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交界 第2章 蓮心亭
    女人深夜醒來,莫名其妙地脫掉黑色睡衣,赤身走到穿衣鏡前,雪白的肌膚在鏡中一閃,恍惚間看到鏡中卻是一具倒立的骷髏。很長一段時間,心有餘悸的她無法忘記這個夢境一般的白駒過隙,兀自對鏡長歎,我要死了嗎?

    她身著黑裝,從院中花圃裡摘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喚上那條瘦瘦的普通小狗,拖著路燈拉長的身影,漫步走出368號別墅。西方的月兒若隱若現,天空還有幾顆寥落的星星。一股清新的晨風迎面撲來,她頓覺神清氣爽,無端憶起周邦彥的《蝶戀花·早行》:

    月皎驚烏棲不定,更漏將闌,轣轆牽金井。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執手霜風吹鬢影,去意徊徨,別語愁難聽。樓上闌干橫斗柄,露寒人遠雞相應。

    沉吟間,月落遁隱,東方魚白,物影偽迷,湖色撲朔,搖曳女人絲絲歎息。

    行至"蓮心亭",狗兒突然一聲狂吠,躍過坐欄,撲向亭台,隨即一聲粗啞的男人叫聲,把女人嚇了一跳。女人趕忙喚回小狗,這才看清亭台上坐著一個光著臂膀的男人,他的上衣鋪在水泥地上,是在這裡夜宿的。女人一臉歉意,不知說什麼好。男人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臉,怨聲怨氣地說,這狗咋像個自作多情的女子,不分青紅皂白,這麼快就愛上我了。女人未曾開口,男人又是一驚,說,原來你是個女的,一身黑老鴰似的,不細看還以為是個男士呢,先前的話大有不雅,還望恕罪。女人沒想如此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的野宿之人,竟也如此幽默斯文,驚異的目光一閃,隨即淡然一笑,說,是我的狗打擾了你,先生沒事吧?男人自嘲地笑了一聲,說,先生,然後又笑了一聲說,先生,復又躺下,以臂掩目,不再搭理。女人頓覺失態,倉皇離去。

    女人再去散步,不經意間在男人躺過的亭前佇立,目光呆滯,心裡好像丟失了什麼。那天一驚一詫,天色灰暗,她沒能看清那個男人的面容,卻感受到男人目光的冰冷,以及內心深處的憤恨、孤獨和寞落。可能不是針對她,可她心裡一直惴惴不安。

    又一夜,女人恍然一夢,那男人竟闖入她的夢境。男人身披鎧甲,胯下黑色駿馬,手持長矛,亂軍叢中殺開一條血路,千辛萬苦奔到女人面前,突然人仰馬翻墜鞍而死醒來女人發覺淚水打濕了枕頭,壓在心底久違的記憶突然而至,想起初戀男友律言,刻骨銘心的愛情詩句一行行清晰可見:

    山那邊

    你靠夕陽很近

    血色黃昏已仄過山頭

    襟懷這邊的竹林

    風竹吻了

    夕陽輝血的手腳

    久戀深尺的風景

    還沒有推至

    有人踩著落葉走過

    風忽然停了

    我心已火

    還沒聽到你隱約的心響

    等我挺直了靈魂

    竹林掛滿帶血的詩章

    詩的心境意蘊,女人忽然憶起,曾有一個天真浪漫的大學女孩叫田雪,她是我,我還是她?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竟忘了自己的名字。往事如煙,人生如夢,今夕何夕?

    在大學,她是全校有名的校花,許多才子富弟官少追她,芳心未動,偏偏對農民出身的律言一見鍾情。她和律言在圖書館相識,律言看書如醉如癡如饑似渴的樣子深深打動了她。律言身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樸實中蘊含剛毅,剛毅中飄逸灑脫。一本書把她和律言的愛情牽起來。

    那年夏天,律言和幾個北上的同學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同學們畢業離校,她留在那裡苦苦等了一個夏天,希望奇跡突然出現,可冷酷的現實把她的希望推得愈來愈遠。無數個不眠之夜,她的淚水早已哭干。

    田雪至今還無法忘記律言的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站在村頭望眼欲穿孤苦伶仃盼子無歸的老人。田雪曾答應律言放了暑假跟他回老家讓父母看看。長夜當哭,她心懷悲傷地來到律言的老家,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在屋簷下曬太陽,目光呆滯落寞,老氣橫秋安詳,旁若無人地望著山下邊的小路,他們是在盼兒子歸來嗎?田雪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娘,抱著律言母親嚎啕大哭。

    從律言老家回來,愛情在田雪心中死了。後來的婚姻,或者與愛無關的婚姻,只因律言父親急需醫療費用,和一個在經濟上能幫助她的男人保持一種關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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