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二十六 (2)
    我接過石頭時手一沉,石頭差點脫手掉到我腳上。童易臉都白了:「怪我,沒有提醒你翡翠石比一般石頭重,因為是翡翠裡含有水份。千萬不能掉地上,再好的石頭裡面碎了就一錢不值。」

    我把石頭捧在膝上,翻轉過來看那條切口,石頭表面很粗糙,灰白中帶點赭紅的條紋,有點像放置於盆景中的那種石頭,也有點像石化的大型法國麵包。在中間用機器切了一條小拇指寬的條狀切口,顯然打磨過,露出光瑩的綠色,手指摸上去冰涼滋潤柔滑,像摸著一隻切開的水果的果肉。

    童易從皮夾裡取出「善財童子」的照片,跟眼前的石頭相比較。「沒錯,是這塊石頭。」他伸手摸了下切口,「整塊石頭只有一條切口,顏色就像照片上所說的翠綠。怎麼樣,你拿主意。」

    我一生沒做過這麼大的買賣決定,三百萬人民幣!這塊石頭如果不知道是翡翠石的話,扔在路邊也不會有人多看它一眼。現在童易盯著我,站在壁爐前的小馬也盯著我,我只要一開口,三百萬——滿滿的一箱鈔票就出去了,而我們則捧著一塊石頭回家。我腦子很亂,差一點就要點頭認買,突然想起華祖國還沒有見過石頭,還有老焦,這個我們從千里之外帶來的珠寶鑒定專家,不正是為了鑒定這塊石頭而來的嗎?

    想到這兒,我清醒了下來,小心地把石頭捧回箱子裡放好,直起腰來,童易和小馬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

    「我一個人不能做決定,」我看著童易,「你知道我不懂翡翠,要老焦看過我們才可以決定買不買。」我盡量讓自己聲音顯得沉著。小馬的眼睛在暗處發亮,我的眼角瞟到他脖子上的一根筋跳動一下,但別的什麼動作也沒有,還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童易搓著手為難地說:「這可不好辦,是把老焦接來這裡呢還是把石頭送過去?兩者都費時費力,也不知道孫先生肯不肯。依我看,你做決定就可以了。」

    我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要他們把石頭送過去。在這個到處都是衝鋒鎗的地方,沒人能做正確的生意決定,如果老焦看了之後提議我們不要買,我們四個人是不是還走得出這間屋子?另外,錢運過邊境,石頭運回去都要承擔風險,那個蔣所長在三百萬面前還會不會賣面子?還有在緬甸境內付了錢他們再把石頭劫回去怎麼辦?雖說童易說過擔保一切安全無虞,但我畢竟這麼多年沒見過他了,真的能相信他嗎?

    想到這兒我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搖搖頭道:「我沒辦法一個人做出決定,你知道這攢生意是華部長和我合夥的,」我存心強調了華祖國的部長頭銜,「兩個人點頭才能算數。你能不能跟孫先生講一講,讓他把石頭送過邊境讓老焦看一下?我們在他點頭同意之後馬上做決定。你再跟他講我們不遠千里過來,當然是誠心來買石頭的。何況,錢也在那邊。」

    童易無奈地望了我一眼,轉過身去跟小馬解釋。小馬一揮手:「我知道李先生的意思了,我這就去向我們旅長匯報。」他走過來收拾好箱子,提著出了客廳,把門很響地關上。

    童易和我面面相覷,他什麼也沒說,但整個神態裡有一種責怪我壞事的意思。我卻更堅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只有要求到盈沖交貨才是最安全的辦法。錢不在這裡,老頭不會為了生意不成而拿我開刀。他是不高興,但他還要顧忌到童易的泰國朋友的面子,顧忌到我從美國來的身份,他們這些窮途末路的軍閥也不想惹事引起注意。但錢和石頭都在緬甸境內的話事情就難說了,不要說三百萬,就是三萬塊錢也會引來普通人的窺覦之心,更不用說我們是處身於一群亡命之徒中間了。

    過了一支煙的功夫,小馬回到客廳,示意我們跟他走。

    出了門,他把蒙眼布交給我們時我問了一句:「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小馬臉上毫無表情地說:「李先生不是說要在盈沖交貨嗎?老闆命令我送你們回密支那,明天下午我們在盈沖見面。」

    上了車我們都沉默著,小馬一句話不說地把車開得飛快,好幾次在顛簸中我的頭撞上車頂的帆布蓬,我心裡還是忐忑不安,直到他讓我們取下遮眼布,看到車子行駛在通往密支那的公路上,我才放下心來。

    到了我們住的旅館已經是半夜了,小馬把我們放下之後掉轉車頭。我們疲憊地走進旅館房間,打開燈一看驚住了:阿波脫得光光的,左面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孩,右面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孩,躺在我們的床上呼呼大睡。

    燈光照醒了阿波,他抬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是你們!這麼快就回來了?」

    看到我們尷尬的表情,他好像想起什麼來著,拍拍左面女孩的屁股:「起來,老闆回來了,該騰出房間來囉。」

    兩個女孩慢吞吞地坐起,取過衣服穿上。其中一個還打了個很大的哈欠,繞過我們身邊走出房間。兩人都很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光景,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阿波穿上短褲,點上香煙,伸了個懶腰:「我還以為你們至少明天才會回來,找了兩個小同鄉敘舊,當初都是我介紹她們過來做生意的,多喝了幾杯……石頭看得怎麼樣?」

    童易說:「阿波,我們明天一早要趕回盈沖,下午要和孫老闆的人見面。你趕快回你房間好好睡一覺,事情絕對耽誤不起。」

    阿波出門之後,我們叫來酒店服務員給換了床單,門一關上,我「呸」了一口:「怎麼撞上這麼晦氣的事情。」

    童易道:「你也不必過於在意,阿波這種人本來就是浸在酒色之中,你還能指望他乖乖地坐在盈沖等我們?」

    我火大地說:「他要搞什麼地方不能搞?偏偏要搞到我們房間來。照你說的,他吃這碗飯多年,多少也應該懂得道上的規矩,石頭開出來有問題你叫我怎麼說。」

    童易道:「天農你別朝著我發火,又不是我去搞女人。我們自己也想不到今晚就回到這裡,本來打算在密支那住上一晚的。那種迷信的說法,你相信就有,你不信就沒有。阿波睡了個女人,石頭裡的物理分子就這麼快地改變了?再退一步說,阿波充其量不過是個嚮導而已,他對整個生意說來無足輕重。」

    我悶悶不樂地只是抽煙,童易講得輕鬆,三百萬又不是從他口袋裡掏出來。

    童易又說:「無論你怎麼不高興,明天見了阿波的話千萬不要發作出來,我們還要靠他把我們帶過邊境,萬一有什麼麻煩卡在哨所的話頭就大了,說你私越國境關上一個禮拜,生意也就黃了。阿波這種人心裡對外地人還是有疙瘩的,他再跟你稱兄道弟也不會真正的把你當自己人,你給他眼色看的話,說不定他走進哨所就把你賣了。天農,聽我一句,做生意要吃得起虧,對這種人不必太計較。主要的是,石頭到了盈沖,請老焦仔細地鑒定一下。」

    我不做聲,童易講的不是沒有道理,阿波這種小無賴也可壞我們大事,童易話裡還有一層意思,他今後還會用到這個關係,我不要逞一時之快斷了他的路。我聳聳肩道:「事情也這樣了,我還能做什麼?求老天保佑吧!」

    抽完煙我們睡下,一宿無話。

    第二天童易很早起來,喚起阿波,早飯不吃就往回趕。阿波坐在摩托車上還在吹噓他差不多睡遍了密支那的女孩:「你們看到了,昨晚那兩個妹子初中畢業就出來做了,到現在還又鮮又嫩的。我保證你們在江城絕對找不到這種貨色,生意做完之後老弟帶你們走一趟,價錢便宜得你不敢相信……」

    坐在摩托車後座的童易看看我的臉色,剛要示意阿波停止講女人,我阻止了他,昨夜我想通了:阿波這種人是不值得把他當一回事,他只是一條狗,我們付錢買來帶路的一條狗而已。把他算進我們生意的一部分還真是抬舉了他,他要交配就交配,他要吠叫就吠叫,狗而已,你還能跟它講道理?

    我說:「阿波,你把那些女孩帶出來,她們家裡不找你嗎?」

    「找我幹什麼?」

    「找你算賬。」童易在後座接下去道,「人家千辛萬苦養大女兒,被你騙出來推入火坑,還不找你算賬?」

    「算什麼賬?那些女孩家裡感謝我還來不及呢。」阿波大咧咧地說:「盈沖是個小地方,很多女孩子出來之前連皮鞋都沒有穿過,老百姓窮得可想而知。現在呢,有女兒在國外做生意的人家都蓋起了兩層小樓,家裡電視、電話、電冰箱應有盡有;沒有女兒在國外賺錢的人家倒連頭也抬不起。他們還會找我算賬?」

    「現在這個社會到處都是笑貧不笑娼,泰國如此、江城如此、汶口如此,連盈沖這種小地方也是如此。天農,美國怎麼樣?聽說妓院是公開的。」童易問道。

    「只有少數幾個州是公開的,紐約、舊金山等地當然也有地下妓院,至少打著按摩院、脫衣舞酒吧之類的招牌。不過在美國,性好像被人講濫了,再多的花樣也沒什麼人感興趣。不像這兒,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那只是一般人的觀念,其實哪個兩條腿走路的人能避得過去那事?與其扭扭捏捏,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向它投降,也不枉做人一世。」

    童易笑罵道:「阿波,你小子將來死也死在女人堆裡。」

    阿波滿不在乎地答道:「童哥,昨天晚上你看著那倆妹子時,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老兄又比我好到哪兒去?要是真死在女人懷裡也不錯啊,至少比餓死、窮死、挨槍子死要好得多。李老闆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已經到了國境線,哨卡前排了好長的一溜隊伍,都是穿著少數民族的服裝,攜家帶口在等候檢查。阿波把摩托車停在樹蔭下,說:「如果排隊的話中午肯定趕不到盈沖,找蔣所長開後門去。」

    童易和我下車抽煙,我有點擔心地問:「小馬過得來嗎?關防好像很緊。」

    童易說:「絕對沒問題,孫老頭雖然還打著軍閥的旗號,但干的都是些走私,搗騰鴉片買賣之類的勾當。跟當地駐軍關係好得很,過年過節都有禮物送過來。這兒呢,只要不出大事,對人員進出都是開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定某個在排隊的老百姓背簍裡就裝著那塊石頭。你放心。」

    我們看著隊伍慢慢地移動,隊伍中有幾個年輕的姑娘,穿著鮮艷的服裝,腳踏高跟鞋,臉上架著很新穎的太陽眼鏡,三五成群地說笑談天。別的人群都敬畏地望著她們,自覺地與她們保持一些距離。

    「這些就是盈衝過境去的淘金女郎吧,」童易遙望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在國外賣肉體,回來就儼然成了新貴族了。還記得我們當年看的那部日本電影《望鄉》嗎。」

    我點點頭:「當然記得。那時看了受的衝擊挺大,覺得一個女人為了錢到國外賣身好淒慘,今天你看看這群姑娘,哪裡有半點淒慘的感覺?時代真是不同囉。」

    ……

    「也許是我們自己老了,腦筋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雖然自己也聲色犬馬,但在內心深處總有一道關卡,總是用以前接受的道德觀念去評斷人事,當然越來越看不懂。」

    我把第二支煙頭踩熄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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