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22章
    母親並沒有像她所想像的那樣嚇得面色蒼白;也沒有被她的質問完全籠罩住,相反,母親笑了,那張塗滿了粉脂的臉,一張已經失去了花容月貌的臉,靜靜看上去才發現,是那些完美的粉脂掩飾住了母親的皺紋,那些被時光所侵犯過的點點滴滴的蒼桑,就在她臉上湧現出來,又被美妙的粉脂覆蓋下去了。

    母親詭秘地說:"不錯,我確實想一次又一次地讓你父親去死,我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動了謀殺你父親的念頭,因為幾十年來,我從來就沒有遠離過你父親的生活,我離他很近,在很近的可怕的距離裡,我都在一次又一次地介入了你父親的私生活中去,我無法控制住我自己,因為我只有在離你父親很近的時候,才能感覺到我曾經是你父親的女人,是他曾經的妻子好了,晚上回來,我再告訴你我與你父親離婚之後的一系列故事現在,我要去對付李榮了,他跟你父親一樣,但他有的是錢,他回到了這座城市,他是想拋棄我,我知道,他害怕我糾纏他,他害怕我糾纏他的錢幾十年前,當我背叛你父親之前就認識了他,那時候我跳著舞,我轉著圈不停地跳著舞,他在私下給我送花藍時,我並沒有想過要背叛你父親,因為時機未到那時候,他曾悄悄地把轎車開到歌舞團外面,等候我演出後跟他私奔,然而,我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然後,他離開了,等我再見他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你父親,然而,我已經不可能再為他跳舞了,當他對我說他喜歡的是那個在舞台上跳舞的女人時,我已經從形式上離開了那個留在小縣城的行政幹部,他似乎並沒有多少憂傷。因為在那座小城市,許多女人都喜歡上了他這樣的行政幹部。我一跟他解除關係,他就獲得了自由,在奔往另一座城市的飛機上,我與李榮相遇了。"

    母親結束了講話,因為有比回首往中更重要的事情佔據了她那天上午的生活。我們從出世以後每時每刻都在生活著,我們的生活只有在行為中才能體現而出:這是母親,經過精心的化妝術以後,她出發了。而范曉瓊也準備出發,她已經發現母親的生活一半埋在過去的花園中,另一半埋在現在的花園中。母親談到父親時的那種譏諷、仇恨讓她繼續捕捉著母親的行蹤,她想仔細地、花點力氣地前去觀察這個女人,除了她是母親之外,母親是重要的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正帶著破碎的腳步聲,帶著激情,嫉妒和永不疲倦的力量,前去跟男人對抗。這種稟性完全可以把母親列入嫌疑人的名單上去。她突然覺得,母親作為女人來說越來越可怕,然而,就在母親下樓梯時——突然爆發了眩暈症,她的身心正順著那道金屬色的樓梯下滑著,眩暈似地朝下落去。這一切恰好被緊跟在她身後的范曉瓊看到了,她大聲地叫喚道:"母親。"

    母親被送進了附近的醫院,醫生說應該全面地作一次檢查,母親很敏感地拒絕道:"幾十年來,我一直頻繁地爆發著眩暈症,幾十年我都一次又一次地戰勝了它。"她拒絕了醫生的安排,她否定自己大腦裡根本不可以長出什麼東西,在那時刻,母親就像孩子般天真地質問醫生說:"難道我的大腦是泥土,可以長出胚芽來嗎?"

    當然,母親並不拒絕輸液,這大約已經成了習慣,每次發作眩暈症時,母親就到醫院、診所輸液,她信賴進入她血液的葡萄糖注射液,她說那些液體可以改變她身體的虛弱。每一次輸液過後,她的身體彷彿重新出生了一次。她會尋找到與這個世界搏鬥的力量。而此刻,母親躺下來了,她似乎惟一需要的就是葡萄糖液體。

    母親剛躺下又開始了打電話,看來,她具備了作為女人的一切特點:用生病時的聲音呼喚那個被你所糾纏的男人,你已經躺在了醫院,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死去。這個電話果然有效,半小時以後,一個男人手裡懷抱著一束百合花出現在病房中。范曉瓊退出了病房,她想給作為女人的母親留下一個單獨的空間,她想讓那個只有在與男人溶為同謀的關係中獲得快樂的母親,不失去她的機遇。因而她來到了病房外的小花園,她散著步,不知道何時回到病房中去。

    四十分鐘以後,她又看見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下樓來了,男人在停車場上驅動了轎車,男人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又消失了。她重新回到病房,母親呆滯的目光望著天頂突然發出了這樣的譫妄的言詞:"有時候,我真想像你父親一樣突然死去,我厭倦透了這種生活。"

    范曉瓊突然想見到消失在樓下的這個男人,因為這是最為基本的常識,通過與嫌疑人接觸的最頻繁和親密關係的人可以尋找到疑點。與父親有關的那些不少窮盡的疑點,此刻,已經落在母親身上。范曉瓊已經發現了一種跡像:母親經常提到父親,每當母親發同一些極端化的言詞時,父親的名字,形象總是會像咒語般穿插在母親的生活之中,這個不容忽視的疑點使她找到了那個男人。

    李榮微微地回過頭來凝視著她說:"你用不著解釋我就可以斷定你到底是誰?你跟你母親長得真像,當你叫喚我時,就像你母親當年在叫喚我,你並不知道你母親當年的生活"男人見到她似乎百感交激:因為男人不僅通過她而看到了血的再版,血緣關係不僅僅讓你找到一種永遠牽扯在一起的親人關係,更為重要的是一種血液的再現,李榮很輕易地看見了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因為通過她李榮尋找到了證據,她肯定是他情人的女兒,他毫不費勁地就認出了她。25歲的范曉瓊,這個年齡的時候,母親正在跳著舞,她雖然不是舞台上主角,卻在當時佔據過這個男人的世界。

    男人驅車把她帶到了一家茶館,在坐下以後的幾十分鐘內,男人都在慢慢地品味著一杯濃咖啡,男人似乎已經知道范曉瓊的目的。他說:"我知道你的父親死了,事實上,從我認識你母親的時候,我就時時在尋找機會去看你的父親,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你父親也是我的情敵"

    "情敵?難道你曾經把我父親當作情敵?"

    "不錯,幾十年來,你父親一直是我的情敵,因為我不管費盡了多少心機,你母親依然愛著你父親。"李榮說。

    "這可能嗎?你是說在這幾十年裡,我的母親依然對父親充滿了愛?"范曉瓊睜大了眼睛,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從她記事時,她就覺得母親總是在用仇恨的心態來對待父親。李榮的記憶大約已經被濃咖啡蕩漾開了。於是,范曉瓊不斷地用語言撞擊著那些蕩漾在一個男人世界中的符號。男人是坦言的,他從一開始就坦言道:"我從未把這些故事告訴過別人,幾十年來,我似乎一直在與你母親的那種堅韌的愛作鬥爭,因為她既不反抗我,同時又堅持不懈地尋找你父親,我就這樣陪同你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出入你父親生活過的一些場所。因為,我也在默默地與我的情敵作鬥爭,我之所以想把下面這些故事告訴你,是想讓你幫助我,因為我感覺到你母親正徘徊在非正常生活的邊緣。

    她的思維有時顯得很混亂,有時又很清晰如果這樣下去,我感覺到很可怕而且她的大腦經常眩暈,這種眩暈症來自她的過去,來自你父親范曉瓊,既然你來了,我知道你既是為你父親而來的,也是為你母親來的,那麼,讓我把發生在我和你母親的身上的一切故事都告訴你吧!別那樣看著我,我知道,你在尋找你父親的死亡之謎。這麼說也就是尋找嫌疑人。事實上,我並不是頭一次見到你,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我這是第三次見到你。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大學的校園裡,那是你母親想你想得發瘋的時候,恰好我出差經過你們生活的城市,我便帶上你母親,我和你母親保持著足夠的距離,距離是我們這個世界上需要的一條溝壑,而你母親也同樣要和你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就這樣,在那種距離裡,你母親可以心無旁騖地看見你。那時候的你熱情而羞澀,正走在一個男孩的身邊,你母親見到你以後突然絕望地對我說:'你看見了吧,在缺少我的日子裡,她依然能夠茁壯成長。這一切可以使她忘記我,看上去,她生活中根本就不需要母親,不是嗎,她快樂極了,她似乎快要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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