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Ⅱ:誰的時代 第3章 甲方「蟻」方 (1)
    「小瞳孔」裡的「大時代」

    把幽微的個體放入宏大的時代,會產生何種「反諷」的效果?

    威廉·曼徹斯特曾實驗過。在傳世名篇《光榮與夢想》裡,他屢屢經由「小瞳孔」折射「大時代」。如1932年是最慘的一年,這一年,「美國東北各名牌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步21974名老學長的後塵,也在拚命找工作了。那時連在紐約百貨公司開電梯也要有學士學位,而且對他們當中好多人來說,這已是最好的差使了」。

    又比如,偉人羅斯福的淒然落幕。「薩克雷小姐把鉤針放下,向羅斯福走過來說:『您掉了什麼東西麼?』他用左手在脖子後面壓了一下,閉上眼睛,音量極微地說了一聲——『我頭非常痛。』他的手臂垂了下來,頭倒向了左邊。前胸彎陷下來。那是下午1時15分。」

    無論平凡人,還是大人物,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過,就不會是無聲無息的塵埃。

    在轟轟烈烈的大時代,在飛速的轉型期,以一個城市「80後」和一個農村「80後」作為樣本,折射一代年輕人的斷裂與悲歡,又如何?從時間的角度,他們當然是在同一維度;但從空間與更廣闊的人生際遇的角度,又天差地隔。

    「何不食肉糜?」有人以類似的語彙,質疑過跳樓自殺的富士康人。前者不身臨其境,自然不能理解後者那徹骨的絕望。當一個人「屢試屢敗,前程絕望,就有可能再也沒有內在的力量去抵抗外界的壓力」(大衛·裡斯曼,《孤獨的人群》)。

    同理,後者也未必懂得前者,只一味憤怒,卻不探尋「坐在銀泰65層,喝著紅酒、抽著雪茄時的虛無感和無邊的蒼涼」。

    斷裂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斷裂無動於衷;聽不懂對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以己之心一再誤讀。能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對話,本身就是一種出路。

    當文明的筆取代無情的棒,這是青年的福,也是後世的福。

    此為緣起。

    一、城二代,村二代

    一場關於時代、階層與心靈的對話

    李純

    2007年,值得書寫的年份。這一年,上證指數從6000多點急轉直下,很多人經歷從「夢想」到「死亡」。這一年,大學畢業生人數達495萬,「就業難」呼聲四起。

    對大學畢業生辛勝通(化名)和宋永亮來說,也不平常。這一年,他們從不同的起點出發,開始了找工作的征程。

    不同的成長環境、不同的教育背景、不同的人生積澱,之於兩個青年人的影響,從這一點上開始聚焦。

    主人公簡介:

    辛勝通,1983年2月19日出生於北京,2007年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專業碩士畢業。現在北京任職於某大型國企。

    宋永亮,1983年2月18日出生於黑龍江省綏化市慶安縣,2008年黑龍江黑河學院俄語專業本科畢業。現在北京任職於龍文學校。

    第一幕找工作呀找工作

    辛勝通:2007年,我從人大畢業。回頭看我找工作的過程沒大家說得那麼困難,原因或許有二:第一,我有北京戶口;第二,我是男孩子。

    我找工作的主要手段是網申,給農行、工行、中國銀行還有摩根士丹利都投去了一份簡歷。除了最後那個沒有回復,其他的都得到機會了。不過我都沒去,選擇了來現在這個公司作投資。它充滿了神秘感,大國企,卻幾乎不對外招人。我怎麼進去的?嗯,不否認,有人推薦……

    其實進去了,發現跟想像中不太一樣。如年薪,與很多在銀行的朋友相比,也就差兩三萬。但國企有國企的好。在銀行這種大機構,每個人的空間都相當有限,相當於流水線上的一個機械手,而在這樣一個公司,你會不停地接觸各個層面。你可能設想不到,畢業這三年,我見過OPEC的主席,就像咱們現在這樣面對面地聊天;見過非洲國家總統,而且不止一個;還和全球性的石油貿易公司的總裁、有色金屬公司的總裁,都做過business。在這裡你總有機會和全球最頂尖的公司、非常牛的人過招。

    也有過一些特別的經歷:我去過蘇丹,去過厄立特裡亞,穿越過危險的地帶,有人持槍保護著你,有時還會看到地上散落的AK–47的彈殼……簡直像拍電影一樣。那種經歷,很多人一生都體驗不到。

    作者:永亮,聽了他的講述,你有什麼感受?

    宋永亮:我的人生,應該說與他截然不同。

    首先,他進入了人民大學這樣一所我們幻想了一輩子也進不了的大學。這也許是自己不夠爭氣,或許是家庭的因素。反正,我的人生根本就沒「計劃」過。

    找工作時,我們發簡歷,往往是海投,投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有什麼發展,跟專業稍微沾點邊兒、有點「文化」就行了。我做過導遊,做過翻譯,去人家的店裡搬過酒,也跑過建材市場,搜集上遊客戶的各種資料……有時候甚至想去做普通服務員。家裡頭打電話來說不想讓我念過大學之後幹這種事情,可是,只要別人出得起錢,我肯定會去做,有什麼呀?!

    現在,我在一家家教補習學校工作。沒有雙休日,也沒有其他節假日。可是我們一批人都搶著要去做,因為一個月能拿到四五千塊錢,對我們來說這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儘管如此,我花起錢來還是很節省。有時一頓飯超過5塊錢,就很心疼。「我今年出去玩了一次,花了好幾千,好幾萬」,走在北京的大街上,隨隨便便都能聽到這些。在補習學校也看到,學生拿的一部手機,或穿的一雙鞋,就頂我半個月的工資。

    我們找工作,一般都是自己瞎撞,沒有人指引,找到一份工作也不知道能幹多久,說不定哪天會離開這個城市。

    有一種說法是2012快來了。真有世界末日的話,我會非常開心,會趁剩下的一年多時間,和親人痛痛快快在一起。死了之後都不痛苦,痛苦的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沒死。有時我想,活著真比死了難。

    第二幕買房難啊買房難

    辛勝通:我買房的時候,契機比較好,擱到今天可能就不容易了。當時房價正好在最低谷,遠洋山水的房子,均價是1萬。我拿到1500多號,排到半夜12點,才排上。

    宋永亮:買房這事離我太遠了。不要說在北京,連回老家買房,都要再三掂量。

    很多北京人,首付掏個幾十萬,很容易。但一個農村家庭,可能一輩子都掙不來那些錢,平時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一年最多能攢下1萬多塊錢,要是天氣不好,發個洪水,來個冰雹,這地就沒法收了。家裡吃的、用的方面很節儉,我直到上初中,都沒買過新衣服,全是別人給的,買雙布鞋,爸媽都要想一想。而城裡人花百八十塊錢買件衣服,穿幾天就丟掉了,要不就是「這衣服牌子不好,我穿不出去」。

    不要說買房,就是租房子也不能租貴的。你們問,我一個月賺四五千塊錢,租樓房住,怎麼不行?為什麼還要住地下室?可這四五千塊錢,每一分錢都有它的用度。平時出去的時候,你不能那麼寒酸,再來個朋友,吃個飯,找個旅館……家裡人打電話,常常喜滋滋地告訴我,又攢了10塊、20塊。可對在北京這邊工作的人,10塊、20塊,算什麼呢?

    這就是人生。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是乞丐與富人的差距。

    辛勝通:你這麼說,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但說起買房,我想起來,可以說我是啃老,卻也不算啃老。買房首付的50萬,固然是我媽掏的錢,但也可以說是我自己掙來的。我大學時就炒股,把我媽投的本金30萬,炒到了最高時180萬。裝修房子的20萬,也是我自己掙來的。

    第三幕富二代

    作者:從小到大,你有過吃苦的記憶嗎?

    辛勝通:我對生活的要求真不是太高,幾天不帶錢包,都沒什麼感覺,吃飯有食堂。食堂不發卡,我也會找一個不太貴的地方吃一頓,比較隨意。

    宋永亮:那當你只有一件衣服,而且衣服髒得沒法穿的時候,你肯定就不會說「隨意」了。

    辛勝通:那我就去買,而且衣服,對現在的人來說,不是太難解決的事兒。

    作者:永亮的意思,是馬斯洛關於人類需求層次理論的五個層次。你已經實現了基本的生活需求;而永亮,他可能直到現在,都一直在為生存掙扎。你們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辛勝通:你說得沒錯。但我認為,每個人都面臨一個慾望「金字塔」,只是慾望的「塔基」大小不一,有的人塔基特小,很容易就滿足了,但有的人塔基特大,很難滿足。我見過太多不容易有滿足感的人。有個朋友,房子還沒買呢,就買個「甲殼蟲」,我說你天天住車裡呀,但他非要享受那過程。這是人與人的不一樣。

    作者:你說的那個朋友,是屬於物慾膨脹的類型。而永亮說的,是基本生活需求的問題。

    辛勝通:我們也有我們物質上的困擾。比如娶妻之後一樣會有「金錢」的困擾。養孩子,那也是個無底洞。

    我理解的「苦」,更多的是困惑。比如說,當事業遇到瓶頸的時候,當決定你命運的人不欣賞你的時候,當你周邊的朋友在飛速地成長,而自己的能力或知識技能停滯不前的時候……

    每一個人,都有各自那一層的困擾。

    宋永亮:所以每個人都往上走,不會往下看。

    辛勝通:這種情況不是中國特有的。人類社會從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高速過渡的過程中,都會遇見這樣的問題。如日本的年輕人也經歷過很壓抑的階段,但現在也開始了回歸。在大阪做農民,比在東京舒服多了。

    作者:但我們離「回歸」的這一天好像還挺遠。

    辛勝通:歷史的時刻永遠是大多數人預測不准的。想沒想過這樣一天,自然科學發生了第四次革命,農民手中的生產資料,一下子成為第四次自然科學革命的原材料?那很多情況,肯定一下子翻轉過來。不過受益的也許不是這代人,而是他們的子子孫孫。這就是時代。

    作者:你這是一個冷靜的判斷,還是一個良好的願望?

    辛勝通:我真不知道第四次自然科學革命什麼時候來。但歷史已經證明,人類幾次飛速地跨越都是伴隨自然科學領域的巨大革命。我是研究金融的,注意到當今世界,錢只是在流動中轉來轉去,沒有投入到一個真正的為人類創造價值的地方。這說明人類的發展已經面臨一個瓶頸了。中國的發展一樣如此。

    作者:你認為當代中國青年在發展中,遇到的斷裂問題,永亮的苦惱,你的苦惱,源起何處?

    辛勝通: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教育沒有教給人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如大學本來就是要教世界觀和方法論的,不是隨便學點技能就完事。拿金融行業來說,你看華爾街那幫人搞那些東西好像有多難,實際上,我擔保,只要認真學,一兩個月你肯定會。

    而只有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能教人怎麼以正確的人生態度看待世界,處理你每天遇到的具體問題。再以你們補習學校打個比方,一個家長來說,你沒把我小孩教好,我要拿把砍刀砍你,200個員工,估計沒幾個人能順利解決這事。書上沒一個理論這麼教。

    宋永亮:這說的是人的靈活變通和與生俱來的悟性。那我想問問你,那是不是咱們的教育內容改變過來,學生出來後就能找到工作呢?

    辛勝通:就業崗位的創造是市場經濟的問題。我的看法是,政府管得越多,越創造不了崗位。你得讓資本自由流動起來。現在為什麼那麼多錢進股市、樓市?因為投資製造業的人,都活得很艱難。關鍵在於疏!政府提供一個有效環境,讓各行各業的人發現資本的優勢!

    這麼說吧,不帶什麼色彩——資本本身只有一個屬性,就是贏利。都說「仇窮」、「仇富」,其實窮人的發展離不開富人,富人有需求,會創造出崗位來,你看一個社區,創造了多少人的保姆崗位、保安崗位、清潔崗位……你今天說富人不好,要打壓他,資本一跑,那大家就一塊窮唄,都沒飯吃。

    窮與富都不是罪。關鍵是用一個確定的政策讓大多數人富裕起來,我允許你,不管是你用你的勞動,還是用你的資本,來創造價值,但是如果你違法我就會處罰你。這樣就會有越來越多的崗位被創造出來,並保持下去。

    作者:怎麼看富二代?

    辛勝通:富二代本身沒什麼過錯。如果他沒有做違反法律的事兒。

    作者:著名的「杭州飆車案」呢?當富二代在鬧市玩漂移。

    辛勝通:這個問題不應歸結於富二代,應該歸結於法律。讓法律去解決,讓有錢人沒法靠錢「擺平」這類事。

    作者:不要求良知和道德嗎?

    辛勝通:我覺得對每個人要求的底線應該是法律,而不是良知和道德。

    作者:那在目前法律不健全,甚至被人濫用的情況下,如何去約束富人?

    辛勝通: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改變。今天的一切會成為明天的歷史。

    作者:有些人注定只能成為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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