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Ⅱ:誰的時代 第22章 「蟻」跡斑駁 (10)
    「父母也想我回去,畢竟北京的壓力確實很大。好歹母校也是省裡數一數二的學校,雖然還有點兒不甘心,卻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了。雖然北京有很多好東西,但是你沒資本,你也享受不到。所以我沒必要留在北京,我更嚮往生活品質。」

    我希望自己的奮鬥有一個穩定的基石

    畢業前夕,高淑燕和課題組的另一位成員馮丹見了面。兩人聊了聊工作,高淑燕囑咐他,以後得隨時告訴她大家都在忙什麼,也好讓她受點兒刺激,進取一些。

    回到蘭州也意味著高淑燕選擇了一條最穩妥的路。「我一直期望自己的奮鬥有一個穩定的基石,可以給我安全感,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奮鬥不止的過程又會讓自己感到存在的價值,感到自己的進步和成長。」

    「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在心理學的實踐上走得更遠些。我曾經想過破釜沉舟,做個北漂,堅持去心理咨詢公司……」

    值得慶賀的是,儘管高淑燕當時應聘的是「黨政管理幹部」,但母校最終給她安排在心理咨詢中心。「在咨詢中心,我一方面要做些管理方面的事情,但主要還是可以做心理輔導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學習,可以充電——還是公費,可以繼續延續我的理想……」

    但畢竟再順暢的生活,少不得的還是顧慮。「這邊的心理咨詢沒有北京做得好,學校的重視程度也沒有北京強。所以壓力還是有,我怕生活一安逸,就容易覺得我一輩子這樣吧,也挺好的。」

    她還有很多的打算:「先學著英語,如果學校有公費留學的機會,也好把握一下。到時候出去了再殺回來。」

    她還留著國家圖書館的借閱卡,想著以後的某一天還可以回去……

    5.廉思:《蟻族》後續的故事

    廉思

    有一次,一個大學生跑到我面前,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廉老師,我們就是『蟻後』輸卵管裡的『幼蟻』,而這個『蟻後』就是當前的教育體制,現在,她仍然在不斷催生著大量的『蟻族』。」

    「蟻族」越來越成為公眾話題。關於「蟻族」,人們的討論已經不僅僅局限於《蟻族》一書,這個帶有鮮明時代特點的詞語,已經伴隨著詞語後面的故事和人物,進入了歷史。

    「蟻族」的未來在哪裡

    《蟻族》一書出版後,很多「蟻族」的父母給我發郵件、打電話、網上留言。他們告訴我,是《蟻族》讓他們知道了遠在外地的孩子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有個父親對我說,怪不得兒子堅持不肯讓他去住處看一眼,原來兒子住在「聚居村」。有個母親給我留言,她看了兩天《蟻族》,一直在哭,作為一名「80後」母親,她感覺自己是那樣的無力。外地一位父輩的朋友,看了當地媒體對「蟻族」的報道,打電話來問我:「廉思,我把孩子的情況告訴你,你幫我判斷判斷,他到底是不是『蟻族』?」

    我們的書只是記錄了「蟻族」群體的生活片斷,要真正深入他們的內心世界還需要很長時間。記得有一次鄧錕談到他第一次找工作面試時的場景,整個行頭算下來一共才75元,但日子即使過得這樣苦他也從未掉過淚。有一天早上起床,同住的狄群吃驚地問他,昨天夜裡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鄧錕完全沒有印象,回頭看看濕漉漉的枕頭,才相信自己是在夢裡號啕。我問他究竟夢到了什麼?他回憶說好像夢到了自己的母親。可見真正的悲傷不是哭,而是哭都不知道!鄧錕曾對我說:「大學畢業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現在慢慢清楚想要什麼了。」

    在一次電視台的訪談中,鄧錕談到自己總是對父母隱瞞真實情況,報喜不報憂。主持人勸他不要背負太多東西,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父母自有父母福。但我知道,那種西方式的思維——父母和子女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蟻族」是很難接受的。作為「窮二代」的他們,身上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希望來到「北上廣」打拼,他們之所以還留在大城市,並不完全是為了自己,還為了父母(上一代),子女(下一代)和對方(戀人或愛人)。常說「80後」是「最自私的一代」、「最不負責的一代」,但在「80後蟻族」身上,依稀可以看到我們這個民族最古老最樸素的一些品質。我記得當時鄧錕並沒有解釋,只是苦苦地笑了笑。我想,這樣的關注,他可能並不需要。

    2010年的春節,我和「蟻族」宋永亮一起度過。大年除夕的晚上,我和永亮面對面坐著,面前是一大桌飯菜,窗外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我問永亮,新的一年即將來臨,許個願吧。永亮低頭不語,我猜想,他一定是在認真思索,準備許下一個大大的心願。他抬起頭,默默注視著我,半晌後,他開口:「希望在新的一年,我早上起床後可以見到陽光。」來北京的一年時間裡,他一直和女友租住在地下室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陰暗房間裡。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國度,看見陽光,卻是一個北京「蟻族」最大的願望。

    2010年4月,得知唐家嶺即將拆遷的消息,我故地重遊。此時的唐家嶺,已被紅色的「海洋」所覆蓋,動員橫幅、拆遷通知充斥著大街小巷。由於《蟻族》一書,唐家嶺成了「名村」。據說,曾有旅遊車把大批的遊客拉到這裡,導遊煞有介事地介紹:「這就是中國最大的『蟻族』聚居區,在這裡,你們可以和『蟻族』近距離接觸。」在路上,我偶遇一個「蟻族」,攀談中他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不知道是該感謝廉思還是該責怪廉思。唐家嶺要拆遷了,以後這裡將建成『白領公寓』。如果『白宮』(蟻族口中的白領公寓)建起來,我們負擔不起房租的話,將不得不往更遠的地方搬遷。原來進城要兩個小時,以後進城要4個小時。沒錯,是廉思讓社會關注到我們,但也是他讓我們越來越走向城市的邊緣。」他之前沒見過我,當然也不知道我就站在他的面前。

    後來,我看到「蟻族」在網上發佈了《唐家嶺「蟻族」致廉思及媒體的一封信》,有網友在下面跟帖:「廉思你不是出名了吧,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當初把你當成朋友,才會和你暢所欲言,但也可以把你當成敵人,可以把你從高高的檯子上推下來,讓你一敗塗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看到這些質疑和責罵,我心有苦衷。「蟻族」事態的進展,絕非我一人所能把握。如今,唐家嶺的村民因為沒有了「瓦片收入」而對我恨之入骨,「蟻族」因為不得不搬遷而對我怨聲載道,「蟻爸蟻媽」因為我揭示了真相而痛苦不堪。我有時也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麼意義?讓時代不誤解你,理解你;讓洪流不淹沒你,托起你——真的需要一段時間,這個時間我必須等。

    「蟻族」離大學有多近又有多遠

    《蟻族》出版後,我應邀到全國各大學做有關「蟻族」的講座。在這些著名學府裡,對「蟻族」現象的回應集中在三種聲音上:

    第一種是擔憂,可稱之為「蟻族徵候群」。「我畢業後是否也會成為『蟻族』,畢竟有10%的『蟻族』畢業於『211高校』啊!當初我可是家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畢業後成為『蟻族』,我有何面目回去見父母?」甚至有一次,一個大學生跑到我面前,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廉老師,我們就是『蟻後』輸卵管裡的『幼蟻』,而這個『蟻後』就是當前的教育體制,現在,她仍然在不斷催生著大量的『蟻族』。」

    第二種是放棄。「蟻族」中50%以上來自農村,20%以上來自縣級市,大部分是「窮二代」。「我無法選擇自己的『爸爸』。無論我怎麼奮鬥,我的出身就決定了我永遠是『蟻族』。努力有什麼用?奮鬥有什麼用?還不如踏踏實實等著娶個好老婆或嫁個好人家。」

    第三種是漠然。「『蟻族』算得上名牌大學生麼?他們大多數是二三流高校畢業的,而我的學校好、專業好、家境也好。我是社會精英,我畢業不會是『蟻族』,也不可能成為『蟻族』,這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三年前,因為好奇,我走近了「蟻族」。在調研中,我跟「蟻族」一起吃飯,聊天,喝酒。課題組成員梁旭曾在唐家嶺住過幾個月,但是梁旭現在回望那種體驗式的感覺更像是一次狂歡,少了些實實在在的生活。而我在唐家嶺的日子,也感覺那裡並不屬於我,雖然我盡量地從「蟻族」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但很可能我盡全力都做不到。「蟻族」是真實地生活在那裡,而我們只是去做調研然後就回來過自己的生活。很多時候,我們是帶著拯救弱者的心態去的,結果發現「蟻族」比我們要堅強得多。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焉?我們或許體會不到「蟻族」內心的力量。「蟻族」有知識,所以有夢,所以能堅強樂觀。只是,現實離夢想究竟有多遠?如果夢碎了他們會怎麼樣?我們還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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