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31章 倒計時開始 (1)
    生活中有一樣東西,像是一道無聲的命令,又如擂起的戰鼓和起航的汽笛,看到它,你心中便會產生緊張感、緊迫感。那就是不知是誰發明的「倒計時」牌。

    偉大的長江三峽工程,從孫中山最初設想的宏願,到後來關於上與不上的問題爭論了近半個世紀,再後來在技術問題上又論證了一二十年,當決定上馬三峽工程時,人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給予這個偉大工程的施工時間是17年。

    17年的工程時間可以列為「超長工期」了。但真正瞭解三峽工程實施的全過程,你會發現17年對具體的工程執行者來說,簡直就是彈指一揮間的工夫。

    17年已經夠漫長了,國人不願用更長的時間等待那期盼已久的「高峽出平湖」的時刻,我們的第三代領導人同樣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那雄偉的「世界第一庫」建成。

    於是,17年的三峽工程「倒計時」,從全國人大通過決議的那一天起,就像高懸在所有三峽建設者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而這個時間對百萬三峽移民的概念又是什麼呢?那是催馬的鞭,那是出弓的箭——

    根據工程設計,三峽水庫必須在2009年之前全部完工,在這之前的三峽工程建設有幾個大階段:1994年正式施工,1997年大江截流,2003年第一次蓄水、首次發電及永久性船閘開通,2009年大壩建成,發電機組全部安裝完畢和全面發電。這是工程技術的進度表。百萬移民是與之緊密相關的另一項工程,同時又是完全不同的人文工程。對任何一個水庫來說,引水是它的終極目標。移民工程則不同,它雖然也必須有時間表,可它不可能有終極目標。移民之所以被稱為「世界級難題」,其根本意義也在於此。

    移民的時間表必須跟著工程建設的時間表走,然而它又必須有自己更超前的時間概念。歷史上有多少教訓已經讓決策者吃過「水趕人走」的苦頭。人必須遠遠地將水甩在後面,才是成功的水利工程,才是成功的移民事業。

    可17年的三峽工程並沒有給百萬移民工作留下多少空隙時間。1992年年初人大的決議剛剛通過,人民大會堂裡的掌聲尚在神州大地迴盪,年底三斗坪的百姓突然看到家門口來瞭望不見尾的施工大軍……

    移民外遷,家搬人走,是一夜間的事。

    庫區人民有些措手不及,至少心理準備遠遠不夠。更何況,還有許多事情沒有想通想透,結婚的日子是選在移民之前還是移民之後?生孩子是選在搬家之前還是等移民後再說?年輕人想的是這些。老人想得更多:兒子的婚事到底早辦好還是等安好新家再辦?死了後是埋在自己的故土還是到新的家鄉去火葬?

    然而,村前門口有塊長江三峽移民的「倒計時」牌在告訴大家:時間已經一天比一天少了,你想好了得走,你沒有想好也得走。三峽建設,國家決策,全民必須服從!捨小家,顧大家,當個移民很光榮!那些聽起來像口號,可對庫區百萬移民來說,卻又是實實在在的戰鬥動員令,又是緊緊張張的離家遠遷的限時令。

    不走不行。晚走也不行。賴著拖著更不行。

    不行也得容我想一想嘛!你問為啥要容我想一想?因為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想不通,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想跟政府說一說、算一算。

    移民提出的理由和想法,比決策者和專家們考慮與謀劃的要多出十倍百倍。

    「倒計時」卻並沒有將這些問題和因素考慮在其中。

    它,每天照樣快速地走著自己的步伐。

    一切的任務和問題,統統留給了我們的幹部和移民們。

    於是三峽工程的「倒計時」有了如此複雜、如此豐富、如此多彩的內容和實質——

    書記使神招

    倒計時:本年度

    責任人:黨委書記劉敬安

    任務:讓每個移民都能自覺自願地搬遷

    可以說,認識劉敬安,也就使我認識了三峽庫區的移民形象和黨的幹部形象。

    這位從當地一個叫中彎村的小山村走出來的農村青年,從他成人起就有了一個改變家鄉落後面貌的強烈願望。他用十幾年時間實現了自己的這種願望。當過生產大隊支部書記,1987年就以優異的綜合素質成績考取了鄉鎮級幹部,22歲時開始當書記,一直當到現在。年輕的「劉書記」在百姓中威望很高,這與他能力有關,也與他同農民的天然感情有關。他非常得意地告訴我,在他第一次出任鄉黨委書記時,僅用半年時間改變了當地祖祖輩輩因為交通不便而無法走出大山的窮困落後面貌。

    「那是我在龍溪鎮出任黨委書記的事。那兒的落後主要是交通閉塞,交通的閉塞使這個峽江腹地的秀美山區在解放後幾十年間基本上沒有大的發展。百姓們別說致富,就是給孩子上學換幾個學費錢都極其困難。住在山裡的村民們好不容易養了一頭豬,想抬到鎮上賣幾個錢,可就因為沒有路,抬一頭豬要走一兩天工夫。大山崎嶇不平,險峻陡峭。半道上豬崽一個翻鬥,跑得無影無蹤,抬豬的人卻掉進了山崖,成為另一群野豬的美餐。於是有人說,龍溪人養豬,山裡的野豬多了,活著的人卻越來越少。大山深處有個豐富的煤礦,也因為交通不便,使得當地人只能望煤興歎。在我到任龍溪之前,曾有七任書記想改變這裡的交通落後問題,結果都是因為無錢修路而未能解決。我到任後心想自己能比別人強到哪兒去呢?但經過調查和與農民們促膝交談,我強烈感受到的是老百姓中蘊藏著一種希望改變自己落後面貌的巨大力量,這力量是我們任何幹部個人能力所無法比擬的。

    我們黨的事業能否成功,就看我們幹部們能否引導和組織起群眾的這種力量。龍溪鎮黨委書記的職位給了我這種發揮能力的機會。我在到任後的一次研究全鎮經濟發展的黨委會議上提出了自己的思路,即依靠群眾力量,為全鎮修一條致富之路。這個建議得到了鎮幹部們的一致支持。之後,我們就深入到群眾中去做動員工作。當時有人笑話我,說你劉敬安真的有能耐啊?是不是有啥子關係能從上面弄到錢呀?有人還說這傢伙可能他的老子是縣裡省裡的大幹部哩!我說我啥能耐都沒有,父親也僅僅是個農民出身的教書匠。我的全部本領就是相信群眾,依靠群眾。農民們開始也不相信,說鎮政府不拿一分錢出來咱咋個修路?我就跟他們算一筆賬:你一年養兩頭豬,沒有修路前,你每賣一頭豬不算其他意外得損失150元左右。

    這150元是這樣一筆賬:從家裡抬到鎮上收購站,得需要8個勞力,這有一筆勞務費;8個勞力從山上幫你把豬抬到鎮上,起程時吃一頓,中間要加一頓小餐,豬賣了不更要在鎮上館子裡招待一頓?這是第二筆費用;每個勞力一包煙或者一瓶酒你還是要給的吧?這是第三筆開銷。這還沒有算任何意外,假如豬半途中打個翻斗逃跑了或者幫工跌傷病倒了損失就更不用說了。其次,豬從山上抬下來,折騰一兩天,不瘦掉三五斤膘?農民們一聽我給他們算的這筆賬,連連點頭。我就接著說,修路每戶花的錢其實就是你兩年三年在賣豬上所花去的這些損失掉的錢。這只是一筆簡單的賬。如果把路修好了,山裡的煤礦開發了,你們各家各戶的炊事用柴的舊生活方式會徹底改變,鎮上的經濟搞上去了,大夥兒得到的就遠遠不止是賣豬損失的錢了,孩子們獲得教育機會多了,大夥兒防病治病的機會多了,你們說說合算不合算?農民們最講究實際,這麼幾筆賬算下來,他們對修路一下來了信心,天天追著幹部問啥時候動工修路呀?於是修路的集資款基本有了著落。

    接著我們就按人頭、按村莊劃分任務,包干到戶。是你家的任務,從路基用料到開山劈巖要的炸藥等全部由你自己解決,我們幹部和鎮政府就是幫助大家統一規劃,分段檢查,做好服務和後勤保障。幹部們除了做上面這些事外,便是全部下去給百姓當義務工,哪裡困難最大,幹部就在哪裡帶頭幹活。這樣一來,群眾就把修路當成自己家裡的事一樣認真對待,那種積極性主動性是前所未有的,我一生也無法忘記那段時間裡他們所表現出的感人情景。有個婦女,家裡沒有勞力,便賣掉三頭豬,到外鄉叫來民工幫她修那段承包的路。賣豬的錢花光了,民工也走了,她獨自蹲在路頭哭了三天。村上的人都忙著自己的修路任務,騰不出人手幫助別人,這位婦女就自己一個人幹了起來。白天平地整路基,晚上她出不起錢拉電燈,就弄點油倒在一個竹筒裡,再用一根線做燈芯,點亮這樣一盞綠豆大的小燈,在風雨飄打中去鑿巖開石,幾十天內天天如此,直到鑿完最後一方峭巖……百姓們就是靠這種精神,用了半年時間修成了龍溪鎮歷史上第一條全長25公里的公路,而且修得質量特別的好。

    當寬闊的大路像條金色的綵帶明艷艷地出現在祖祖輩輩只能依靠枴杖走山攀巖的百姓面前時,沿線的群眾簡直沸騰了,天天有事沒事地跑到公路上,那種喜悅的心情是從心底裡奔湧出來的。有一位從小雙目失明的老大娘對村上的人說,通車那天,你們一定要把我抬到公路上。老人家說她有兩個願望:一是要聽一聽汽車的聲音是什麼樣,二是一定要親手摸一摸我這個『劉書記』的臉,看看是不是跟她想像中的共產黨一個樣。你說咱們的老百姓多麼可敬可愛!我們當幹部的就做了這樣一點動員和組織工作,他們竟然對我們懷有如此深的感激之情!可以說,從那一刻起,我就堅定了這樣一種信念:再大的困難,再難的事,只要充分地相信人民群眾,並依靠他們的力量,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中國的老百姓最通情達理,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的幹部要設身處地地為他們想事情,做事情。百萬三峽移民,世界級難題,靠誰?我想最終依靠的還是我們的人民群眾,我們的移民自己。當幹部的要完成好動員百萬移民『走得出,穩得住,逐步能致富』的目標,能做的就是把心放下,放到老百姓的心坎上,設身處地地為他們的利益想事做事……」

    書記劉敬安的思維與他的人一樣帥氣,充滿著活力和創造性。

    2001年2月,他從區委書記的崗位上抽調到一個移民大鎮當鎮黨委書記。從表面上看,他由過去統管六鄉一鎮的一個區委調到一個鎮上工作,任務輕了不少,可實際上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官小了,擔子重了」。當時他面臨全鎮5000個移民有4000人不願走的局面。

    三峽移民不像修路那樣直接讓百姓們可以看到對自己有那麼多實惠,相反更多的是需要他們作出犧牲,不僅是物質的,還有精神方面的。劉敬安和千千萬萬個從事移民工作的幹部一樣,他們面臨的不是群眾的擁護和歡迎,而是冷淡和牴觸,有時甚至還有非常激烈的對抗。

    「智慧書記」劉敬安還能不能在這種局面下應付自如,神算出奇?

    剛剛上任的新書記劉敬安,正在主持黨委會議,突然聽到會議室外面吵吵嚷嚷,而且有人在大聲衝他說話:

    「新來的書記快出來!你躲躲閃閃算咋回事?」

    「哼,聽說他還是個要提拔的年輕幹部。呸,我們堅決不同意!」

    「對,姓劉的,不解決我們的問題,你就別想在咱鎮上待下去!」

    「出來!出來呀!」

    「……」

    「不像話,劉書記剛來,你們也不放過!」會議上,有人站起來要去給劉敬安講幾句公道話。

    「別別,還是我去。」劉敬安一邊宣佈「暫時休會」,一面夾起筆記本往外走。

    「喂喂,就是這個人,他來了!」移民見劉敬安出現在他們面前,便竊竊私語起來。

    好嘛,黑壓壓的一大片,足有二百來個「上訪」移民!再瞧瞧他們的表情,個個怒氣沖沖,火冒三丈。劉敬安見此情景,一臉笑容,然後不慌不忙地動手給移民們倒開水,招呼大家能坐的就坐下,能找個地方靠一靠的就靠一靠。

    「看看,這個人還蠻會來事嘛!」

    「啥子蠻會來事?看他能不能解決我們的事才是真的!」

    人群裡議論聲不小。

    「你是劉書記吧?我們想問你:你們這些當官的,還管不管我們的事了?光說讓我們搬遷搬遷,就是不辦正事。今天我們來找你,就一句話:如果滿足不了我們的要求,就別想讓我們搬走一個!你這個書記也別想在我們移民身上撈一點點政治資本!」

    有人出言不遜。隨即幾百雙眼睛看著這位年輕的書記有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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