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二十九 (1)
    你說在江城一個單身男人的日子會跟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同?

    每個人都會告訴你不同的答案。本地年輕人告訴你,做生意跑單幫、打通宵麻將、跟髮廊小妹在後面的小房間裡鬼混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內容。受過點教育的雅痞會告訴你,在路邊的酒吧最體現江城的都市風貌,如果能跟在外國人屁股後面去打一場高爾夫更是了不起。昆城同胞會告訴你,江城卡拉OK裡的任何一個小姐到了昆城都會被找去拍電影。外國人呢?外國人大拇指一豎:「江城?江城是當年的卡薩布蘭卡、東方的樂園、單身漢的天堂這裡的女人嬌艷如花,隨手可摘。一個有外國背景的男人在這兒享受到的樂趣,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能比擬的。」

    我很快找到了我的定位:我在江城主要是照顧我媽的病體,但我不需要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在家坐著,隔壁的新嫂嫂幫我們買菜,在家裡燒好了端上樓來。洗衣服也包給她了。我在吃完晚飯之後扶著我媽走下樓去,沿著小菜場走半條街,散二十分鐘的步,回來我媽吃了藥睡下了我就出門,新嫂嫂每過一陣會上來看看,如有什麼事她可以打呼機給我。

    我出門跳上計程車駛向某個不熟悉的地點,華祖國安排好一場場麻將聚會,握手新認識的有政治新貴、殷實商賈、股票大鱷、外商代理。當然少不了花枝招展的小女人、老女人、半老不小的女人。大家打過哈哈之後就摸了風向坐下。

    華祖國現在說麻將熱席捲江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無不熱衷於這一百四十四張國粹,許多人際關係都是牌桌上碰出來的,就像外國大老闆是在高爾夫球場上把生意談成一樣。時不時跟這些檯面上的時髦人物摸四圈有好處,有時你會聽到高層人物的一言半語,大人物放個屁到了地方上就是一陣風起雲湧、無限商機;而那些商賈是踩到尾巴腦袋會動的,嗅覺比狗還靈敏的傢伙,今天告訴你他是開火鍋店的,明天拿出名片來就變成科技集團的總裁了,後天又變成房地產開發商;股票大鱷往往出身下九流社會,也只有這個階層上來的人物才會有那麼一股亡命精神;至於外商代理,別看他網球、高爾夫經一套一套的,真正要鬆筋舒骨還是靠摸上幾圈麻將。

    我倒不反對打麻將,反正晚上我媽睡下我也沒事可幹,總不見得窩在家裡看電視。只是這批人的輸贏很大,現款用手提包提來,一個晚上幾萬塊易手是很普通的事。贏了當然好,輸了掏不出現款付賬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麻將這玩藝兒你放開打起來不知道花落誰家,但你越想贏就越放不開手腳,開始時我很是輸了點錢,前後幾次總有幾萬輸了出去,咪咪寄來的一萬美金說沒有就沒有了,信用卡上也欠了不少。

    有一場麻將我至今不忘,那天華祖國請客吃韓國料理,在座有個濠川人,其貌不揚,看起來像個魯迅小說中的鄉下親戚,雖然穿一身名牌西裝,但手指甲裡厚厚一層泥垢。華祖國介紹他是濠川一個養雞場老闆。另一個是華祖國在進修班的同學,現在擔任江城近郊某個縣的開發委員會的主任。華祖國管著市委宣傳部,每次都能找到一批文藝界半紅不紅的女人:某個連續劇的第一女配角啦,某個小歌星啦,再是什麼電視台的播報員啦……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用塗著丹蔻的手指奉上噴香的名片,男女混坐笑語喧嘩,女士們跟男人一樣大口喝酒不停地抽煙。

    吃完晚飯說好到濠川人在伯明翰飯店開的房間打牌。濠川人掏出手提電話吩咐了幾句,當大家走出飯店時,兩輛黑色的奔馳已經等在門口。那幾個女人在飯店時連話都懶得跟濠川人講,出門一看這個架勢,一個個笑顏逐開,一口一個「周老闆」「周大哥」,一窩蜂地爬上濠川人的那輛車。車行途中,華祖國湊過頭來低聲說:「這濠川人的錢多得不知怎麼花了,要到江城來開碼頭。你放開手腳打,砍他個十來萬應該不成問題。」我近來正鬧經濟恐慌,有賺錢的機會當然聽得進去,只是口袋裡只帶了兩萬多的現款,怕不夠,華祖國說不必擔心,有我墊著呢。

    濠川人在伯明翰包了一個套間,套間的廳裡放了一張紅木的麻將桌,水果茶水都準備好了。寒暄了幾句就摸風向,我摸到東風,挑了面對窗戶的位置坐下,下手依次是開發委員會的主任,華祖國,再是那個濠川人。每人背後坐一個「押賽夫人」點起香煙,八隻手就在牌堆裡洗起牌來。

    我問了一句:「多少錢的?」濠川人一揚頭:「老樣子,兩萬塊,少了沒啥味道。」開發委員會主任疑惑道:「這不好吧,我和華祖國大小還有個職務在身,傳到外面還以為我們用公款豪賭。」華祖國道:「在座都是自己人,這點老江你不用擔心。不過周老闆我們口袋裡也只有那麼幾個銅板,我看還是打一萬塊錢的吧。天農你看怎麼樣?」我聳肩說客隨主便。濠川人還在咕噥:「一萬塊?打到天亮輸贏才幾個錢?我們在濠川沒有低過兩萬塊的。」

    我挑的方位不錯,開打之後連坐三副莊,自摸一副,一副清一色被濠川人點炮,又和了一副碰碰和,抽屜裡一下子多了兩萬多塊。老江打得很穩,一看形勢不對就守,除非你自摸,否則很難指望他餵你。濠川人打得大大咧咧,摸牌出牌想都不想,一副大人陪小孩子玩的派頭。

    華祖國有個毛病,一上牌桌就繃得太緊,每一張牌到他手上都想半天,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但他越是思前想後,牌也越是跟他作怪,好容易做成一副大牌,最後一張關鍵牌卻不出來,被人和了牌之後一翻底牌,他要的牌就在第一張,氣得他哇哇亂叫。人一上火,打起牌來更是沒有一個前後統一的牌風,要麼犯難冒險,要麼縮手縮腳。一個半鐘頭過去,我跟開發委員會主任都贏了點錢,就華祖國,除了和過一副小牌,就一直為別人點炮。

    坐在我身後的是個從汐州來叫田甜的小歌星,染一頭黃髮,嗓音低沉沙啞,喜歡亂出主意,好幾次伸手到我牌列中取了牌打出去。事實證明她打出去的都是臭牌,不是被人碰走就是點炮,這女人就「啊呀」一聲,吐吐舌頭。我跟她不熟,又不好呵斥她。只希望她自己識相,不要太多地來搗亂。偏偏田甜不長記性,在關鍵時又動手動腳,搞得我不勝其煩,正好華祖國說他的方位不好,我就站起身來跟他調換位置。

    華祖國的位置還真是澀,我摸上手的牌沒有一副是順的,每一種花色都是三張兩張,攻也不好來守也不好。旁邊坐的女人倒沒有像汐州妹子那樣喜歡亂來,但她的肚子總是咕咕地叫,大概是韓國烤肉吃多了。她肚子一叫我就分神,把不該打的牌打了出去,到後來成了個規律,她肚子一叫這副牌就是我點炮,真是神了。我一面摸牌一面提心吊膽那肚子不要叫起來,整局牌都打得心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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