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20章 熱土家園 (5)
    當時大壩工程建設接二連三地迅速投入大批隊伍,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新隊伍開進壩區,他們一進壩區就幹勁沖天,你追我趕地干開了。工人老大哥還有水利武警戰士的精神好讓人感動,可也苦了宜昌人民,因為征地移民的工作如同燒在腳跟前的大火,停一分鐘也不行。大壩建設的氣勢真是大啊!當地的農民沒見過,宜昌上上下下的幹部也沒見過。昨天還是風吹稻穀香的莊稼地,轉眼成了機器隆隆的工地。每一塊稍稍平整的地,都讓給施工建設大軍當作安身落腳之處。而祖輩在這兒的移民們的安身之地卻成了問題。房子要拆,人要搬遷,可搬到哪兒?安在何處?這一切都成了讓宜昌幹部和當地農民們非常茫然的事。

    然而困難再大,再茫然,搬遷安家是不能容你想好了再干的!

    無奈之中,農民們或選擇了山坡,或選擇了冬季放水的稻田。

    於是一個個昔日荒蕪的山坡上,一夜之間豎立起了眾多的歪歪斜斜、參差不齊的茅棚;水稻田地立起的油毛氈房也連成了片……

    哪知,冬季的三峽地區也時不時有大雨小雨襲來。這下可慘了:有人住在搭在山坡上的茅棚裡,晚上睡覺時還好好的,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的床竟然在水中飄蕩……

    安在稻田里的移民們更難堪。冬季到來,漫天大雪飄舞。鄉親們趕緊買來木炭取暖。哪知因為腳下是水田,上面的溫度一高,地面冒出濃烈的水蒸氣,油毛氈房的四壁又不透氣,老少爺們婆婆嬸嬸媳婦孩兒們直嗆得咳著往雪地裡跑……

    郭樹言省長等領導春節到庫區慰問時,看到這種情景,熱淚縱橫地說:壩區的移民們是三峽建設的第一批奉獻功臣,將來一定要把他們的事跡寫進「三峽建設史」。

    「那一間房子裡住著誰?咋大哭小叫的?」郭省長見不遠處一間破舊的生產隊倉庫內傳來陣陣嬰兒和女人們的嘈雜聲,便走了過去。老省長一進屋雙腿都快站不穩了:「這麼破舊的房子裡,怎麼能讓這麼多產婦住呀?她們得了病可是一輩子的事!嬰兒一降臨能受得了這般苦嗎?」

    當地幹部們只好如實向省長匯報:「這間三四十平方米的舊倉庫裡安排了8位產婦,已經是條件最好的了……」

    郭樹言又一次落下了淚水。然後吩咐同行的幹部:「無論如何,想一切辦法,將產婦和即將分娩的孕婦全部安排到縣城裡去。醫院安排不下的到居民那兒借住,居民那兒住不下的就住你們縣委縣政府的辦公室!」

    後來宜昌縣真的這麼做了,一個小小的10萬人縣城,先後接收安置的移民竟達4萬餘人!宜昌縣城的機關幹部和普通百姓沒有一聲怨言,因為當年葛洲壩水庫建設時,他們就是以同樣的方式被好心的當地人接納安置的,成為如今的新宜昌人。

    作家你說,我們宜昌人算不算「三峽移民第一人」?

    當然非宜昌人莫屬!我毫不含糊地這麼說。

    其實,在壩區我還聽到這樣一些真實的傳說:

    徐耀德是位讓我肅立在他紀念碑前久久不能平靜的一位移民。

    38歲,正是風華正茂時,可他卻早已靜靜地躺在了崆嶺峽的絕壁巖崖上修築的公路邊。

    關於崆嶺峽之險,當地有段非常悲壯的傳說。該峽位於長江三峽之一的西陵峽中部,此地峽中套峽,一峽更比一峽險。當地有歌謠這樣說:青灘洩灘不是灘,崆嶺才是鬼門關。走過西陵峽的人都會親歷那一段的驚心動魄。此處的峽江之險惡,據當地人講不知吞沒了多少生靈。

    崆嶺灘啊崆嶺灘,

    十船過灘九船翻,

    舵手莫怕對我來,

    保你通過鬼門關。

    這是崆嶺峽江的一段船工號子,其實也是導航的四句隱語。而這號子中還有一樁極其悲壯的故事:清末年間,崆嶺灘岸頭有位青年舵工叫張來子。小青年是位在大江急流中「打滾」的高手,加上對崆嶺灘的每一塊明巖暗礁瞭如指掌,所以他在險峽虎口的一塊大礁石上刻下「對我來」三個大字。好氣魄的「對我來」!其實小伙子的這三個字是告訴過往船隻怎麼行的導航語,意思是說,航行到這險惡之灘,見到面前急流中的明礁,千萬不要被虎口險情所嚇倒,只有對著礁石前進才能倖免於難。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十二月,德國商船「瑞生」號裝著一船寶物出峽,闖至崆嶺灘時,面對滾滾江濤,洋老大嚇得不敢往前。後聽說張來子熟悉此峽水情,便使招將其押到船上讓他導航。

    船至「對我來」險礁的不遠處,洋老闆信不過中國小伙子,便用一把長刀架在張來子的脖子上:「你要老實導航,否則先斬你頭顱!」張來子微微一笑,說放心,你們照我指的航道行駛定不會有事。他繼續讓船舵往「對我來」駛去。船越行越近,洋鬼子們眼見船隻就要與礁石相撞,便以為中國小伙子想把他們引上餵魚之路,驚慌失措地緊急奪過船舵,急忙躲避。哪知就在此刻,只聽得轟隆隆的巨響——「瑞生」號船體不偏不倚撞在了另一塊暗礁上,頃刻間船傾舵斷。張來子一看洋人不聽他的導航而導致事故,趕緊跳下江中,欲奪路逃命。哪知他剛剛冒出水面,卻被已經快要淹入大江湍流的洋船長舉槍打死,鮮血頓時染紅崆嶺灘……「瑞生」號和一船的物品,連同船上的洋人全都葬入峽江之底。

    崆嶺灘之險留下無數悲慘的故事和傳說。在崆嶺峽邊的大山峭壁巖體上,因為三峽工程需要修建一條山巔公路,從而結束峽江兩岸百姓背簍走峽江的歷史。

    移民壯士徐耀德便是這支開路先鋒中的一員虎將。他是共產黨員,而這樣的險道派誰去誰都會心驚肉跳。共產黨員不上誰上?徐耀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捲起鋪蓋衝到了施工最險要地段的。

    自己的小家要搬遷了。徐耀德托人告訴妻子:山上的活沒有人替,下不了巖崖,你自己想法請人將小家拆了,人一遷就完事唄!

    他是工地某路段的領導,當領導的就不能馬虎,處處應當衝在前頭。9月21日那一天中午剛剛吃完午飯,徐耀德像往常一樣照例利用午後一段休息時間檢查路段質量。就在這時,他發現有幾個石粒子掉在自己頭頂,他仰天一看:不好,有塌方跡象!

    「大伙快撤!可能要塌方了!快快!」徐耀德火速轉身招呼正坐在路邊休息的18名村民,然後逐個看著撤離險情現場。老天無情,就在最後一個村民撤出的那一瞬間,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山體岩石迎頭而下,砸向徐耀德……一位年輕的移民,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就這樣永遠地在這崆嶺巖崖上安下了自己的「家」,連同其壯烈的靈魂。

    那一天採訪途中,我站在徐耀德烈士的紀念碑前默哀,移民幹部們告訴我,在同一條公路上,徐耀德是第17位長眠在峽江邊的犧牲者。

    我感到強烈的震撼。

    在那17位長眠者中,我不得不提到其中的一位女移民。她叫向英,33歲,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為三峽的未來建設公路,那是「子孫萬代」的工程。可建公路沒錢,縣上把任務分段到鄉上,鄉上又把任務分到村上,村上又分到各家各戶。向英家分到的那段任務在新公路線的一公里處。那是一段要在飛鳥也不敢停留的懸崖絕壁上開鑿路基的險道,一切石料都靠就地取材。築路的用沙則需要到兩公里外的河灘上去取。向英家的任務便是從河谷底下向陡峭高崖運送18000斤左右的沙子。沒有吊車,更不可能有滑輪飛車,只能靠背簍往山頭背,還有一雙鐵腳板。

    向英,是當地有名的美貌媳婦。村上的男人們羨慕她,村上的孩子們喜歡她,村上的老人疼愛她。向英不僅是位賢惠巧手的好媳婦,還是位時時處處不服輸的女強人。別人一天背三趟,她背四趟,多走一趟要多流多少汗?只有她自己知道。40多天了,18000餘斤沙子的任務,差不多還需兩天時間就可以完成了。向英一咬牙,將最後的兩天任務,用了一天時間完成。那一天,她背回最後一簍沙子,便全身癱在地上……她對丈夫和孩子說別來打擾,讓她好好在沙子堆上躺一宿。「太累了,能躺下睡上十天八天,比啥子都美!」她對親人露了最後的一絲微笑,便呼呼地睡著了。丈夫給她蓋了一條被子,不忍心讓她睡在露天……

    就在這一夜,突然一陣暴雨降下,轉眼漫山遍野雨水如注,隨即到處正在開鑿的山體出現塌滑。「不好,有危險!」公路指揮部幹部迅速招呼散宿在幾里長施工工地的村民們撤出險情區。然而等各家各戶逐一清點人數時,卻發現獨缺了向英……

    「向英——」

    「向英,你在哪兒——」

    「媽媽——你回來呀——」

    「……」

    幹部、丈夫、孩子和村民們在雨中狂奔著四處呼喊尋找,卻再也沒有聽到向英那從來不知是愁的爽朗的歡笑聲。人們只見她昨晚熟睡過的那處沙堆連同路段全都被泥石流沖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一條亂石溝裡找到了向英的屍體,那是個面目全非的向英。

    「好媳婦!」

    「媽媽!」

    大人和孩子們斷腸裂肺的哭嚎聲撕碎了每一個在場人的心。

    峽江在嗚咽,山巒在低泣。為向英送葬的那天,大雨依然如注。鎮長和鎮黨委書記親自為向英抬靈柩,幾百名村民——他們幾乎是清一色的三峽移民,每人舉著一支火把,自發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

    縣長汪元良聞訊趕來,見到向英的靈柩,便撲上前大哭起來。

    那場面無法用言語表達。

    讓我們記住向英、徐耀德等等三峽移民的名字,他們雖然普通,但他們在尚未走出大山時卻已將自己的生命,永久地留在那條通向光明安康的三峽移民之道,使得這條三峽移民之道更顯光芒與壯烈、平坦與寬闊——

    歷史和人民應當為他們樹一座高高的豐碑。

    香溪河邊「昭君情」

    大凡諸君一到長江三峽,面對一路驚心動魄的急流險灘、峽谷狼嚎之景,總會情不自禁地吟誦起李白的那首《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白的這首千古絕唱作於他第三次入峽之時。比起李白來,「詩聖」杜甫在三峽寫的詩更多,住的時間也更長。僅在夔州就住過兩年之久,唐大歷二年至三年(公元767—768年)間。杜甫在此寫了400餘首詩作。其中有被後人稱為「古今七言律第一」的《登高》,那「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名句便出自此詩。但我更喜歡詩聖的另一首詩,即他漂泊流離後首度到夔州時寫下的《秋興八首》,其中之一為:

    玉露凋傷楓樹林,

    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湧,

    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

    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

    大詩聖為何獨自鍾情夔州,史書上不曾記載。當我知道古夔州即為王昭君的家鄉時,我似乎明白了杜甫先生的那份鍾情。

    在長江三峽之一的西陵峽,大江以其雄渾的魅力,又吸引了一條「桃花飛綠水」的美麗支流,它便是誕生中國美女的香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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