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19章 死而復生的元帥前妻 (4)
    「陳毅,就算我革命到底,被反動派捉住也是個死字,讓那幫畜牲們強暴侮辱,不如今日一死,求個清白身軀。陳毅,你蠻狠心呵,讓我死吧,讓我早點閉眼,『一了百了』。」我哭著,轉過身撲通跪下:「陳毅,你開槍呀!陳毅,你一槍崩了我啵……」「賴月明,聽著,你是黨員,你是我陳毅的老婆。要不要黨的紀律?是不是我陳毅的老婆?無論如何,你要絕對服從組織的安排。」陳毅死死地握住槍柄,額上的筋暴跳:「警衛員,進來!把她拉起來。」第十日,我被迫離開了陳毅。

    負責送我去興國的是一位女幹部,宜黃縣委組織部長萬香。原是江西省委挑選,隨主力部隊轉移的六個女同志之一,跟著紅軍大隊撤退到了會昌高排,因病被擔架抬回瑞金,在九堡醫院住了一晚,高燒退了;便到中央辦事處要求分配工作。

    我記得,萬香一頭齊耳的短髮,身著灰軍裝,腰裡束根牛皮帶,蠻精索的一個女同志。

    陳毅正愁無人送我,恰巧萬香也是個興國人,這樣,他便命令萬香送我。萬香起初執意不從,最後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黃毛丫頭,不管你樂意不樂意,都要把賴月明送到目的地。」臨別,陳毅把四塊銀元交給萬香:「把這個給賴月明,這是我的津貼費,你們路上零花吧。」「為什麼自己不給月明妹子,給我這個黃毛丫頭幹什麼?」萬香過去與陳毅相識,所以硬著頭皮說:「陳司令員,這是什麼意思嘛!」陳毅苦著臉回答她:「她不要嘛,連我的坐騎送送都不依。」我,賴月明,今生今世,直至躺在棺材裡也不會忘記這個日子—「1934年10月20日一-我離開陳毅的最後一刻,他是這麼說的:「記住,堅強地活下去!要相信,不管怎樣,組織會找你的,月明,我也會找你的,一定會找你的。」

    大敵當前,紅色政權進入最艱難階段若干年後,擔任了中共興國縣委副書記的紅軍女幹部萬香,在她家狹小的客廳裡向筆者回憶了那一幕:當時,白軍的進佔速度很快,寧都、廣昌及瑞金、興國的一部分地區,都出現竄入的白軍。萬香幫賴月明背著行李,從瑞金趕往興國。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情況,她們繞著彎走了二天二夜。

    路上,賴月明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那麼鬱鬱地流眼淚。

    萬香挽著賴月明的胳膊走,她的腳步象灌了鉛一般沉重。

    抄山道越過瑞金與興國交界的烏岩石,通過長山、草湖,她們來到旱田哨所。

    旱田哨所執勤的兒童團認定她們是逃兵,一路吆吆喝喝,把她倆押至傑村區委會。

    傑村區委已經接到陳毅的命令,當即收下兩個女同志,使一群認為大功告成的兒童團員大失所望。萬香的心像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把精神頹然、疲憊如一攤爛泥般的賴月明,交給傑村區委的同志,然後,按計劃趁賴月明熟睡之機,悄然離去……

    傑村很快被白軍佔領了。

    賴月明跟著傑村區委,輾轉來到興國縣東南部蘇區。根據上級指示:興國東南部蘇區和勝利縣西南部蘇區合併,設立興勝縣,剛剛成立了興勝縣委、縣蘇政府。江西省委的命令到達不久,任命江由宗任縣委書記,周正芳任副書記……賴月明為婦女部長。同時成立了興勝獨立營,營長陳寅生。

    也就是在緊張的輾轉之間,她從離開親人所產生的巨大痛苦中清醒過來,以滿腔的革命熱情投入了工作,盡可能忘卻自己的苦楚。

    鬥爭日漸進入最艱難的階段。

    興勝縣委幾經周折,最後駐紮在於都的仙霞觀。

    以後,便是分散、獨立的活動。上級分配我負責汾坑一帶的革命組織工作。

    有一天,我從縣委匆匆忙忙地趕回汾坑,那裡有一個骨幹小組等著我佈置工作。我剛走到汾坑河畔,幾個騎馬的紅軍風馳電掣地追了上來。

    「賴-月-明-」前面一個佩短槍的紅軍,忽然高聲喊道。

    以為是陳毅來了,我的心驟然狂跳起來。我使勁應答著不顧一切迎過去,待來人近了,我終於看清楚來人是過去黨校一個姓黃的同學.如今是省委特派員,負責軍隊與地方的聯絡。

    「賴月明同志,您好!」黃特派員滿頭大汗地滾下馬,握著我的雙手:「我們從尋烏那邊過來,你們興勝縣委書記朱愛民同志說你在這裡。賴月明同志,跟我們一起走吧。一起去看看你愛人,你不曉得,你愛人可以走路了。」「真的,他可以走路了,他在哪裡?他同意我去看他,跟他一起走?」我瞪大眼睛,眼裡閃著異樣的光彩。「他還在贛南,最後一部分同志就要全部撤離了。」黃特派員說到這兒咬住唇,過了一會又說:「當然,事先我沒有徵得陳毅同意。紅軍主力都走光了,現在我們沒有什麼人可以依靠。你還是跟我們走吧,一切責任我個人承擔。總不會槍斃我吧。」遙望遠山,我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我知道,每天都是生離死別的當口,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放棄了這個機會,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遠山,一抹黃通通的天體,有隻鳥兒的影子一點一點地移動。我想起臨別時陳毅嚴厲的態度。

    「快上馬走吧,都這個時候了還猶豫什麼!」老黃及其他的戰士在一旁催促。

    「老黃同志,謝謝你了!我,我的確很想跟你們一起去,可是不能啊。這絕不是槍斃不槍斃誰的問題,這是黨的紀律。」我想清楚了該怎麼辦,對老黃幽幽地說:「請你轉告陳毅,我在這裡會好好工作。謝謝你,老黃同志,謝謝你們大家!」黃特派員怔了一會,無奈地跨上馬背。他猛抽一鞭,戰馬長嘶著撒開四蹄。

    「喂--老黃,回來,回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聲喊起來。

    黃特派員忙策馬兜了回來,他以為我改變了主意:「怎麼樣,走吧,一起走吧」。

    我從背包取出一雙新布鞋,鄭重地塞入黃特派員手上:「老黃,麻煩您把它給陳毅,這是我抽空兒做的。他蠻喜歡穿布鞋,這是我給他做的第二雙,保佑他穿著這布鞋打遍天下,爭取革命早日成功。老黃同志,再見!」「再見--」黃特派員莊重地行了個禮,然後與幾位戰士頭也不回地縱馬而去。眨眼間,他們的影子便被蒼蒼莽莽的樹林遮沒了……

    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現了。在見到黃特派員的第二天傍晚,我就失去了與組織的聯繫。

    那天上午,我到一個村莊,安撫了五個攜著槍械逃離國民黨軍隊的士兵。他們是被抓壯丁逃回來的,決心與反動派誓不兩立。

    那天,為了歡迎他們幾個白軍逃兵回來,村裡的革命積極分子宰了一頭牛,款待這幾個疲憊不堪的漢子。我們雖然忙碌了一整天,但心裡特別高興,這是離開陳毅後,我第一次啟齒大笑。

    傍晚,我拖著疲乏的身體,回到興勝縣委駐地仙霞觀。遠遠地瞄見半山坡那座廟門大開,情況不妙,我想,心砰砰直跳,衝上去一看,裡面空無一人,到處是雜亂的腳印,地上還有濕漉漉的血跡。

    牆正中,有人用黑炭寫著兩個顯眼的大字:「快逃!」這時,外面樹林裡響了一槍。接著槍聲大作,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尖叫。

    我大吃一驚,急忙轉身就跑。不知跑了多久,終於支持不住,我倒在一蓬蘆葦叢裡。

    縣委駐地的槍聲已消失了。

    曠野,漆黑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周圍死一般寂靜,偶爾,貓頭鷹令人恐怖地啼號。

    飢餓、恐怖紛擁,包圍了我這個孤立無援的共產黨員。

    憑著以往的鬥爭經驗,證實了一個可怕的現實,那就是黃特派員所說:紅軍主力已經完全離開,白軍佔領了所有的革命根據地。白色恐怖蔓延開了,也許,我將徹底失去同黨組織的聯繫。

    想到這裡,我哇地一聲放聲大哭。

    第二天天際剛泛白,我被冷露凍醒,支撐著爬了起來。四下張望找著方向,因為又冷又餓,我緊跑起來,天剛濛濛亮時,進入了一個叫大塘背的自然村落,這兒有我一個早年出嫁的姑姑。

    「篤篤篤,篤篤篤--」趁著清晨人少,我輕輕地敲響了姑姑的家門。姑姑名叫滿姑子。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一見是我,嚇得張口半天說不出話。

    我尷尬地進了家門。姑姑滿姑子,是位極勤快而又極吝嗇的村婦,有一個出外給人打長工的兒子,灶膛角養著一個光會做零活的瞎眼媳婦。看得出,對於家裡突然闖進來一張會吃飯的嘴,姑姑的言行都表現出她是很在意的。

    幾天後,白狗子的刺刀,開始在村裡每一戶人家裡扎扎戳戳。蓋著各類大印的告示貼得到處都是,掉腦袋的消息充塞著每一個屋場。滿姑子很自然地翻了臉。她扁癟的嘴吐出了極為符合情理的話:「你出這個門檻去,侄女子,我求你了,別把殺頭鬼招進來。」在她的驅趕下,作為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我臉紅耳赤無話可說,心裡麻麻然。當天晚上夜深人靜,我乘著黝黑的夜幕離開了大塘背。

    像一頭被追殺的野獸,日裡夜裡我都在村邊、荒野、山林間東躲西藏,四處流浪……

    有一天,我餓得頭昏腦脹,在一個山谷小徑突然看見路邊有一塊肉。心裡一陣欣喜,把肉撿起來準備烤熟了吃。嗅了嗅,覺得有一股異味,驀地想起:這是獵人設下藥野獸的毒餌。這一驚,立即丟掉手中的肉,過了一會兒我又撿起了這塊肉。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險情、絕境,我對著遠方默默地說:陳毅,我的郎君,你曉得麼,我會對得住你,對得住共產黨,只要反動派抓住我,逼迫我,我便一口把它吞下肚去……

    形勢急轉直下,革命經受嚴峻考驗1934年10月16日,主力紅軍渡過於都河開始了史無前例的長征。

    留在蘇區,受陳毅領導的紅軍為第24師,加上地方武裝的10個團大約有3萬人,其中有1萬多名傷員。根本無法與蔣介石的十萬大軍相抗衡。

    紅都瑞金於11月10日失守;於都於17日失守;會昌於23日失守……留下的紅軍,絕大部分被白軍打垮了。陳毅的腿傷仍在化膿發炎,他被人攙扶著一拐一拐地突圍,與項英等600多名紅軍,來到信豐油山、大余梅嶺一帶,在叢山峻嶺開展游擊戰爭。

    轉瞬之間,「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已經成為了歷史。

    離開滿姑子家,我一個人幽靈般在荒野裡飄蕩了半月多。後來,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胞妹。一個深夜,我又像夜遊神悄悄摸入南山村。

    為了防範發生意外,我用木炭末把面孔塗得黑黑的像個鬼,小心翼翼地叩擊胞妹招貴子的窗欞。

    「誰?」裡面一陣響聲。招貴子機警地低問。

    「妹子,不要怕,我是你姐姐月明。」聽出是招貴子的聲音,我顫抖著說。

    門「吱」地一聲開了,兩個久未見面的姐妹認清對方後,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這也是一戶地地道道的紅軍家屬,屋裡只有一個女主人。招貴子的丈夫很早就參加了紅軍,這次隨主力遠去了。

    到了妹妹這裡,我終於有了棲身之地。但是,外面白軍清剿、還鄉團清算的風聲一日緊似一日,我心裡整日仍然是懸著的。

    這段時期,飄來飄去的傳聞是充滿血腥味的,所有的消息都經過鄉紳士家們的嘴巴神化了。「紅軍全部被蔣委員長的天兵天將降服了……朱毛上了大枷,在浙江奉化溪口祭了蔣氏列祖列宗……那個在江西做過軍事總指揮的陳毅被人挖了心……」白天低著頭不吱聲,晚上我與招貴子抱頭痛哭。

    在這座寥寥數戶的小村,我們無所顧忌地悲泣,哭聲在山谷久久迴盪……

    不久,反動靖衛團的銅鑼敲碎了我們所有的夢幻。

    在一次化裝外出尋找組織途中,我們姐妹倆被靖衛團的鬼頭大刀逼到一個大草坪上。那裡,一株人粗的松樹上,綁著一個失散後被反動派查獲的共產黨員。

    被捆綁在樹上的人,因受了重傷低垂著腦袋,但我眼尖,依稀記起,在某次共產黨員骨幹會議上,我和這個同志曾經同坐一條凳子。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