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重生 第一章    TTK:最早的合資企業 (1)
    一切的現在都孕育著未來,未來的一切都生長於它的昨天。

    ——舒婷

    儘管經歷過無數大場面,譬如,在中法兩國元首的見證下簽訂併購協議,再如,在如雷的掌聲中登台領取「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的榮譽,但在2011年9月28日,李東生邁上惠州的江北體育館舞台時,他的激動仍然是此前任何一次都難以比擬的。

    這一天,是TCL創立30週年的慶典日。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沒有等閒的李東生與TCL人穿越改革開放的歷史匯聚到這裡,很多人都已白了頭。

    「回望走過的30年,千言萬語,化繭成蝶,我最想說的一個詞,就是感恩。從當初TTK小小的車間,到今天產品遍及全球,TCL30載,我們要感謝那些日子,感謝一路陪伴我們的幾代領導,感謝曾經與我們並肩戰鬥的同事和員工,感謝風雨同行的合作夥伴。」李東生如是說。

    的確,30歲的TCL是幸運的,它生逢一個「大潮起珠江」的時代,沿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潮流而前行,一路歷經風光與凶險無數,而身後更有無數梟雄如星辰般此起彼落。當30年以降,只有TCL和少數精英留了下來。

    和很多的大會一樣,30歲的TCL的「生日party(晚會)」充滿了各種喜慶的元素。當林樹森、肖志恆、鍾啟權、游寧豐、黃業斌、朱友植、范品魁等TCL各個時期的扶持者和見證者都同聚一堂時,當呂忠麗、鄭傳烈、袁信成、胡秋生、吳科等「歷史人物」再現舞台時,當宣讀李鴻忠專門發來的感情深切的賀信時,當接過員工們給他頒授的「金舵獎」時,當他的母校——華南理工大學的年輕大學生在台上奔躍時,李東生與其他人的心裡都流動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情思。

    這是一個與中國崛起同步而興的創業故事;

    這是一個全球化背景下的企業成長故事。

    歷史是一幕充滿了複雜表情的大戲,它從一個最不經意的細節開始,由一群原不起眼的小人物扮演主角,始而傳奇,繼而激盪,在無數曲折中演繹最讓人驚奇的命運。

    2011年9月28日的李東生,是否還記得30年前自己的青蔥模樣?

    敲門的大學生

    1982年夏天,作為「文革」後第一批畢業的大學生,李東生結束了4年的大學生活。當同學們大多服從分配回到原籍,得到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這個長相清秀的南方青年也開始規劃自己的將來。

    李東生的原籍惠州市,是當時惠陽地區的首府,當時的惠陽地區轄13個縣市,包括現在的東莞市、河源市和汕尾市。當時有兩個十分體面且穩定的工作單位擺在李東生面前,一個是惠陽地區科學技術委員會(以下簡稱科委),一個是惠陽地區公安局通信科,都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政府單位,可他似乎並沒多大興趣。李東生主動去找人事局領導,說自己不想坐辦公室。

    人事局的同志頗為疑惑地看著李東生,心想這個「靚仔」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這麼好的工作都不要,難道想回去做工人嗎」?沒想到,李東生還真的回答道:「我就想到工廠去。」

    見過想方設法要進政府單位的,沒見過一門心思要去工廠的,見李東生精神奕奕且態度堅決,不像是信口開河或者一時頭腦發熱,人事局的同志只好順水推舟:「那你看哪個廠願意要你,我們支持。」得到了組織上的批准,李東生壓抑住內心的興奮,信心十足地開始自謀出路,有一種當家做主的喜悅。

    作為無線電專業的高才生,能夠學以致用、發揮專長是李東生選擇工作單位的首要條件。但當時惠州的電子工業尚處於起步階段,整個惠州市僅有幾家規模不大的企業,不過李東生似乎早已有了心儀的對象。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李東生徑直走進了位於農機倉庫中的一家新辦的小企業,揭開了自己人生的序幕。

    這家公司叫「TTK家庭電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TTK),是一家剛開辦不久的中港合資企業,按現在的標準,與其說它是一個廠,不如說是一個小作坊。但李東生不在乎這些,他先直接找到當時的公司董事長范品魁,簡要地自我介紹後,便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時任惠陽地區機械局局長的范品魁先是大為詫異,想不到自己這樣一家創辦不久、設備簡陋的小廠居然還能引來一隻金鳳凰。在確信面前這個小伙子不是開玩笑之後,范品魁喜出望外,緊緊握著李東生的手說:「太好了,你願意來,我們當然歡迎。不過這是老闆廠(合資企業),很辛苦的,你要有思想準備。」

    就這樣,李東生成為TTK第43名員工。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技術員,而且是實習性質的。正式加入TTK後,李東生第一個理想是盡快成為車間主任。當時,所有人包括李東生自己,都不可能想到,工號43的李東生,日後會把這家小廠做成一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電子工業巨頭,李東生本人也成為改革開放30年來最成功、最具代表性的企業家之一。

    在後來的一些媒體報道中,李東生放棄公務員不做,寧願進廠當一名普通工人的選擇被無限放大,他們著力渲染其遠見和產業報國的雄心壯志等,甚至將其與考中狀元不做官的張謇相提並論。然而,這種善意的演繹和拔高並沒有得到李東生本人的認可。

    有一次,李東生在接受楊瀾訪談時,提到自己最初的選擇說道:「當年進入企業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回到惠州的時候,原是被分配到機關,到科委或公安局通信科。我想我是學工科的,如果待在機關裡幾年之後專業就要荒廢掉了。我想實實在在幹點事,所以就跑到這個合資企業去了。他們剛剛開辦,很需要人,也有幹事的機會,而且外資企業工資也高一些。」

    與媒體的報道相比,李東生自己的話應該更接近事實的真相。在作出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之前,李東生考慮了很多,也去問過和觀察過那些機關單位裡的人,結果他發現,這種事務性的工作和生活的確不適合自己。這個樸素的想法才是引導他作出選擇的關鍵。而且他似乎天生有一種好奇心,對新鮮事物格外有興趣,也敢於嘗試。

    不喜歡按部就班、墨守成規,有好奇心,也有事業心,這些性格特質都在李東生後來所展開的事業中展現無遺。而這些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成長經歷決定的。

    曲折成長路

    1957年7月,李東生出生於廣東省東南部的小城惠州。李東生的父親是一名典型的革命幹部,1953年從汕頭調到惠陽,當過惠陽中心車站站長、公社社長和縣供電局局長。母親是郵電局的職工,這是一個由嚴父慈母組成的傳統中國式家庭。

    李家有二子一女,李東生是長子,因此父母對這個長得頗有點英俊的男孩寄予了較大的期望。不過李東生基本上也沒挨過揍,只挨過父親的「講道理」。說到這些,李東生總會笑著回憶:「父親他很善辯,可以說得我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1957年6月,讓無數學界泰斗和知識精英遭受厄運的「反右派運動」正式拉開大幕。這場巨大的災難迅速席捲全國並愈演愈烈,與幾年後的十年「文革」浩劫一起釀成新中國日後難以彌補的創傷。

    由於身處基層,「反右」運動中,李東生的父母並沒有受到直接衝擊,但是轟轟烈烈的政治運動是無法迴避的。李東生的父親因為在黨內會議討論中提了幾點意見,差點被列為「右傾分子」,最後從惠陽中心車站站長任上被發配到西支江水庫工程當供應科長。年幼的李東生也和父母一起到了工地,李東生的妹妹就是在工地上出生的。當時正值經濟困難時期,父親的同事們經常找一些河鮮野味給年幼的李東生和母親增加營養,這給幼年的李東生留下了美好的記憶。許多年後,李東生還清楚地記得當年曾看到叔叔伯伯們抓到一條大蟒蛇,以及蛇肉的美味。

    孩提時代的李東生並沒有什麼政治概念,在他的腦海中,「右派」只是個可怕的字眼兒,誰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就要倒大霉。李東生的父母在「文革」中也被打倒,幾位老師也鼓勵他去考理科,加上之前的印象,以至於高考前夕他放棄了自己酷愛的文史哲。李東生原是想學文科的,因為下鄉三年,他閱讀了大量的文學、歷史及哲學書籍,也寫了不少筆記與文章。但當時的高中班主任高君昭老師卻建議李東生去學理科,理由是以他直率和正直的個性,學文科很容易成為「右派」(李東生後來知道,高老師的丈夫也是大學畢業,因為和「右派」沾邊,一生不得志)。

    「文革」開始的前一年,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的李東生,既聰明又調皮,尤其喜歡幻想,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嚮往。而且他不像其他小夥伴只顧著嬉戲玩耍,在父母的影響下,李東生從小就養成了熱愛讀書的好習慣,多年以後他還能記得自己看的第一本書是《十萬個為什麼》。童年時代,這本書幾乎能夠解決所有令李東生感到困惑的問題,但是把整本書翻破翻爛,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和藹可親的班主任會忽然變成大家口中的「牛鬼蛇神」,遭到無休止的辱罵和毆打。

    不久之後,讓他更為困惑的事情發生了。由於父親當時是縣供電公司的一把手,按當時革命者的說法屬於走資派,也給抓進了牛棚。更可怕的是,由於受到父親牽連,原本在郵電局工作的母親,也被關起來辦學習班,停發工資近半年,後來被轉到一個農機廠當又髒又累的翻砂工,好幾年以後才回到原來的單位。家庭中忽然少了頂樑柱,李東生的祖母帶著幾個孩子生活,有幾個月甚至連買菜的錢都沒有。

    除了父母遭到打擊和迫害給李東生帶來的痛苦和絕望,來自同齡人和社會的歧視更讓李東生難以承受。他曾經想過加入參與打倒班主任和父親的紅小兵隊伍,卻因為出身不好被拒之門外。孤獨苦悶的李東生從此只能從心愛的書本中尋求慰藉。

    儘管家庭多遭變故,又逢「讀書無用論」盛行的年代,但父母還是竭盡所能讓李東生完成學業。李東生自己也刻苦攻讀,努力用精神食糧充實自己。雖然當時的家庭背景和時代背景都注定李東生沒有什麼美好的前程,但他始終堅信知識能夠改變命運,不論是個人還是國家。

    熟知那段歷史的人們都知道,對於像李東生這樣畢業於「文革」期間的年輕人,他們的成長道路上大概有三個方向:一是參軍,二是進廠,三是下鄉插隊。走這三條路再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之後,其表現和出身又決定他們是否有資格上大學。由於李東生的家庭在當時屬於有問題的家庭,李東生只有最差的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插隊下鄉。作為「走資派」的孩子,李東生沒有選擇的空間,有出路已經算不錯了。

    如果說命運對李東生還有些憐憫的話,那就是他下鄉的地方沒有離開惠陽。當時政府依照蘇聯模式建了不少農場,惠陽縣的馬安鎮也有一個魚苗場,李東生就在那裡插隊。

    插隊的體力勞動是極其繁重的,知青們很快就放下了書本,李東生卻捨不得扔下自己的學業。他讀了許多當時能找到的文學、歷史、哲學書籍,堅持寫日記和讀書筆記,並試著向一些刊物投稿,於是很快有了「書獃子」的外號。在這期間,他閱讀文史哲類書籍的興趣被大大激發,還寫了一些詩歌和散文。多年後,李東生回憶說,他的文字功底,就是那個時期積累的。大量的閱讀和艱苦的農場生活閱歷,使他的世界觀日漸成形。

    按照當時中國的情形,李東生堅持學習的動機不可謂不純粹,讀書就是讀書,至於將來的出路,李東生想都不敢想,也容不得他想。「文革」開始後,全國高校就停止了招生,上大學只有推薦這條路。周圍也的確有知青被推薦去上大學,但這樣的幸運又怎麼會降臨在像李東生這樣的人身上?每思至此,李東生不免欷歔。

    有一句話叫「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當時李東生並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作的準備,因為根本沒有機會。然而,在李東生下鄉插隊後的第三個年頭,機會還是

    來了。

    1977年秋的一天,李東生的高中語文老師文吉祿騎了15公里的自行車來到農場。文老師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連李東生遞上的茶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激動地對李東生說:「要高考了,你趕緊準備吧。」並將「文革」前的一套高中課本帶來給他。望著汗流滿面的老師,李東生心中無限感激。

    雪萊以浪漫的筆調寫道: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對於李東生們來說,春天馬上就要來了,而冬天卻似乎變得異常寒冷。1977年的冬天,原本氣候相對溫暖的粵東,刮起了罕見的凜冽北風。當年農場知青都想參加高考,而農場正在搞冬季水利建設會戰,宣佈大家都不能請假回城複習,只在考前給三天假期複習。身為農場民兵排長,老實的李東生不敢拿病假單請假,只好留在農場好好幹活。為有更多的看書時間,李東生和另一位知青主動申請晚上留下看守工地,這樣白天就可有半天的休息時間讀書。他晚上在四處漏風的茅棚裡,點著昏暗的煤油燈看書複習。那個頭腦靈活的知青用廢紙捲了一個筒,罩在煤油燈上面,火苗果然變大變亮了一些,信心和希望也隨之增加。那年高考前,晚上在野外工地茅棚裡讀書和睡覺時刺骨的寒冷,李東生多年後都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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