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二十五
    從汶口換乘長途汽車沿著滇緬公路向西而去,一車的人都在昏昏欲睡。我注視著窗外,潼岡是個多山的地方,土壤大都呈赭紅色。汽車在盆地和峽谷之間上上下下,落差很大,有幾段盤山公路狹窄一線,從車窗望下去,一道彎彎曲曲的河流在底下奔騰閃耀。山上有些村莊,穿著少數民族服裝的兒童站在路口呆呆地看著汽車駛過。豬羊滿地亂跑,可以望見樹叢後面鍥形的茅草屋頂。司機在一個地方停下車吃飯,估計三點鐘可以到達盈沖。

    吃過飯我們在周圍溜躂散步,遇上坐在前面那個乘客,聊了起來,他是本地人,汐州師範學院畢業,分配在盈沖第一中學教書。我問他在師範學院讀什麼專業?他回答說讀的歷史。「就在五十年前,」他點著我們腳下的土地,「就在你站立的地方,發生過一場幾萬人陣亡的大戰。我們吃飯的那家飯店,當年是個傷兵臨時包紮站,而汽車站,則是堆死人的倉庫……」

    我們環顧四周,一個戴斗笠的少數民族女子挑著擔子在街心悠悠而過,一群放學的小學生互相追逐嬉戲,老人們蹲在牆角處抽煙桿曬太陽。一個太平和睦的小鎮怎麼會有那麼一段歷史?

    我朝童易看去,他低頭在剝指甲,對中學教師的掌故一點興趣沒有。

    到了盈沖,我們四人找了個旅館住下。這兒離邊境還有一百多公里,我們決定先由我和童易過去,華祖國和老焦在旅館裡留守。

    吃過簡單的晚飯之後童易和我去拜訪帶路的嚮導,我們在狹小如迷宮般的街道上轉了很久,在大片低矮的房舍群裡找到一幢破敗不堪的瓦屋,推門進去,一支巴掌大的日光燈嗡嗡作響,迎面一張大床,一個老太太蓋著被子倚在床頭,室內一片凌亂,桌上堆著吃剩的飯菜,一群蒼蠅飛起落下,地上滿是盆盆罐罐,整個屋子裡瀰漫著尿臭,飯菜的餿氣,和一種甜絲絲的木頭腐敗的霉味。

    童易用一種我聽不懂的土話恭敬地跟老太婆打招呼,老人頭也不抬地咕噥了些什麼,童易聽完和我退出屋來,說我們找的嚮導到街上喝酒去了,還是在外面等吧,屋裡的氣味實在受不了。

    抽了兩支煙,嚮導醉熏熏地出現了,他看來三十歲不到,臉上卻有一種久闖江湖的油滑氣,梳了個三四十年代的大背頭,穿件手工粗糙的西裝,趿拉著夾腳拖鞋。童易介紹說這是阿波,阿波不是漢族人,但漢語講得很好,他跟我握手時我注意到他手上巨大的金戒指。阿波帶著我們來到市裡的一家夜總會:「不要小看我們盈沖,汶口有的我們也有,江城有的我們也有,但是我們有的呢,江城、汶口就不一定有了。」阿波噴著酒氣道。

    我們在低矮的沙發上坐下,我環顧小小的空間,一個三尺來寬的酒吧,燈光暗得你看不清送上來的酒牌子,通過一條走廊,裡面是個舞廳。一盞綵燈旋轉著,音樂膩得嚇人,有幾對時髦男女摟在一起在跳舞,一看就是小地方的人模仿大都會的流行作派。阿波一副老客人的樣子和女領班調笑,吩咐來瓶人頭馬。說你們大城市的XO,人頭馬十有九假,我們這裡全是走私進來的正宗貨,價錢又便宜。這是你們大城市的人絕對享受不到的。

    我和阿波第一次見面也感受到他心底裡的自卑,拼了命地列舉他在這小地方所能享受到的好處,酒有多醇厚多便宜,女人有多漂亮多容易上手,風景有多好空氣有多新鮮,但是話語言中處處流露出對大城市不可遏制的嚮往,不斷地向童易打聽江城現在最高的房子是幾層樓?江城的女人現在都穿什麼?……

    童易一一耐心做了解答,在滿足了阿波對江城的好奇心之後,童易鄭重其事地說明天要過去了,希望不要有什麼差錯,我這位朋友是從不遠萬里過來的。

    阿波手一揮:「童哥,你也是老手了,怎麼緊張了起來?進出邊防還不是像到鄰居家串個門子那麼方便。」

    童易道:「對你來說當然沒問題,但我這位朋友第一次過境,那些邊防一看就知道誰是本地人,誰是外來人。我們可不想被耽擱在這裡。」

    阿波說:「沒說的,我保證你的朋友安全地過去回來,邊防哨所的所長前天還跟我一塊兒喝酒來著,你不要看他一本正經的,喝醉了不是一樣往桌下溜?有好處不是一樣往懷裡掖?看到漂亮女人不是一樣眼睛發亮?一切包在我身上。」

    我們放下心來,喝了一陣酒,阿波提議道:「兩位遠道而來,要不要找個本地妹子解解乏?有的是十七八歲天真未琢的小姑娘,剛剛發育完成,嫩得捏得出水來。」

    童易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我,我用江城話說:「你不是說做石頭買賣不能碰這種風月之事嗎?我可不想三百萬泡了湯。」童易「噢」了一聲,轉頭對阿波說:「這次算了,我們想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下次有機會再陪你老哥好好的玩玩。」

    我們付了酒賬出門,西南邊陲的月亮大而圓,懸掛在墨綠色的天幕上,街上一長排的木房子東倒西歪,窗戶裡透出桔黃色的瑩瑩燈光,涼氣從青石板路面浸上來。遠處有一頭貓在淒烈地嘶叫,引起居民養的狗一陣狂吠。我們腳步拖曳地回到旅館,感到渾身骨頭散架一樣,匆匆洗了個澡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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