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六章  (2)
    街坊鄰居來看望雷加武時,唐鎮最好的中草醫劉華佗向山裡去了。從張鎮流來的古柳河,到了唐鎮就被稱為青平江。青平江兩岸地勢險要,人跡罕至。而這些險要之地,卻有大量珍惜的藥材。這個秘密周邊中草醫生們幾乎沒人知曉。這個秘密只有唐鎮的名中草醫劉華佗知道。劉華佗本不叫華佗,叫劉清順。因為立志要做一個著名的中草醫,在跟隨師父學習中草醫那天就改名為劉華佗了。前幾年鬧文化大革命,有鬧事的青年要拿劉華佗開刀,唐鎮中年以上的人組織起來,給了劉華佗極大的保護。因此,劉華佗的名字和藥鋪,沒受到任何衝擊。

    劉華佗爬上青平江的山峰,採來草藥搗碎,敷在雷加武燒傷的部位。雷加武燒傷的部位太多,劉華佗不得不將藥泥塗滿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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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加武被燒傷的部位成點,不成片,這種燒傷法,是由於搶救的物資決定的。但是疼痛的時候這些點又連成一片。劉華佗每天按時給雷加武換新草藥,那些被換下來的失效的舊藥被劉華佗裝在一個麻袋裡,然後劉華佗在一個無人處把舊藥燒掉。這些是秘方,不能輕易落到別人手中。唐鎮上有好幾個中草藥醫生,他們一直在向劉華佗請教,但劉華佗不傳。秘方只傳後人或品德優良的徒弟。

    雷雪白把自己那台小手提錄音機送給雷加武聽歌。那台在今天看來音質像敲竹簍一樣難聽的手提錄音機給雷加武帶來許多歡樂。雷加武受傷前,雷雪白從不讓雷加武碰錄音機,除了小P,她誰也不讓碰。現在她基本把小P當作自己的男朋友。雷雪白有門路,能夠從外地弄來大批的磁帶,只要貨到了唐鎮,沒兩天,貨就被一搶而空。沒貨了,怎麼辦?她為他們預備了一些空白帶,自己錄音,然後按幾乎與原聲帶一樣的價格賣給鎮上人。鎮上人一邊低聲下氣地買就一邊在心裡罵人。有什麼辦法呢?雷雪白和小P壟斷了整個唐鎮的"娛樂"市場。

    雷加武聽得如醉如癡,還不時跟著唱。聽著歌,唱著歌,身上的傷痛就減少了許多。晚上他聽到很晚才睡,只要他心裡舒服並讓身體舒服,無論多晚,雷發生和老婆基本不管。雷雪白住在樓上,樓上樓下由木板隔開。雷加武下面弄出的聲音,雷雪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星期後,雷雪白就開始心痛自己的磁帶和錄音機了。有一天晚上,她從樓上發話說,雷加武,明天我就要把錄音機收回來了。

    為什麼?雷加武說。

    你已經學會了很多歌曲,不能再往下學了。那樣,你的腦子會裝不下。

    你騙我,你是怕我把你的錄音機和磁帶聽壞。雷加武說。

    雷雪白的心思被揭穿,她又不承認,所以就不好再說收回錄音機的話。雷雪白又從外面弄回了一批磁帶,她和小P兩人到家裡來錄磁帶。雷雪白把自己的錄音機和小P的用線連起來,為了趕時間和進度,他們都採用快錄的方式。雷加武很高興他們上家裡來,雖然不能聽歌曲了,但他從小P和雷雪白的對話中瞭解許多外面的事情。

    錄完音,雷雪白和小P到街頭擺攤賣磁帶時,她把最新的磁帶留給雷加武聽。雷加武很快成為唐鎮唱流行歌曲的第一人,他聽了所有到達唐鎮的港台流行歌曲,他特別喜歡鄧麗君。那聲音就像在耳邊淺唱,身子好像躺在鄧麗君的懷裡。

    有一天,錄音機被雷雪白拿走了。她說了一堆理由。雷加武很不高興,說,你拿走好了!哪天我要給自己買一個更好的錄音機!

    沒有了音樂的陪伴,父母上班去了,雷加武便有了無限的寂寞和煩惱。身上的燒傷突然比前些天痛了。想到疼痛,就想到了那場火災,想到了遲遲不來的人。

    普通話該來了。中午,他對父母說。

    是該來了。雷發生說。雷發生在唐鎮豆腐社上班,成天吃豆腐,所以營養很好。說話的聲音也特別洪亮。

    雷發生說,他們一定會來的。因為他們說普通話。但是雷發生心裡並沒有底,他走到門口,四下張望。街坊見了,說,雷發生你看什麼呢?脖子伸得像鵝。雷發生說,說普通話的人來了,他們會敲鑼打鼓把救火英雄的榮譽帶到唐鎮,帶到我們家。街坊就聚集在雷家門口,等待普通話的到來。

    太陽開始偏西,沒見到普通話的街坊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家。他們把鍋碗瓢盆弄得叮噹響,以對白等一場表示出不滿。

    雷發生走向街西,他認為普通話最有可能從街西走來。中午的唐鎮,街上仍然有人來往,他們友好地對雷發生說,英雄的父親你好!雷發生給他們回報一個自豪的笑,說,多謝唐鎮人民的培養。雷家出了英雄,你們都有一份功勞。普通話正從前方走過來了,我這是去迎接他們。

    一些沒事的人就跟在雷發生後面。街西再往東就是唐鎮汽車站。說是汽車站,但這個汽車站只有幾間房子,房子前面是一片較大的空地。所有來往的班車都約定俗成地在這裡停留。每天從唐鎮進出的班車很少,所以大部分時間,空地都空著。雷發生和跟在身後的鎮裡人站在寬闊的車站廣場上,議論著普通話們的衣著長相。雷發生不時抬頭看天空,看熱鬧的人們也跟著看天空。其實天空一點不好看,只是冬天裡一個平庸的天空。雷發生頭上冒著虛汗,呼吸也不那麼順暢。

    按照經驗,離下午從大城市開來的班車還有兩個小時,上午開過來的班車已經在11點鐘又開走了。

    班車不會這麼快地到來,英雄父親,你還在這裡等什麼呢?看熱鬧的人當中一個人腦子好使,他突然提出一個問題。這個好腦子後來成了唐鎮的爆發戶。雷發生被問住了。

    雷發生走到廣場邊緣的房舍。你們見到普通話從11點鐘的班車上走下來了嗎?雷發生說。他們圍過來,其中一個說,11點班車上下了一大幫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不熟悉的面孔,但他們離開的時候說話很小聲,不知道當中有沒有普通話。雷發生說,熟悉的面孔有哪些?人們回憶了一下,說,有莊申余,廖多才,還有董土養等等。

    唐鎮不大,對鎮上的人,大家大都相互認識。鎮上住著非農業人口和農業人口。雷發生與廖多才比較熟,廖多才很愛吃豆腐,廖三頭兩天要去豆腐社買豆腐。雷發生就去了廖多才居住的三門街。

    好多天不見你買豆腐了,你上哪了,多才?雷發生來到廖家門前。那些看熱鬧的人緊跟在雷發生的後面。

    你送豆腐來了嗎,我的英雄的父親?廖多才正在吃飯,碗裡有一塊豆腐。

    普通話還沒來,他們應該今天就已到達了唐鎮。他們手裡拿著錦旗、獎狀,還有慰問品來到了唐鎮。他們坐的就是11點鐘的班車。你和他們坐的是一輛車,他們在車上說普通話,你聽得一清二楚。雷發生說。

    廖多才說,我上車就睡著了。我的耳朵裡嗡嗡地亂叫,就是沒聽到普通話。也許他們確實就坐在車上。

    你太不敏感了,普通話來了,你卻還在車上呼呼大睡。雷發生非常不滿廖多才的表現,帶著那些看熱鬧的人離開。

    董土養的門前擺放著幾張板凳,他準備把一些藥材拿出來晾曬。今天沒有太陽,但有不小的風,藥材需要陽光和風。董土養是中醫,是唐鎮最不服劉華佗的中醫。董土養見到雷發生和看熱鬧的人,卻不理睬。

    你好,董醫生。雷發生說。藥材經風吹才不發霉,才能發揮更大的藥效。

    你上門來,一定沒什麼好事。董土養說。你求我來了。你現在終於明白劉華佗技不如我了。

    雷發生對著平庸的天空笑了,說,誰都知道,在唐鎮,劉華佗的醫術無人能比。如果你活得比劉華佗久,你可能以後會是唐鎮最好的中醫。

    那你來幹什麼?還帶來一大幫閒人!董土養將藥片攤開在大簸箕上,藥香在天空飛舞。

    普通話今天來了,就坐在11點鐘的車上。你看到了他們,他們因為說普通話,所以你對他們特別注意。雷發生說。

    那又怎麼樣?董土養說。

    他們看雷加武來了,手上拿著錦旗,還有獎狀慰問品。雷發生說。

    車上沒有這樣的人。車上人都說唐鎮話。

    雷發生說,不可能,你的耳朵一定出毛病了。雷發生走出三門街。看熱鬧的人說,普通話今天根本沒來,你為什麼還要我們跟著看熱鬧?

    他們這會兒可能到我家了,他們正在說"英雄父親哪裡去了?"他們只有見到英雄父親才能敲鑼打鼓放鞭炮。看熱鬧的人說,那我們就再相信你一次吧。

    雷發生回家的步子很快,他和看熱門的人一道把唐鎮的街道踏得乒乒乓乓響。

    普通話呢?

    普通話呢?

    普通話呢?

    這是三個人在同一時刻發出同樣的聲音。他們分別是雷發生、雷老婆和雷加武。看熱鬧的人笑罵著,然後要求雷加武唱一首鄧麗君的歌曲,作為補償。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

    看熱鬧的人聽得如醉如癡。讀者朋友,如果你出生於20世紀60年代以前,你對80年代前後一定記憶猶新,特別是對於鄧麗君的歌曲,但是你聽到鄧麗君的歌曲可能到1980年以後了。可唐鎮人卻在1978年冬天就聽到鄧麗君了。唐鎮人走在全國的前列。唐鎮走在全國的前列還有許多方面。這是沒辦法的事。看熱鬧的人聽了一首又一首,一曲終了,他們都忘記鼓掌。

    普通話的確沒來,但他們會在下午2點多出現在唐鎮上。我得為他們準備好餅乾、豆腐和瓜子茶水。

    一連聽雷加武唱了近十首流行歌曲,看熱鬧的人已經忘記心中的不快,他們在腦中回憶鄧麗君的歌曲。走在街頭還大唱特唱,相互提醒忘記的部分和糾正跑調的音節。在所有學習鄧麗君歌曲的青年當中,童學貴學得最不好,他成為所有人取笑的對象。他一開口就有人說,聽,跑到長沙了;再聽,跑到武漢了;還聽,跑到鄭州了!別唱了,再唱就要跑到蘇聯了!童學貴很不服氣,趁別人不注意殺回到雷家,要求雷加武給上輔導課。

    雷加武叫童學貴唱了幾句,雷加武搖頭說,你唱得太差了,我很難教你。一聽你唱,我全身的燒傷就疼痛。

    普通話今天下午兩點鐘會來到唐鎮,你父母要上班,你二姐要賣磁帶,誰去幫你迎接他們?童學貴說。

    雷加武說,只有你去了。你沒上學,又沒工作,你是吃了沒鳥事幹的混混。"四人幫"倒台前你可以打砸搶,現在你能幹什麼?你只能幫我去迎接普通話了。

    你教我唱鄧麗君我就去。

    雷加武答應了童學貴的條件。

    下午兩點差15分,童學貴在雷加武的逼迫下弄來雙輪板車。童學貴在板車上鋪好稻草,輕輕地抱起雷加武輕輕地放在板車上。

    戶外的風比上午大多了,童學貴回到屋裡抱來雷加武的被子,蓋在雷加武的身上。童學貴從前面拉動板車,從街東出發。從街東到車站路程要遠一些,童學貴不是傻瓜,他想利用這個時間聽雷加武唱更多的歌。

    開唱吧。童學貴說。

    "喝完了這杯,再進點酒菜,人生難得幾回醉"

    童學貴輕聲跟著雷加武唱。跟著雷加武唱,童學貴覺得自己唱得已經很標準了,就像你跟著磁帶裡歌星唱,自以為就是歌星了一樣。雷加武唱得忘我,不知不覺就高聲大唱。童學貴的聲音也在不覺中提高。他們的歌聲引起了街上人的注意,他們用笑聲和話語對雷加武大加讚賞。雷加武和童學貴就唱得更帶勁兒。

    唱得忘我的兩個人忘記了此去的目的,一不小心童學貴把板車拉到了三門街。這樣離車站就更遠。更糟糕的是,童學貴撞到了小街的牆上,額頭撞出一個大皰。兩人哈哈大笑。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間來到了2點40。童學貴拉著板車撒腿就跑。板車在高低不平的小街上晃來蕩去,顛得雷加武傷口疼痛難奈。但雷加武咬緊牙關,任童學貴瘋跑。

    車站沒有一個人。雷加武急了,說,你的臭歌聲把普通話弄跑了,你賠我!

    童學貴一臉的無辜和著急,他向廣場邊緣跑去,逢人便問說,你們看到普通話了嗎?

    沒有。他們說。中午的時候雷發生已經問過了。

    中午普通話沒來,下午2點鐘來了,你們就在車站邊,難道你們的眼睛瞎了嗎?童學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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