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02章 誰,願死於無名 (2)
    「啊啊!是、是是!」那龜奴這才回過神來,如獲至寶的捧著那堆金疙瘩,打滾似的跑回了妓館中,像一條被剁了尾巴的狗。

    薛萬徹歎了一聲,又氣悶又好笑的道:「少帥,你也不用這樣慣著侯君集吧?」

    「這怎麼叫慣?」秦慕白微笑,淡淡道,「我若是失意落寞之時,就會想痛飲痛醉,這時候,就算是金山銀山傾城美女,在我看來也是泥糞不如。這時,如能有人買來一大甕酒陪我喝,那人肯定就是我最好的知己朋友。」

    「我明白了……」薛萬徹點點頭,歎息一聲,說道,「少帥,沒成想,你還是一個心細之人,而且很講義氣。」

    「難不成,你以往都認為我沒義氣?」秦慕白笑道。

    「呃……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的意思是,能有少帥這樣的朋友,那是莫大的福氣啊!」

    眾人來到清元樓,幾個隨從便支使呦喝來店小二給,侯君集沐浴更衣灌醒酒湯去了。秦慕白與薛萬徹坐進了一間雅閣,珠簾後的閣子裡也置了些絲竹箏音,酒水還算過得去,至少在涼州來說已算是「高規格」的待遇了。

    「少帥見笑了。」薛萬徹苦笑道,「涼州破蔽,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招待。刺史府與都督府裡,連日正在搬遷,更是不堪用席。只好委屈少帥將就一些了。」

    「無妨。我對這些不講究。」秦慕白淡淡的笑了笑答道,心思全沒放在這些事情上面。

    他一直在琢磨,要如何「對付」侯君集。

    對付這個字眼,橫生出現在秦慕白的腦海裡,當真有些詭異。

    在他的印象之中,侯君集是個性情剛烈、心高氣傲的主。放著是往日,就算是他秦慕白這個駙馬都尉、御前紅人再或者是什麼秦家公子、蘭州新主,侯君集通通不會把它放在眼角內。

    在朝堂之上混過的人都知道,侯君集平生只對一人畢恭畢敬心服口服,那便是皇帝李世民。除此之外,什麼長孫無忌、房玄齡哪怕是他的恩師李靖,他也不怎麼當一回事。

    因此,侯君集與李靖雖有師徒之名也有師徒之實,但彼此關係並不融洽,到後來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據聞,當初侯君集想跟李靖學兵法,但李靖不願意教,只因侯君集桀驁不馴性情野烈,若是學了兵法將來為禍,勢必為禍社稷。於是侯君集找到皇帝,轉請皇帝下達旨意讓李靖收了侯君集這個門徒。

    迫於無奈,李靖只得勉而為之。但教授侯君集兵法之時,也自然而然的有所保留。為此,侯君集十分氣憤,還狀告到了李世民那裡,說李靖對御旨「陽奉陰違」,傳授兵法並不盡心盡力。李靖對李世民給出解釋,說,我教給他的那些兵法若是學得精深圓通了,陣前禦敵克敵制勝已是不在話下。他要學再多,便是心術不正。

    李世民自然不好責怪李靖,他也明白李靖的一番用心。若是讓侯君集全部傳承了他李靖的本事,將來等李世民、李靖這些老一輩人都過世,誰還鎮得住侯君集?

    也正因為這件事情,侯君集與李靖翻臉成仇。

    秦慕白琢磨著,若是用「師出同門」這樣的一個身份來與侯君集套近乎,估計非但沒好事,還會壞事。

    侯君集,這是一匹凶爆的烈馬,當然,用得好了自然也是一匹絕世的好馬。如何駕馭,存乎一心。

    二人飲酌了許久,約摸都過了個把時辰天都黑了,侯君集仍在泡澡。薛萬徹有些不耐煩了,說道:「少帥,不如且先回行轅歇息。待侯君集酒醒了,我叫他自去行轅拜謁。」

    「咱們都是軍武之人,何必如此麻煩羅皂。他不來,我去看看便是了。」說罷秦慕白便起了身,還隨手擔起一盤新上熱乎的羊腿肉拎了一壺酒,笑道,「算來,他也是我師兄。做師弟的伺候他一回,也是無妨。」

    薛萬徹鼻子裡就在冷哼,實在氣惱不過。堂堂的蘭州大都督府之主,管治萬民麾下千軍,如此低聲下氣對待一個貶官失勢了的廢物,真是憋屈!

    侯君集光個幫子泡在澡桶裡,旁邊有兩個一肚子怨氣的隨從小兵使勁耐著性子擦背揉肩。侯君集倒好,雙手搭在桶沿上臉上蓋一片熱氣氤氳的毛巾,搖著手指,指揮那兩個小兵擦哪兒按哪兒,挺享受。

    秦慕白走進去,努了下嘴,示意那兩個小兵出去。二人如蒙大赦,撒手就跑了。薛萬徹看不下去,也輕輕拉上門走了。

    「別停啊,繼續捏。肩這兒,酸。」侯君集仍是蓋著毛巾,哼哼唧唧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放下羊肉與酒壺,當真走到侯君集身後,雙手搭上他的肩,按了兩手。

    興許是仍有酒勁在,侯君集反應有些遲鈍,居然沒有半點異樣反應。臉上蓋著那片熱毛巾出氣有些粗,好像還打起盹來。

    秦慕白也沒叫他,當真給他按摩了一陣,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侯君集躺在桶裡如同死人,動都不動彈一下。

    許久後,侯君集伸到到自己臉上摸下毛巾來在桶裡泡了一泡,也沒回頭,淡淡道:「水涼了。」

    「我去叫小二來換。」秦慕白說道。

    「不用了。」侯君集停頓了一下,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慕白,說道,「手藝不錯啊,大都督。」

    秦慕白輕鬆的笑了笑,將肉盤和酒壺遞過來,說道:「肚子都吐空了吧,來,吃點。剛才你大醉,我們就沒等你先吃過了。」

    侯君集也不客氣,從水桶裡伸出雙臂,淋淋漓漓的用手抓起羊肉就往嘴裡塞,另一手拿起酒壺,仰脖子就往喉嚨裡灌。

    秦慕白像個小廝一樣,托著肉盤站在一旁,臉上仍是掛著微笑。

    侯君集則像個餓牢裡出來的囚徒,沒有半點士紳風範的大吃大嚼,吃光了肉喝完了酒,他長長的嘖了一聲將酒壺放到空空的肉盤上,打了個大嗝,冷冷的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說吧,找我這個廢物有什麼事情,秦大都督。哦,他們都叫你,少帥。」

    「你還真是說對了,我的確找你有事。」秦慕白也不在意,將盤子和酒壺扔到一邊,拍拍手,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氣,但又怕逃不過一場冤死。於是現在每天都活得痛苦萬分,只能用放浪形骸來麻醉自己。」

    「我活得怎樣,不關你事。」侯君集背對著秦慕白,慢條斯禮的用毛巾擦身子,冷冷道,「說你的來意。我侯君集雖然做了幾年文官,但骨子都是個彎弓射箭的武夫,不喜歡那套拐彎抹角虛與委蛇。」

    「好吧,夠爽快!」秦慕白撫了一下掌,說道,「咱們既然是一條船上的人……」

    「等等!」侯君集突然高聲打斷秦慕白的話,「誰跟你是一條船上的人?」

    「咱們有共同的敵人,所以那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難道不對麼?」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動作一滯,不置可否,接著道:「就算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我們也不是朋友。我侯君集從來就沒有朋友。」

    「但你有過同袍,有過戰友。」秦慕白說道,「這些年來,是誰陪你沙場馳騁生死浴血?你侯君集一個人再如何驍勇善戰,殺得過千軍萬馬?同袍上陣,有幾個人是彼此認識的、相知的朋友?但是同仇敵愾同心協力卻是必須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說給你這個沙場宿將來聽吧?」

    「算你說得有點道理。」侯君集好似有點不屑,又像有點絕望的道,「可你這麼一個風頭畢盡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找我這個落魄不祥之人,有何用意?你就不怕惹上我的霉運,被長孫無忌一併清洗了?」

    「呵!我秦某人要是怕他長孫無忌,今日就不會再踏足蘭州了。」秦慕白笑道,「我來找你,用意也很簡單。我蘭州治下十萬雄兵,我掌控不過來。可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來幫我。」

    侯君集全身一滯,轉過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秦慕白:「你說什麼?」

    秦慕白面露微笑,笑得真誠,說道:「蘭州大都督府還缺個行軍司馬,我的翊府親勳也差個翊府中郎將,師兄若不嫌棄,就請來助我一臂之力。」

    「你叫我什麼?」

    「師兄。」

    「……」侯君集轉過頭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秦慕白也不著急,耐心站在一旁,等候他的答覆。

    房間裡靜悄悄的,不聽半點聲音。

    良久後,侯君集開口說道——「我侯君集這一生,大起大落,什麼滋味都嘗遍了。眼下,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酒肉與美色。我不想再去嘗試那種大起大落的荒唐感覺。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秦慕白也不著急。如果侯君集這麼容易就被說動,就被降伏,那他也就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笑傲疆場的侯君集了。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不逼你,我也不著急。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秦慕白還在蘭州,大都督府的大門就一直為你敞開。在此之前,你只管在涼州好生享受。只要你不殺人不犯罪,不會再有半個人來煩你。」

    「欲擒故縱是吧?」侯君集冷笑,「看來,你是深得李藥師真傳啊,不光是兵法,連為人處事都學了個通透。」

    「師兄若是懷疑我的誠意,大可以讓時間來證明。」秦慕白說道,「言多無益,我話就說到這裡。你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擾了。」

    說罷,秦慕白朝門口走去。

    剛剛拉開了門要走出去,他身後的侯君集冷不丁的蹦出一句:「秦慕白,你上躥下跳折騰這麼些事情幹什麼?到頭來,無非都是一場空。什麼名利富貴功勳人望,全是虛無飄渺的東西。你畢竟還年輕,只知道一腔熱血傻乎乎的幹這些無聊蠢事。等你把該經歷的給經歷了,就會像我一樣心灰意冷。與其這樣繞個大圈,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人這一輩子,該享受的享受該放下的放下,這才是人生。」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秦慕白轉頭,對他笑了一笑,說道,「正如你所說,我還年輕。年輕的時候不幹幾件蠢事,等老了的時候回憶裡一片空白,豈非是更大的悲哀?人這一輩子,該享受的享受該放下的放下,該爭的該搶的該要的,也一個都不能放過。這,才是我秦慕白想要的人生。誰,願死於無名?你侯君集,就當真心甘情願?」

    「誰……願死於無名?!……我,侯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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