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默生隨筆:用心聆聽世界 第29章 悲壯之美
    一個人如果沒有經歷過苦難,那麼他的生活是不完整的,也可以說他是不完整的。就像地球上大部分被水覆蓋一樣,在人的生命中,人的憂傷是多於幸福的,就像我們日常談論的大多是生活中的遺憾和憂患。在悲觀的人看來,世界上的一切都帶有憂鬱的色彩。

    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正確的生活理論,都必須把罪惡、痛苦、疾病、貧窮、危險、恐懼和死亡計算在內。如果缺少悲劇的因素,沒有憂傷的生活,那麼這個世界也將會是不存在的。

    在我們看來,人生最痛苦的悲劇就是過於相信命運或定數,相信自然和事件是由永恆不變的法則支配的,而人類卻至今也沒有掌握這條法則。人類在很多情況下,對自然和自身都感到無所適從。它運轉著,擁有不可戰勝的力量,把我們帶入一個可怕的世界。

    東印度神話之所以始終縈繞在人們的腦海裡,就是因為它的內容讓人感到極度的恐懼。土耳其人的宿命論也是基於同樣的思想。有的人沒受過什麼教育,所以也就不懂得怎樣自我反省,也就沒有什麼宗教情結。所有的來世懲罰不是基於事物的本質,而是來自專橫的命運意志。我們總是害怕會違背一種我們所不知道的,同時也是無法認知的意志,但只要稍稍地思考一下,這種恐懼也就不會存在了,因為這樣的意志是不存在的。

    社會發展到文明的時代,這種恐懼就會隨之消失,就像我們長大以後就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害怕魔鬼了。樂觀主義認為,所有的人都會發現他是宇宙的一分子,全宇宙的人都會知道他。然而,在現實的生活中,並不是整體的利益才是意志的最好體現,人們的所作所為其實只是某種特殊意志的體現。命運的多舛正是心靈產生恐懼和絕望的原因,也是文學中常見的悲劇基礎。現代的人已經沒有了恐懼,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們再也不可能產生基於這種信仰的古典悲劇了。

    但是我們始終認為,悲劇的關鍵因素不是可以一一列舉的。饑荒、疾病、無能、殘缺、苦痛、瘋狂——我們在知曉這一切以後,還應該指出,悲劇的真正根源就是恐懼。那些確定的不好的事情可以產生恐懼,但是那些不確定的凶兆卻像鬼怪一樣,不斷地糾纏著我們,讓我們時時刻刻都擔驚受怕。

    一切悲哀都是低級的和表面的,絕大多數是屬於夢幻的性質,屬於事物的外表而不是核心。從表面看上去像是一個無法承受的重負,連大地也在它的重壓下陣陣呻吟,但是仔細分析一下,你就會發現,苦難並不是因為痛苦和不幸,而是因為誇大而造成的恐懼。如果有人說:啊,我太痛苦了!那麼他明顯不是真正的痛苦,因為悲傷是沒有聲音的,我們無法表達出來。如果悲傷分攤在很多人的頭上,那麼將永遠不能夠使人毀滅。那些看上去無法忍受的批評,或者配偶、子女的亡故,並不足以使那些遭到批評的,或喪失親人的人寢食難安。我們中間有些人可以超越悲傷,但是有些人卻永遠都被悲傷所控制。

    性情遲鈍的人在遇到不幸時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因為他們反應緩慢;而那些性情淺薄的人在遇到不幸時,只會用十分做作的方式把痛苦表現出來。人的精神從來不會辜負自己,它會在任何情況下找到支持自己的力量。它懂得如何在所謂的災難中生活,就像它可以在所謂的幸福中悠然自得一樣。

    人不應當把自己心境的好壞完全寄托在外部事物上,而是應該盡可能地把握住自己的命運。我們發現,早期的雕塑刻畫最多的就是那種崇高而安寧的面容,就像埃及的獅身人面像——它們今天仍然端坐在那兒,千百年不曾改變。希臘人、羅馬人來了又走了;現代的土耳其人、英國人、法國人,在遊覽了一番之後也走了,可是它們卻依然坐在那裡,「靜靜地注視著尼羅河」。它們表現出的是一種滿足、安詳、健康的表情。在大多數情況下,生活要求我們保持一種均衡,一種警覺,要求我們睜開眼睛,豎起耳朵。

    有的人在情緒不好時,需要借助外在的動作來進行發洩。他們總是感到煩惱,於是就將這種心態表現為凌亂的步伐,表現在木訥的、雜亂無章的談話中。他們以負面的心態來對待日常生活。這種人實在是太可悲了,他們還不如去堆砌石牆,幹幹力氣活,從而發洩掉過度的煩躁。

    人應該敢於「直面自然」,在生活中,應該像一個正直的審判官,不帶有任何的成見,也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甚至沒有什麼可要求的。他只是根據自然與命運的是非功過來對人和事進行評判,他要在辯論結束後再作決定。一切哀愁,就像一切熱情,都只是生活的表象。

    時間能夠安撫我們,時間就像一股清爽的風,能夠使我們的思想恢復鎮定和理性,也能夠讓我們忘掉生活中的沉重打擊,讓我們恢復原有的信心。

    理智也可以使我們戰勝恐懼。一個理智的人可以戰勝痛苦,看清命運,在自己的事業中找到寄托,這樣,苦難就不再是悲劇——即使是一個悲劇,也會讓我們從中體味到人生的悲壯之美,體會到一種更為崇高的東西。在這裡,境界得以提高,人性得以昇華。

    在逆境中,我們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場戰爭,與自然和社會進行著殊死的搏鬥。靈魂似乎已經縮小它的領地,退到了更加狹小的範圍之內,並且放棄了自己曾經開墾的田地,任其荒蕪。在逆境中,在悲傷中,許多人都喪失了記憶,所以對自己的思想和言行都感到陌生,隨之而來的就是希望的消失。那些一度興趣盎然的工作,現在也已經感到厭倦了,再也不想幹了,只想現在就躺下來。

    人在沮喪的時候是什麼興趣都沒有的,可是我又不想輕易地放棄任何切身的利益——這些東西即使一時是不需要的,但是只要放在手上也能夠讓人安心,也可以作為一種儲備,預防明天到來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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