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55章 第九章 (4)
    自從宋長玉在紅煤廠打開了煤窯,村裡的每個幹部都得到了不少實惠。俗話說靠山吃山,宋長玉吃山,他們也跟著吃了不少山。俗話還有一句,叫靠水吃水。他們把山肚子裡的東西吃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把水也吃得快沒有了。在有水的情況下,人不吃山也可以活命。一旦沒了水,恐怕吃山也吃不成了。實惠再也堵不住村幹部們的嘴,他們紛紛找支書明守福,把水的問題上升到到關係紅煤廠人生死存亡的高度,說該開會研究一下了。明守福同意開會,並同意讓宋長玉列席會議。會場上,明守福說:「好,大夥兒說說吧,誰先說?」

    村幹部有的吸煙,有的眨眼皮,沒人先說。

    明守福說:「你們在底下說得七個八個,真讓你們在會上說,你們又不說了。」

    宋長玉問:「我能不能說兩句?」

    明守福說:「圍繞著水的問題,誰都可以說。」

    宋長玉說:「現在村裡已經形成了一種輿論,認為紅煤廠開了煤礦,導致地面水消失和地下水水位下降,把挖煤說成是因,把缺水說成是果。我無意否認這種輿論,我只是要問一句,形成這種輿論的根據是什麼?中國現在正向工業化和現代化邁進,說話辦事都要講究科學,講究根據,不能人云亦云,閉著眼亂說。我多次說過,紅煤廠井下的水並不大,井下總共挖了一個水倉,安有一台排水泵,水泵還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開。我也承認紅煤廠的水沒有以前多,但不能因此就得出結論,說是挖煤造成的。我建議村委會組成一個以幹部為主體的考察組,實地到井下看一看,看看井下的水到底大不大。這是我要說的第一點。

    第二點,有人在礦門口貼出小字報,要求關閉紅煤廠煤礦,還要把我宋長玉攆出紅煤廠。不瞞大家說,我看了非常生氣,也非常寒心。煤礦可以關閉,只要今天會上形成決議,我明天就可以關閉。現在的問題是,關閉了煤礦,地面水就可以恢復嗎?水位就可以上升嗎?我們把井口關閉了,誰敢保證大礦和周圍的小煤礦就不偷偷地來挖我們的煤!到那時候,如果紅煤廠繼續缺水,大家還怨誰?我不敢說我給紅煤廠帶來了什麼,但大家不妨回過頭看一看,原來紅煤廠一座樓房也沒有,再看看現在起了多少樓?原來紅煤廠的年人均收入是多少?現在達到了多少?改革開放的成果大家都享受到了,卻卸磨殺驢總不太好吧!」宋長玉說得比較激動了,滿臉通紅,眼裡也有了淚光。

    明守福對他擺擺手,說:「行了行了,你別再說了,聽聽大家的意見。」

    宋長玉的眼淚越浸越多,他用一根指頭把兩個眼角擦了擦,說:「我是有點兒激動,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各位諒解。反正開煤礦的事是我最早提出來的,如果有錯誤的話,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不能讓大家跟我一起背黑鍋。我爸也在這兒呢,不是我當面說我爸的好話,我在哪兒都這麼說,要不是我爸的思想觀念新,紅煤廠就不會有今天的發展。」

    明守福說:「你不要說我,我早就看透了,不管我幹得怎樣,在紅煤廠都不會落好。」

    明守福這樣說,等於給會議定了一個調子,誰都不好再說什麼激烈的話。宋長玉話裡透出的意思讓他們記起來了,當初紅煤廠辦煤礦,每個幹部都是點過頭的,要說因為辦煤礦沒了水,每個幹部都擺脫不了干係。大家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最後同意宋長玉提出的建議,組織幾個人,由村幹部帶隊,到井下實地看一看,好對情緒不穩的村民做出一個交代。他們到井下看過,除了井筒有一些淋水,別的地方幾乎沒有明顯的淋水。他們見煤壁有些發亮,以為是水光,用手把煤壁摁了摁,手上一點兒都不濕,亮光是煤炭的晶體發出來的。他們把看到的情況跟村民講了,村民們還是不服氣,還是罵人,他們說,我日他娘,紅煤廠的水難道插翅膀飛了?

    【第36節】

    紅煤廠缺水越來越嚴重,到明守福家排隊打水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明守福家深水井裡的水也斷斷續續,小馬達開一會兒,停一會兒,才能抽出水來。明守福看在眼裡,暗暗有些著急,看這樣子,他家的深水井說不定哪一天也會斷水,到那時可該怎麼辦呢?

    還是宋長玉給明守福出了個主意,他說:「乾脆讓紅煤廠的人吃自來水吧!」

    明守福一時不能明白,問:「什麼自來水?」

    宋長玉說:「就像城裡一樣,把水管接到各家各戶,一擰水龍頭,水就流出來了,用多少有多少。」

    「你這孩子不是說夢話吧?誰都知道自來水好,自來水也不是自來的,首先得有水得把水裝進水管裡,水才會流出來,我問你的水從哪兒來?」

    「我想好了,咱們在半山坡建一個水塔,把井下的水抽出來,抽到水塔裡,然後把水管接到各家各戶,利用水塔居高臨下的自然壓力,水不就流到各家各戶了嘛!」

    「井下抽出來的水能吃嗎?」

    「井下的水乾淨得很,當然能吃。您不知道我可知道,大礦的人早就在吃井下水,我在喬集礦的時候就是吃井下水。井下水礦物質含量豐富,吃井下水對人的身體很有好處。我聽說有一個大礦把井下水裝進塑料瓶子裡,就成了礦泉水,賣兩塊錢一瓶呢!」

    「井下水那麼好,你為啥不早說呢,你沒看村裡人都快急瘋了。」

    「光著急有什麼用,還是要想辦法。俗話說得好,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只要人活著,尿總會撒出來。現在我在想,建起水塔,再把水管安到各家各戶,恐怕沒有二三十萬辦不下來,這個資金哪裡來出?需不需要發動大家集資?」

    明守福「嗨」了一聲,說:「集什麼資,我看礦上把這個錢出了算了。大家對開礦有意見,你出錢給村裡辦件好事,正好可以堵堵那些人的嘴。」

    宋長玉說:「嘴是兩張皮,合著是扁的,張開是圓的,人的嘴最難堵。你往他嘴裡塞糖,說不定他還要咬你的手指頭。您看這樣行不行,水塔建成後,各家用水都要安一個水表,按用水多少,適當收一點兒水費,這樣就可以把整個通水工程的費用補償一下。用水花錢,城裡早就是這樣。」

    明守福用一個有力的手勢把宋長玉的想法否定了,說:「你想什麼呢?紅煤廠的人在這裡過了一輩又一輩,哪一輩的人吃水花過錢!城裡人吃水花錢,那是城裡人有錢。咱們這是農村,哪能跟城裡人比。你這個收錢的想法到我這裡就完了,千萬不要再往外說,別人要是知道了,會說你用煤賣錢還不夠,還要用水賣錢,人家不光會罵你,連我也會罵著。我看這個事就這麼定了,建水塔水管的錢由礦上負擔起來。你馬上安排人動工吧。」

    村裡人很快都知道了,礦上要給村裡建水塔,把井下的水送到高高的塔裡去。紅煤廠的古塔眼看就要廢掉了,如今要建一座水塔,也算是一個風景吧。水塔建成後,村裡人用水吃水就不用發愁了,水龍頭一擰,嘩嘩就是一桶,想洗頭,想洗腳,想燒菜,想煮飯,幹什麼都行。用壓井在院子裡壓水時,他們就覺得很方便了,曾高興過一陣子。將要用上自來水,他們當然更加高興。過去只聽說城市裡的人才用自來水,他們蓋樓時,就把水管安在房子裡了,廚房裡,茅房裡,都有水龍頭,他們用手一摸,水就流出來,水好像存在於人的手指裡差不多。誰不想過城裡人的日子呢?可以說所有的農村人做夢都想過城裡人的日子。而水塔一建成,水管一旦通水,紅煤廠的人在用水方面就過上了城裡人的日子,就不比城裡人差了。小孩子們耐不住高興,已開始跳著腳子在村街上歡呼,噢,要來自來水嘍!要來自來水嘍!

    宋長玉聽見小孩子們的歡呼,心裡也很高興,他給紅煤廠建了水塔,紅煤廠的人世世代代都會記著他的好處。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等於給自己建了一座紀念塔。靈化寺的和尚都知道建一座塔留作永久性的紀念,他幹嗎不能建一座新塔呢!和尚的塔是磚頭壘成的,他的水塔須用鋼筋水泥來建,肯定要比和尚的塔堅固得多,也耐久得多。若干年後,紅煤廠的人會指著水塔對後人說,這座水塔是一位叫宋長玉的人建的。他突然想起,等水塔建成後,應在底座上嵌上一塊青石,並在石頭上刻一些字。他的名字倒不必刻在上面,刻上建於公元多少多少年,並刻上由紅煤廠煤礦出資建設,還是很有必要的。他還想到,岳父的意見是對的,建這座水塔,是不能讓紅煤廠的村民花錢,要是讓村民們花了錢,就顯不出他的功德了,他的名就不好留了,也不好傳了。好多功德碑上留下人的名字都是因為那些人在某些建築上花了錢。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花一點兒錢留下一個好名聲,還是值得的。

    建水塔打地基時,在老家當支書的堂弟宋長興出了事。宋長玉預感到宋長興會出事,但沒料到出事這麼快,這麼嚴重。父親、母親、表哥都給宋長玉打了電話,叔和嬸子也給宋長玉打了電話,說的都是宋長興的事。叔讓宋長玉趕快回老家一趟,回去時多帶一點兒錢。嬸子在電話裡泣不成聲,把宋長玉喊成他大哥,說:「他大哥你趕快回來救救長興,你要是不救長興,就沒人救他了。這孩子不成器,死貓扶不上樹,那時你讓他當支書,我就覺著他不行,不是那個材料,你看看,到底還是出事了,一家人都跟著丟人哪!」宋長興出了什麼事呢?他的腿骨被人用木棒子敲斷了,兩條腿的腿骨都敲斷了。要是把小腿或大腿的腿骨敲斷,哪怕骨髓都流出來,說不定還能接上。他們那裡有一位專門接骨的老中醫,醫術高明得很,他用手把斷骨捏巴捏巴,把骨頭碴子對上,不用開刀,只用竹劈子把腿一夾,固定住,臥床不動,不消兩個月,骨頭就長到一塊去了,挑水砍柴都不耽誤。然而長興的腿斷的不是地方,他的雙腿是從膝蓋那兒被人敲斷了,不,是敲碎了,兩個膝蓋骨都敲碎了。

    他們那裡把一摸一動的圓形膝蓋骨叫成小鏡子,宋長興的兩枚「小鏡子」都被人敲碎了,要「破鏡重圓」根本不可能。這就是說,宋長興的骨頭接不上了,兩條腿都保不住了,只能到醫院去截肢,把大腿以下、膝蓋以上的部分用鋸子鋸下來,扔到醫院的垃圾箱裡去。從腿骨被敲斷的部位和「小鏡子」的破碎程度來推斷,人家敲斷宋長興的腿是有預謀的,就是成心讓他斷了骨頭就不能再接上,成心把宋長興變成不能走路的肉磙子,再也當不成支書。人家為何對宋長興下這樣的狠手呢?因為宋長興搞女人搞饞了嘴,搞滑了腳,把宋海林的二兒媳婦也搞了。說實在的,宋海林的二兒媳婦長得不錯,臉白腿白脖子白,牙也白,自有一股子浪勁。可是,別人搞得,宋海林的二兒媳婦搞不得,一搞兩搞就撞上木棒子了。據說敲宋長興的腿骨時,宋海林並沒有動手,連面都沒露。宋海林的大兒子也沒動手,是二兒子及其內弟兩個人操作的。他們把宋長興堵在二兒媳婦的大床上,雙棒齊下,就把宋長興收拾了。事前二兒子問過宋長興,是官了還是私了。宋長興選擇私了,問人家要多少錢。人家說不要錢,要他的命。

    宋長興認為人家不敢,說要了他的命,要他命的人也會沒命。那麼人家就讓他的賤皮賤肉受點兒苦。人家問打他哪塊兒。他說只要別打他的頭和生殖器,別的地方打幾下沒關係。人家說,這可是他自己說的。於是人家就把還光著身子的宋長興的膝蓋骨敲碎了。宋長玉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宋海林拿二兒媳婦設下的陷阱,宋長興不知深淺,一下子掉進陷阱裡去了。沒腿的宋長興肯定當不了支書了,不用說還得宋海林當。宋長玉對每個給他打電話的人都說:「這還了得,這不是故意傷害罪嘛,他們太無法無天了,馬上向公安局報案,告他們!」他還說,「我馬上給賈鄉長打電話,讓他幫助處理。」他對宋長興也很有意見,說:「長興怎麼搞的嘛,素質也太差了,太不爭氣了。上次我回家時還一再跟他說,讓他注意點兒,結果他還是不注意。」宋長玉對叔叔也有埋怨,說:「知道長興有毛病,你就應該多批評他,多幫助他,靠大家的智慧和力量幫他把支書當下去。你看現在這事鬧的,不光他一個人丟人,把我們這一門的人臉都丟盡了。我最近沒時間,回不去。我也不願意跟他丟那個人!」宋長玉把電話掛了,老家的人再來了電話他也不接。

    建水塔期間,楊師傅到建塔工地來過一次。喬集礦的煤炭銷售情況好轉之後,楊師傅早就回到大礦上班去了。正好宋長玉那天也在工地,楊師傅說:「長玉,你給紅煤廠的人又辦了件好事,在紅煤廠的歷史上應該給你記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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