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三十五 (3)
    手槍沉甸甸的,一扣扳機猛地一跳,後作用力大得很。我第一盒子彈差不多全打飛了,靶心卻完整無缺。第二盒子彈打完才算摸到點門道,在靶紙上鑽了幾個窟窿。四盒子彈打完,我興趣上來了,欲罷不能,於是在靶場又買了四盒。維克多過來點撥了我射擊的要領,雙腳與肩平行,胸廓自然舒展呼吸,左手伸直托右手,右手握槍放松自如,三點成一線,扣扳機之時屏息,食指動作不要過大。我在他的指導下很快進入狀況,最後一盒子彈差不多都擊中七環之內,還有十來顆直接命中靶心。維克多誇我很有射擊的天份,他說他第一次打槍時手槍都被震落地上。

    我在心煩氣悶的時候,就和維克多一塊兒去靶場,他忙得時候我一個人也會開車過去,兩百發子彈打出槍膛之後,胸中郁悶之氣也吐了個干淨。維克多是對的,男人必須找到一條發洩胸中郁悶的途徑,不管是喝酒玩牌打槍找女人,總得有個出路。

    我在與咪咪冷戰之時,打了不少電話給李黎。她一接我的電話馬上就掛斷,再打過去就是錄音了,平時在店裡倒是和咪咪有說有笑的,我插話打諢她也不睬,就當我是空氣似的,我想在下班時截住她,她卻緊緊地傍住咪咪同進同出,根本不給我一點機會。不就是一記耳光麼?以前掛在嘴上的恩愛這麼容易就給打沒了?如果我真愛一個女人,她就是打我一百記耳光我還是愛她。我已經道了歉,陪了小心,處處伏低做小,還要我怎麼地?自宮謝罪?還是跟老婆離婚?唉!

    萬般無聊之時,我一個人駕車去百老匯紅燈區看脫衣舞。暗洞洞的店堂內散發著一股尿騷味兒,臉色灰敗的男人藏頭縮腦,一個個鬼鬼祟祟踱來踱去。我買了一把銅子,混入他們之間,店內有成人小電影,也有真人表演,舞台被圍了起來,外圍分隔成一間間小房間,你鑽進布簾後面,牆上有個投幣孔,你投進一個銅子,牆上一扇小窗升了起來,可以看到兩個赤裸的舞女在那兒搔首弄姿;你再從窗下小縫裡塞進一張美元,那舞女就踩著台步過來,在窗前彎下腰,兩手搓弄著胸部;如果你塞進去的是張五美元,她還會背對窗口彎腰,把碩大的屁股對准你的鼻尖,好讓你看清楚女人那最隱秘的部位。

    你被純粹的動物本能撩撥得火燒火燎,放映小電影的隔間裡傳出男女嬌喘聲浪,間中休息的舞女穿著細細的三角褲,抽著煙斗拋著媚眼在人群中晃來晃去,不時有顧客上前搭訕。廁所裡小便池的上方是一排自動售賣保險套的機器,我隨手扔了幾個硬幣,一枚粉紅色軟包裝的避孕套就掉進我的掌心。

    等到舞女挨近身邊,我又沒了胃口。女人臉上脂粉慘白,濃厚眼影發青,塗了血紅唇膏的大嘴一咧,倒給人吸血鬼的錯覺;加上近看她手臂上、肩膀上全是一塊塊的褐斑。我在舞女動手來拉我之前轉身逃出門去。

    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挨著牆角走去我停車處,路經一處酒吧,認出就是當年皮特帶我來過之處。我還在那個俄國女郎身上浪擲過十幾張大鈔。腳下一猶豫,就被門前的漢子連拖帶哄地攛掇了進去。

    酒酸、脂粉的味道,鬧哄哄的流行音樂,時空恍然錯開。我在人群中尋找奧加的身影,那個角落裡有個女子在跟客人講話,我一直等她回過頭來。正是她,火紅的頭發,雪白的肌膚,她路過我身邊時並沒有認出我來。我取出一張二十美元的紙幣,在她往回走時塞進她的三角褲帶上,女人一愣,然後認出我來。她一個媚笑,把臉腮送上來,我輕輕地在她頰上啄了兩下。

    我為她叫了杯血腥瑪麗,點上煙,噴了一大口,她眉間還是一股憂郁之氣,世界還是沒有善待她。她說好久沒見到皮特了,我當然也沒必要說破。我看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隨口問了一句你結婚了?哪知這一問卻勾起奧加的傷心事來。

    她是結了婚,年初回彼得堡結的婚,丈夫是個搞統計學的,來了灣區之後先是做導游,帶團去雷諾賭城觀光,幾個月下來,自己卻迷了進去,索性辭了職,整個禮拜整個月地泡在賭場裡。奧加工作幾年存下的錢,准備買房子的頭款,全部被他送上二十一點牌桌。奧加本來已經在社區學院上學,想考張房地產經紀執照,這一來又得重操舊業,再回脫衣舞廳來賺皮肉錢。丈夫一再向她保證,那些輸掉的錢只是學費,他在研究賭錢的統計規律,一旦他找到規律,那他們這輩子就不用工作了,需要錢的話只要去賭場跑一趟就是了。

    “你相信他?”

    奧加聳聳肩:“他說賭博是統計學的一個現象,而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說:“我更相信運氣,也許,有朝一日運氣真的會光臨你身上。”

    奧加那雙綠眼睛盯著我:“對我來說沒有‘運氣’這個字眼的存在,至少,運氣從來沒光顧到我的身上,蘇聯崩潰時我才小學三年級,為了買一條面包通宵排隊。我十四歲時為了一籃新鮮的西紅柿把自己給了個五十多歲的園藝師。千辛萬苦來了美國,等待我的工作竟是脫掉衣服陪客人喝酒,為了幾張該死的鈔票,什麼樣的男人都可以玩弄我。你以為干這行的女人時間一久就無所謂了?告訴你,還是會痛,不管你在這行干了多久,還是他媽的會痛。看!”

    我注意到奧加左邊的****下有塊青色的瘀血。

    “鈔票給你的也是假象,我曾想辛苦的工作應該可以改變我的人生,哪知道結婚之後我發覺丈夫愛賭博甚於愛我,他可以幾個禮拜不回家,唯一回來的時候就是掏我的口袋,拿到錢之後半刻也坐不住,好像魂丟在二十一點牌桌上似的。你說我的運氣在哪裡?”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拍拍她的手臂,又為她叫了一杯血腥瑪麗。

    奧加顯得迷茫,那雙在煙霧中瞇起來的眼睛像貓一樣:“我現在脾氣很壞,常常對客人發火,已經被老板警告過幾次了,也許哪一天你再過來時就找不到我了。”

    我說:“都會過去的,你們的普希金不是說過: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成美好的回憶。那首詩我還是在大學裡讀過,現在已經記不全了。”

    奧加嘴邊浮起一個苦澀的微笑,她突然問道:“你開車過來?”

    我點了點頭。她問道:“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說你不是要到兩點才下班的嗎?

    “我今天不舒服,你等我一下。”奧加起身向後台走去。

    抽了一支煙,奧加從後台出來,已經換上一條寬松的套頭衫和牛仔褲。出了舞廳的門,看見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我說你等在這兒,我去把車開過來。奧加卻不肯,兩人在雨中小跑到我的車邊。

    我打開車門讓奧加先坐進去,再上了駕駛座。奧加說她住在靠海邊的李奇蒙區,我穿過金融區的蒙哥馬利街,再拐上蓋瑞大道,向雨霧茫茫的海邊駛去。

    奧加縮在她的座位上,好像怕冷的樣子。我轉頭看了她一眼,說:“你好像有點感冒的樣子,有沒有熱度?”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奧加擋住我的手:“沒事,我只是有點累而已。”

    我順勢握住她的手,冰涼,奧加也沒掙脫,就讓我握著。我們一路無話,車子穿過寂靜無人的街道,向沉睡的城市深處而去。

    她家住在一條安靜的小街上,一片斜坡面對大海,雨停了,黑暗中聞得到海的氣息,波濤之聲隱隱地傳來。

    “進來喝杯茶吧。”奧加抱著肩膀,站在車窗邊邀請我。

    我猶豫了一下:“這麼晚了,你不舒服,早點休息吧。”

    “沒關系。”奧加把頭一擺,堅持著。

    我停了車,奧加帶路。她的住處在房子的後部,我們通過一扇小門,先來到後院,再登上一幢兩層的小樓,奧加掏出鑰匙開了門。這是間用車庫或儲物室改建的小公寓,非常小的廳,廚房緊挨著客廳。奧加打開爐火,放上水壺,要我看著,說她要去換件衣服。

    廳裡有點凌亂,進門處扔著橫七豎八的女人鞋子,沙發上一大堆靠枕和長毛絨玩具狗熊。電視機上的煙灰缸滿了出來,鋪了紅白相間桌布的餐桌上留有果醬瓶和半瓶伏特加。在牆邊有個小書架,大部分是俄文書,有張裝在相框裡的照片是奧加和一個青年男子,男人很英俊,很有書生氣,不像是賭鬼的樣子。倒是一旁的奧加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很嚴肅,稍帶一點苦相。

    水開了,我拿著相框去關爐火,一轉身,奧加站在我身後,她穿了一件繡有大朵菊花的白綢睡衣,頭發還滴著水,看來剛洗完澡。

    我在小桌邊坐下,看著奧加泡茶,她領口微開,雪白的肌膚閃亮。我舉起手中的相框:“你丈夫一臉的聰敏相……”

    奧加什麼也沒說,從我手中拿過相框,正面朝下放在書架上,一轉身坐到我的腿上,兩手勾住我的脖頸。

    臉挨得很近,我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那雙眼睛幽怨而狂野。此時什麼話都是多余,我抱起她向臥室而去。

    我把奧加平放在床單上,她兩眼閉著,任我解開她的睡衣。她裡面什麼都沒穿,潔白的肉體在深藍色的床單上顯得格外誘人。我俯身吻她的胸部,她歎了口氣,一只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我從頭到腳地撫摸著她,皮膚細膩而柔軟,肢體修長……我取出在脫衣舞廳買來的避孕套,奧加卻搖搖頭,說:“我不喜歡塑料雨衣。”

    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異族女子在一起,第一回合由於過分緊張,不久就棄械投降了,奧加倒也沒過多地責怪我。第二次兩人都忘情投入,奧加的兩腿環著我的腰部,手指甲深摳進我肩膀的皮膚裡……完事之後我們摟著躺在床上歇息,兩人都是一身的汗。就在我要蒙蒙睡去之時,奧加推醒了我:“你不能在這兒過夜。”

    奧加披了睡衣送我到門口,我擁住她,吻著她的嘴唇,說:“我還會來看你。”奧加掙脫我的摟抱,搖頭道:“不,你不要再來了,絕對不要再來了。”我問道:“為什麼?”奧加說:“不為什麼,就是如此。”我們對視了幾秒鍾,奧加把眼睛轉開去,又說了一聲:“你走吧!”

    門在我身後關上,我沿著潮濕的街道走去停車處,心中空蕩蕩的,一點也沒有男歡女愛之後的溫情感受,奧加好像在還我的債。或者說,如兩顆流星在無限的宇宙間擦身而過,再也沒有相聚的可能。

    我看了看表,已經是深夜一點鍾了,反正這麼晚了,我開車來到海邊,在空無一人的海灘上,脫了鞋襪,赤腳踩在冰涼潮濕的沙灘上。潮水低低地湧來,月亮掛在天邊,時隱時現。我抽了兩支煙,才回到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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