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傳 第84章 燕園春秋(三) (8)
    一把紅棗引起的鄉情,一縷縷,一絲絲,永遠撕扯不斷。不,不光他自己,他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們不忘故鄉。季羨林讓家裡人打電話,叫在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所工作的兒子季延宗回家,說家鄉的紅棗不吃可不行。延宗第二天冒著雨趕回家中。歡樂的餐桌上,季羨林又圍繞著紅棗,拉開了關於故鄉的話題,沙啞的聲音,舒緩的語調,總是飽含著一股股濃濃的思鄉情,有誰能不被這鄉情感動呢?

    這種思鄉情、為什麼愈老愈烈,季羨林自己也說不清楚,「我不明白,為什麼人越老對故鄉感情越深。有機會我一定要回故鄉住一段時間。」[季盂祥:《親情·鄉情·真情》,《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54—255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故鄉水坑裡的那個小月亮,似乎在向他招手,呼喚他回去看望。

    6.高山仰止

    季羨林豈止是愛故鄉,他更愛學生。

    在北京大學的圈子裡,誰都知道,季羨林是「國寶」級學術大師,但他最沒有架子,燕園裡男女大孩子們渴求知識的青春律動,是季羨林學問生命永遠不竭的源泉。但是這絕不是季羨林之所以愛學生的簡單因果聯繫,他愛學生,是出自更為深遠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博大無私的胸懷。

    季羨林對青年學生非常關心,寄希望於青年,希望青年學生能發揚愛國主義精神。北京大學最近一些年來,成立了許多學生社團,如「學海」社、「愛心」社、「修身」社等,季羨林與它們都有密切的關係。社團的學生,經常來找他座談、作報告,他每次都利用這些機會對青年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1995年,「一二·九」前夕,學生們請季羨林談北京大學的傳統。季羨林說:「人們講北大的傳統是科學,是民主,這都對,但依我看,愛國是北大傳統的本質。」「五四是愛國,『一二·九』是愛國,只講科學與民主並沒有揭示出本質。北大還有革命傳統,不愛國就談不上革命。」[張學書:《三十三年好鄰居》,《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43—4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像他這樣講北大傳統,許多人還都是第一次聽到。

    北大學生的「修身」社團,制定了「修身計劃」,在全國引起很大反響,該社團也請季羨林去講修身問題。他語重心長地對學生們說:「古人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要想為國家幹一番事業,要先學會做人,先從自己的修養做起。我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一點能做到就不容易。」[張學書:《三十三年好鄰居》,《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43—4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季羨林愛學生的基礎,是他對學生深刻的瞭解。

    「文化大革命」中,他受到虐待,但他沒有任何對學生的仇恨情結,他的一雙眼睛依然清澈,依然明亮,沒有仇恨,沒有恐懼,只有無邊無際的仁愛和悲憫,凝視著那些虐待他的、無知的年輕人。[樂黛云:《大江闊千里》,《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71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1986年冬天,胡喬木找他瞭解北大情況。

    北大的學生有一些愛國活動,有一點「不穩」。喬木大概有點著急。有一天他讓我的兒子告訴我,他想找我談一談,瞭解一下真實的情況。但他不敢到北大來,怕學生們對他有什麼行動,甚至包圍他的汽車,問我願不願意到他那裡去。我答應了。於是他把自己的車派來,接我和兒子、孫女到中南海他住的地方去。外面剛下過雪,天寒地凍。他住的房子極高極大,裡面溫暖如春。他全家人都出來作陪。他請他們和我的兒子、孫女到另外的屋子裡去玩。只留我們兩個,促膝而坐。開宗明義,他先聲明:「今天我們是老友會面。你眼前不是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而是六十年來的老朋友。」我當然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把我對青年學生的想法,竹筒倒豆子,和盤倒出,毫不隱諱。我們談了一個上午,只是我一個人說話。我說的要旨其實非常簡明:青年學生是愛國的。在上者和年長者惟一正確的態度是理解與愛護,誘導與教育。個別人過激的言行可以置之不理。最後,喬木說話了: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說是要把我的意見帶到政治局去。能得到喬木的同意,我心裡非常痛快。他請我吃午飯。他們全家以夫人谷羽同志為首和我們祖孫三代圍坐在一張非常大的圓桌旁。讓我吃驚的是,他們吃得竟是這樣菲薄,與一般人想像的什麼山珍海味、燕窩、魚翅,毫不沾邊兒。[《懷舊集》第147—148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

    正是出於對青年的無私的愛心,季羨林引發出一系列感人至深的行動:

    在周圍無人的情況下,他奮不顧身地跳到後湖裡,救出一名五六歲的落水兒童,這一項義勇行為本身足可以成為一名英雄;

    到校醫院去探望和慰問躺在病床上的學生;

    寒假裡,他請住校的學生到自己家裡去吃年飯;

    喜歡讀書的小保姆返回故鄉之後,他不忘給她寄去一些錢,而且註明:這些錢助你讀書,都是爬格子所得,都是乾淨的。[錢文忠:《經師人師的風範》,《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74—275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季羨林愛學生,全是出自這樣一個信念:「我瞭解北大的學生,大學生是愛國的。」「大學生是愛讀書的,不信你到北大圖書館看看。」[李春林:《季羨林先生的「氣象」》,《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48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在學生們的心目中,季羨林的性情氣質是一個純粹的儒者,受齊魯文化的熏陶,他既是文化道德的傳授者,又是文化道德的實踐者,他是這兩方面加在一起的儒者,道德文章雙修,言傳身教兼備,是文化道德的活生生的榜樣。[李春林:《季羨林先生的「氣象」》,《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49—250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人們感到他雖然是兼融百家、學貫中外的學界泰斗,但他身上從穿戴到神情,不但沒有一點點外在的洋味,反而卻讓人深深體味出一種中國傳統學者文人的文章、道德、風骨三者統一融匯而形成的儒者氣度。這正是立足於中國文化深厚裝備,又吸取了外域古代和現代文化的深厚營養,而形成的氣質和風格。[彭定安:《依依春風憶師情》,《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53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也正因為此,季羨林贏得了校內外乃至全國青年學子的崇敬。

    不知名的青年,會忽然間給季羨林寄去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季老:

    在這「一川煙草,滿城風絮」之陽春三月,我們祝願您:健康、快樂!

    季羨林在路上走著,忽然會有一輛自行車停在他面前,學生會問一聲「您是季羨林教授嗎?」他停下自行車並不是找季羨林有什麼事,而只是為了說一句:「季先生,我沒有什麼事,我很敬佩您。」

    更有一次,是進修生王文宏陪季羨林外出,因為路不遠,他們步行。這是當時的細節:

    我們剛走出家門不遠,就見迎面開過來一輛白色的轎車,汽車開到我們的面前,竟嘎然而停了。這時,只見一位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走到季先生面前,雙手合掌在胸,向季先生恭敬地鞠了一躬,當他知道了季先生要去的地方後,便請先生上車,可是卻被先生婉言拒絕了,他對先生說了些什麼,之後又向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又回到自己的車裡。我們又繼續向前趕路。我們走的這條柏油小路雖然又平坦又乾淨,但是路面卻不寬,為了讓汽車暢快地開過去,我們盡量靠在路邊走,可是,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既聽不到汽車的響聲,也不見車從旁邊擦身而過,便奇怪地回頭看,這時我們看見汽車在我們身後緩緩而行,既沒有太大的響聲,又與我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我們頓時明白了,汽車是在隨先生而行,緩慢的速度,輕微的聲音,表達的是對季先生的敬意。見到這個情景,季先生停住腳步擺手讓汽車先開過去。可是,汽車見先生停住腳它也停了下來,當我們再向前走時,汽車才又緩緩地開動。走到岔路時,季先生又停住腳步向這位青年招手致意,年輕人在汽車上按了一下喇叭,駕駛著車向另一條路飛馳而去。望著走遠的汽車,我心中一陣翻騰,當代的年輕人誰不說是灑脫隨意,風風火火呢?這種表現形式是被世人認同的共性,是這位年輕人沒有這份活潑,沒有這種風風火火嗎?不,不是的,他的這種沉穩,這種平靜,完全出自於心靈中對於季先生的尊敬與愛戴。[王文宏:《高山仰止》,《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23—22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學生們還有更奇特的表達愛慕他的方式。

    1998年9月25日,季羨林一早出門,想到外面呼吸點新鮮空氣。夜裡一點雷陣雨,把地皮打得濕漉漉的一片。因為雨小,沒有積水。突然,老人的眼睛突然一亮,瞥見池塘邊泥地上有一行用樹枝寫成的字:

    季老好98級日語

    他一回頭,在臨窗玉蘭花前的泥地上,也看到一行用樹枝寫的字:

    來訪98級日語

    先是懵然,莫名其妙,接著他恍然大悟:98級是新生,這些男女大孩子們,到他家來,帶給他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番深情厚意。孩子們怕打擾他,便用這一驚人的匪夷所思的辦法,用樹枝把他們的深情寫在了泥地上。孩子們估計到他會看到,便悄然離開了他的家。孩子們用這種自己發明出來恐怕別人從未使用過的方式,把對他的深情,送到他這裡來,驚出了他的兩行老淚。[《季羨林漫談人生》第158—160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

    ……

    不管是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政法大學,還是在山東大學、深圳大學,他的每次演講,都是掌聲雷動。演講結束,總有一群青年學生將他圍得緊緊的,遞上一本本或書或本,請他簽名留念,他們把「季羨林」三個字深深地、深深地記在心裡,直到永遠,永遠。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這兩句話用在這裡,簡直絲毫不爽。

    四、永無退休之日

    1.桃李滿天下

    1994年5月4日,北京大學校慶,過去40年來在校級擔任過黨政領導的老同志都被請回學校,與校同慶。多年未見的老校友,一旦重逢,倍感親切,握手相對,春風滿面。一位過去的校領導向大家提出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北大哪一個系出的官最多嗎?」對這一石破天驚的問題,誰也沒有考慮過,當然是誰也答不上來,他就只好自己來回答這個問題了:「是東方學系!」這位過去的校領導,有統計數字,確確鑿鑿,無可懷疑。東方學系的人聽了,當然都很高興。[季羨林:《紀念東方學系建立五十週年》,《北京大學學報》1996年《東方文化專刊》。]

    到1996年,東方學系創辦五十年,季羨林在北大執教五十年,他培養了多少學生?

    當時人們說,季羨林有弟子三千。

    此數恐怕不准。

    1996年5月4日,在北京大學電教中心北京大學東方學系建系五十週年及季羨林教授執教五十週年慶祝大會上,準確數字是東方學系為國家培養了五千名德才兼備的語言、文學和研究人才。這五千名學子,活躍在外交戰線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各個領域,有的成為外交戰線發展我國與世界各國人民友誼的光榮使者,有的為促進我國與世界各國的經貿合作做出了貢獻,有的則辛勤耕耘,成為頗有造詣的東方學問題專家或其他方面專家,為弘揚中國文化和東方文化做著巨大的貢獻。

    單就我國解放以後的外交官來說,既有所謂「將軍大使」,也有「八路大使」,還有「翻譯大使」。

    在「翻譯大使」的隊伍中,出自北京大學東方學系的特命全權大使,就有12位,曾出使25個國家,他們是:

    駐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大使黃振、華黎明;

    駐大韓民國大使張庭延;

    駐柬埔寨王國大使李世淳;

    駐卡塔爾國大使譚聲錚;

    駐老撾大使李家忠;

    駐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民眾國大使秦鴻國;

    駐馬來西亞大使錢錦昌;

    駐蒙古人民共和國大使裴家義;

    駐緬甸聯邦大使陳寶鎏(女);

    駐前也門民主人民共和國大使黃振;

    駐日本國大使徐敦信;

    駐塞浦路斯共和國大使陳振友;

    駐沙特阿拉伯王國大使鄭達庸;

    駐蘇丹共和國大使吳德成;

    駐索馬裡民主共和國大使徐英傑;

    駐泰王國大使李世淳;

    駐文萊蘇丹國大使劉新生;

    駐烏干達共和國大使徐英傑;

    駐新加坡共和國大使張青;

    駐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大使張真;

    駐前阿拉伯也門共和國大使李成仁、鄭達庸、李留根;

    駐伊拉克共和國大使鄭達庸;

    駐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大使華黎明;

    駐約旦哈希姆王國大使張真;

    駐越南大使李世淳、張青。

    這些駐外大使,占與我國建交國家的1/7(1996年),比例是相當高的。[黃振:《北大東方學系50年培育出大使駐25國》,《北京大學校刊》1996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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