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 第52章 :東方之東
    老三讓我到日本去玩玩。

    1997年我決定去一趟日本,我要親自看看這個曾經給中國人製造災難的產地到底是怎樣的一片土地。這片土地培養了我的好友竹竿鄭老闆,鄭大哥,也吸引了我們家老三不要中國國籍,來當日本公民。過去這種做法叫漢奸,現在不這樣說了,倒不全是因為我們老三的緣故我才這麼解釋,畢竟時代不同了。

    見面時我發現老三已經學會了日本人的經商哲學,沒有仇恨只有忍受,做生意虧了只當交了一次學費,重頭再來。老三跟我講這個道理時,我覺得日本把老三變成不是老三了。

    到了日本我堅決否認在國內多年來一個固有的說法,日本人是經濟動物。更準確地說日本人是精神野獸。動物不等於野獸。有些動物天生就溫順,比如羊、兔子這些可愛的動物。日本人現在看一個個假仁假義表面溫順,其實都是披著羊皮的狼。他們的狼子野心隨時都會爆發出來。中國人太君子心腸,即使有人顯示出動物兇猛的樣子,也不過是一隻披著狼皮的羊。我終於明白了當年中國人為什麼不抵抗。一匹狼可以馴服或吃掉一群羊。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存環境造就人的生存哲學。

    千百年來,居住在每天都有火山爆發的日本島上的日本人,每天都在警告著自己的民族即將爆發的火山要將日本島沉沒,那時就和二戰前的猶太人一樣沒有了自己的國土和家園,成為地球流浪漢。為了避免悲劇,現在就要到島外尋找生存,佔領地盤,哪怕是別人的搶也要搶來。

    日本島還在海上堅挺地飄著,大和民族卻造就了一種野獸精神。為了撕扯一塊生存的肉,他們隨時都可以像豺狼虎豹一般地撲將上去,慘無人道。

    我們的中華民族就不同了,生活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地大物博優哉游哉。中國的土地永遠不會沉進海裡,永遠牢固地與地球同在。我們的民族就像蒙古草地上的羊群,追求在藍天白雲中幸福地吃著綠草。有時狼來了,有時下起了暴風雪,但一切都會過去的,明年的春天小羊生出來,羊群又在藍天白雲下吃起了綠草。從人性的角度我們中國人是對的;從獸性的角度日本人是對的。但是在人與獸的角逐中,受傷害的卻常常是我們。有這麼容易吃的羊,誰不願意去當狼。中國後來改革開放,日本人又把這套業務用在了經濟上。並且教會了中國人,福建人和浙江人率先受到啟蒙,在全國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狼吃羊的經濟遊戲。

    我講上面那些話,不是我當了政協副主席有了覺悟,就開始了老生常談或者危言聳聽,你們每個讀者讀到這裡,都應該停下,認真地思考三分鐘或者重讀一遍,看看那些文字是否有價值?在中國和日本的民族尊嚴問題上,我們這一代如果無所作為,那麼下一代就更不用指望。

    日本東京的一個夜晚,老三帶我去洗澡。令我大為驚詫的是日本人竟然男女在一個澡池子裡泡澡。這更加證明了我的日本人是野獸的理論。

    泡澡時老三給我講了一個河南人的故事。

    他說:有個河南的老闆到了日本,就想找一個日本的妓女來玩,於是,穿著日本古典和服像一隻溫順的貓一樣的按摩小姐,用日語問候著進來了。小姐的手像侵略者一樣進入了河南老闆的敏感特區,河南老闆迫不及待地翻身將小姐壓在了身下。已經習慣麻木了的小姐機械性地抱緊了河南老闆。這時的河南老闆勃然而起,心中的怒火立刻熊熊燃燒起來。他對日本人的新仇舊恨全部想起來了。他邊干邊罵著******小日本鬼子,老子今天操死你。你們把我們欺褥苦了。我今天要報仇雪恨,讓你們也嘗嘗被欺壓的味道。河南老闆汗流浹背痛快淋漓地大幹著痛罵著。

    幹完之後,河南老闆長長地出一口氣,揚眉吐氣地說:我尻他娘,真他娘地舒服!

    小姐突然很親切地用河南話問他:太君,您也是河南人?

    河南老闆一驚:咋?你不是日本人?

    小姐說:俺也是河南人。

    他問:你怎麼不早說?

    小姐:你也沒問俺。

    河南老闆大吼一聲:真他媽丟人你這個婊子,滾出去!

    老三講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又是中國人整中國人。我眼睛發酸似乎有淚要流淌,腦海裡只有一句話:日本鬼子退出了中國國土我們就真的勝利了嗎?

    我盯著老三的眼睛說:你笑什麼,有那麼好笑嗎?你真的是日本人了,三郎?

    老三說:二哥,你叫我三郎,我很喜歡。你別傻了,你以為當日本人比當中國人丟臉嗎?那個河南老闆剛開始來發誓說要用一輩子掙來的錢製造一顆能夠炸沉日本的導彈,讓狗日的日本鬼子等著瞧吧!結果沒過一個月,他就被日本的生活迷上了,他喜歡日本這種豐富的物質生活,成了日本三凌的代理商

    我決定讓老三陪我去一趟廣島。

    去日本的中國人只有到了廣島才會感到揚眉吐氣。當年美軍為了報山本五十六的偷襲珍珠港之仇,為了強迫日本投降,為了在整個東方戰場上一著棋將死日軍,極其殘酷地在廣島投下了兩顆原子彈。後來善良的人都說那一次炸死了很多無辜的老百姓。我不這樣認為。在中國的土地上燒殺搶掠的日軍不也都來自於日本的老百姓嗎?這個民族的每一個人都有野獸的心靈。

    在去廣島的路上,我在一份日文的雜誌裡看到一個故事。有一個日本的作家看到日本兵作為戰敗國退回本土之後,受蘇聯、美國的壓迫,經濟貧困,人人士氣低落,整個民族幾乎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於是他在電視台每天借用一個頻道演講,他呼籲日本人要振作起大和民族的士氣來。那時的日本人已經心灰意冷,沒有人聽他演講。於是他就在電視的直播中拋腹自殺了。這一下日本人的靈魂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於是作家的書成了暢銷書。人們紛紛去買他的書,要看一看他的書裡到底講的是什麼。

    一個作家讓日本人的野獸精神又復活了。其實那個時期的日本人在麥克阿瑟的陰影下,是披著羊皮的狼。

    我的靈魂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中國太缺少這種打造民族精神的作家了。

    趕走了狼,羊群就會有和平的日子過嗎?永遠不會的。

    到了廣島,在酒店住下後,我下到大堂的商場裡要去買一些介紹廣島的書刊,我要瞭解一下廣島的歷史沿革情況。

    在商場的書刊櫃檯上,我見一本雜誌封面是著名的日本老兵史東郎。80多歲的史東郎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反悔,靈魂徹底醒悟了。一頭掉了牙的老狼終於像羊一樣溫和了。他到處演講揭發日軍當年侵華的滔天罪行。深受日本政府狼群的反感,但是卻受到了中國人民羊群的熱烈歡迎。

    中國人稱史東郎為日本人的惟一的良心,而不是狼心。這就是像上帝一樣的中國人,他們不是喜歡忘記,而是喜歡原諒。

    我翻開雜誌,裡面有一個為史東郎作證的日本慰安婦。我看著這個老婦人有些面熟。再一看下面的介紹此人叫小島馬子。這不就是我們在牧場時,後院住的那個日本人張大娘嗎?我拿給老三看,我們都很驚詫,原來她也是慰安婦。

    我把雜誌買上拿到房間裡去仔細看了一遍,確定這個老女人就是我們牧場那裡當年那個日本人小島馬子。

    我們查看上面說的地址,小島馬子也住在廣島。

    我們按著地址查找到了小島馬子家。

    小島馬子沒有在家。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接待了我們。

    我用日語向他問候,那人也用日語回答

    我問:先生,請問您會講中國話嗎?

    那人搖了一下頭用日語說:不會。

    日語講得像我一樣生硬。

    然後那人很不禮貌地也很不耐煩地向我們下了逐客令。

    他說:我媽很忙,今天可能不回來了。她年齡大了,你們不要打擾她吧,拜託你們了。

    原來他是小島馬子的兒子,不過不是我們牧場的兒子,她牧場的兒子我們都認識。沒辦法,我們只好告辭出來了。

    不是為了寫這本書,寫書人才編這麼巧合的故事,而是生活中的故事有了巧合我才寫到了這本書裡。

    在門口我們碰上了從外面回來的小島馬子。

    老太太認出了我,馬上高興得不得了。

    老太太熱情地又請我們回到屋裡。並把兒子叫出來給我們介紹。

    彼此都很笨拙地用日語問候了一下,顯得很尷尬冷淡。

    老太太用中國話說:你們都用中國話講吧。

    我問:你兒子會講中國話?

    老太太:他是我和日本丈夫在中國生的,後來送給了遼寧鄭家屯的一戶中國農民家庭撫養,三年前才回來。在東北生活了幾十年,還不會講中國話?

    我惱火了說:我問他會講中國話吧,他說不會。

    老太太:大剛,你為什麼說不會講中國話?

    大剛:媽,你別問了,我討厭講中國話行了吧。你最好少和這些中國人交往。

    我一聽一口地道的東北大茬子味道。

    老太太很生氣,忙自己親自燒水泡茶招呼我們。

    老太太:你到日本怎麼想起來看我?真是多謝了!我們二十多年沒見了。

    我拿出那本雜誌說:我看到了這本雜誌覺得很像你,就冒昧地來了。你還能認出我來,我真的很高興。

    老太太:你們是我先生的救命恩人,我怎麼會忘記。

    老太太一看雜誌裡的自己,臉騰地一下紅了。

    她說:巴拉君,我不是有意欺騙你們,我是慰安婦出身,真是對不起了。

    我說:不用對不起,我能理解,你何罪之有,你也是受害者,都是戰爭之罪。

    老太太很高興:你能理解,那太好了。我沒想到中國的年輕人對這半個世紀前的事還這麼關心,這麼能理解。

    我說:這是從前的事也是關係到未來的事。

    老太太:我也是這個觀點,所以我為史東郎老兵作證。

    大剛進了另一間屋裡始終沒有出來。

    我覺得古怪。

    老人看出來了說:大剛這個人來了日本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性格一天比一天古怪。

    老人流出了熱淚,面孔上的感情很複雜。

    我想起一個蒙古寓言故事來了。一個牧羊人在冬天雪地裡揀了一隻即將凍死的小狼崽兒。牧羊人把它拿到家裡來養。一年後狼崽長大了,一天晚上野外一陣狼叫,小狼跑出去就沒有回來。幾個月後在狼群裡已經恢復了狼性的那隻狼帶領狼群,在一夜之間咬死了牧羊人的一群羊。

    大剛回到日本恢復了日本人的野獸精神。

    小島馬子回國時,張大腦袋已經死了,她把中日合作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留在了中國。據說政府都給他們在城裡安排了工作,都離開了牧場。

    小島馬子說:我想把我的孩子們帶到日本來,你看有可能嗎?

    我說:現在應該沒問題吧,這樣的事情很多都是這樣辦的。

    小島馬子:我知道政府允許了,我是說我的孩子們會跟我來日本嗎?

    我:應該會吧。

    小島:你如果是我的孩子你會跟我來嗎?

    我: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

    小島: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親,你會跟我來嗎?

    我:如果我是你的孩子我想應該會的,我離不開母親。

    老人臉上露出了一種很欣慰的笑,但是我發現她的內心裡還有痛。

    回來的路上,老三跟我說:你在騙小島馬子,你是她的兒子,也不會來日本。

    我說:我沒有騙她,我是她的兒子,就不會像我這樣看日本了,我就會來的。

    老三說:我不是她的兒子,我也在日本,你不應該用過去的歷史仇恨,來保持陳舊的偏見。我們追求的是新生活。

    我離開了日本,離開了我們的東方之東,似乎比來時感到輕鬆。我的心裡不停地想著老三的話:我們是追求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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