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二十八 (2)
    我心中也有點後悔:“你自己不是說包子的話不可全信嗎。他一共去了兩次吳海,好像吳海頭面人物全是他打泥彈掏鳥窩的光屁股伙伴,說不定他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他呢。真的要賣,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我們還可以另外找路子。”

    華祖國還心有不甘地咕噥:“八百萬,光傭金就要付出四五十萬,老焦那兒多少還要慰問一下,刨掉路費開銷,我們到手才七百萬出頭,才賺五百萬不到。這塊石頭差不多是用命換來的啊!”

    我心想深入虎穴的人是我,你坐在盈沖皮都沒擦破一點,談得上什麼命不命的,嘴上卻說:“既然你決定翻出手,就不可能賺大頭。但話說回來,也沒風險,幾百萬落袋也不錯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我們算賬算得太早了一點。”

    華祖國鐵板著臉沒做聲。

    我回家時差不多已經三點了,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過道裡還為我留著一盞小燈,看得見母親擁著多多睡在那張大床上。我不想驚醒他們,在黑暗中向沙發摸去,突然瞥到沙發上坐起個人影,嚇了一跳,馬上從身影上辨出是李黎。我心裡一動,挨著沙發坐下,壓低聲音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去?”黑暗中李黎幽怨地瞟了我一眼,低聲道:“你媽今天剛出院,你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我能放心嗎?”我無語,內心不無感動,朝著沙發裡面靠了靠,輕聲解釋:“我去找石頭的下家,談得晚了點。”李黎不做聲,整個人朝我懷裡偎了過來,我順勢攬住她的肩膀,李黎一聲不響地把臉伏在我的胸前,我輕撫著她的長發。過了一會兒,我感到胸前一片濕熱,捧起她的臉來,微光中看到滿臉淚水閃耀。我慢慢地吻著她的眼睛,舔去她嘴角邊的淚水。李黎渾身抖得像片風中的樹葉,肩膀一抽一抽地,閉著眼睛強忍著喉嚨裡的嗚咽。我撫著她的背,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媽在床上翻了一個身,面朝向裡,黑暗中傳來多多睡夢中的呢喃聲。

    李黎的舌頭急迫又貪婪,頂開我的牙齒探入口中攪動,吮吸得嘖嘖有聲。她仰身在沙發上躺下,雙手環著我的脖子,把我帶下去俯在她身上。我看到她雙目在暗中閃亮,低頭在她耳邊道:“不行,我媽睡得很警醒的……”李黎微微又堅決地搖搖頭,手伸向我的腰間在解我的皮帶……

    窗外透出淡青色的天光,聽得到早起買菜的鄰居的開啟門戶聲,一輛卡車在馬路上轟隆地駛過,街道上開始有腳步聲,自行車鏈條匡匡響著騎過,陽台上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李黎慘白的臉在晨光中一點一點顯現,瞳仁又深又黑,嘴角浮起一絲疲憊而如釋重負的微笑。她柔軟的手指劃過我的臉,我的脖子,我的胸膛,握住我的手放到唇邊親吻。我暈眩地站在一湖柔情之畔,景色明媚,水清見底,昨日風暴已經遠去。我低下頭去深深吻著這個深愛我的女人。

    當我從早點鋪買回豆漿和燒餅、油條,看到我媽已經起身,正在給多多穿衣服,李黎則在幫忙整理房間。我媽偏著頭,眼光避開我,但什麼也沒說。

    吃完早點,李黎去公司,說在走之前要把業務移交給新人。我付給新嫂嫂四百塊錢一個月,說好讓她在我媽養病期間白天照顧多多。在九點鍾她來接去多多後,我督促我媽吃了藥,又給她泡了一杯菊花茶,兩人在桌邊坐了下來。

    我媽的臉色有點蒼白,眼泡也有點虛腫,看來昨晚沒睡好。她幾次張口要說什麼,我都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她忍不下去了,突然打斷我:“天農,你跟李黎這姑娘倒底怎麼啦?”

    “沒有怎麼樣啊!”我想避過這個話題。

    “還說沒怎麼樣……你當我看不見啊?”我媽惱了,“我住院一個禮拜,李黎人都瘦了一圈,你還給人家臉色看,這兩天更是失魂落魄的。告訴我,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皺著眉頭道:“媽,我們都是成人了,很多事情講不清的,你何必要去費這個心思。趕快把身體養好才是最主要的。”

    “你以為我喜歡來管你們的閒事啊?我主要是為多多著想……”

    我詫異道:“和多多又有什麼關系?”

    我媽道:“怎麼沒關系。你如果和咪咪離了婚,多多不是就有了個後媽?雖然李黎這姑娘心腸不錯,但她有了自己的小孩就說不准了。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多多還有誰會疼他……”

    我跺腳道:“媽,你想得太遠了,我和咪咪好好的,哪來離婚的故事。快別胡思亂想,沒有的事情倒給你搞出花樣來了。”

    “真的沒有要離婚?”我媽迷惑道:“那你准備把李黎怎麼樣?我看她是一門心思在你身上,人家還是個黃花閨女呢,你可不要耽誤了人家。”

    我哭笑不得:“如果在以前就可以娶大小老婆,現在我又能怎麼樣?媽,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明白的,也不是想處理就能處理的。我的頭已經夠大了,你就不要提這些了好不好!”

    我媽嘟噥道:“我不跟你提誰還會來跟你提?雖然你三十多了,總歸還是我的兒子。只要多多不受到傷害,我才懶得來管你們的事情……”

    李黎走的那二三個禮拜我們差不多每天在一起,傍晚時分她會過來一塊兒吃晚飯,在飯桌上“媽媽,媽媽”地叫得生脆,我兒子也跟她處得很好,非要她喂不肯吃飯。我媽不住地往李黎的盤子裡夾菜,眼光中卻總有點心神不定,不曉得這個關系怎麼把握。

    吃完飯等我媽和多多睡下之後,我跟李黎出去散步,沿著華安寺,中山路一路走去。李黎緊緊地挽著我的臂膀,路過希爾頓時,她仰頭望著一排排燈光閃爍的窗戶,問我:“天農,你上次來住的哪一間還記得嗎?”我搖頭。李黎說:“九零二。”我說你的記性這麼好。李黎白了我一眼說:“在九零二房間我第一次跟了你,怎麼會忘得了。哪像你們男人,事過境遷,什麼都忘得精光。”

    在李黎動身的前一天,我打電話去希爾頓,指明要九零二房間。晚上散步經過時,我挽著她穿過馬路,走進酒店的大門。李黎最初有些驚訝,在大廳櫃台前停下取鑰匙時,她明白了我要做什麼。在電梯中她一聲不響,只是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人軟得像要坐到地上去一樣。

    到了九零二房間門口,李黎把頭埋在我的胸前,低聲說:“把我抱進房去,就像電影中抱新娘進洞房一樣。”

    我笑道:“你不覺得我太老了點嗎?”

    李黎整個人已經掛在我的脖子上,撒嬌道:“到了七十歲也要你抱,誰叫你搞突然襲擊,不安好心……”

    我們雙雙跌在那張大床上,我俯身吻她,李黎卻用手擋住:“我要一點一點重拾跟你在一起的感覺,我們在這張床上開始,風風雨雨走到今天,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曉得。後天我就離開這塊土地了,你卻還留在這兒。看樣子世界上的事沒有萬全的。”

    我說:“一分鍾之前還柔情蜜意的,怎麼好好的就傷感起來了呢?正因為你馬上要走了,更是應該珍惜這良辰美景,快過來,讓我們好好地享受這個難得的機會。”

    李黎不動:“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男人看著眼前,女人卻不得不想著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你的時候,看到希爾頓時我就會覺得像做夢一樣。”

    我不解:“你怎麼會見不到我?出國之後我們不是有更多的機會在一起嗎?快別胡思亂想。”

    “在江城時我可以假裝你老婆不存在,到了美國住進你家裡,將見到的是一個我不可逾越的事實:你老婆時時刻刻地在眼前,提醒我她對我深愛的男人擁有絕對的主權;她朝我看一眼,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偷雞摸狗之流;她親親熱熱地挽著你的時候,我還得裝出個笑臉;你們睡房門關起來之後,我大概只有躲進被窩裡哭去了。剛開始拿到簽證時還很興奮,現在卻越想越怕。天農你說我到時候怎麼辦?”

    “你想的太多了,咪咪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她心胸很寬,不會把事情從那個方面想的……”

    “她心胸越是寬大,我越是覺得自己污糟,她如果撒潑的話,我還沒有後顧之憂地和她一爭。不管怎麼說,我都是處於下風。也許,我到了美國就應該離開你吧。”

    “那當然,美國英俊小伙子多的是,而且對東方女孩情有獨鍾,你有大把的機會,到時別挑花了眼,也許我可以給你做做參謀。”

    “你胡說。”李黎跳起來撲在我身上,拳頭不住地在我肩上捶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找美國人啦!”

    我一面躲一面調侃:“美國人有什麼不好,金發碧眼,多金又多情。你不知道有些姑娘一窩蜂地就愛找美國人,結了婚的甩掉老公孩子也在所不惜。”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不多金又不多情的,前世欠了你的。”

    我撫著她的臉道:“愛就是愛,又說什麼欠不欠的,欠的還清了可以拍拍屁股走開,愛就是長長久久地留了下來,你說是不是?”

    李黎只是把頭埋在我胸前不做聲。

    從沒想到李黎會那麼瘋狂,我都記不清我們那晚一共做了多少次。從床上滾到地板上,從臥室到浴室。李黎要我把牆上的鏡子取下來,放在床邊,“我要看我們是怎麼生死相許的!”李黎說道。當我渾身酸軟地在浴室淋浴時,簾子一掀,一絲不掛的李黎像條魚似的鑽了進來,滑溜溜地貼在我背上,我早已平息下去的欲火被她轟地點燃,在水流的沖擊下又是一輪纏綿……近天亮時,我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人在雲霧中飄浮。李黎一面哭泣,一面喉嚨裡嗚咽著:“情願死掉,情願死掉,死掉了你就永遠是我的了。”

    我像被抽掉脊梁骨似的一直睡到中午,醒來時人還軟得脖子都抬不起。目光所及處不見李黎的人影,叫了兩聲沒有回音,撐起身來點煙,看見床頭櫃上有個信封,打開是張希爾頓的信箋,李黎工整的手跡映入我的眼簾:

    天農,我最愛的男人:

    我坐在床邊,注視著你熟睡的面容。突然之間有個沖動,我想把你殺死,然後就躺在你的身邊,抱著你,讓世界在我們身邊慢慢地消失。

    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我就在我們踏上輪回的道路上緊緊地挽著你,再也不讓你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們將一起降生到世界某一個角落裡,我們將一起牙牙學語,一起成長,我少女的手牽著你的衣角,我如火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臉上,我的初吻為你留著,我的陰柔之花將為你綻放,我的心為你而瘋魔,我會把你點燃,我們將一起燃燒。

    別的女人不會有任何機會,我虎視耽耽地盯緊每一個挨近你身邊的女人,沒有人敢向你伸出一根手指,沒有人敢向你瞟來一個眼風。我可以變成最不講道理的潑婦,我可以變成最陰毒的巫婆,為了保衛我的床,我的泉源,我命中的男人,我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但我又是個最溫柔的女人,天下女人能為她們男人做的,我全部都做得到。天下女人不能為她們男人做的,我也能做得到。我好像看到我腆著肚子在田埂上行走,我在茅屋裡為你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我會用女人的手撫平你的煩惱,我會舔著你的傷口,我會捧著你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我會心甘情願地躺下,等待你的君臨。

    我也看到我們很老很老了,一塊兒站在落日中的風景,我憐惜地抬頭看著你滿臉的皺紋,脫落牙齒的臉龐,這張臉在我眼中還是那麼俊美。你伸手撫摸我花白的頭發,用手指在我前額,鼻梁,人中,下巴,脖頸,胸脯一直游走下去,你衰老昏花的眼中突然透出情欲,但我知道你已經像根擠干汁液的甘蔗,你低下頭來吻我,口水淋漓,而我卻渾身顫抖,如飲甘露……

    我們回到茅屋躺下,知道明天早上將不會再醒來,我們心境平靜,知道是重新開始的又一次輪回,在黑暗中我抓緊你的手,像個生怕失散的小孩子。而混沌過去又是一片光明……

    天農,你還在深深地熟睡,你的胸膛起伏著,你的眼簾閃動。你是否感到我的眼光撫過你的皮膚,你毫無防御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我在你唇上深吻你都不曾察覺。此時此刻是我殺死你最好的時機。但我不敢……

    如果根本沒有來世呢?如果老天給你我的緣分只限於今日,如果我們的緣分命定中帶著遺憾,如果我們發現兩次走進的河流並不是同一條河流呢?如果,太多的如果,不可知的如果。

    我想通了,只有在我離去的前一晚上,在這張希爾頓的大床上,你是完完全全屬於我,如果生生世世濃縮為十幾個小時,對我來說也只能接受。

    你是我在國內最後的一頁記憶,你是我少女矜持的終結者,你是我離岸時的目光所在,你是我浪跡天涯時拖著的一只錨,你又是我夢中一縷捉摸不定的飄忽,你是我在陽性世界中的一個復寫,我是你在彼岸的一道陽光。

    我會把你的兒子安全地帶過去,在飛機上我會把他抱在懷中,看著他在我膝上沉沉睡去,就像我現在再抬頭深深地看你一眼。

    煙灰落在床上,我腦子暈得厲害。

    我第一個反應是,我是否承受得起這麼強烈的感情?我總覺得任何婚姻之外的男歡女愛都不能持久,多多少少有點逢場作戲的感覺。但面對李黎這份生死執著的感情我可就不敢說這話了。信紙在我手上沉甸甸的,李黎那火燙的字句在紙面上跳躍不已。看來感情的事和任何事情一樣,太少了不行,太多了呢,又壓得你透不過氣來。

    在八月份的最後一天,李黎抱著大哭大鬧的多多,登上了飛往舊金山的班機。遙望著飛機在江城厚厚的灰色雲層中一點點隱沒,消失。我透出長長的一口氣,走出浦仁機場大門,揮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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