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的午後 第2章 第一輯 故鄉影像(上) (1)
    小徑的盡頭還有一片竹園,那是竹子的天堂。印象最深的還是雨後春天的竹子園,濕漉漉的空氣中瀰散著竹葉的清香,雨洗後的碧園生機勃勃。落葉之中,箭簇一樣的筍尖爭先恐後地上冒出鬆軟的地面。只要拎著一把小鋤,挎上一隻竹籃,去竹園挖小筍,那才是一件樂事。

    《故鄉和樹》

    老家門前的金家塘邊有一座青石壘成的碼頭,碼頭的左邊有一排我一抱粗細的柳樹,那些粗大的虯根是有一半紮在水中的,於是那兒就成了魚的樂園。夏天裡,我們幾個夥伴只要把水一攪和,那些受了驚的魚兒們便會一頭扎進樹洞裡避難,我們只要把洞口一堵,便可以甕中之鱉了,數量最多的要數鯰魚和鯽魚,當然,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在樹洞中逮到兩、三斤重的鯉魚。

    我的老家四面環水,面向南的金家塘其實原先也是瀨水的一條支流(我們習慣稱其為支河),它呈之字型從老宅的南邊蜿蜒而過,向東通往埭頭,向西一直延伸到南渡。為了保護和加固河堤,先民們長年累月地在堤埂下取土,慢慢地,房屋的後面就挖成了一長而深的溝,於是老宅便成了四面環水的寶地。

    小時候,老家其實還是個桃源,被各種樹圍繞的桃源。房前屋後除了有桃樹,梨樹,棗樹等果樹,還有一些槐樹、梧桐和泡桐等。此外,村子西北邊還有一大片竹園,那可真是我們的樂園。那些大樹高過屋脊,在很遠的地方一眼望去,小小的村落便完全掩映在疊翠層繞之中。

    我們一族原先是從江西遷移過來的,太公是位出色的木工,當年流落到瀨溪支流邊,羨慕本地景色,便沿堤搭建了個窩棚,和太母定居下來,休養生息。當時除了大戶張家,本地還有另一大姓金家,由於家族勢力日漸衰弱,便不斷外遷。建國之後,原先的堤岸便容納不下我們這樣的一大族人了,六十年代,父親便和族親商量,把村子有計劃地遷往金家廢棄的祖墳地。為了驅除原先的一些障氣,父親他們便開始在那兒遍種樹木。七十年代初我們的新居便落成了,清一色的磚瓦結構,紅花綠樹白牆,當時不知羨煞幾多人來。

    老家門前的金家塘邊有一座青石壘成的碼頭,碼頭的左邊有一排我一抱粗細的柳樹,那些粗大的虯根是有一半紮在水中的,於是那兒就成了魚的樂園。夏天裡,我們幾個夥伴只要把水一攪和,那些受了驚的魚兒們便會一頭扎進樹洞裡避難,我們只要把洞口一堵,便可以甕中之鱉了,數量最多的要數鯰魚和鯽魚,當然,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在樹洞中逮到兩、三斤重的鯉魚。

    那些種在老宅房前屋後的樹,各家各戶也有各自的特色。我家門前的樹是南方常見的榆樹,從我開始記事起便差不多有半抱粗了。鄰家伯父種的是一排梧桐,高高大大的,春天開一簇簇米色的小花。秋天一過,我們就可以嘗到鹽炒的桐子了,黑色皺巴巴的外殼,小心用牙咬開,裡面的肉色卻是白的而且挺香。一到落桐子的季節,我們這些讒貓就會抬著竹梯爬到樹上用竹竿去打。在北面這排房屋,另一伯父家門前種的是泡桐,開紫色的花,骨朵兒也較大,有點像喇叭花,但較之粗壯。還有,東邊一位叔叔家屋子邊種的是梧桐,會結鈴鐺一樣的果實,拿它砸在光殼腦袋上,會忍不住地痛。

    從懂事起,金家的一些後輩族人便陸陸續續地來遷走他們的祖墳。那些空曠了的墳地,長起竹子和各色的雜樹來倒也挺快,不到兩三年,便欣欣向榮、蒼翠一片了,結果,那裡便成了鳥兒的樂園。高大的銀杏枝頭時常有喜鵲在歌唱,苦櫟樹的果實是白頭翁的最愛,竹林是黃雀的天堂。冬天的松樹枝頭憩滿了野鴿子,它們蓬鬆著羽毛,一隻緊挨著一隻取暖,即使被手電照到了它們也不飛。用彈弓打下了一隻,另外的一隻馬上就挨了過去補缺,想想它們也真是傻。冬夜竹林裡的黃雀也是這樣的,手電明晃晃的光照在它們的頭上,可以看到它們的小眼睛清澈明亮,你只要伸出手去直接抓就行了。但把巢建在河邊柳樹洞裡的那些百靈就沒有那麼好抓了,它們非常警覺,只要樹木稍有晃蕩,便會傾巢而飛。一定要等到月黑風高的夜晚,樹木在風中搖擺晃蕩得厲害的時候才能爬上樹接近它們的窩。現在想想,年少時的頑劣,竟然在不經意中戕害了許多無辜的生命,真是罪過。

    人們都說樹是一種有靈性的生物,樹陪伴著我們度過了愉快的童年。老家的樹開始遭受滅頂之災的原因是隨著哥哥、姐姐們一個個長大成家。記得姐姐結婚的時候,父親便伐了老屋門前幾株粗大的榆樹替姐做了嫁妝,哥哥蓋房結婚又把最後的幾棵榆樹也砍了。村子裡其它高大的樹木差不多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唯有父親沿村種的幾株銀杏卻保留了下來,但近年來還是吸引了不少樹販子。一位叔叔經不住誘惑,花了幾千塊錢就把他家宅後的一棵銀杏賣了。父親在哥哥屋前種的那棵銀杏,也引起了樹販子們的興趣,他們開始向父親要價六千,後來又增加到了八千,可父親還是不為所動。老人家心裡可有一本帳呢,三十幾年樹齡的銀杏,是來搶呢!說也難怪,那年這棵銀杏也特別爭氣,結的果實也比往年更多,這樣一來父親就更捨不得把它賣掉了。今年,樹販子已經出價三萬出頭了,可母親還是不為所動。

    近來瀏覽文字,涉及樓蘭,才終於瞭解,樓蘭消失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由於濫砍濫伐。考古專家們發現,古代樓蘭人是以太陽為圖騰的,人死之後他們還會使用太陽墓葬的形式。開始,墓穴周圍以太陽形狀緊密豎立的是水桶樣粗細的木材,到後來卻只有胳膊樣粗細了,——要知道那些樹木都是不可再生的,樹被伐光了,沙塵也便接踵而來,於是原先的一片美麗綠洲在四、五百年之後就逐漸成了一片荒漠。

    關於故鄉和那些樹,現在只給我留下了一些淡淡的回憶。有人說,樹是地球上最後一片綠葉。假如,有一天地球上沒有樹了,我們人類將嚮往何方?

    《江南的雨》

    這個春天多雨。

    雨一直在下,開春至今難得見到幾次太陽。天地籠罩在冷梭梭的帷幄裡,四處瀰散著陰冷潮濕的空氣。雨下得久了,一直到溝渠裡蓄滿了水,清亮而且靈動。地邊的草野各色植被開始發芽,綠色便染在濕漉漉的水汽裡。往年的時節此刻早已是鳥語花香了,可還是甩不掉身上厚厚的冬衣,於是一顆心也變得像灰濛濛的天色。

    俗話說:春雨貴如油。那是指北方,江南的春天似乎是從來也不缺水的。雨還是一直在下,下著下著,下得多了,便一直進入了汛期。春汛,也可以稱之為桃花汛的。春天的江南最是楊花茫茫桃紅柳綠,可是桃花如何嬌艷總也鬥不過春雨。看著一瓣一瓣的花兒雨打風吹去,難免會有一種惜春的感覺。有道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汛期長了,一直到麥壟和油菜地裡滲出水來。為了控制墒情,村民們便在地裡開挖排水溝。到處都是漾漾的水,溝渠延伸到那裡,那裡便有瓣瓣金葉一般菜花隨水而流。似乎那水不再是桃花水而是菜花水了。遠遠的地裡突然就有啪喇喇的水聲在響,那裡是魚兒逆水而上準備產籽呢。把畚箕擋在下水處,不用多久,滿滿一碗下酒的小菜就有了。其實那魚兒也算不上有多大的,只是一些鯽魚、鯰魚、鯧條兒等各色小魚,但加上作料紅燒一下便成了難得的佳餚。這樣的排水溝一般是用鍬去挖的,也有人圖省事,用鋤頭、釘耙直接去刨或鋤。挖得最好自然是姨父。慢工出細活,姨父是種莊稼的好把式,他要用三鍬才挖出一塊長20寬15公分的土塊,黑色熟稔的土在磨得光亮的鍬下肥得流油,接著他便用鍬把高低深淺不一的渠底平整夯實。別人挖的排水溝禁不住水刷雨淋,不出幾天便塌了或者陷了也就堵了水道,可姨父挖的渠一直到麥收依然平整依舊。每年開春,自己家的農活忙完了,姨父便要過來幫忙,而且不到吃飯的時間他是絕對不會收工的。很小的時侯,我非常喜歡跑到地裡去叫喚正在耕作的姨父。我在細細的田埂上奔跑,看到他滿臉的笑意。

    勤勞一生的姨父是個木訥寡言的人。熟悉他的人都笑話他,說他閒不住要刨一輩子的土,——即使是大年初一還要扛把鋤頭去田頭刨草。其實姨父是個幸福的人,劈柴、餵豬、鋤草、翻地,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種享受,勞動的享受。有時春雨下得大,實在出不得門,他便呆在家裡搓草繩、打草鞋或蒲鞋。有時見我在一邊看得癡迷,便摸了我的頭,笑著說也要替我打雙蒲鞋,裡面再放些蘆絮,這樣既防水又保暖,即使是冬天,穿著它們去上學也不覺冷。我吃了一嚇連忙拒絕。倘若真的拖著那樣一雙怪胎鞋子去學校,我的那群同伴不笑掉大牙才怪,可現在想要得到那樣的一雙蒲寫鞋已經是奢望了。如果有可能,我就可以把它們掛在璧上欣賞,因為這才是源自生活的藝術,值得收藏。

    江南的雨,值得一提的還有梅雨。宋代詩人趙師秀有詩曰: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說的是初夏某天,也是梅雨季節,雨下得大,他約了朋友來下棋,可是等了半夜還沒人影,百無聊賴之際,他把黑白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打,篤篤的敲棋聲把燒了很長的燈花都震落了。細細品味,讀來還是覺得有一種小資情調。或許詩人家境優裕,早已脫離了勞苦大眾的生活,不用再辛苦勞作。梅雨時節,不等麥子和早熟的油菜收割完畢,便從安徽高淳和郎溪一帶過來一撥接一撥的秧客,只要講好價格,他們便幫著把秧苗種好。他們謙卑地笑,吃得也簡單,管飯就行,但得有一大盆紅燒肉和幾個蔬菜。客氣點的主家還每人提供一包幾塊錢的煙,這樣他們就會把活計幹得更加貼心。

    梅雨時節,天有一日三晴。那些急雨下到秧田,篩豆子一樣。我則坐著秧馬,在拔完了秧苗的秧田里拚命撒歡。幾年前,父親還留了近一畝的水田舍不得送人。我們便反覆做他工作,希望老人家不要再種稻子了,否則別人見了會罵我們子女不孝順呢。可父親很倔強,堅持要去種:就當鍛煉身體好了,哪天要是我真的不能下地,就說明我真的老了,沒用了。一次他撅著腰去拔秧苗,一不小心拔了個空就坐倒在了秧田里。每次想到這裡,我的淚便要流下來。現在父親已經離我們而去,從此秧田里再也不會有父親熟悉的影子。

    夏秋之間,江南的雨來得或多或少。那雨一律行色匆匆,來得急去得也急,有時還伴著轟隆隆的雷聲。激爽過後,清冽的空氣中便漾著泥土的味道,如果是在落雨的傍晚,有時還可以見到彩虹。這時節落在江南的雨通常是好雨,因為這樣可以多少緩解一下旱情。為了能體驗一下農夫的生活,順便也可以吃到時鮮的菜秧。一次,我一時興起,把舊居屋後的一塊空地也辟了出來,接著又從父親那兒找了些菜籽,用基肥打底,精耕細作,以為這樣就可以吃到全天然的綠色蔬菜了。誰知,沒等菜秧發芽便接連下了幾場猛雨,結果顆粒無收。原來問題就在於我把地鋤得太細,雨水直澆下去,土壤便板結,苗也就出不來。其實,看似簡單的農活裡往往蘊藏著一定的科學道理,有時,適度的粗放經營反而更有利。關於這一點,在生活中同樣適用。

    天放晴了,暖軟的熙陽就那樣在頭頂晃動,撩人的眼睛,人也變得懶洋洋的。雨停了,春天適時趕到了江南。聞得花香,聽到鳥語,春天才終於掀開了薄薄的紗巾,畢竟沒有雨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啊。

    又是一個春天了。

    《黃昏即景》

    日子又是一個黃昏了。這個黃昏天一直在下雨。這些結實的雨打在棚布上,發出噠噠、噠噠的脆響。窗台邊,那株梔子卻開得越發嬌艷,勝過以往任何一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在黃昏的時候看雨,發現天空總會有一層厚重的陰霾,可思緒卻像水一樣濾過,漸漸沉澱鋪張開來。

    其實這樣的黃昏,只要稍作點綴也便可以美到極致。地點當然也應是在江南;也是那個飄滿梔子花香的一條小巷。鏡頭切換過去,只見一位撐著黑油紙傘的男子;你素衣黑裙,在雨中笑意盈盈。

    空氣濕漉漉的,雨越下越大。今年的雨季似乎來得早也特別長。這樣的黃昏似乎不太適宜把酒臨風,但不妨點燃一枝香,在黃昏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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