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三十八 (2)
    李黎猶豫一陣,說:「天農,我今天不想出來,改天吧。」

    我的一股無名之火突然竄起,對著話筒大叫:「你今天不來就別來了,我他媽的再也不要看見你。自從認識了你這狐狸精,我倒透了霉,做生意,生意失敗。交朋友,朋友離我而去。現在又弄得妻離子散。你口口聲聲『愛』啊『愛』的,現在是我人生最低潮,心情最壞的時候,叫你出來一次推三阻四的。我知道你是什麼居心,以前掛在嘴上的愛情全是放屁,我的利用價值差不多了,所以你……」

    李黎在電話中哭出聲來:「天農,你冷靜點好不好,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那個傢伙向你求婚?答應他呀!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可惜了。你不是一步步爬上來的麼?從一個陪經理老闆吃飯的花瓶,到今天容易嗎?沒有愛情有什麼關係,你可以裝得煞有其事。把那傢伙籠絡到手再說,先把飯票解決了再說。反正愛情對你來說是件衣服,穿了脫,脫了穿,有什麼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心裡太清楚了。快別在我這兒裝模作樣了,愛情愛情,說到底還不是陪男人睡覺嗎?你又不是黃花姑娘了,去呀!趕快去呀!別讓那個冤大頭跑了……」

    電話那頭李黎不哭了,半晌啞聲道:「李天農,我以前怎麼會錯認你到這個地步!」

    掛上電話之後我心裡閃過一絲後悔,我的話講得太絕了,不通過腦子隨口就說了出來,心裡的邪火實在太旺,最好現在就來場大地震,或者爆發一場原子大戰,大家同歸於盡一片乾淨。說起來我家裡的變故李黎也有幾分責任,但在最難捱的關頭她卻躲在一邊,我一個人在承受這一切。算了,養家的鴿子也有飛走的一天,該怎樣就怎樣吧。

    我又打去華祖國處,他接了電話,開口就說:「天農,小陸子死了。」

    我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一下子死了?」

    華祖國說小陸子最近正春風得意,新結了婚,聽說老婆很賢惠。公司的生意也做開了,在東歐、非洲、南美AK-47都賣的很好。公司特意調了一輛切諾基吉甫給他代步,平時也開了上下班。前天他剛簽了一單合同,賣了六千支步槍給外國一政府。晚上公司有個聚餐,他提早下班去接老婆一塊兒參加宴會,開車途中,旁邊工地上起重機的橫臂突然倒下來,不偏不倚地正砸在切諾基的車頂上,切掉了前半個車身,小陸子當場死亡,他老婆那天陰差陽錯地坐在後座,逃過一劫,可也三魂嚇走了兩魂半。

    「你說生命脆弱不脆弱?前一分鐘還和老婆有說有笑的,後一分鐘就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以前常聽人說『無常』,也沒往心裡去。直到你的熟人、朋友、同事突然出事,你才感到生命原來這麼不經折騰,說沒就沒了。如果命都沒有了,就算有再好的工作,再賢惠的老婆,再漂亮的車子,又有什麼用呢?經過這遭,我算看穿了。」

    我問:「你說是前天發生的事?李黎知道嗎?」

    華祖國說:「江城的報紙頭版頭條地大肆刊登,每個人都在談論,李黎的家人也應該知道吧,他們通知沒通知李黎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起跟李黎通話之時的哽咽聲,她肯定知道了。

    在恍惚中聽得華祖國道:「天農,我近來查出GBT又高了,一直病休在家。關於『善財童子』,我實在沒這個精力去處理。要不這樣吧,你接過手去,我只要把本錢拿回來就算了,今後不管賺多賺少,都是你的,我不來分你一個子兒。」

    我沉默一陣,說:「我近來一分錢都撥不出,昨天早上接到咪咪要求離婚的律師信。整一個焦頭爛額,實在不能幫這個忙。」

    華祖國道:「怎麼搞的?咪咪要求離婚?兔子咬人了,你小子做得太過分了吧。」

    我淡淡地說:「就是,事情是我搞糟的。」

    華祖國悻悻地聊了幾句,掛上電話。

    那一夜我是在酒精和尼古丁的麻醉中度過的,第二天七點多我就醒了過來,頭像被劈了一斧子那麼疼。拎起電話就撥到維克多家裡,這個時候他肯定在。一個非常清醒的聲音接起了電話:「哈嘍。」我倒沒想好要怎麼開口,過了幾秒鐘才說:「叫咪咪聽電話。」

    維克多頓了一下,說:「天農嗎?咪咪不在這兒。」

    我狠聲道:「維克多,你最好識相點,不要搞進人家夫妻間的糾葛中去,想老婆想瘋了,回國去找一個,何必撿人家的剩貨。」

    維克多很冷靜地說:「天農,我知道你受了刺激,我不跟你計較。咪咪真的不在我這兒。」

    我正在懷疑我是不是搞錯了,突然電話裡傳來多多一聲很清楚的叫聲:「媽媽。」

    「他媽的,你還說咪咪不在你那兒?你小心我告你綁架我老婆和孩子。」

    維克多清了清嗓子:「天農,沒有什麼綁架不綁架之事,咪咪已經提出了離婚,她想住哪兒是她的自願。你可以通過你的律師,把你的要求提出來,大家文明些好解決問題。」

    「在離婚之前她還是我的老婆,我警告你,維克多,我是先禮後兵,你們把我逼得無路可走,最多是同歸於盡。謝謝你教我打槍,我還剩半盒子彈,平均一人可攤上十來顆。」

    維克多嗓音微微發抖:「天農,不要亂來,玩槍的人大多死於槍下。天下之大,離婚的人何其多也,人人像你這樣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動槍的,文明社會就要崩潰了。聽我的話,用理智來解決問題。如果你再次威脅的話,咪咪可以申請人身保護禁止令的。」

    我冷笑道:「一個人不要命了,禁止令有個屁用。我是認真的,試想誰能容忍另一個男人跟他老婆住在一起,說來這男人還自稱是朋友,男盜女娼罷了。我再說一遍,你沒資格插在我們中間,讓咪咪自己跟我講話。」

    突然咪咪帶著哭聲搶過話筒:「李天農,你還有資格跟我講話?我們這個家都是被你活生生地毀了,有哪個女人能容忍男人把另一個女人帶到家裡來睡覺?你欺人太甚。我已經忍讓了又忍讓,不是為了多多我早就不會捱下去了。你卻踩著鼻子上臉,乾脆爬到人頭上來撒尿拉屎來了。今天你找上門來,希望我回去,用你的黃魚腦子想一想,我會回去嗎?別做夢了。你真的要打啊殺的,我也沒辦法,你有種就把我母子的命拿去好了。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咪咪,不要逼我來真的。」

    咪咪放聲大哭:「李天農,你還是人嗎?你把良心放中間問問自己,我咪咪跟了你十來年,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你是怎麼回報我的?拿回國做生意作幌子,拿我們辛辛苦苦的錢到江城去泡女人,花天酒地。卻對我說什麼投資石頭,見你的鬼,你拿了個屁回來嗎?你只有明目張膽地帶了個女人回來,我都忍了!你們在我家公開睡覺,好,我讓你們,還不夠嗎?你還要什麼?你還要什麼啊!你要我的命過來拿啊!」

    電話裡聽得到維克多在一旁勸慰的聲音。我本來已經軟化下來,一聽到這個男人聲音又火冒八丈:「我可以同意離婚,但你不能住在別人家裡,在辦手續的階段,你必須住在家裡。這是我最起碼的條件。」

    咪咪一口回絕:「我死也不會回到那個家去的。」

    「你要考慮清楚後果。」

    「還能有什麼後果?你不是說了嗎?最多就是個死罷了。告訴你吧,我的心早就死了,你帶女人回家睡覺只是棺材上最後一根釘子而已。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沒什麼大不了的……」

    維克多接過話筒:「別再刺激她了,讓大家安靜一個階段,冷靜地、理智地處理你們的問題。想想你的兒子,他還那麼小,看見父母如此敵對,他會有什麼感受?」

    我說:「維克多,我問你,哪對夫婦不吵架?吵架是正常的,像這樣躲到另一個男人家裡去倒是不正常。本來我們還有希望和解的,就是因為你的插足,使得事情複雜化了。我現在要你走開,讓我們夫婦自己來解決……」

    維克多猶豫了一下:「不,我不能聽任你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和交談,我要為咪咪的人身安全負責。也許過一個階段,等你們雙方都冷靜下來再說。」

    「什麼叫做『過一個階段』?我要我的老婆兒子立即回來。你告訴咪咪,我可以出去住旅館,但她和多多必須住回家裡來。」

    我聽到維克多低聲和咪咪交談,然後他回到電話上來:「咪咪不願回去,你不能強迫她……」

    我對著話筒聲嘶力竭地大喊:「好,我馬上過來,你等著,你們這兩個狗男女……」

    我甩掉電話跳起身來,衝出門去,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大家拚個魚死網破吧!

    公寓過道的門正好打開,三個穿藍色夾克的美國男人走了進來,看起來是上門的推銷員,或是殺蟲公司派出的技術人員。公寓的管理員陪著他們,一般說,公寓管理員很少陪推銷員上門,特別是這麼早的時候,我在門口站住了腳。

    管理員在其中一個人耳邊嘀咕了一下,三人眼光一起向我轉來,其中一個高個子,走上前來,用非常流利但帶腔調的中文對我說:「李天農先生?」

    我點點頭,意識到一件被我忘卻很久的事情突然浮現出來,就如你游過一條河,剛準備抬頭換氣時,突然看見一隻泡脹的狗屍浮在你眼前。

    那男人看來文質彬彬,語調也非常客氣:「我們是FBI的調查人員,是否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您知道,是關於AK-47步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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