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羅小滿揉完腳，秋香進廚房裡去了。羅小滿端詳房子。看著房子，又想王高。王高住大房子，也就是鄉下的二層樓那麼大，叫復什麼來著？想不起復什麼來了，他娘的，怎值那麼多錢呢？它掉點兒渣子，在鄉下就能蓋座二層樓。可王高雖住金窩裡，那個樣子，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自己住破草窩裡呢。姚娜對王高怎那麼凶呢？難道她就仗著自己是城裡人嗎？她忘了，城裡人也是吃鄉下人種的糧食長大的，看來，她是忘本了。王高怎就那麼軟弱呢？看來，鄉下的孩子在鄉下時是不怕風吹雨淋的野草，進了城，就變成弱不禁風的溫室裡的花了，要是自己老婆敢對自己那樣，早就耳刮子伺候了。自己為什麼說要借錢給王高呢？一來想報答他。當年，他幫過自己。那年，買拖拉機，缺三千塊錢，他瞞著姚娜借他三千塊錢，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羅小滿懂這個理。二來，說給姚娜聽，鄉下人怎麼了，照樣有錢，讓她別瞧不起鄉下人。正胡思亂想，秋香過來，問：「今晚想吃什麼？」羅小滿擠擠眼說：「想吃餅子。」秋香臉上像點上胭脂，紅了，說：「我說吃飯。」
吃餅子，是羅小滿和秋香的暗語，是夫妻生活的意思，每當羅小滿想秋香的時候，就說要吃餅子了。有一回，羅小滿說吃餅子，被妮妮聽到了，她問：「媽，餅子不好吃，爸爸為什麼愛吃？」秋香剜羅小滿一眼，怪他說話不分場合，隨便亂說，卻對妮妮說：「你爸小時候就愛吃餅子，吃習慣了。」妮妮說：「爸爸的習慣真不好。」說完，跳噠著出去了。羅小滿和秋香相互瞅瞅，笑了。
羅小滿說：「拌韭菜吧；韭菜是壯陽草，還能讓你舒服。」秋香剜羅小滿一眼說：「去你的。」
吃完飯，羅小滿、秋香、妮妮三人看電視。電視在羅小滿和秋香的臥室裡。看完電視上一個男女接吻的鏡頭後，羅小滿對妮妮說：「不看了，爸爸困了，想睡覺。」妮妮嗯一聲，搖搖頭。秋香知道羅小滿想吃餅子了，就勸妮妮說：「不看了，你爸爸今天累了，早早睡覺。」妮妮噘著嘴，不情願地離開了。
躺下後，羅小滿就對秋香說王高和姚娜的事，說完，他說：「老婆，還是你好。」秋香說：「不好，能給你當老婆嗎？」羅小滿幸福地箍緊了秋香。秋香幸福地哼哼起來。
突然，門被推開了，羅小滿慌的急忙從秋香身上滾鞍下馬。
妮妮問：「媽，你哼哼什麼？」羅小滿說：「你媽肚子疼，才哼哼。不關你事，睡覺去吧。」秋香在羅小滿的肩膀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妮妮走後，她說：「你才肚子疼呢。」
羅小滿笑了，又開始吃餅子了。
羅小滿給拖拉機裝上「眼」，拿出搖把子，發動開，通通響起來。走到前邊，看「眼」，「眼」亮了。他拍拍拖拉機，說：「夥計，你再也不是獨眼龍了。」他爬上拖拉機，通通地開走了。
羅小滿要去拉石頭。
石頭在石場裡。石場在小石村後山上，離羅小滿的村十五里。
來到石場，羅小滿裝上方塊石，付了錢，發動拖拉機，通通地開走了。
今天羅小滿很暢快，一來石場，不用排隊，就拉上石頭。因為心情好，所以他邊跑邊吹口哨。可好心情沒多久就被「截道的」破壞了，轉而沮喪起來。跑出石場不多遠，一個光頭青年攔住他，向他討要保護費。他不給，光頭威脅說：「以後還想不想來拉了？」
羅小滿想想，掏出五塊錢給了光頭。
光頭抖抖票子說：「算你識相！」
羅小滿邊跑邊想，多長時間沒碰到這種痞子了，今天算倒霉吧。雖說算倒霉，可想想就覺窩囊，心裡憋得慌，後來，他阿Q似地想，權當慰勞兒子了吧，這樣一想，他心裡舒坦了。
羅小滿要把石頭運到上莊村，修河壩。
到了上莊村河壩，卸了石頭，羅小滿剛要走，卻被幾個剛卸了石頭的拖拉機手喊住了。他們讓他湊手，黑拖拉機。黑拖拉機是用撲克牌玩的遊戲。羅小滿推托不過，陪他們玩起來。嘿，羅小滿今天手氣不錯，第一局就抓了三個老K，名曰「豹子」，贏了三百塊錢。吃小虧賺大便宜，丟了五塊，贏了三百，打燈籠都難找的好事。正要進行第二局時，手機響了。是秋香打來的。秋香話裡帶著火藥味，要他立即回家，說有急事。放下撲克，往家裡跑時，羅小滿想家裡會出什麼事呢？羅小滿一頭霧水，摸不著南北了。
快到自己村時，隔老遠，羅小滿就望見秋香站在村頭不時地向遠處張望，看來，她是在等自己了。羅小滿心緊了，想，家裡會出什麼事呢？
到了秋香跟前，羅小滿停下，問：「什麼事？」秋香喊：「王高來了。」羅小滿說：「來就來吧，你緊張什麼？」秋香喊：「他來借錢。」羅小滿說：「借就借唄。」秋香說：「他說你說要借錢給他？」羅小滿說：「我說過。」秋香吼：「你神經了嗎？有幾個臭錢，你就燒包嗎？他到咱家開著轎車，你有轎車嗎？你說他家住兩層的大樓，你住了嗎？女兒出國，沒錢能出嗎？憑啥跟咱借？再說，我想治心臟病，都捨不得花錢，憑啥借給他？」羅小滿說：「人家跟咱借，是看得起咱。」秋香噘嘴說：「我不用他看起。」羅小滿又說：「當年，人家不是也借錢給咱來嗎？」
秋香不吱聲了，默默地走了。
羅小滿剛想開動拖拉機，想想，又熄了火。他跳下拖拉機，進了旁邊的小賣部。上次見王高，他給他大中華煙，現在，他來他家，也要給他大中華煙，為的是讓他瞧得起，讓他明白，不光他抽好煙，他羅小滿也不賴，也抽好煙。
羅小滿裝著大中華煙，開著拖拉機回家了。
王高的轎車停在自家門口，羅小滿認出是輛別克君威，他聽人說過，這車三十多萬元。
可能是聽見了拖拉機聲吧，王高走出來，見羅小滿端詳他的車，王高訕笑笑，說：「我是沒法，才來向你借錢。」羅小滿拍拍胸脯說：「向我借就對了，當年我也向你借過。」
王高隨羅小滿進了家。
一進家門，羅小滿就喊：「秋香，沏茶。」秋香說：「你沒眼看嗎？那不是嗎？」
茶几上擺著茶壺、茶碗。羅小滿看後，笑笑說：「好，挺好。」他又轉身對王高說：「你弟妹很有眼色，家裡來了客人，不用我說，就會伺侯好。」
王高像想到什麼似地，僵硬地咧咧嘴。
羅小滿意識到王高是聯想到了姚娜的做派，才不自然的，這叫什麼來著？噢，想起來了，這叫打了騾子馬也驚，當矬子面不能說矮子。
羅小滿和王高在茶几後的沙發上坐下後，掏出中華煙，遞給王高一支。王高擺手。羅小滿說：「抽吧，在我家沒事，你弟妹不管，也不敢管！」他故意將不敢管三字說得很重。王高囁嚅著說：「其實，我在家裡抽煙，你三嫂也不敢管，不過，咱得自覺，不能弄得家裡煙霧繚繞。」羅小滿心說得了吧，別在我面前裝男子漢大丈夫了，以為我看不出嗎，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是男子漢大豆腐。想是這麼想，不過，羅小滿沒說出來，他說出來的是這樣的話：「三哥，你要借多少？」
王高說：「真是沒辦法，我知道你出大力掙錢不容易。我是叫你嫂子逼的。今早上又和我鬧，說弄不到錢，耽誤女兒出國，就和我沒完。唉，貸款一時半會兒又貸不下來。這不，就找你來了。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吧。」羅小滿想想家裡的存折，說：「五萬吧。」王高說：「好，我再向別人借點就夠了。」
羅小滿剛想問還要借多少，如果再問，王高就會以為自己還有錢，說自己不實在，這樣一想，又把話嚥回去。
羅小滿喊：「秋香，找出五萬塊錢存折。」
沒有回音。
羅小滿走進東間，秋香趴在炕上不動。羅小滿從箱底找出三個存折，兩個一萬五的，一個兩萬的。
羅小滿走出來，說：「你弟妹肚子疼，沒聽見。」王高接過存折，點著頭說：「加上利息，一共五萬四，到時候，我一定還給你。」王高說完，又對羅小滿說：「找紙和筆來，我打借條給你。」羅小滿擺手說：「打什麼借條？三哥，我還不相信你嗎？」
送走王高，秋香從東間出來，紅著眼，像哭過似地，說：「他是富人來向窮人借錢。借錢容易，還錢難，到時候，他能還咱嗎？」羅小滿說：「你忒小心眼了，咱是親戚，他能不還嗎？」秋香說：「哼，親戚割肉割骨頭，什麼事沒有？」羅小滿不吱聲了。秋香說：「他要打借條，你為什麼不讓打？」羅小滿說：「親戚還打什麼借條？打借條，不是太見外了嗎？」秋香說：「到時候，他不還你，看你有什麼證據！」
聽秋香這麼一說，羅小滿心裡嘀咕了，是啊，萬一將來王高喪了良心，不還給自己，自己拿什麼證據向他討要呢？這麼一想，他的心咯登了一下，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可他竭力繃著，不讓秋香看出他心虛，安慰自己也安慰秋香說：「沒事，三哥不會喪良心。」秋香「嗤」一聲說：「會不會誰知道呢？」
羅小滿的心又咯登了一下。
傍晚，天下起毛毛細雨。
羅小滿回到家裡時，秋香已將飯端到吃飯桌子上。一盤銀魚拌韭菜，一盤芹菜炒豬肉。
羅小滿吸溜吸溜鼻子說：「好香！」秋香喊妮妮：「妮妮，你爸回來了，吃飯！」
妮妮來到吃飯桌前，坐下。
羅小滿打開一瓶二鍋頭說：「這麼好的菜，不喝酒對不住自己。」他坐到吃飯桌前，嘴對瓶嘴，喝口酒，吃口菜。
這時，街上傳來吵鬧聲。
羅小滿喝口酒說：「幹什麼的？」秋香說：「我去看看。」
妮妮也跟出去。
一會兒，妮妮回來，說：「爸，媽叫你出去。」羅小滿放下筷子問：「什麼事？」妮妮說：「打仗的。」說完，飛出去。
羅小滿嘟噥說：「都和諧社會了，還打什麼仗啊。」邊說邊來到街上。
是羅文和羅源在打仗，兩人是堂兄弟。一群人圍觀著。
羅小滿走到秋香跟前，問：「叫我出來看他倆打仗？」秋香說：「我叫你看他倆為什麼打仗？」羅小滿問：「為什麼？」秋香說：「聽聽，就知道了。」
羅小滿就聽。
羅文指著羅源說：「你沒良心，你的良心叫狗吃了！」羅源說：「你沒良心，你的良心才叫狗吃了呢。」羅文說：「你說吧，我借沒借錢給你？」羅源說：「證據呢？你憑什麼說我借你的錢？」羅文說：「咱倆好，你向我借，沒讓你打借條，怎麼，你想賴嗎？」羅源說：「大伙聽著，我說他殺了人，能是真的嗎？」羅文說：「你不是人！不就兩千塊錢嗎？權當餵了狗好啦。」
羅文和羅源始終處在「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初級階段，光吵不打。後來，羅文老婆將羅文拉回家裡。沒了對手，羅源也悻悻地回家去了。
羅小滿回到家裡時，像有了滿腹的心事，他不再喝酒，吃了一口菜，就放下筷子，往外面走。秋香問：「你不吃飯，去哪？」羅小滿說：「別等我，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