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哲學史 第三編·第三章  宋明理學的代表——二程 (2)
    「天理」二字是他自己體會出來的,這是他的哲學體系的最高範疇。他認為,這個「理」是永恆的,是自己存在的。他說:「天理雲者,這一個道理,更有甚窮已?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得之者,故大行不加,窮居不損。這上頭來更怎生說得存亡加減?」這是說,「天理」不因為社會上有堯那樣的好人就存在,也不因為有桀那樣的壞人就滅亡,個人行為的好壞,不影響「天理」的變化。「理」永遠是那樣,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這「理」究竟是什麼?其實就是封建的倫理綱常。程顥說「為君盡君道,為臣盡臣道,過此則無理」,「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理」的內容就是父子君臣的封建等級關係的標準。程顥的「天即是理」的學說實際上就是把封建倫理關係神聖化,把維護封建君權和父權統治的封建道德看成是永恆的絕對的真理,看成世界的唯一根源。

    程頤認為,「理」是萬事萬物所根據的法則,是物質世界的「所以然」。

    程頤肯定萬物都有理,他說:「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這「理」就是事物的所以然。他又說:「物理須是要窮,若言天地之所以高深,鬼神之所以幽顯。若只言天只是高,地只是深,只是已辭,更有甚?」這是說,天高,有其所以高;地深,有其所以深。如說天就是高,地就是深,那是不肯研究罷了。他認為,萬物各有其理,但在根本上,萬物之理只是一個「理」。他說「天下之物皆能窮,只是一理」,「萬物皆是一理,至如一物一事雖小,皆有是理」。

    他曾提出「理一分殊」的說法,認為萬物之理是一個,而每一物又彼此不同,互有分別。但他特別強調萬物一理。這個統一的理也就是物質世界的所以然,他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道也。」又說:「離了陰陽更無道,所以陰陽者是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他認為陰陽之氣也有其所以然,這就是最高的「理」,就是世界的最高根源。他認為天地萬物都有其所以然,而這所以然是脫離物質存在的獨立的實體。這就是以為物質世界是以「理」為依據的,「理」是宇宙的最高實體。程頤認為,這「理」是自然界的最高原則,也是社會的最高原則,他說:「凡眼前皆是物,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熱,水之所以寒。至於君臣父子間,皆是理。」達「理」也就是君臣父子等封建倫理關係的標準。又說:「天地之間,無適而非道也。即父子而父子在所親,即君臣而君臣在所嚴。以至為夫婦,為長幼,為朋友,無所為而非道。」他所說的「道」和「理」,原來就是「忠君」、「孝父」等封建倫理觀念。程頤把封建的倫理觀念絕對化永恆化了,認為是萬物的普遍的理,是世界的最高的規律。這就是他的理一元論的唯心主義的實質。

    二程強調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區別。形而下的即是物質世界,他們認為這不是根本的;形而上的是「道」和「理」,他們認為這才是最根本的。當時張載提出氣一元論的唯物主義學說,肯定氣是最根本的東西。

    二程從唯心主義的觀點反對張載的唯物主義學說。程顥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虛一大為天道,則乃以器言,而非道也。」「或者」指張載,「清虛一大」指張載所講的「太虛」。張載認為,太虛是氣的原始狀態,是物質世界的最初根源。程顥認為,「太虛」是物質性的,不足為根本。

    二程認為形而上是形而下的根本,也就是認為理是氣的根本。程頤說「有理則有氣」,又說:「有理而後有象,有象而後有數。」這就是說,理是第一性的,氣是從屬於理的。這就是認為在物質世界之上有一個觀念性的實體支配物質世界。唯物主義者肯定物質是永恆的,不滅的。當時張載認為氣只有聚散,永遠存在。程頤則認為氣有生有滅,他說:「凡物之散,其氣遂盡,無復歸本元之理。」又說:「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窮,更何復資於既斃之形,既返之氣,往來屈伸者理也。」這就是認為,氣不斷地產生,不斷地消滅,而「理」則是永恆的,有「理」在那裡,就有氣被產生出來。

    程顥講天即是理,又講天即是心,表現了主觀唯心主義的傾向。程頤的體系是比較明確的客觀唯心主義,事實上客觀唯心主義和主觀唯心主義沒有嚴格的界限,本來是相通的。

    從二程對於張載的氣一元論的批評看來,在自然觀方面,哲學上兩條路線的鬥爭是尖銳的。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兩條路線的界限是很明確的。

    二程又把理和心聯繫起來,程顥講「天者理也」,又說「天」就是人的心,「只心便是天」。他更從「心便是天」的觀點攻擊唯物主義。他說:「若如或者別立一天,謂人不可以包天,則有方矣,是二本也。」這裡的「或者」指張載。張載認為天在心外,天是物質世界,是獨立於人的主觀意識的客觀存在,程顥以為那就是二元論了,而他自己則是唯心的一元論。事實上,張載認為心出於天,是唯物的一元論。

    程頤也認為理和心是一貫的,他說:「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個道。」又說:「在天為命,在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這是說,存在於人身上的理就是心,心與理是一個。理是客觀精神,心是主觀精神,客觀精神和主觀精神祇是一個精神。所以,二程雖然強調所謂理,以理為最高範疇,實質上是一種唯心主義。

    二程也批評佛教,程頤曾講他們和佛教的區別說:「聖人本天,釋氏本心。」這裡他以天與心對立起來,但他所謂的天即是理。程頤認為一切出於理,佛家認為一切出於心。這是客觀唯心主義與主觀唯心主義的差異。

    二程也講對立的普遍性。程顥說:「天地萬物之理,無獨必有對,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又說:「萬物莫不有對,一陰一陽,一善一惡,陽長則陰消,善增則惡減。斯理也,推之其遠乎!人只要知此耳。」萬物都是成對的,有一物就有與之對立的另一物。對立之間有彼消此長的關係。程頤說:「天地之間皆有對,有陰則有陽,有善則有惡。」又說:「道無無對,有陰則有陽,有善則有惡,有是則有非,無一狡無三。」

    對立是普遍的,一切事物都是兩兩對立,沒有獨,也沒有三。二程也認為事物是變化的。如程頤說:「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終。」但二程雖然肯定對立的普遍性,除了說過生必有死、始必有終之外,很少談到對立面的相互轉化,而特別重視變中的不變。程頤說:「天地之化,雖廓然無窮,然而陰陽之度,日月寒暑晝夜之變,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為中庸。」

    在他們看來,這個變中之「常」才是最重要的。這變中之「常」就是「道」,就是「理」。二程雖然承認變化與對立,但終究是宣揚形而上學。因此,他們竭力反對王安石的變法措施,主張復古,說什麼「為治之大原,牧民之要道,則前聖後聖,豈不同條而共貫哉」,斷言「聖人奉天理物之道」是永遠不能改變的。二程的這些觀點和董仲舒是一致的。董仲舒也講陰陽、君臣等的對立,但強調「天不變,道亦不變」;二程雖講陰陽、善惡的對立,卻強調理是永恆不變的。雖然講對立的普遍性,實質上仍是宣揚形而上學。

    程頤把認識過程講得比較曲折。他認為心中有知,心中本來具有完備的知識,但心都又不能直接認識自己,必須用格物的功夫,然後才能達到心的自我認識。他說:「知者吾之所固有,然不致則不能得之,而致知必有道,故曰致知在格物。」在他看來,格物所得之知乃是心中本來固有之知。程頤提出對於《大學》中所謂「格物」的新解釋。他以為「格」是「至」的意思,「格物」即是「至物」,即是就物而窮其理。他說:「格至也,如祖考來格之格。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他認為,窮理的途徑主要是讀書討論和應接事物。他有時也講研究自然界,如說:「語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語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但他更注重內省功夫,所以又說:「致知在格物,格物之理,不若察之於身,其得尤切。」

    程頤又分別了「見聞之知」與「德行之知」,他說:「聞見之知,非德行之知,物交物則知之,非內也,今之所謂博物多能者是也。德行之知不假見聞。」見聞之知相當於感性認識。德行之知的意義比較複雜,既指關於倫理道德的認識,又指關於事物根本原理的認識。在他看來,這兩者是一回事。

    德行之知在一定意義上接近於理性認識。他肯定見聞之知是從外來的,而認為德行之知不憑借見聞,是主觀自生的,這是先驗論的謬妄觀點。如果沒有感性的基礎,那關於事物根本原理的理性認識就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只能是一種虛假的認識。程頤所講的覺悟,就是虛假的東西。

    由於強調「知」的作用,程頤還提出行難知亦難的觀點。他說:「非惟行難,知亦難也。《書》曰:『知之非艱,行之唯艱』。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艱。比如人欲往京師,必知是出哪門,行哪路,然後可往。如不知,雖有欲往之心,其將何之?自古非無美材能力行者,然鮮能明道,以此自知之亦難也。」程頤宣揚認識就在於認識「天理」,在他看來,只要認識了「天理」,就無往不合於道。程頤的唯心主義認識論是和他的道德修養學說聯繫在一起的。

    二程的認識論是一種唯心主義的唯理論,也就是一種先驗論。他們認為人的心中本來是有知的,在心上反省內求,就可以認識一切真理,程顥說:「嘗喻以心知天,猶居京師往長安,但知出西門便可到長安,此猶是言作兩處,若要誠實,只在京師,便是到長安,更不可別求長安。只心便是天,盡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當處便認取,更不可外求。」

    這是說,真理的來源在於內心,內求於心,就可以認識一切真理。這是一種徹底的先驗論。據此,他反對了張載的心外求理的唯物主義觀點,說什麼「窮理」和「盡性」是一回事,「窮理盡性至命,只是一事。才窮理,便盡性;才盡性,便至命」。他更認為人生來就有良知,「良能良知,皆無所由;乃出於天,不繫於人」。所謂良知即天賦的先驗認識。據此,他又反對了王安石注重感覺經驗的思想,說什麼「王安石博學多聞則有之,守約則未也」。

    程頤還討論了知行問題,提出知先行後的學說。他認為,知是行的根本,必須先有認識,有了認識,自然會照著所知去做,如沒有認識,就無法行動。他說:「須以知為本,知之深則行之必至,無有知之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饑而不食烏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為不善,只為不知。」他認為,人不吃有毒的東西,因為深知它有毒;人不向水火裡走,因為深知水火能致人於死。但是,我們要問,怎樣才能認識毒物有毒呢?怎樣才能認識水火的危險呢?這還是由於以前的人的嘗試和實踐。程頤知先行後的唯心主義觀點,實際上顛倒了知行的本來的關係。這種知先行後的學說,堅決否認知從行中來,完全是唯心主義的。

    程頤認為,窮理須先一件一件進行研究,積得多了,就能豁然貫通,認識最根本的理了。他說:「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先是積習,然後貫通。這貫通不是歸納,不是科學的總結,而是一種恍然覺悟。「須是集眾理,然後脫然自有悟處。」這種脫然的覺悟,是一種神秘境界。

    四、二程的人性論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