶著清新水分子的風吹過來,掠過何濤心頭的卻是一份焦慮。為了把劉先達請出來,今天下午何濤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了,劉先達開始說可以,後來又說有事出不來,何濤說沒關係他可以等,多晚他都會等。

    其實說這話時,何濤心裡貓抓似的焦急。他明天就要出差,一去就是十來天,回來說不定就錯過了見劉先達的最佳時機。不能就這麼走了,為了擴大業務把生意做大,他一定要在劉先達任命前見他一面。這樣想著,何濤就又開始給劉先達打電話。

    「劉主任,您忙完了嗎?」

    劉先達正走在回病房的路上,一聽到何濤的聲音,忍不住一陣煩躁湧上來:「我看今天還是算了,改天吧。」

    何濤不屈不撓:「沒關係劉主任,您忙您的,不管多晚我都等您,反正我又沒事,今晚我的任務就是陪劉主任把飯吃好!」

    劉先達看著周立奇跟汪院長走了心裡不是個滋味,這個何濤又著了魔似的死活甩不掉,只好說:「好吧,你再等一會兒,我洗個手就過去。」

    何濤充滿喜悅地說:「好的,我等您!」

    聽到動靜的服務生過來問現在是不是可以點菜了,何濤臉上的喜悅神情倏地不見了。何濤不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他把菜單放在桌子上打開,看中一個菜就用食指在旁邊指一下。何濤點的都是名貴菜,點到第八個的時候,服務生問:「先生,請問幾位客人用餐?」何濤不動聲色地把兩個手指舉過頭頂。服務生說:「那您點的菜已經足夠多了。」

    合上菜單,服務生又問喝什麼茶,這回何濤終於說話了,聲音很大:「頂級鐵觀音,要用今年的新茶,別再像上次那樣拿去年的老貨糊弄我!」

    服務生立刻紅了臉,說了聲是,抱著菜單趕緊走了。

    「誰糊弄我們何老闆了?」隨著聲音,門口飄進來一位花枝招展的小姐。那小姐樣子清純,卻硬要把自己裝成個老練的雞婆,顯得既幼稚又有些不倫不類。

    何濤和這個小姐唱過一回歌,但他已經忘了她的名字。

    「哦,原來是你呀。」何濤不鹹不淡地說。

    對這種場合裡的女人,何濤向來很謹慎。他以前扛不住誘惑,也曾和這種場合裡的女人有過那麼幾回,後來去感染專科醫院見到了瘦骨嶙峋的艾滋病人,何濤就再也不敢亂碰這種場合裡的女人。為了讓自己心安,何濤還專門去檢測了艾滋病抗體。

    「什麼你呀你呀的,咱們是一家子,我叫何嬌,叫我阿嬌好了。」

    何濤說:「阿嬌,今天哥哥可是沒有時間陪你,因為工作上的事,我要在這裡請個朋友吃飯。」

    阿嬌說:「我就是過來打個招呼,讓何大哥別忘了我,有空的時候招呼我。」

    「好的,有時間一定約你。」

    阿嬌給何濤留了手機號碼,嬉笑著一溜煙飄走了。

    和劉先達的合作可以追溯到三年前,那時劉先達剛當上普外主任。當初,為了搭上這條線,何濤可是費了不少的周折。

    凡是做醫藥這行的,就都會熟悉這樣一條藥品流通關係脈絡圖:藥廠—藥品經銷公司—醫藥代表—醫院藥劑科—醫院藥房—醫生—病人。按照一般規律,醫藥代表會主攻各個醫院的藥劑科或藥房,因為這些單位掌管著醫院的進藥權。有些醫藥代表也會採取迂迴戰術直接去找科室主任或主治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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