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錄 第43章 如果 (2)
    要是懂得倉庫遲早會捐出去,當初我就不跟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非得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只要不把這個消息向你匯報,你的腦血管就不會破,你就不會在床上一躺就是十三年。只要不躺倒,你就可以跟趙阿姨到民政局去領結婚證,可以跟她旅遊結婚,平時一起上街買菜,晚上一起散步,炒菜的時候為鹽多鹽少拌嘴,天冷的時候為加不加衣服翻臉,那趙阿姨就不用天天給你按摩,手指不會起老繭,白頭髮不會那麼多,那她也不會比她的同學們皮膚粗糙,顯老,沒必要天天歎氣,沒準你還會讓她給我生個弟弟。這樣一來,她生不了孩子的罪名便可以推給老董,她就可以在老董面前翹鼻子、撇嘴巴,昂首闊步。

    假若當初我不提供小閣樓讓你和趙阿姨頻繁約會,你的身體也不至於那麼虛,你的血管也不至於那麼薄。當時我只想讓你們爭分奪秒地把損失奪回來,卻沒想到那是在消耗你的體力,損害你的器官,是在為你們提供非法同居的場所。要是當時我的心腸稍微硬那麼一公分,旗幟鮮明地反對你們近距離接觸,那你的血管沒準會像張鬧的臉皮那麼厚,你聽到倉庫的消息不僅不會歪嘴巴,不會癱倒,反而高興得唱俄羅斯民歌,摟著趙阿姨跳交際舞,甚至可以在倉庫裡張燈結綵,開個舞會,把你的親朋好友全部請來,瘋狂得像路燈徹夜不眠。

    如果那天我不正好看見胡開會搞胎教,小燕也不問我張鬧懷沒懷上,那我就不會把自己灌醉,不會在張鬧的地板上睡一整夜,也不會想到要跟張鬧破鏡重圓。自從趙阿姨給我鋪了那個新床之後,我就有了好馬也吃回頭草的念頭,再加上小燕一刺激,我忽然就明白了錢財如糞土,愛情值千金,就想跟張鬧生孩子。要不是在夢裡做了幾回父親,我哪捨得把倉庫的一半分給張鬧,哪會給她寫什麼保證書。我只要不寫保證書,她哪有侮辱我的機會。

    爸,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竟然說檔次上去了就下不來,這話的意思就是我配不上她,她上檔次了,有格調了,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小資了。但是她也不想一想聽她說話的人是誰?是地地道道的資本家後代,什麼狗屁小資就是模仿我們的生活。你可能想不到,現在模仿的反而吃得香,到處都是模仿的醬油、服裝、白酒和假文憑。像我這種有資產階級烙印的人,想小資還不容易嗎,頭髮捲著,相貌擺著,只要學幾句外語,臨出門時背幾段名言,手上拿一本內部刊物,看幾部別人看不到的電影,挑一挑社會的毛病,點評一下文學藝術大師,故意跟流行的觀點對著幹,不就小資了嗎?

    不瞞你說,當初我有無數次跟張鬧要孩子的機會,但是一次機會我都沒抓住,無論是在勞動大廈或者張鬧的房間,只要不猶豫,我就是播種機,準能讓她給我生一個女兒。為什麼會是女兒呢?因為書上說夫妻在要孩子的時候,雙方越是投入感情越是渴望越是瘋狂,就越有可能懷上女兒,而這樣懷上的女兒會很漂亮。當時,我想張鬧都想了十幾年,能不投入感情能不渴望能不瘋狂嗎?假如我抓住機會,那我們的女孩現在都有可能站在舞台上唱流行歌曲了,說不定她的出場費會高達三四十萬元,那我和張鬧一天到晚什麼事也不用做,就坐在舞台下比賽給她鼓掌,就想怎麼花錢。

    有一次,張鬧把大腿伸出被窩來勾引我,我這個笨蛋竟然害怕得把燈都熄了。當時我要是直接鑽進她的被窩,那動靜會鬧得多大,沒準床板都會被我閃斷。你聽聽我拍胸膛的聲音,就知道我的身上有多少肌肉疙瘩,這麼多疙瘩壓在張鬧的身上,她不喊爹叫娘,不媽呀媽呀才怪呢。只要讓她喊那麼一次,她就明白我比於百家更男子漢,更能讓她愉快、滿足。她愉快了滿足了,就會天天跟我在一起,哪怕是我出差她也跟著,像磁鐵那樣粘我,像繩子那樣纏我,生怕我有外遇,那她哪還有什麼心思去跟張度約會。

    張度就是我請來打官司的律師。我只知道他的口才好、名氣大、收費高,卻沒想到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他跟張鬧第一次談話,手裡的鋼筆就掉到了地下。第二次談話的時候,他連精斑的「斑」字都不會寫了,於是就厚顏無恥地問張鬧這字怎麼寫?張鬧把嘴巴湊到他的耳朵上,說等會你就知道了。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他的耳朵就癢得受不了,反過去給張鬧出主意,讓張鬧用卷毛和裙子上的精斑證明我跟她有過同居。我真傻B,竟然請一個著名的律師來給自己出難題。當時,只要張鬧不能證明兩年內我跟她睡過,那我們就可以辦離婚手續。只要一辦離婚手續,我們的假結婚證就會暴露,那我的天地就廣闊啦!沒準我會找到一個比張鬧善良一百倍的老婆,不是吹,當時我要敢在雜誌上登一則徵婚廣告,說自己有一幢價值兩百萬元的倉庫,就不相信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年輕、更善良、更漂亮的。我相信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都像張鬧那麼陰毒,善良在漂亮的女人中肯定佔大多數。

    即使我不請律師,也有可能辦得成離婚手續,我完全有能力讓張鬧在離婚報告上按手印、簽字,可惜我試了一次沒成功就放棄了。我練過拳擊,做過翻砂工,力氣大得可以把她舉起來一百次。要是我像鐵線那樣把她箍緊,讓她的腳離開地板,讓她的手不能做動作,然後再捏起她的小手指,那手印就按成了。假若我不想動武,想在她面前做一個講文明、懂禮貌的人,那也可以把她灌醉,趁她熟睡的時候,偷偷地把她手印按到報告上。要是我連灌醉她的狠心都下不了,那也可以跪下來求她,跪一次不行就跪兩次,跪兩次不行就跪三次,這麼一次次跪下去,她就是木頭也會流淚,就是鱷魚也會簽字。也許我跪了一百次,她也不一定感動,但是我並沒有跪呀,既然沒跪又怎麼知道她不會感動呢?我為什麼不跪下來試一試?要是那時我能拿到她按手印的離婚報告,就可以回過頭去娶陸小燕。小燕嘴巴上說只等我一個月,其實她等了差不多四年才嫁給胡開會。

    即使沒拿到按手印的離婚報告,我也還是有機會跟小燕的,只要我敢當騙子,說自己沒跟張鬧結婚,甚至故意罵張鬧沒良心,沒準小燕就會原諒我,我們的感情也許會比原來的還要濃。當時,我跟小燕同吃同住不僅不犯重婚罪,也不用擔心背上騙子的罪名,因為我和張鬧的那個證本來就是子虛烏有。小燕後來生了一個胖小子,她專門帶那個小子來看過你,還讓那個小子喊你爺爺。那小子喊你爺爺的時候,就像一把刀紮在我心頭,讓我的胸口堵了好幾天。趙阿姨說小燕一臉的旺夫相,本來是可以旺我的,現在卻去旺胡開會了。胡開會不僅當上了動物園的副園長,還是他們那個區的人大代表,如果他做了什麼壞事,公安還不能當場給他上手銬,因為他代表人民。要是當初我選擇小燕,那胡開會能得到的,我也有可能得到。

    於百家進了監獄之後,小池天天到車間的門口來守我,經常扯住我的衣袖問,什麼時候跟她結婚?每天下班,只要看見小池守在門口,我就躲進廁所,直到她離開才敢出來。一看見小池就尿急的局面,完全是我自己造成了,醫生都可以跟病人撒謊,我卻偏要跟小池說真話,這事讓我到現在都不得安寧,每個星期都提著水果到醫院去看她。要不是因為我多嘴,她不會住進康復醫院,不會天天吃藥、打針,臉不會浮腫,眼珠子不會呆定,不會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小池只要不發瘋,就有可能成為中國的畢加索或者凡高,當時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現在我知道了。小池要是成了他們,那她的一幅畫就可以賣好幾百萬好幾千萬元,於百家就有花不完的錢,就不會挪用公款,從事色情業,不會被判十三年徒刑。

    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假話,那好多人都會變成小池。為了讓我的領導、同事,包括趙阿姨等心情愉快,現在我也不得不學說一些假話,但是我說了成千上萬句假話,當初卻不懂得跟小池說一句:百家很愛你,他絕對沒跟張鬧偷情。

    如果當初我跟小池一起到天樂縣去插隊,我保證不會讓她犯作風上的錯誤。那時候,我敢把趙山河和我爸叫做流氓,敢對我媽吐口水,就連小池在倉庫裡抱我也被我當作流氓行為,可見我腦子裡多麼乾淨。一個人有這樣的腦子,你就是下文件讓他談戀愛,他也會縮手縮腳,更不可能像於百家那樣去鑽稻草垛。退一萬步,就算我沒有這麼潔白的腦子,而是在倉庫裡跟小池生米煮成了熟飯,那小池最多也就挨幾次批鬥,不至於要跳樓,要在康復醫院裡打針、吃藥。這話可不是我隨便說的,而是想了幾十年得出的結論。為什麼我敢這麼說?那是因為我瞭解我自己。我這個人不像於百家那麼花心,只要跟了小池,就會白頭到老,早生貴子,不會再去惹別的女人。只要我不去惹別的女人,那小池就會安心地畫畫,我就會老老實實地拖地板,買菜、煮飯、洗衣服,簡直就是我耕田來她織布,我挑水來她澆園,哪能會鬧出這麼多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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