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禁城到樓蘭 第44章 戈壁聖誕 (1)
    現在我們與外部世界的所有聯繫全部中斷了,包圍著營地的是無法穿透的寧靜。我們一共9人,4名瑞典人分別是諾林、伯格曼、胡莫和我,兩名蒙古人是照看駱駝的門托和馬特,還有諾林的3名漢人僕從——廚子王、僕人張和趕駱駝的老王,不管是漢人還是蒙古人都很優秀。胡莫、瑪斯考爾和我的行李加起來需要11匹駱駝來馱載,諾林、伯格曼和僕人們的行李需14匹駱駝馱載。除了代步駱駝以外,算起來我們尚需25匹駱駝,以便在我徹底恢復健康以後不用考慮援助而繼續前行,但事實上這裡只有諾林的8匹駱駝和拉爾森扔下的那4匹根本不能算數的棄駝,這樣我們就被無限期地困在了塞比斯特泉,等待著從這裡或那裡冒出一支由駱駝或牲畜組成的救援隊。

    75號營地處在開闊地,一串深色的山脈和短淺的谷地擋住了北方的地平線,東北面山丘密佈,兩天以前我的「轎子」就曾經過那裡。緊挨著營地的南方是一些低矮的山丘,在其最高處飄揚著瑞典國旗。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瞪羚、野駱駝和野驢,我們再沒有其他鄰居了,連這些動物也很少光顧這裡。從「旗子高地」可以觀賞四處的美景,舉目向南眺望,但見丘陵和低矮的山脊如波浪般向遠處翻捲而去,最後都變成了淡淡的青灰色,西北面的山勢雄渾有力,那裡有艾米爾塔格山和卡爾力克塔格山如金字塔般的陡峭山峰,其上覆蓋著萬年積雪,像高聳的阿爾卑斯山諸峰一樣,它們構成了天山山脈的門戶。

    我們的帳篷就搭在由沙漠、無邊的空間和遠方高大的山脈組成的環境中。胡莫和我住在我的蒙古包中,在我們正南方的藍色帳篷是諾林和伯格曼的「逍遙居」,東面15米處是僕役們住的廚房帳篷,帳篷周圍放著馱箱。附近則是12匹正在休整的駱駝,北方100米的地方是咕咕作響的塞比斯特泉,泉水在黃色的蘆葦茬中形成了青幽幽的浮冰。

    大部隊離開時,我們心中自然而然產生出一種感覺,好像輪船揚長而去,我們則拋棄在大海中的一個荒島上。但因此就認為我們倒了大霉的人則完全錯了,自然,駱駝過勞而數量不足的情況不盡如人意,但卻沒有發生災難,因為我們能夠應付眼前的情況,而且下決心要擴展我們的考察範圍和任務。

    漫長煎熬的等待開始了,狂暴的西風在帳篷外肆虐,我們的人每天都爬上那座「旗子高地」向西眺望。那面對著寂靜而神秘的沙漠獵獵飄揚的瑞典國旗,好像在向無邊的空寂示威。

    持續不斷的西風和間或出現的霜凍使我們的日子過得比預料中的要快一些,儘管有大大小小的焦慮,但我們的心情還是很愉快,並且充滿了信心。我們一起工作、閱讀、制訂新計劃,有時晚上聚在一起閱讀科學著作,並展開討論,或者聊天講笑話,聽留聲機——我們逐漸培養起了一種既刺激又友善的同志友情。作為一個優秀的獵手,伯格曼每天都能為大家弄來新鮮的瞪羚肉。我的身體也迅速恢復,這多虧了胡莫博士的精心治療和護理。到12月18日,我已經能獲准起床幾小時了,第二天甚至可以走一小段路並爬上「旗子高地」了。

    幾乎就在不知不覺間,聖誕節來臨了,由於我病情好轉,胡莫博士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他一連幾天都默不做聲地忙碌著,剪綵紙,在案板上揉面做小聖誕餅,為節日作著各種各樣的準備。12月24日那一天誰也不能接近他,我剛一穿好衣服,他就禮貌而堅決地把我趕出帳篷,我只好棲身於諾林和伯格曼的帳篷,這裡的小火辟啪作響,暖氣盎然。我們大家各幹各事,諾林製作附近地區的最後一幅地圖,我寫日記,伯格曼去我的蒙古包和胡莫一起準備聖誕宴席。

    突然,我們的工作被打斷了,帳篷的入口處傳來了一陣奇怪的嗚嗚聲,張雙手捧著一隻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犬崽走了進來,犬崽的媽媽也跟在他後面,那是一條活潑好動的母狗,諾林在善德廟將其收入帳下。我們在帳篷的一角用氈子做了一個真正的狗窩,讓狗母子棲身於此,這樣一來,狗媽媽就完全不用為它的孩子擔心了。然而,一隻小狗崽並未滿足它的願望,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一隻又一隻小狗崽降生在風暴肆虐的沙漠不毛之地。不管怎麼樣,狗媽媽將這樣的喜事安排在我們停留在營地的時候是很明智的。諾林和我專注地看了小狗降生的全過程,心中想著這些聖誕孩子將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顯然,它們將在亞洲腹地的那條小路上遊蕩。我們給狗媽媽弄來了氈子、肉和水,並饒有興致地看著嗚嗚作聲的小動物,它們還沒有睜開眼睛,笨拙而無助地在其母親周圍亂爬。我們這個小社會一下子增加了7位新成員,我們4個瑞典人都收到了一份難以忘懷的聖誕禮物,那另外3個體弱的小傢伙可能活不長。

    現在胡莫博士帶著新的「玩意兒」來了,那是將要被燒烤、油炸和烘焙的精緻食品,於是,糖餅和羚羊肉的香味瀰漫開來,它們與小狗的乳臭味和火燃燒時的煙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野性的和諧。

    時候已經不早了,聖誕之夜來臨了,胡莫博士宣佈,請客人們進入聖誕屋。他說話的時候嘴邊掛著深沉的微笑,想像著我們看到聖誕屋時的驚喜神色。蒙古包的門大敞著,一片燈海燦爛光耀,可那到底是什麼呢?是幻象還是做夢?我幾乎認不出我日日生活於其中的蒙古包了,它已經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客廳,它的中央是聖誕桌,上面有盤子、杯子和數不清的好東西,餐桌上7個臂狀燭台發出流光溢彩的光線,燭台用七色彩紙包裹,平添了些許藝術氣息,同時也起到了聖誕樹的作用,它的周圍放著波浪形長沙發,裝飾品則充滿了東方韻味。

    在這個地球上最大、最荒涼的沙漠之中,胡莫是如何創造出這些奇跡來的呢?難道他會變魔術?諾林和我都吃驚的不知如何是好,以至於在桌子前面就座時我們仍然茫然地陷入深思,想著胡莫可能與神靈和天使溝通過。

    伯格曼坐在桌子的右首,胡莫坐在左首,前面更近的位置仍然空著,帳篷中只有我們4人。桌子前面是火爐,已經熱得發紅了。

    現在可以更仔細地打量一番蒙古包的節日「盛裝」了,長沙發其實是堆在一起的睡袋和羊皮,上面蓋著精緻的毛皮,蒙古包的「四壁」掛著一圈來自歸化、包頭、寧夏和哈密的各色地毯,在其上作為向穹頂的過渡,則排列著用哈達做成的藍絲綢中楣,這些哈達是土爾扈特人首領和善德廟大師喇嘛的侄子在不同場合獻給我的。

    坐在溫暖而舒適的長沙發上,我感覺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個小汽船的雅致會客室中,這種幻覺被火爐和筆直伸向天空的煙囪進一步強化了。在正對著諾林和我的門上方掛著一朵白色的圓團形花,上書「聖誕快樂」。門的左右各放著兩個箱子,權且充當餐具櫃。蒙古包離門最近的部分由兩面懸掛著的瑞典國旗與客廳主體部分隔開,左面國旗的上方是一個自穹頂盤旋而下的有翼天使,手中握著一條白色長帶,上書「光榮屬於天國的上帝,和平、友好灑滿人間。」在我的家鄉,這種天使像總是掛在聖誕樹的上方。右面國旗上方掛著一個灰色的瑞典仙怪玩偶,玩偶頭戴紅色睡帽,手裡拿著三臂燭台。玩偶是伯格曼做的,他還在穹頂的中央放置了一個仿製的佛教「法輪」,屋子中上升的熱氣使其不停轉動。

    聖誕桌無疑是智慧和品味的傑作,我們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家中親人的肖像,胡莫在任何時候都要帶上他可敬的母親的畫像,諾林前面閃閃發光的鏡框中是他的聰慧而美麗的妻子。伯格曼面前是一個年輕姑娘的照片,那姑娘洋溢著北歐風情,全身散發著青春的氣息。我的敬愛的雙親則從墓地的莊嚴的靜謐和一片燈海中注視著我,在他們之間放著我的兄弟姐妹的相片。我們談論著遙遠故鄉的親人,一遍又一遍地猜想著他們在的聖誕節日的活動,我們知道他們也一樣思念著我們,他們也一定在想我們今天將如何度過。他們一定很納悶為什麼沒在節日裡收到我們的電報,難道我們被沙漠吞噬了?我們必須在寒風中完成艱巨的任務嗎?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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