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11章 大國之民:愚昧而卑賤? (7)
    車軸須用硬雜木做,這是農村人都知道的道理,朱溫小時候雖然不好好幹活,滿世界做「二流子」,但這點常識是懂得的。但是這種農村生活的常識,他身邊那些幕僚清客卻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主子說雞蛋是樹上結的,誰敢說不是呢?因此,就把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文人真是沒活路了。

    在此之前,黃巢打進長安,文人墨客已經大為折損,「天街踏碎公卿骨」,裡面就有朱溫的尊腳。踏剩下的,像點樣子、有幾分文人骨氣的,也都被他老人家一股腦兒捆吧捆吧扔進了黃河,一邊扔還一邊說,讓你們自稱清流,現在你們進濁流。扔剩下的,估計不是被嚇破了膽,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馬屁精,順口一拍,下場如斯。看來,碰到這樣的主子,拍馬屁也不易。

    文人也是人,雖然分好壞優劣,但誰都要混飯吃,攤上喜怒無常、流氓透頂的主兒,個把剛直有氣節的,士可殺不可辱,自己抹了脖子,當然省事。但是,更多的人沒有這個勇氣,就算自己有心一死,「奈小妾不肯何?」要活,而且活得好,怎麼混?不要認為凡是能拍馬屁的都混得好,關鍵看用人的主子,講不講理?這個理,不是真理的理,而是一種說話辦事的正常邏輯。就是說,你說雞蛋樹上結的,我說你說得不對,你認為我有理,不處罰我,屬於講理,大家三呼萬歲。反過來,你說雞蛋樹上結的,我搭茬說,對,雞蛋還有把呢。雖然都是胡說八道,但你這麼說,我這麼接,沒事,皆大歡喜,也算你講理。因為人家因此知道你是正常人,有正常人的邏輯,雖然費點事,總能找到一條應對之道。所以,即使壞到沒心肝,文人也沒有樂意在朱溫這種流氓加武夫手下混的,因為實在太難了,縱使巧宦如神,媚態萬方,諛詞泉湧,神仙也有打盹的時候,一個不留神,脖子上吃飯的傢伙就沒了。

    想到這裡,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霸道的時代,暴政的年月,文人特別容易變壞。五代期間,朝代換了五茬姓氏,朝臣迎來送往,很少有人能出個像樣主意的,冒死諍諫就更談不上了。最好的文人兼朝臣,就是馮道,一生圓融,最善保命,為惡不多,為善也談不上。說實話,那麼個環境,那麼個時代,能混到馮道這個樣子,也就算知足長樂了。無怪乎,人家自稱「長樂公」,能活下來就不易。

    弄不好,自己被自己忽悠了

    咱中國是盛產神奇玩意兒的地方。一般來說,玩意兒只當它玩意兒就好,玩完了哈哈一笑,是個樂子。前些年,外國有個變魔術的,把火車都變沒了,也沒人當真。可惜,某些中國人腦子、肚子和手裡的詭道法術多半是要拿出來忽悠人的,忽悠住了,黃白之物到手,忽悠不住,大不了換一個人接著來。忽悠的前提就是有人當真。一般來說,忽悠人的人自己多半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大抵也就當一混的飯碗,人家尊自己為神仙什麼的,自己也自稱神仙,但對於自家有沒有神術,其實門兒清。

    不過,有的時候專門忽悠別人的人,也會被自己忽悠了,於是忘乎所以,覺得自己真有兩下子,是什麼什麼轉世。這裡關鍵是氛圍,如果氛圍比較詭異,周圍人信邪的愣是比較多,這種事就比較容易發生。就像一個當官的,本來資質平平,可是周圍人總是捧著他說高明,用不了多久也會自以為高明一樣。

    義和團發生的年景就是這樣一個時候。朝野上下,一片迷信氣氛,不少朝廷的大官愣是信誓旦旦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刀槍不入的法術。當然,當年活躍於北京、天津的義和團大師兄二師兄們,不少人其實心裡明白,刀槍不入無非是表演,就跟現在某些晚會上的吞劍睡刀、頂扎槍一樣,就是玩給大伙看的,並不意味著台上表演完了,到後台你衝他肚子一扎槍也會平安無事。因此,當時的義和團就有用變戲法的手法來蒙人的,連西太后特意派來查看真假的大臣都給蒙在鼓裡了。

    只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義和團裡還真就有感覺自家有本事,真的可以擋住槍子兒的人。據當時的史料記載,鬧義和團那陣,凡是有清軍駐紮的地方總是會有團民前來要求試槍,就是用真的快槍朝他們的肚子打一下。當時,距離鴉片戰爭已經有將近六十年的時間了,凡是正規的清朝軍隊大多已經裝備了西式快槍,即所謂的後膛槍,跟洋人手裡的傢伙雖有精粗之別,其實也差不太多。鑒於朝廷有明令褒獎義和團成員為義民,清軍當然不敢造次,哪敢輕易開槍,可是人家纏住不放,非試不可,於是只好試試。只見來人口中唸唸有詞,估計是咒語,可是聽起來無非是什麼「八戒悟空,不准透風」之類,然後身子一挺,就是八戒悟空了,袒出肚子,示意可以打了。這邊拉槍栓,推子上膛,只聽啪唧一聲槍響,勇敢的團民應聲倒地。

    在當時,像這樣的勇者還不算什麼,還有搭檯子在廟會上公開表演用肚子擋火槍的。這裡要註明一下,不是表演者不想用西式快槍,因為他們實在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經過繁複的儀式表演和觀眾的催促之後,最後關頭終於到了,表演者鼓起了他勇敢的肚子——只聽「砰」的一聲悶響,表演者慢慢跪了下來,最後倒在台上,肚子上留了一個巨大的血窟窿。顯然,這位仁兄太實在了,火槍裡的藥裝得太足,而且真裝砂子,以往聰明人的表演,往往藥倒是裝了,但是不多,而且砂子都在被打者的手裡,槍一響,砂子就在肚子附近落下了。

    甚至八國聯軍打進來,屍橫遍野之後,也有硬撐著的,認為自己是可以擋住槍子兒的好漢。據外國人的記載,聯軍進天津的時候就碰上這麼一位,坐在台上,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不死、不降、不走。這讓圍觀的若干洋兵很是犯難,他們也不是一點不迷信,心裡琢磨著這傢伙膽子這麼大,興許真有點東方的神秘功夫也未可知,一時間誰也不敢用槍來打,有的還怕一槍打過去萬一彈回來怎麼辦?於是大家抓鬮,選出一個人來放槍,最後一個倒霉蛋被選上,這傢伙狠了狠心,一咬牙放了一槍,結果不問可知,最後的這個勇者也一命歸西。

    這些把自己的功夫當真的人,一般第一道都是被師傅忽悠的,鬧義和團的時候不知怎麼搞的,北方呼啦啦來了很多身負神功的老師,這些老師號稱都是從五台山、峨眉山上下來的,受什麼什麼真人、上仙親授,告訴徒弟們,只要這麼這麼一練,神靈附體就可以刀槍不入。而其中練得最好的據說都是童子身,從來沒有近過女色,師傅越誇眾人越捧就越是起勁,師傅臨別再贈幾句秘訣,飄飄然也。接下來,就是自己忽悠自己,越練感覺越好,感覺好到一定程度就得展示,於是找人,覓槍,搭台試試。

    一百多年過去了,國人中號稱有神奇功夫的還是有很多。從前有氣功熱,現在則有算命熱、風水熱。但是,不管哪個熱,斷然沒有人宣稱自己刀槍不入了,更沒有人表示可以試試。還別說,一百年沒有白過,人硬是聰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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