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林被眾人簇擁著走出去。走到半路，秀娥說：「先看俺家，俺家房子裂得最重。」彩香偷偷白秀娥一眼說：「為什麼先去你家？俺家隔這近，先到俺家。」田二高聲說：「先去俺家。」秀娥譏笑田二說：「你個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能算個家嗎？」田二瞪著秀娥說：『我的不算，你們算嗎？你們那不叫家，叫雞窩子。」田富林聽得煩，就慍怒地問:「到底叫我先去誰家？」田富成說：「好了，都別瞎嚷嚷了，彩香家近，先去她家。」
彭！彭！這時，施工隊又放了兩炮。炮聲消失後，田富成說：「打隧道是好事，可做好事也不能傷害我們啊。村長，你得為我們做主啊，得叫他們賠償損失。」田富林沒吱聲。他們走到前面，拐個彎，進了彩香家。彩香指著縫子對田富林說：「村長，看吧，剛裝修的，就給震裂了。」田富林隨著彩香的手指仰頭看。彩香家的房子有半成新，屋內剛剛裝修過，牆壁刮著白膩子，屋山牆處裂了三道指頭寬的縫子。彩香見田富林沒吱聲，就抱怨地問：「看見沒有？」田富林說：「看見了，我又不是瞎眼。」這時，田二說：「沒有我的房子重。」彩香罵：「你那能叫房子嗎？像個狗窩。」田二罵：「你家是老鼠窟窿。」田富林不願聽了罵：「再叫喚，我不看啦。」田富成挖一眼彩香，又挖一眼田二說：「都別瞎磨牙了，人家村長來為咱們看房子，又不是來聽你們瞎咧咧。村長，彩香家的房子你看過了，你得為我們做主啊。我們可全指望你了。」
走出彩香家，秀娥和田二又爭執起來，秀娥要田富林先去她家，田二非要先去他家不可。兩人吵吵著。後來，田富成喝唬秀娥說：「先去誰家，後去誰家，一個屌樣。先去他家就先去他家。」秀娥白一眼田富成說：「就你會為好人！」
田富林他們去了田二家。田二瞅著田富林說：「村長，我本來娶媳婦就難，房子成這樣，誰還跟我呢？」秀娥望望斷裂的檁條，又瞅瞅田二，說：「破房子，斷就斷，本來也不結實。」田二火了，鼓著眼珠說：「怎麼就不結實？就你家的房子結實嗎？」兩人訇訇地抬槓起來。就在這時，田富林老婆氣喘吁吁地跑來，咋咋呼呼地對田富林說：「咱的房子裂縫了！」田富林聽後，腦子轟地一下大了，他問：「咱的房子也裂縫啦？」老婆說：「你回家看吧，還說打隧道是好事，這是好事嗎？」田富成說：「打隧道是好事，這是施工的不好，沒有保護好咱。」田富成說到這裡，又對田富林說：「村長，咱不能讓他們，他們打隧道是為掙錢。他們光顧掙錢，卻不顧咱們的死活，咱們必須叫施工隊給咱們賠房子。」老婆催田富林說：「快回家看啊。」
回到家裡，看到牆上裂得縫子時，田富林罵起來：「施工隊，操你們八輩祖宗，我們全力支持你們，你們卻來傷害我們，氣死人了！」他點上一支煙，當抽到一半時，把煙拽了，他走出家門，帶著火藥味，找張隊長去了。
田富林在施工現場找到張隊長。
隧道口已有了輪廓，正在向裡掘進。張隊長帶著安全帽站在隧道口，看見田富林伸出手。田富林沒有伸手，陰著臉，火藥味十足地說:「你們把我們害死了！」張隊長尷尬地把手僵在半空，迷惑地問：「我們怎麼害你們啦？」田富林說：「你到村裡看看吧，我們的房子都被你們放炮震壞了！」張隊長不相信地說：「不可能吧，我們是嚴格按操作規程放炮的。」田富林說：「實事擺在那裡呢，我會睜眼說瞎話嗎？」張隊長又搖頭說：「我不信。」田富林火氣十足地說：「不信你就去看。」
張隊長摘下安全帽跟著田富林朝福溝走去。剛進村裡，迎面碰上田二。田二手拎一把橛頭，瘋牛似地往前衝。田富林攔住田二問：「田二，你要幹什麼？」田二說：「不過了，不過了，他們叫我過不成，我也叫他們過不成，找他們拚命去！」田富林吼聲問：「到底出什麼事啦？」田二說：「我的房子塌啦，要不是我跑得快，非砸死我不可！」田富林轉頭對張隊長說：「聽見了吧，房子都震塌啦。」田富林又對田二說：「你也別去拚命，這不，施工隊張隊長就是來看房子的。」田二一聽張隊長是施工隊隊長，朝張隊長舉起橛頭吼：「賠我房子！」張隊長忙躲到田富林身後說：「這幹什麼，有什麼問題，解決問題是的，幹嘛要這樣呢？」田富林喝住田二說：「放下橛頭，張隊長就是來看情況的。」田二放下橛頭，蹲到地上嗚嗚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房子塌了，還叫我怎麼娶媳婦啊。」田富林對張隊長說：「聽見了吧，準備娶媳婦的房子都塌了。」田富林又對田二說：「起來，帶張隊長去看你的房子！」田二咬牙切齒說：「不給賠，我和你們沒完！」
田富林和張隊長剛剛在田二的房子前站定，福溝的男女老少就齊刷刷地圍上來了，他們都眼巴巴地望著張隊長，企盼著張隊長給他們一個說法。可很快他們就失望了，接著變成憤怒，因為張隊長說了一句很不符合他們心意的話。張隊長看完田二倒塌的房子後，小聲嘟噥了一句：「房子也太不結實了。」聲雖小，但被田二聽到了。田二反問張隊長：「你說什麼？說我的房子不結實？為什麼不說是你們放炮震倒了我的房子？」張隊長的話經田二一重複，圍觀的人都知道張隊長說了一句什麼話了，人群立刻像有一陣風刮過般地騷動起來，有人喊：「叫他再說一遍，到底是我們的房子不結實，還是他們放炮太厲害，震壞了我們的房子？」人群裡立時有人呼應起來：『就是，就是，他不說清，我們不能讓他！「一隻隻憤怒的眼睛射向張隊長。
張隊長額頭滲出汗，求救似地對田富林說：『你看你看，這陣勢還叫我怎麼看呢？」田富林朝人群揮揮手說：「都別嚷了，張隊長是來看情況的，不是來抬槓的。」有人說：「他來看情況，怎麼能這麼說話呢？這是人話嗎？」張隊長說：「好好，算我失言，好不好？」田富林問：「這是倒塌的房子，還有裂縫的房子，去看看吧？」張隊長說：「不看了，我知道了。」田富林看出張隊長被這陣勢嚇壞了，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有人喊：「不能讓他走，叫他看！」張隊長說：「父老鄉親們，別上火，我馬上回去開會研究，怎麼樣？」又有人問：「你們什麼時候答覆我們？」張隊長對田富林說：「田村長，你跟我去，咱們商議商議，拿個意見，好嗎？」田富林朝人們揮揮手說：「都回去吧。」張隊長前面走了，田富林後面跟著，身後有人喊：「處理不好，我們決不答應！」
張隊長像只受驚的兔子急惶惶地往前走，直到走出福溝，才放緩腳步，待田富林趕上來時，張隊長說：「刁民，刁民，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不假！這陣勢，恨不得吃了我！」田富林說：「要理解他們的心情，他們的房子受到損害，你又說他們的房子不結實，他們能不生氣嗎？」張隊長說：「房子不結實就是不結實，能怪我們放炮嗎？他們這是抓破腚眼熊人嘛！」田富林忍著怒氣問：「張隊長，你就是這個態度嗎？你叫我來，這就是商量嗎？」張隊長嗤地一聲說：「不這樣說，他們能讓我走嗎？」田富林又問：「就算他們的房子不結實吧，那麼我的房子去年才蓋的，都震裂了縫，這也能說房子不好嗎？」張隊長瞪著眼說：「你想訛我們嗎？告訴你，這是市裡的重點工程，我們什麼也不怕！告吧，我們不怕！」張隊長的話生硬得像橛頭，一下子把田富林砸懵了，他沒想到張隊長會這麼說，他想出手，想揍他，可他忍住了，他氣得嘴唇哆嗦起來。張隊長「哼！」了一聲，走了。
田富林氣炸了，他返回村裡，當他望見井台那裡的村民時，心裡沉重起來，有了負疚感，他知道那些人在等他的消息。怎麼向他們說呢，把張隊長的話說給他們，讓他們自認倒霉嗎？不，不能，但又怎麼說呢？他想著想著就到了人群前，村民渴望的目光裡像伸出了一把把撓鉤，鉤著了他，迫不及待地問：「村長，商量好了嗎？」田富林陰著臉罵：「王八蛋！」有人從田富林陰著的臉和罵人的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知道事情成了肥皂泡，罵起來：「狗娘養的！咱們不能給他們水喝。喝咱們的水，震壞咱們的房子，還發洋熊！」這句話提醒了田富林，他回到家裡，找出扳手，他將供給施工隊的閥門狠狠地扭死，邊扭邊說：「讓你們喝，喝西北風去吧！」隨後，他將通往自己村的閥門打開，他聽到了水管裡嘩嘩的流水聲，得意地笑了。
田富林回到家裡，當他想起張隊長的話時，又生起氣來。他一根連著一根吸煙，到第三根時，田二來了。田二說：「村長，我到哪裡住啊？」田富林皺皺眉，沉默了會兒說：「到磨房裡住吧。」磨房是村裡的，好多年不用了，房子空閒著。田二噘著嘴說：「那個破屋，我不去。」這時，田富林老婆接過話說：「唉呀呀，田二，磨房還不比你家的房子好嗎？別說恣話啦。」田二想想說：「只好這樣了，將就吧。」
這天夜裡，張隊長來到田富林家。田富林冷冷地盯著張隊長。張隊長不自然地陪著笑說：「今天的話多有冒犯，請海涵！」田富林說：「別客氣了，想吃水是吧？不賠我們房子，沒門兒！」張隊長從包裡掏出一摞錢說：「五萬，送給你，一點兒小意思。」田富林問：「幹嘛？賄賂我嗎？」張隊長連忙說：「不，不，你誤會了，權當給你的房子補償吧。」田富林說：「我收下可以，但也得給別的村民。」張隊長猶豫了。田富林說：「不同意是吧，不同意拉倒，我不會要的，你走吧！」張隊長見田富林態度堅決，沒有迴旋餘地，收起錢，走了。張隊長走後，老婆說：「他賠咱的房子錢，你為什麼不要？」田富林說：「你懂個屁！他這是來堵我嘴！這錢我敢要嗎？要是要了他的錢，我還怎麼為村民說話？」老婆說：「管好自己行了，管別人幹什麼？」田富林說：「我是村長，能不管嗎？我不管別人，再選舉的話，誰還會選我呢？」
第二天早晨，田富成領著一群人來到田富林家。那時候，田富林正推出摩托。田富成說：「村長，難道咱們的房子白被他們震壞嗎？你管不管吧，不管的話，我們就去找他們算帳！」田富林說：「管，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管呢？我的房子也裂了啊。這不，我正要去找鎮長。」秀娥帶著哭腔說：「村長，我們全靠你了，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田二說：「他們太欺負人了，我真想找個炸藥包去炸死他們。」田富成對田二說：「別說毒話，還是和平解決好，連台灣都要和平解決呢。」田富林發動起摩托，掛上檔，剛想跑，又停住，說：「要是鎮長解決不了，到時候你們可得聽我的。」田富成說：「放心吧，你揮手指到哪，我們打到哪，我雞蛋也不去賣了，專門搗弄這件事。」秀娥說：「可不，自從放炮，俺的雞少下蛋不說，還耽誤了多少工？少掙了多少錢？這些都得叫他們補上。」
田富林來到鎮政府找到鎮長。鎮長聽後，沒表態，讓田富林回村等著，他去找張隊長。田富林爬上那個坡時，望見田富成他們聚在村口，他知道他們在等自己。來到村口時，人們圍住他。田富成問：「找到鎮長了嗎？」田富林點點頭說：「找到了，鎮長找張隊長去了，一會兒要來。」田富成說：「鎮長出面，太好了！」人們都舒了口氣，眼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人們都不回家了，都跟著田富林到了辦公室，等鎮長來。
鎮長的桑塔納轎車來了。田富林說：「你們都出去。」人們像小學生一樣聽話，走出去。
鎮長進來時，皺皺眉頭問：「他們是幹什麼的？」田富林說：「都是些裂房戶。」鎮長說：「你也知道，打隧道是市裡的事，鎮裡管不著，我們只能協調解決。」聽話聽音，田富林聽出來了，鎮長吃了張隊長的閉門羹。田富林說：「鎮長，我代表福溝全體村民謝謝您的支持，您有苦衷，我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