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 第45章 :漢族姓氏蒙古名字
    靈感村裡的酋長是馬叔,也就是八十年代的大作家馬馳。馬叔已經老了,按照政府的規定他被退休了。他主編的那本《馬蘭花》文學刊物,已經被市場用金錢改造成了流行時尚的小女人刊物。八十年代那批作家已經沒人寫小說了。在中國小說史上,八十年代尤其是八十年代初出現的那個作家群落,在藝術成就上和才華上都成了一個時代連綿起伏的顛峰。但是在現在這個九十年代,他們又幾乎都不寫小說了。他們這一批人,就像水滸梁山上的那一百多個好漢,在人間打鬧一番,就鳴鑼收金了。讓世人們驚奇、讚歎、匪夷所思,視為奇觀,無限懷念。

    馬叔曾是一大風格的領軍人物,是一座山峰的顛峰,政府說他老了,是因為他的年齡超過了終點白線。這只是適合他肉體的規則,他的精神不老,他的生命離終點還很遙遠。

    馬叔不再寫小說了,他已經形成模式的敘述風格,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已經不可改變了,讀者看他的小說,就像政府看他的年齡一樣,希望他退休。因為他的文字裡太多他們那個年代的思想疙瘩,讀起來文字沒有張力,敘述節奏沒有速度感,語句不詼諧幽默,內容太多教育人的思想。但是他的隨筆就像他的精神一樣,老辣睿智,幽默詼諧,獨居風騷。在千字文裡,他常常融進長篇小說的豐富博大內涵,用自己一生的感悟功力來進行提煉,就像齊白石晚年的筆墨,幾乎篇篇經典,句句精緻,字字珠璣。

    小說家馬馳已經逐漸被讀者淡忘,文化大師馬馳卻受到萬人景仰。

    我搞荒原部落,請退休了的馬叔來幫我策劃指點,其實原來的本意我很謙虛的請他,是因為我聽說他退休了,一定是像其他退休的老人一樣,晚景蒼涼。一片好心,讓他出來散散心,換換空氣。結果一見面就讓我大驚失色。馬叔是帶著我的馬嬸來的,按規矩應該是我的師娘。但是見了面,我卻啥也叫不出來了。他帶在身邊的那個女人,竟然是二丫。我頭暈腦脹,情緒上已經失去控制了。七十多歲的老頭找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陰陽互補,本來無可厚非。這無論從生命結構上,還是從人類歷史上都是成立的。有條件的老人都可以這麼幹的,尤其是我這樣荒誕的人,應該很容易接受。但是,這馬叔,當年不是傳說二丫是他這個牧場有名的老光棍的女兒嗎?這不是亂套了嗎?亂倫!畜生!我在心裡咒罵。

    那天,我跟在北京的馬叔約好了來草原的時間。馬叔說:我要帶你師娘一起去,到時候你把膽放在家裡,可別被我給嚇破了。

    寫小說人的習性我懂,他們就喜歡搞個懸念,意外結局什麼的,以為很崇高,其實就是職業思維毛病。

    你老馬馳即使娶了一個天仙,還能美過我的駒兒?再不就是別出心裁娶了一個醜八怪。這也嚇不倒我,我在草原上每天都跟動物打交道,再醜的人還能丑過牛羊嗎?我覺得馬叔故弄玄虛,忘記了我是一個見過世面,有過經歷的人。

    他來的那一天,為了出於尊重,也是出於好奇,盡快揭開謎底,我真是在百忙當中親自開車去車站接他們。

    結果下了車,出來的是春心勃發的馬叔和成熟風騷的二丫。我一開始還以為二丫是他們的陪伴,就繼續往他們身後看。馬叔指著二丫說:還看啥,這你不認識嗎?我說當然認識,這不是二丫嗎?

    馬叔很一本正經地說:你們都是成人了,不要叫小名了,她叫譚其木格,是你的師娘。

    這個二丫變成了譚其木格,是我的師娘。馬叔幾句話,像晴天霹靂,把我打暈了。當然我還算個勇敢的人,膽沒嚇破,只是頭暈了。

    為了顯得隆重,我們開了兩台車,來了幾個人歡迎。我讓其他人開著另一台車先走了,讓馬叔和二丫上了我的車。

    我心裡堵得發慌,想馬上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叔早看出我的疑慮和不快。

    他給我講了和二丫的故事。

    他說你一定還記得當年的傳說,二丫小的時候,牧場的人都說二丫像我,是我的女兒。那時在牧場只有二丫的爸媽和我心裡有數。二丫是她爸媽的,不是我的。但是,我和二丫的爸爸都是管制分子,我們只能沉默,否則只要一辯駁,就將落入紅衛兵的圈套,對我們的鬥爭就要升級。我們要公開不承認,他們就會說我們不老實,對我們進行批鬥,我們如果承認,是莫須有的事情怎麼能夠承認,即使是確有其事都不能承認,那樣因為作風錯誤,還不鬥個死去活來,你不知道,那時很多********都是由作風問題引發的。所以我們倆個人只能坐在一起喝酒,讓他們無可奈何。那時,紅衛兵裡也真是有富於想像的人才,硬在二丫的臉上尋找我的痕跡。其實因為這件事,我回到北京,開始研究心理學和動物學。我發現,人和人之間都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不用說一個種族,鼻子、眼睛和臉的輪廓相像,就是不同的種族,你把黑人和白人放在一起,也能找出共同點來。我後來深入研究,發現在猴子的臉上也能和人找到很多共同點。放下人不說,就是在動物和動物之間,馬和狗之間也能找到很多相似的面孔。

    我們沉默,我和二丫的爸爸坐在一起喝酒,為了給紅衛兵錯覺,我們雖然顯得挺快活的,但是我們的內心很苦。因為老譚雖然知道二丫是他的,但是別人一說,他再一對照,心裡也很難受。當時幸虧有你媽媽這個好房東,你媽媽真是個英雄女人,像守護神一樣,連紅衛兵都怕她。

    在那個夜晚你和你爸送我離開草原之後,我流浪了很久,才回到北京和郭老聯繫上了,當時郭老已經恢復了工作,就又把我調到了他的身邊工作。後來右派平反,我開始主編《馬蘭花》雜誌,有一天,我接到一組詩,詩寫得很幼稚,文字功力不高,但是寫詩人很有靈性。作者署名叫其木格。我一看是從內蒙草原來的稿,很重視,再一看地址竟然是從莫日根牧場寄來的,我就偏愛起來了。

    我給其木格回了一封信,談了我的修改意見,並對作者進行了鼓勵和表揚。沒想到作者回信時竟然稱呼我為馬叔。她說她是老譚的女兒二丫,我給她爸爸寄的《馬蘭花》雜誌每期都看,很喜歡。最近常常有要寫詩的衝動,但是不像巴拉那樣,讀了大學,才華橫溢,寫得那麼好,但是爸爸鼓勵我,把想寫的感覺寫出來給你投稿。

    我給二丫發表了幾首詩,然後就開始了一個漫長的書信往來。但是都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教誨。還別說,關於二丫小時候的那個傳說,雖然很荒唐,但是卻拉近了我和她的距離,很有一種親近感,似乎弄假成真,我有時情不自禁真的把她當成女兒了。但是,二丫對小時候的事情早已忘記,她不像你那麼通靈。慢慢地她對我由崇拜變成了愛慕。

    有一年,剛好我們《馬蘭花》雜誌社和北京大學聯合搞作家班,我給二丫爭取了一個名額就讓她來北大讀書了。

    畢業後,我就把她留在了《馬蘭花》當編輯。每天在一起工作,感情發展的速度就更快了。我當時很清醒地往父女的關係上拉,二丫根本不幹,年輕人的感情力量大,我爭不過,就把自己交給了二丫。但是這件事始終讓我尷尬,我不知怎麼面對老譚夫婦,所以我跟二丫君子協定,不公開。頭兩年,老譚夫婦相繼去世,我感慨人世滄桑和二丫的一片真愛,在同居了幾年之後,去年我們正式結了婚。

    馬叔的故事邊講邊感動得他們自己熱淚盈眶,我也感動,但是還是有點彆扭。這個二丫當年我也曾虎視耽耽垂涎過,後來我的故事情節就離開她這條線了。為了避免尷尬,我想說點什麼,但是能說什麼呢,說他們勇敢衝破了什麼,衝破了什麼?

    我發現馬叔這匹老馬,還有馳騁千里的志向,有二丫給他補陰,幹勁絕對沒問題,你看這個老鬼春心蕩漾的樣子。我決定留下馬叔,讓他主持他自己起的那個名字叫「靈感村」的藝術創作中心。

    靈感村也已經啟動很長一段時間了,積聚了一大批全國有名的藝術家。

    馬叔邀請我今天去靈感村參加他們的一個研討。

    我下了馬就看見靈感村的門口,貼了一張紅紙黑字的海報,是今天的研討題目:漢族姓氏蒙古名字,就是我們這片草地的文化底蘊。

    這個題目很古怪,很另類,但是卻很貼切。我們這片草地就是這樣,蒙漢交界,蒙漢雜居,蒙文漢文同時用,蒙古人漢族人可以通婚,蒙古習慣漢族習慣混餚不清,蒙古名字漢族名字混合串串燒……以前沒仔細想,現在仔細一想,這個詞提煉得太精確了,就是蒙漢混名用的,幾乎都是漢族姓氏,蒙古名字。我是:賀巴拉,二丫是:譚其木格,馬姐是:包高娃也可以叫馬高娃,老特格喜場長可能姓李。新場長吳六的大名叫:吳捨冷巴雅爾。還有多了。

    我問馬叔:研究這個有趣兒的話題挺有意義,但是有啥學術價值嗎?

    這個吃嫩草的老馬臉上一副返老還童的景象:太有價值了。科爾沁草原這個地方從清朝就開始蒙滿通婚,後來山東的漢人大量湧入,又蒙漢通婚,形成了民族與習俗和文化的雜居現象。這是一個民族混血兒的了不起現象。這裡不但出了很多文人、書畫家、演員、歌手,都很有份量,尤其是出了很多光彩奪目的美女。

    我說混血兒不就是雜種嗎?

    馬叔說:對,這就是我們研究的課題,文化藝術創作如何出新,中華民族如何提高人種質量,這種由人的混血兒雜居產生文化雜種的現象給我們昭示了一種民族發展的新道路。

    我說:這就是咱們的文化?

    馬叔:這就是咱們的文化。

    這種文化拿出去有市場嗎?

    我們把它寫成暢銷書,市場的潛力很大,很多學科都能借鑒,這種雜交文化很堅挺,對正在流行的那種拿來的柔軟的邊緣文化是一個極大的反動和顛覆。

    我說干吧,馬叔你也應該起一個蒙古名字。

    他說:我在這裡趕過馬車,拉過駱駝,就叫馬駱托夫司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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