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25章 風雲突變
    長孫無忌一番高論轟暈了眾臣,也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釬,直接刺進了李世民心中的軟肋。

    連日來,李世民正為戰爭與東宮這二者牽聯之事,憂心如焚。明面上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可是只要這一仗打下去,軍方勢力的膨脹、文官集團的衰弱肯定是必然,大唐的未來國策也很有可能就此成形。

    換句話說,他長孫無忌想在將來於朝堂之上位列頭班,也就不要麼容易了。

    但長孫無忌的老辣與果決,讓李世民都有點出乎意料之外——連日糾結了皇帝的一個大問題,居然被他輕描淡寫的就給合著解決了!

    仗要打,派皇子監軍——派的還是剛剛與長孫無忌聯盟的李泰!

    「看來輔機是早已體察朕意,知道朕心中最為難的是什麼。眼下,他這是多妙的一著棋啊!」李世民心中既驚且歎,「朕要是依了他的派李泰監軍,那這個人是輔機舉薦的,同時李泰還是輔機的親外甥與政治盟友。如此,將來朝堂之上倒是可望平衡,以輔機為首的文臣不會被軍方一力壓倒。可是這樣一來,泰兒的名望可就大大提升了。原本他只是文治出眾,現在再添武功……輔機,這分明是在給朕選太子啊!」

    「前番你給朕選了治兒監國,現在又是泰兒……如此翻雲覆雨扭斡乾坤,這個朝廷究竟是朕的,還是你的呢?」

    尋思至此,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芒。

    長孫無忌垂頭拱手而立並未看見,但只覺後背一涼心中微驚。

    其實長孫無忌也清楚,他這番話說出來多少有點犯忌,衝撞了皇帝陛下的心中禁地。但是此情此景,他不得不說了——否則就是坐以待斃啊!

    在場的眾臣都意識到了此時的厲害之處,紛紛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誰還會多言?就連「蕭老牛」都乖乖的不吭聲了。

    李世民收斂了眼中的那一抹利芒,轉頭看了一眼站在班列之中的魏王,說道:「李泰,你舅舅舉薦你去監軍,你行嗎?」

    李泰早已是忐忑萬分心中七上八下,聽到他父皇這話就差當場跳起來了,急忙站將出來伏地而拜,「兒臣願為父皇分憂解難、願為國效力赴湯蹈火!」

    「但你沒上過戰場,不懂軍事啊!」李世民不露機鋒淡然道,「戰爭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是作賦吟詩、塗鴉鼓瑟,稍有差池,天誅地滅死傷無數。此一戰,更是關乎我大唐社稷的興亡衰榮。你若代替朕到了前線監軍,將士們心中顧忌就會放不開手腳。屆時你要是再不懂裝懂指手劃腳的瞎指揮,如何是好?」

    李泰顯然是早有準備,這時忙道:「兒臣若蒙父皇不棄派往監軍,定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相砥相磨。關於前線征戰的戰術安排兒臣一概不過問,全由將軍們說了算。唯有涉及我大唐國策的戰略方針時,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會提醒前線的將軍。」

    「嗯,你若當真這麼做,倒是一個合格的監軍。」說到這裡,李世民停頓了片刻,說道,「眾愛卿,司徒諫言讓魏王代替朕去往前線,可否?」

    誰敢吱聲啊?這分明是長孫無忌聯合了李泰,在向皇帝較勁!——兩隻老虎打架,誰敢摻和呢?

    「李泰你先起來吧!」李世民發了令,李泰只得乖乖的起了身站回班列。立於他身後的房玄齡等人,分明看到他粗肥的脖頸間已是冷汗潺潺,朝服的下擺也在輕微的發抖。

    「司徒,你的提議,不錯。」李世民說道,「此戰,朕本待是御駕親征的,但出於各種原因,無法成行。派個皇子代朕前往,是個不錯的點子。但是,朕有這麼多皇子,你獨何只推薦魏王呢?」

    這輕描淡寫的一問,恰也如同一柄刀子,冷冰冰亮堂堂的,架在了長孫無忌的脖子上。

    朝臣皆知長孫無忌曾與李泰不和,新近突然又盡釋前嫌結同政治同盟,原因和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非是弱弱聯合以抗強,目標直指東宮。現在在這緊要關頭,長孫無忌冒著大不韙的風險強項出頭要把李泰推出水面,身為帝王的李世民怎麼可能聽之任之?

    事關國運與儲君,就算帝王心中也是此念,那也不能表現為完全依從了大臣之意。李世民心如明鏡何嘗不知長孫無忌和李泰這二人,現在在想什麼。他也料想到了後果。假如准了李泰去蘭州,此戰得勝,還有什麼理由不讓李泰做太子?

    李泰繼承了江山,長孫無忌這個貞觀首相、李泰的親娘舅還有什麼理由不是未來的第一權臣?到那時候,李泰能駕馭得了他?以秦慕白為代表軍方,能通過這一戰與李泰達成默契成為他的股肱心腹嗎?不管能還是不能,軍方的人今後能與長孫無忌抗衡嗎?

    一系列的重大問題,都從李世民的這一問當中,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出來。

    長孫無忌頓時感覺如同一座大山壓來,氣都有些喘不順了。腦中飛快的盤算了一陣,長孫無忌答道:「回陛下,微臣剛才其實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魏王李泰,德望素重人心所向,才學過人謙威得體,又值成年健壯堪能承受軍旅之苦,恰是最合適的人選!」

    「呵呵,複述得一字不差呀!」李世民笑了。

    長孫無忌心裡一堵,不敢多言。

    「魏王是很出色,但仡今為止僅限於文韜。而行軍征戰,則是武略。就算朕要培養他修煉一點武略,絕不是這種時候,也絕不能拿這一場關乎社稷存亡的大戰來當作試煉。」李世民說道,「就如同一個初學書法的孩童,只用廉價便宜的紙本即可,犯不著用上品的珍貴紙張吧?歷史上有許多有名的書法家,可都是在沙地上練的字。」

    此言一出,長孫無忌和李泰不約而同的心中一涼——完了!被皇帝一眼看穿,然後攔腰給斬了!

    「朕倒是同意派個皇子去關西監軍,但是魏王嘛,也許並非是最合適的人選。」李世民停頓了一下,俯視眾臣,朗聲道,「不如,就請眾卿在朕的兒子當中遴選傑出者,擔當此任如何?」

    沒人敢說話。

    這要是說出第二個名字來,不就是擺明了去扇長孫無忌的臉、拆李泰的台嗎?

    「怎麼,難道朕的兒子當中,就沒有一個具備此項能耐的?朕的兒子不是龍子,卻是酒囊飯袋?」李世民逼問。

    還是沒人敢說話。這種時候,絕對的槍打出頭鳥。誰吭聲,誰倒大霉!

    今日這看似平靜的朝會,實則冷槍暗箭危機四伏。只要有人表態,運氣好表得對了,他推薦的那個皇子將來做了皇帝,那麼好,他將來肯定要發達。但前提是在發達之前,沒有被長孫無忌和李泰給幹掉;反之,要是在這時候強出頭力挺李泰出任監軍,那就表明自己是長孫一黨,是在東宮之爭的敏感問題上聯合給李泰造勢、給皇帝施壓!——那不是找死麼!

    現在的情況是,皇帝連長孫無忌的建議都沒有完全採納;長孫無忌尚且如此,他的一些黨徒門生們不禁暗忖——我又算哪顆蔥?還是別找死了!

    「好吧,你們都不說,朕說。」李世民倒是不在著急,徐徐言道,「出任關西軍行軍長史的皇子,第一要點,就是必需品行、德操、名望三者兼而有之。朕的兒子當中的確有幾個,只識聲色犬馬不問國政軍務。這樣的皇子,派去只會是累贅,會讓天下人恥笑朕!二則,必須粗通軍事。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一個不懂軍事的人到了軍隊裡手握大權執掌喉舌,絕對是這一支軍隊的災難。朕,不敢拿國戰當兒戲,更不能拿前線將士的性命當玩笑。出於這兩點的考慮,朕給眾卿提個醒,說一個人。」

    眾臣屏氣凝神,側耳傾聽。

    「吳王,李恪。」

    聽到這四個字,長孫無忌猛一抬頭,臉上豆顆大的汗;李泰則是雙眼一瞪,臉上頓時一片死灰。

    「怎麼了?」李世民依舊八風不動語氣平平,看著長孫無忌與李泰說道,「朕舉薦的人,不合適嗎?」

    沒人敢說話。

    李世民笑了一笑,「司徒,魏王,你們是不想得太多了?」

    聽到這話二人如遭鞭笞各自一驚,長孫無忌慌忙拱手答道:「微臣沒有多想!微臣無異議……」

    「兒臣也覺得,三皇兄吳王,比兒臣更加合適出任關西軍行軍長史一職。」李泰面如死灰,出班奏答。

    世人皆知,在李世民的兒子當中,若論文武才能綜合實力,李恪絕對是最為出色的。也許他的文韜不如李泰這麼炫目出眾,但李恪一向勤學,而且博學。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儒道法釋諸子百家,無不涉獵。雖然沒有一項是精鑽出眾了的,但是也沒有一塊明顯的短板——這與李泰的區別,就相當大了!對於軍事韜略,李泰絕對是一無所知!

    再者,此前高麗半島上三國爭鬥請求大唐調停,在那種風險關頭,李恪自高奮勇前往凶險萬分的異邦他鄉,擔任大唐的使節出面調停三國紛亂,而且取得了圓滿的成功!

    且不說功勞如何,光是這份膽魄,就已經讓李泰等人望其項背——而李泰呢?他只有文治之功,文治之名。於武功,他是一片空白!在李恪出使高句麗的時候,他還曾拍額相慶,暗暗歡喜終於少了一個頸敵,最好這個被父皇贊為「英果類我」的三哥,死在高麗別回來了!

    第三個理由,李恪接替了忙碌在蘭州的李道宗,正式出任幽州大都督。除了是皇子,他還是封疆大吏,和秦慕白一樣鎮戍邊疆上馬治軍下馬治民——他本就是一名統帥。而且他一直幹得還不錯,大唐的東北邊疆尚算寧定,契丹、靺鞨、高句麗等族國雖是早已蠢蠢欲動,但攝於幽州之威都一直不敢犯邊造次!

    第四個理由,李恪與秦慕白本就是一對稱不離鉈鉈不離稱的老搭檔,有默契,有交情。出兵打仗可不是請客吃飯吵吵嚷嚷也無所謂,要是到了前線要是將帥不和見解不一,那便可能帶來滅頂之災。而這一點,李泰和其他皇子都未必敢保證。

    出於這四個理由,還有比李恪更合適的人嗎?

    因此,當李世民說出「李恪」的名字時,長孫無忌頓時絕望了;李泰,也當場認輸了。不服氣,不行。

    而且現在又不是擺明了「競選太子」,長孫無忌都無法拿「血統」說事來進行阻撓——曾經,這就是他最有力的利器。李世民不是沒有提過立李恪為儲的事情,可是長孫無忌一句「李恪身負前隋血統,且廢嫡立庶古來取禍之道」,就把李世民的嘴都給封死了。

    事已至此,長孫無忌、李泰,還能有何話可說?此刻他們都只在心中祈禱:畢竟現在不是正式確定太子人選,但願是我想多了!——千萬別是那個遠離朝廷淡出爭奪、非是嫡出的三皇子李恪,漁翁得利後來者居上!——那可就真亂了!

    「嗯……」李世民長嗯了一聲,不經意的嘴角輕輕一挑,露出一抹機鋒半露意味深長的微笑,馬上又道,「玄齡,你的意思呢?」

    房玄齡不露聲色站了出來,拱手一拜,「微臣認為,長孫司徒的提議,可行。陛下御點的皇子,也足以勝任。」

    「臣等無異議!」

    眾朝臣們大吁了一口氣,連忙一起應道。

    這其中,也包括站班的監國晉王,李治!

    「這麼說,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李世民故意發問一句,不經意的看向長孫無忌與李泰。

    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終是不好。此刻,不管長孫無忌的城府如何精深,臉上的表情已是相當難看。李泰畢竟年輕一些,遭逢這樣的巨大變故與突如其來的打擊,嘴唇都快沒有血色了,都不知是怎麼站穩的。

    「既然眾愛卿都無異議了,那好吧!——傳朕旨意。聖旨六百里加急下達幽州,命幽州都督李恪即刻火速回京覆命!暫由遼東道行軍總管程知節,接替大都督一職。」

    「命左衛大將軍、百騎令李君羨暫卸其職,兼任檢校右龍武衛大將軍;與檢校左龍武衛大將軍秦通,即刻統領左右龍武衛十萬大軍出征。傳旨會州右衛大將軍李大亮,命其率軍匯合李君羨、秦通所部人馬,共計十五萬一同率部開往蘭州,共同聽命於秦慕白麾下!」

    「戰情如火兵馬先行,不必等候吳王。」

    「命,左龍武衛將軍尉遲寶琳,率朕御前羽林衛兵馬一萬,趕赴松州助戰尉遲敬德所部。命你父子二人統率川蜀兵馬渡越金川,助戰關西共伐吐蕃!」

    「命,右龍武衛將軍程懷弼,率朕御前一萬羽林衛兵馬前往洮州,接替李大亮的職干任檢校洮州都督,率領當地軍民,繼續追剿殘餘吐蕃匪眾,以保一方安寧!」

    「命,原檢校右龍武衛大將軍秦斌為百騎監副令,暫代李君羨行百騎令之全權,但不必每日到官署赴任。朕本當命你一同出征,但你兄弟三人身披孝重又有母親在堂,不可盡皆遠出,至少要留一子守孝侍奉高堂。就命秦斌留守長安丁憂守孝,以盡為子人倫之道!」

    「朕,正式下旨,命秦慕白統率三軍弔民伐罪征討高原,發動對吐蕃最後一戰!凡應敵戰術用兵之法,可便宜行事;關乎軍政國策,須與行軍長史李恪相商決定。若有難以裁決之事,報予朝廷定奪方可行事!」

    「三日後,朕當親至軍營,祭祀天神壯軍賜行!犒賞三軍號令將士,開拔出征!」

    「臣等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會散罷,眾文武魚貫離開武德殿。半空中陰雲密佈,寒風凜冽吹響宮闕。

    眾文武,不約而同的縮緊了脖子快步而行。長孫無忌與李泰一言不發,各自走出了太極宮坐上轎子,逕直回家了。

    房玄齡擰眉剪背緩步走在龍尾道長長的階梯上,抬起頭來雙眼微瞇看了看天色,獨自暗忖道:「事世難料、君心難測啊!誰會想到,吳王會在此時歸來?……冷月邊關,烽火連天;廟堂之上,也是風雲突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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