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21章 大國圖騰:紅色「桃花源」? (3)
    孔子說,禮失求諸野,看來即使是他的時代,禮也會失掉。現在的中國人似乎再一次失掉了禮,不過這回我們沒有求諸野,而是求助於禮儀專家。已經有些日子了,禮儀專家很是吃香,開始是沾洋味道的現代禮儀專家走紅,到處講怎樣穿西裝扎領帶,怎麼吃西餐拿刀叉,甚至細到女人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服,配什麼絲襪。電視熱播,光盤熱賣,人則四處演講,請都請不到。近來土味道傳統派禮儀專家也不甘寂寞,穿著不知是什麼時代的漢服出來演禮的人東一點,西一點,總是零星見於媒體的報道。最令人震撼的事是發生在武漢,從新聞照片上看,一大群小學生依次穿上「漢服」,褒衣博帶,頭戴高帽子,在向禮儀專家作揖。我的理解,如果用《水滸傳》上的話,就是唱個肥諾。

    禮這個東西,自「五四」以後很不怎麼吃香,因為時常跟禮教相關,後來一度甚至有點十惡不赦的味道,提起克己復禮,連小孩子都知道那是在批判誰。現在禮又吃香了,無論如何,好像都是好事,說明世道變了。媒體上不斷披露中國遊客在境外的種種不文明禮貌的行為,各個單位,從政法機關到大國企,紛紛請禮儀專家來講課,感覺終於吃飽了(或者說部分吃得過飽)的中國人,畢竟開始檢討自己的舉止了。

    當然,我們現在講的禮,不是孔子那時候的禮,這丫頭不是那丫頭,頭上哪有桂花油?我們現在費心講究的僅僅是禮儀,說白了,就是點面子功夫。按過去的說法,知書才能達禮,禮儀無論中外,對於一般人的日常生活而言,不是禮儀小姐儀式上的作秀,而是建立在文化修養上的舉止做派。禮的儀式背後如果沒有文化和教養,那麼即使把動作程序背得滾瓜爛熟,依然屬於不知禮。反過來,有教養的人,即使在具體儀式環節上有些瑕疵,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

    無論中國的古禮還是西方的洋禮,背後的精神都含有對人的尊重,禮儀中最重要的其實不是儀式,而是人的舉止,主要是日常舉止。那些在國外出乖露醜的中國遊客,尤其是那些帶「長」字的人們,其實在正式儀式方面倒是很少有可能出錯,在國內招待上司的時候,禮貌之周詳,態度之恭敬,程序之繁複,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是一旦離開官場內的禮儀環境就會變得粗鄙不堪,無論是大聲喧嘩,隨地吐痰,還是搶佔座位,貪小便宜,所有行為表現出來的表面上是失禮和失態,實質上則是缺乏教養。中國遊客在西方旅遊,很少去博物館,要去的話也就是去去名氣大的盧浮宮和大英博物館,就是去了,也往往擠在幾幅人所共知的名畫前嘰嘰喳喳。至於其他一些很有特色的博物館,絕大多數中國遊客連聽說都沒有聽說。中國遊客最愛去的地方,除了紅燈區就是名牌專賣店。事實上,在國內旅遊的人表現也差不多。

    我曾經多次感慨,我們的教育已經讓我們的國家產生了幾代缺乏文化素養的人,包括相當多所謂的精英,甚至一些從事文化教育事業的教師和研究人員,除了自己的專業之外,同樣缺乏起碼的文化素養。這個課需要補,但絕非短時間所能奏效。我很懷疑,眼下惡補禮儀課到底會有什麼效果,甚至懷疑這些到處講課的禮儀專家自己的文化素養究竟怎樣?大講禮儀,至多也就是暫時給自己和單位塗了點粉,還不一定是地方。當然,很多單位是把請人講禮儀當成精神文明建設的任務來完成的,對於這樣的單位,禮儀實際上只是一種政治任務,一種單位的文明秀,這就又另當別論了。

    馬桶與茶壺的旋律

    北洋軍閥時代,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軍閥們真正的威脅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自家內部的叛離。兩軍對壘自不必說,雙方戰鬥的勝負往往不在於武器火力的優劣,兵力的多寡,或者戰略戰術的高下,讓一方土崩瓦解的最主要原因,就是陣營裡出來一個倒戈將軍。倒戈的原因,大多是收買。所以,外國人一直嘲笑中國人,說是中國的戰爭,不是槍炮在打,而是用銀元和煙土在打。

    打起來的時候,有內部叛離的危險;平時無事,照樣不保險。擴張勢力是每個軍閥朝思暮想的事,招兵買馬屬於正常途徑,可這個途徑雖然可靠,但費銀子,招來新兵既要訓練,還得買槍械。如果從別人那裡挖一支部隊過來,雖然要付不小的一筆收買費,卻能省下來訓練新兵和購置槍械的錢,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的競爭對手實力大損。一反一正,賺了雙倍的。當年四川軍閥就是這樣挖來挖去,害得大伙恨不得多長几雙眼睛把部下盯牢。楊森則乾脆把全軍的重武器集中起來,交給自己的兒子統一掌管,部下即使叛逃也拖不走值錢的家什。

    對付這種內部離析的辦法,就是盡量用自己人,先是自己的子弟親戚,七姑八舅。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己家人用完了就用鄉親,一個村的最好,不行就一個縣的,至少得是同省的。「學會某某話,就把洋刀挎」的事,在很多軍閥那裡都有。

    即使都用自己的親戚老鄉,也不能保證所有人不出事。為此,某些軍閥還有一些考驗部下忠誠的方式。這方面最絕的是王懷慶。此人屬於老資格的北洋將領,一生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喜歡馬桶(老式的木質馬桶),辦公室裡擺著馬桶,坐在馬桶上處理公務;出行帶著馬桶,他坐一個大轎,隨從抬著馬桶隨行,用人也是「馬桶術」。

    馬桶者,一要用得久,時間越長,用起來越舒服;二要箍得牢,一圈木片,不僅要粘牢,而且要用鐵箍給牢牢箍緊;三要容忍污穢——功能就是如此。王懷慶的麾下,第一,都是老人、老部下,跟他越久,就越受重用;第二,攏得緊,一個看一個;第三,最重用,要經常容忍王懷慶無緣無故地打罵,打到滿臉是血,罵到祖墳冒煙,都能貼然忍受,而且笑臉相對。他的邏輯就是,能夠忍受沒道理的打罵就意味著對我的無條件服從,忠誠也就到了家,這樣的人可靠。所以,每到要提拔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分青紅皂白,上去一頓拳腳,打到對方臉上開了醬油鋪,罵到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時間一長,部下摸出來規律,只要誰無緣無故挨了領導的揍,大家就讓他請客,因為人家要升了。

    不這麼費事,卻可以保證部下不叛離的辦法也是有的。曹錕的弟弟曹瑛——曹七爺就有絕招。曹七爺是曹錕的小弟,自幼托庇曹錕的餘蔭,長大以後,吃喝嫖賭,一直泡在天津的妓院裡。這個世界上,跟他關係最好的人,除了那些妓女就是妓院伺候人的雜役。這些雜役在舊上海被人稱為龜奴,因為過去中國妓院的規矩,老闆和老闆娘是爹娘,妓女是女兒,而做服務的雜役則是妓女們的兄弟,任由自家女人出來賣的男人理所當然被稱為烏龜,烏龜做的又是雜務,自然是龜奴,在一些近代小說裡乾脆稱之為王八。而在天津,人們不那麼刻薄,稱這些人為茶壺。

    跟龜奴或者王八或者茶壺打得火熱的曹七爺,狗屎運特別好。因為自家哥哥官升了又升,由師長而督軍,督軍而數省的巡閱使,官大兵多,自己兄弟自然得跟著帶兵,曹七爺也有資格做師長了——國軍第二十六師師長。曹七爺帶兵、用人別具一格,別個不用,淨用當初自己泡久了妓院的茶壺。還好,他沒有把妓女們拉出來,學孫武子吳宮教戰,帶出一對娘子軍來。曹七爺的隊伍在當時很是扎眼,大約茶壺畢竟是茶壺,做了軍官也不失本色,因此走到哪兒一眼就能看出來。因此,即使曹家陣營裡的人也稱曹七爺的隊伍為茶壺隊。

    曹七爺的這種用人之術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沒有人會叛離,因為除了他老人家,世界沒有第二個軍頭肯用茶壺當軍官。這些茶壺們想要離開也行,但只能再做馮婦,舊業重操,離了曹七爺這一畝三分地,想要挎著盒子炮滿大街耍威風、吆三喝四,門兒也沒有。

    馬桶和茶壺式的用人之術,人是被箍住了,但集團的效率卻差得很。王懷慶長期衛戍北京,沒有仗可打,五四運動時,抓示威的學生倒是蠻起勁,也蠻神武,可第二次直奉戰爭,被派到了戰場,就稀里嘩啦了。曹瑛的部隊,則一直跟著直系的其他部隊溜邊,一見真章,大夥一起尿褲子。

    給西太后講立憲

    清末新政,立憲是最響、也是最持久的呼聲,後世把當年推動改革的人稱為立憲派。其實在當時,朝野上下,像點樣的官紳和紳商差不多都是立憲派,更不消說那些留洋回來的、新學堂出來的學生仔了。

    光緒二十七年初(1901),西太后和光緒尚在避難地西安,新政就揭開了序幕,第一項改革就是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改成外務部。這是迫於洋人的壓力,經過義和團圍使館這麼一鬧,洋人不再容忍中國人當阿Q,明明一個外交部門偏要宣稱「總理各國事務」,好像把洋人家裡的事都管了似的,於是中國終於有了一個跟西方接軌的政府部門。其後拖拖拉拉,幾年動靜不大,無非是改改官制,抄一抄當年戊戌維新的舊稿。但是這一抄,抄得康有為、梁啟超及其門徒很興奮,立馬高調鼓吹立憲,民間輿論也跟著熱鬧,依托租界的報紙差不多都在跟著辦在境外的《新民叢報》的調子走。走在改革前列的人們已經不滿足於改改官制,出台幾項獎勵辦學和工商的政策了,他們要求制度要有一個根本上的變動,正經八百地跟西方接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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