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傳 第38章 德邦十年(二) (4)
    後來從西克教授嘴裡才知道,當初他和西克靈合作之初,工作更是艱難。西克靈住在柏林,是在普魯士學士院工作,而西克則在哥廷根大學。倆人不斷要有通信聯繫,有時碰到解決不了的疑難,或者是意見不一致之處,西克教授還得從哥廷根趕到柏林,與西克靈教授商討。

    季羨林非常佩服德國老師們的工作態度,把他們當做自己的楷模。他歎服他們異常認真、嚴謹、細緻的學風。他們治學的徹底性,是名震寰字的,寫文章從來都是再三斟酌,多方討論,然後才發表。

    老師們的優良學風,深深地感染了季羨林,他下決心攻克這種新語言。

    我當時工作極多,又患神經衰弱,身心負擔都很重。可是看到這位老人那樣熱心,我無論如何不能讓老人傷心,便遵命學了起來。[《季羨林自傳》,《文獻》1989年第2期。]

    季羨林以驚人的毅力,終於讀通了這種稀奇古怪天書般的語言,1946年回國後,雖然由於資料缺乏,中斷了三十年,但到1975年,由於在新疆吐魯番出土一批吐火羅文甲種焉耆文的《彌勒會見記》劇本殘卷,從1981年又得以重新研究,粉碎了「吐火羅文發現在中國,而研究在外國」的神話,承擔了破譯工作,為中國學術界爭了光。

    2.山林中的學術沙龍

    哥廷根大學的教授們,有一個頗為古老的傳統習慣,雖然不知道開始時的確切時間,但一代一代地繼承下來了。這個習慣就是:每到星期六下午,教授們便約上二三個同行好友,到哥廷根城外的山林中去散步。

    這個傳統雖然名義上是散步,但實際上是交流學術問題,因此形成了一個流動著的學術沙龍。

    教授們走著談著,有時候也會出現觀點分歧,發生爭論。爭論起來,也是互不相讓,各自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爭得面紅耳赤。他們不像《莊子》中所提倡的「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齊物論》)。莊子認為,用大拇指來說明大拇指不是手指,不如用非大拇指來說明大拇指不是手指,用白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不如用非白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因此,從事理相同的觀點來看,天地就是「一指」,有其共同性,萬物就是「一馬」,也有其共同性。德國學者的徹底性使他們絕不採取莊子的這種「齊是非」的態度,他們在學術問題上,非要爭出個誰是誰非來。

    在開展學術爭論的時候,教授們真是忘乎所以,此時,大自然的旖旎風光,在他們的心目中,早已不復存在。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學問和對方的論點如何把對方說服。

    教授們在林中漫遊累了,爭論倦了,往往找一個林中的咖啡館,坐下來喝點,吃點,興盡就回到城裡去。

    用這種方法,教授們在同行之間相互切磋學術,爭論起來,也都會注意對方觀點,從而可以做到取人之長,補己之短,促進學術水平的進步和提高。

    就在季羨林獲得博士學位後不久,有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季羨林正在山下散步,正巧碰到西克教授和約好的幾位教授,也要上山。季羨林向他們致以問候,西克教授忙把他叫到跟前,向其他幾位教授作了介紹,說:「他剛通過博士論文答辯,是最優等。」西克教授頗有得意之色,深為自己的弟子取得的優異成績而自豪。而季羨林自己呢?則有這樣的感覺:

    我真是既感且愧。我自己那一點學習成績,實在是微不足道,然而老人竟這樣讚譽,真使我不安了。中國唐詩中楊敬之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說項」傳為美談,不意於萬里之外的異域見之。除了砥礪之外,我還有什麼好說呢?[《留德十年》第99頁,東方出版社1995年。]

    從這種學術沙龍中,季羨林學到的是為真理而堅持不妥協的精神,為真理而接受別人批評的精神。這種精神,他後來不管是寫學術文章,還是創作散文,都是力求一個「真」字。這種風格,可以說是他一生都在堅持的,正如他自己所說的:

    我在這一生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走起來並不容易。高山、大川、深澗、棧道、陽關大道、獨木小橋,我都走過了,一直走到今天,仍然活著,並不容易。說不想休息,那是假話。但是自謂還不能休息。彷彿有一種力量,一種探索真理的力量,在身後鞭策我,宛如魯迅散文詩《過客》中的那一位過客一樣,非走上前去不行,想休息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有人問:「倘若讓你再活一生,你還選擇這樣一條並不輕鬆的路嗎?」我用不著遲疑,立刻就回答:「還要選這一條路的。我還想探索真理,這探索真理的任務是永遠也完不了的。」[《季羨林學術論著自選集·自序》第13—14頁,北京師範學院出版社1991年。]

    季羨林這種孜孜以求探索真理的風格的形成,自然是他自己長期努力的結果,但也不能否認,其中也有德國教授影響的因素。

    3.博士後的學習生活

    1942年春天,季羨林獲得博士學位,本來可以衣錦還鄉,光耀祖宗門楣了。但是,到柏林走了一趟,才知回國是不可能的。回國不成,只好又留下來,在1942年10月30日重又回到已經住了七年多的歐樸爾太太家。

    回來以後,情況已經有所變化,那就是做學生的時代已經永遠地結束了。但仍然要過一種一般人所無法忍受的刻板單調的,清苦的書齋生活。

    他每天在家裡吃過早點,仍然沿著走熟了的路,到高斯—韋伯樓的梵文研究所。在這裡,他的主要精力用在自己讀書和寫作上,繼續鑽研佛教混合梵語,沿著博士論文所開闢的道路前進。

    他每天都相當緊張地工作到中午。午飯像往常一樣到外面飯館裡去吃,吃完再回到研究所,繼續工作,從來沒有午休時間。

    季羨林已經辦完了退學手續,專任漢學研究所的漢語講師。課就在研究所裡上,課也不多,授課對像全是德國學生。有豐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礎,他在這個工作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困難,即使碰到一點困難,他因為有了在濟南高中當國文教師一年的經驗,也就都不在話下了。

    這樣,季羨林就有了大量時間,以進行自己的學術研究。生活是極有規律的,也極為平靜,但大戰結束前肚子餓是常事,偶爾還要躲避空襲,所以還不斷地遇到困難,甚至是危險。

    極為難得的是在梵文研究所對面,是哥廷根大學圖書館。這裡珍藏著許多極為稀奇古怪的學術著作,都是季羨林所需要的寶貴的參考書,他在這裡如魚得水,盡情地享受著書海泛舟的快樂。這種快樂,是那些不入此道者所無法享受到的。

    在這樣一個理想的學習和寫作環境裡,季羨林焚膏繼晷地工作著,寫作著。在博士後的幾年內,他取得了相當豐厚的研究成果。幾篇相當有學術價值的長篇學術論文,刊登在哥廷根科學院院刊上,其中包括博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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