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六章  (3)
    這輛原本2點鐘到達唐鎮的班車,由於路上發生一起車禍阻路而晚點。正當雷加武抱頭痛哭時,班車開進來了。

    車來了!

    童學貴也看到了緩慢開進車站的班車,他興奮地奔跑。車來了,普通話來了!

    班車停下來。童學貴拉著雷加武的板車緊鄰車門。旅客爭搶著走下車,把車門撞得乒乓響。

    普通話,我們在這裡!童學貴像猴子一樣跳動。

    下車的旅客相互望著,說,誰是普通話?

    有三個不苟言笑的中年幹部,最後下車。雷加武向他們招手。雷加武不顧身體的傷痛,坐直身子。過來,普通話。雷加武用普通話說。幹部走過來。是你叫我們?其中一個幹部說。幹部說的是當地話。雷加武說,請說普通話。你本來是說普通話的,不要學我們本地話。

    我們在當地不說普通話。另一個幹部說。你們要找普通話?

    他是救火英雄,他是在D省雄村救火的英雄,你們終於找到他了。童學貴說。

    哦,你是救火英雄。可我們不是普通話。幹部說。

    你們是普通話派來的吧?雷加武說。

    幹部說,是,也不是。三個幹部笑著離開。

    這輛遲到的班車讓所有準備出鎮的人等得沒有信心,他們接二連三罵罵咧咧地離開。卻避免了平時上下車混亂的局面。司機和售票員見沒有一個旅客,便罵那場車禍。罵完了就走到板車邊。雷加武臉上掛著淚珠,沮喪地看著遠處。

    你們要上車嗎?售票員說。

    我們在等人,等普通話。你們見到他們了嗎?雷加武說。

    回家的路上,童學貴無力地拉著無力的雷加武。我們還是唱首歌吧,唱著鄧麗君,我們就不會難過了。童學貴建議說。

    雷加武說,我沒心思唱鄧麗君。普通話沒來唐鎮,我哪有心思唱鄧麗君?

    救火英雄,接到普通話了嗎?在街上他們碰到了廖多才。看你們的樣子,一定又沒見著普通話。你們何必喪氣呢?普通話今天不來,不能說明天就不會來。

    廖多才的話像甘甜的風,吹進了雷加武和童學貴的心窩。他們豁然開朗,又和來時一樣高聲唱起了鄧麗君。

    33

    在唐鎮人眼裡,劉華佗不僅有良好的醫術,還有良好的醫德。儘管他性格古怪,還是受到了唐鎮絕大多數人的喜愛。雷加武身上的草藥需要五天一換,口服藥三天一劑。為了給雷加武最新鮮的草藥,劉華佗在第三天換藥的早晨從唐鎮出發,秘密走向青平江。

    好藥在沱巴。這句話千百年來都在唐鎮流傳。沱巴是距唐鎮五十公里的大山區,那裡山高路遠,終年濃霧緊鎖。採藥人喜歡跋山涉水去沱巴。沱巴的確有好藥,有各種各樣的草藥。但是除了劉華佗師,卻沒有人知道,青平江兩岸險峰有更好的草藥。同樣一種藥,青平江的比沱巴的藥效好得多。這個秘密無人知曉。劉華佗還未帶徒弟,在他眼裡唐鎮沒一個人適合做他的徒弟。不是說所有唐鎮人品質不好,而是品質好的沒有學醫的天份,個別有天份有潛力的品質又太差。劉華佗的想法是,寧缺勿濫。沒有徒弟,青平江有更好的草藥的秘密也就只有劉華佗一個人知道了。

    唐鎮的冬天總是寒冷的。這天,又到了給雷加武換藥的日子。凌晨,劉華佗悄然走出家門。三兒子劉杏霖也醒了,他跟出門,說,天冷路滑,我和你一起去。劉華佗說,不行。名義上你保護我,實際上你想偷學我的秘方。

    劉華佗的三個兒子都不適合做他的徒弟,大兒子二兒子品質過得去,卻毫無醫學的天賦,三兒子劉杏霖有些小聰明,卻是唐鎮的一大壞。三個兒子都耳濡目染,學得了點小藥方,可離獨立診斷開藥方還差很遠。劉華佗心裡也苦,自己高超的醫術都不能家傳,而堂堂一個唐鎮卻找不到一個適合做他徒弟的人!

    劉杏霖被驅趕回家。劉杏霖真的想學一手醫術。醫生自古受人尊敬。劉杏霖自認為,如果有了高超的醫術,再有壞壞的思想,唐鎮將來的天下就是他的。可是劉華佗卻堅決不教他秘方。劉杏霖內心裡很恨父親。拜父親為師不成,劉杏霖就想拜董土養為師,一是氣氣父親,二是如果能學到董土養那醫術也不錯了。可是董土養堅決不收,他說,你思想品質太差了,今年三月你又搶了人家的雞,還把人打傷。你這麼壞的人,我是不會收你為徒的,如果你大哥二哥來,我會答應。劉杏霖的兩個哥偏偏看不上董土養,他們說寧可不學醫,也不會拜董土養為師,多丟人啊。學不成醫,劉杏霖就有更多的時間做壞事了。除了做壞事,他想不出自己應該幹點什麼。當初劉華佗給三兒子取名劉杏霖,就是希望能把自己的醫術傳下去。誰知劉杏霖如此不爭氣,劉華佗使盡一切辦法也不能把劉杏霖的壞品質改變過來。

    劉杏霖鑽回被窩睡回籠覺。屋外的寒冷,更顯出睡回籠覺的舒服和珍貴。

    昨晚下過雨,一路上都很滑。劉華佗不怕。他在路況不好的山道行走幾十年了。去青平江險峰,劉華佗有一套。近二十年的爬行,他早已練就了一身本領,也尋找到幾條最佳路線。

    採藥也要養藥,藥是有靈性的,所以劉華佗非常尊重藥物們的生長環境和習慣,並根據不同的季節採摘不同地點的藥物。由於養得好,青平江險峰的藥物,每次都能讓劉華佗滿意而歸。就說這個冬季,它們不畏嚴寒,大膽地冒出新芽,以滿足劉華佗給雷加武治燒傷的需要。

    採藥歸來,就到了中午之後。劉華佗直接來到雷家。雷發生炒了一盤青辣椒炒油豆腐,一盤水豆腐炒豬肉,還溫了一壺酒等著劉華佗。雷發生已經吃準劉華佗採藥歸來的時間了,他總是恰到好處地把菜炒好。

    雷發生陪劉華佗喝酒的當兒,雷老婆和雷雪白就搗草藥。草藥自身的汁液很粘,能夠穩穩地趴在雷加武的傷口上。

    吃過飯了的雷加武躺在床上唱鄧麗君,雷雪白的錄音機在冬天的唐鎮很霸氣地響著張帝的聲音。雷加武不喜歡張帝。張帝和鄧麗君同樣使用很誇張的顫音,但鄧麗君的顫音能夠讓他想入非非,減輕傷口的疼痛。

    把錄音機關掉!雷加武說。

    我喜歡,為什麼要關掉?雷雪白說。

    吵壞我的耳朵了。雷加武說。

    就你耳朵值錢!雷雪白嘴裡說著一些不乾淨的話,走過去關掉錄音機。

    雷加武便肆無忌憚地高唱鄧麗君。

    吵死了,比拉鋸還難聽!雷雪白說。

    他有病,唱唱不行嗎?雷發生干涉了,雷雪白才忍氣吞聲,繼續搗草藥。

    藥泥搗好後,劉華佗便放下手中的酒杯,為雷加武敷藥。敷藥的事,雷雪白和母親能做,但劉華佗不讓。劉華佗真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先生。

    換藥了。劉華佗來到雷加武床邊。

    雷加武脫掉衣服,說,來吧。他嘴裡繼續唱著鄧麗君。

    粘在雷加武肉體上的草藥已經發黑,並且粘得很緊。剝開草藥需要狠心。每次剝舊藥都是一個更加痛苦的過程。有的中醫喜歡讓草藥從人肉體自然脫落才換新藥。劉華佗不完全是這樣。數十年的摸索實踐,他已總結出,換藥的週期也要因傷勢、病人身體素質而定。有的輕傷,劉華佗只要敷一次藥傷口就好了。草藥自然脫落時,傷口因為生長嫩肉而很舒服地癢著。劉華佗討厭別人唱鄧麗君,要不是雷加武通過唱鄧麗君減小剝藥的痛苦,劉華佗會阻止,也許會給他兩個耳光。

    哎呦剝藥時,雷加武的慘叫起來。但他的怪叫持續時間很短,也就三五秒鐘,很快就被他心中的鄧麗君沖淡了。

    舊藥帶著一些味道以及難聞的膿液,雷加武和劉華佗都習慣了。他們對這個難聞的味道再也不會讓鼻子躲避。雷雪白卻十分噁心這種氣味,她搗好藥泥,就走到街上去了。她站在街頭舉目四望,強迫自己對街頭的人物景物發生興趣。可她越是迴避那種難聞的氣味,氣味就越纏住她。雷雪白,你的屁股又大了,你站在街頭是為了顯示你的屁股嗎?劉杏霖從前方走過來。雷雪白剛想罵他,就忍不住吐了。

    劉杏霖哈哈笑著。他走近雷雪白,右手向她胸前很流氓地抓來。

    雷雪白蹲在地上吐,劉杏霖彎下腰,假借給她捶背,在她背上亂摸。隨後,他的手再次摸到她的前胸。

    雷雪白嘴巴咬住劉杏霖的手。

    劉杏霖慘叫著抽回自己的手,然後說,你太壞了,我幫你捶背,你還要咬我!

    流氓,給我滾開!雷雪白大聲說。

    街頭行走的人都圍了過來,他們紛紛指責劉杏霖。劉杏霖說,你們看見我耍流氓了嗎?我是怎麼耍流氓的?

    你摸雷雪白的奶子了。一個仗義的中年男人說。

    我怎麼摸雷雪白的奶子了?劉杏霖說。

    中年男人用手做了一個動作。劉杏霖評價說,你的動作比較專業和規範,可是你摸的是空氣,不是雷雪白奶子。因此,就不能證明我摸了她的奶子。

    劉杏霖,你太流氓了。醫術醫德都一流的劉華佗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壞兒子!人們議論說,並且惋惜地搖著他們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腦袋。

    雷雪白沒吐出什麼,只是干吐。人們對劉杏霖的指責,讓她注意力從難聞的氣味上轉到現場。雷雪白站起來,她用力地推了劉杏霖一把,說,流氓,壞蛋,比"四人幫"還流氓還壞蛋!

    你敢推我?劉杏霖抓住雷雪白的胳膊,眼睛盯著她的胸部。

    我讓小P揍你,小P不揍,我就讓派出所民警來揍!雷雪白說。

    來呀,叫他們來呀,我天天在家等著,他們怎麼不來!

    圍觀的人群前來勸架,說都是喝青平江水的唐鎮人,吵架結仇沒什麼意思。雙方都少說幾句吧。人們把兩人勸開。雷雪白抹著淚去找小P。

    剛才唐鎮街頭有人耍流氓,你知道嗎?她說。

    不知道。小P說,誰被耍了?

    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她說。

    當然是,我們都摟摟抱抱接過吻了。

    既然這樣,你要為我做主。

    小P說,我明白了,你被人耍了。

    雷雪白說,我被劉杏霖耍了,我要你去揍他。

    小P說,我為什麼要揍他,他是一個流氓加無賴。

    我被他摸了,你一點不著急?

    他摸你哪裡了?

    他摸了我的背,差點碰到我的前胸。但是在他心裡,他已經多次摸過我的奶子,他還在心裡睡過我。雷雪白說。

    你為什麼不早說?

    為什麼?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和你談戀愛了。

    雷雪白坐在他的床頭哭了,說,你是個沒有長把兒的男人,我很後悔讓你摸了奶子。

    誰都可以惹,惟獨劉杏霖不能。他是個玩命之徒,知道嗎?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小心點,不能再讓他佔到便宜。小P說。

    雷雪白說,以後你也佔不到我的便宜了。

    雷雪白哭著回家。

    雷雪白去找小P時,劉杏霖就去了雷家。當時劉華佗換藥的工作正在進行,見到劉杏霖,劉華佗心裡就冒火,說,你來幹什麼?

    劉杏霖舉起被雷雪白咬痛的手,說,我來告狀。

    要告狀也是惡人先告狀。劉華佗說。

    我的手被雷雪白咬壞了。劉杏霖把手舉到劉華佗的眼皮下面,然後又舉到雷發生的眼前。

    太不像話,雷雪白太不對了。雷發生生著氣說。

    雷雪白會無緣無故咬你的手?誰信?劉華佗說。

    街上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她蹲在地上嘔吐,我給她捶背,她就咬我的手了。劉杏霖說。

    雷雪白就更不對了。雷發生說。

    雷發生叫劉杏霖喝酒,劉杏霖沒有拒絕。

    她咬了我的手,你光叫我喝酒還不夠。劉杏霖說。

    你想怎麼樣,提條件吧。你父親是我們的恩人,現在雷雪白又咬壞了你的手,我們非常過意不去。我代表我們全家向你及你全家道歉。雷發生說。

    我提不出什麼條件,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手被雷雪白咬壞過。

    劉華佗為雷加武換好了藥,回到酒桌上。劉華佗瞪了劉杏霖一眼,說,你跑到這裡混飯吃來了?快走!

    屋外下起了小雨,紛紛揚揚,冷風旋轉著向唐鎮襲來。唱了一個多小時鄧麗君的雷加武嘴巴已經非常疲憊,他的目光投到窗外,觀看那些被冷風吹歪的雨絲。

    普通話不會在這樣的天氣來到唐鎮。他對窗外的冷風冷雨說。

    傷口竟然在此時疼痛起來,雷加武禁不住叫喊。劉華佗和雷發生走進雷加武的房間。唱歌,唱你的鄧麗君吧。劉華佗說。臉上佈滿痛苦的雷加武,試著唱了幾句,但是曲不成調。

    怎麼辦呢?雷發生和老婆急得團團轉。

    沒關係,是藥物發揮作用所致。今天的藥與往時不同,我多加了一味。劉華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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