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唐山 第54章 後記:蚯蚓般穿過那段歷史
    應該是從兩年前的那個春天起,"台灣"這個地名就無孔不入地嵌進我日常生活。一部反映大陸先民赴台艱辛墾拓的大型歷史人文紀錄片《過台灣》由兩岸聯手開拍了,作為唯一的撰稿者,必須在短時間內高強度地涉及海峽對岸那個島的全部歷史。

    唐山原指"大唐江山",簡稱"唐山",是港澳台以及海外華人對故土的稱呼,而大陸移民到台灣開基,則被稱為"唐山過台灣"。這一段歷史極其斑駁,又格外豐饒與跌宕,當它們一頁頁展開時,那些人生的起伏、人性的糾纏,以及附著在上面的種種掙扎與慾望,都浪一樣撲面而來,我承認,這一切都遠遠超出我的預料。在那幾百個日日夜夜裡,我時常被突如其來地震撼,然後心緒難平。

    無意中我竟把一扇寶庫的大門推開了。

    但那時我根本沒有寫一部長篇小說的打算。我知道自己笨,不是那種能夠迅速消化資料的作者,很多時候我寧可深懷警惕地與自己已經熟知的某個領域或者某段歷史保持距離,我以為這是必要的。當我們的眼球不斷被大量新聞體的粗糙敘事所傷之時,一定不得不冷靜反問一下:藝術與現實之間,到底該不該這麼輕率地抹掉邊界?

    歷史也一樣。如果只是把已經遠去的人與事重新從沉寂的時光深處機械地搬出來,無論使用多麼華麗的詞彙,都只可能是蒼白而沒有生機的呈現。真實的人生永遠比所有的文字都更精彩、更複雜,也更有縱深感。因為懷有這樣的敬畏,我往往願意讓自己充當一位心寬體胖的老農,面對滿園春色,先沉住氣,先不急不躁地俯身體悟種子的芳香。世間萬物其實都各自有命的,包括一部小說。某個人物、某段故事、某種意蘊、某些寓義,它們其實都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規律款款行進,如同季節之於植物,沒有經過春風秋雨必要的洗禮沐浴,就無法真正催熟出一顆香甜的果實。

    所以,當與福建省文學院簽約創作一部反映台灣那段歷史的長篇小說時,我如履薄冰。此時,十四集電視紀錄片腳本初稿已經完成,近二十萬字的解說詞撰寫令台灣從明末到1945年光復這段近四百年的歷史面目悉數呈現。而幾百本相關的歷史著作也還堆放在書架上,它們甚至散發著體溫,宛若我身體的一個部份。但當下筆開始寫這部長篇小說的時候,我最先努力去做的,卻是把那些真實的史料遺忘掉。遺忘不是為了撇清,而是怕它們成為鐐銬,阻礙故事的起舞。但反過來,又不得不時時小心翼翼地縮起手腳,讓故事粘住歷史的經緯線。戲說或許可以輕鬆點,但我更願意給歷史以必要的尊重。

    毫無疑問,鑽進過史書的人都會對所謂真相心存懷疑,許多往事已經變幻莫測地喪失了本來的面目,掩飾或者篡改並不新鮮,野史演義更是雜蕪糾結。一朝一代逝去,另一朝另一代浮起,回首望去,有那麼多的岐義和紛亂錯綜橫陳,這些對治史者而言是不幸,對文學而言卻是萬幸,它無疑提供了想像的可能,也騰出了創造的空間。

    是的,我寫的不過是一個完全杜撰的故事,它根本無法在生活中找到原型。一對容貌神似的兄弟,兩個性情迥異的女子,這四個主要人物活動的舞台是閩台兩地,雖局限在光緒元年至光緒二十一年這不長的時間段裡,但整個唐山過台灣的歷史卻成為他們愛恨情仇的大背景。掙扎著,渴望著,悲著,喜著,人生有那麼多的無奈與蒼涼,但大恨大愛終可能在某時某刻被消解與融化,成為一聲歎息或者一首歌詠。這是一個技術活,我竭力去做,從中體驗到蚯蚓穿過一片肥沃土地的激動,然後在這個漸漸花開的春天裡,終於劃下了句號。

    感謝《過台灣》攝制組,沒有你們的推動,我不會主動去探看這段歷史;

    感謝廈門大學台灣研究所原所長陳孔立、福建社科院歷史所所長徐曉望、閩台緣紀念館館長楊彥傑等人,他們長時間不厭其煩地解惑釋疑,幫我這樣的門外漢找到了一條接近台灣史料的捷徑;

    感謝福建中醫學院蘇友新教授,有他的耐心指教,書中所涉及的許多中醫知識才有了底氣;

    感謝在台灣採訪時從北到南邂逅的各位專家學者,我不能一一記住你們的姓名,但記得那一張張真摯親切的笑臉,是你們的講解點撥才使全台的山川景色草木以及民俗舊事具體可感了;

    我還要特別感謝福建文學院的各位,是你們的善意與熱忱直接催生了這部小說。

    人生有許多一閃而過的契機,能夠把它握到手中,並且竭力勞作,默默穿行,默默把自己所有的積累、理解和想像一點一滴地付諸文字,我想說,這樣的過程對於寫作者而言,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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