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十九 (1)
    我匆匆地洗了個澡,上床就睡。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輕輕的,一下又一下地有節奏地敲著。我以為是做夢,再豎起耳朵,不對,真的有人在敲門,那會是誰?皮特一般會打電話過來。華祖國?陸凱歌?我一面思忖一面揉著眼睛爬起來開門。

    門一開,站著個不認識的女孩,她也不等我招呼,自動閃身走了進來,隨手把小坤包往沙發上一扔,一扭身在床上坐下,一雙眼睛斜視著我:「怎麼了,不認識?大哥,我們一個半小時之前才見過。」

    我猛然想起,這個女孩是東都野雞的同伴,剛才她坐在另一張桌上我沒看仔細,加上我剛睡下又被叫醒,腦子還沒有轉回來,一下子認不清,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進來。我端詳了這女孩:很年輕,剪了個童花頭,圓圓的臉,眼睛很大,看起來蠻清純的,像個高中生,如果走在路上我絕對不會想到她是幹這一行的。現在怎麼辦?趕她出去?

    我銜上一支煙,那女孩伸出手來,我遞了一支過去,替她點上火。那女孩老練地深吸一口,吐出一股濃煙。我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房間號碼的?」

    那女孩調皮地一笑:「這是我們的商業秘密,只要知道客人住在哪個酒店,知道房間號碼不會太難。我們的朋友遍天下,那些門童、櫃檯、房間服務員,你以為他們就靠那幾個死工資啊!來吧,不要浪費時間。」

    她站起來把香煙按熄,走到我跟前跪下,三下兩下地把我的睡褲扯到腿彎處,再站起身來脫掉外衣,除下裙子……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由她擺弄,身體起了反應而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那女孩除下了胸罩,露出了一對像是剛發育的****,我才醒了過來:「慢著。」

    那女孩不解地望著我,我問道:「你幾歲了?」

    女孩滿不在乎地回答:「十九了,怎麼樣,嫌不夠年輕?」

    剛才在東都大酒店她的同伴說她二十歲,現在又變成十九歲,從她的胸部看起來好像才十六七,我起了疑:「把你的身份證讓我看看。」

    女孩在坤包裡胡亂翻找了一陣,說:「沒帶,說不定丟了。沒聽說過還要看身份證的,大哥,你查戶口啊!」

    我把她的胸罩和衣物扔給她:「穿上,我不想找麻煩。」

    那女孩不動:「你有病啊!半途而廢也是要收錢的。」

    我問道:「你的收費標準是怎麼樣的?說來聽聽。」

    女孩躊躇了一下:「全套的七百,這種程度的應該算三百五,看在新戶頭的面上,算你三百好了。」

    我說錢不是問題,你把衣服穿起來。

    女孩疑疑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用下巴朝浴室的門指了指,她終於站起身來,抱著衣物進去浴室。我趕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又點上一支煙。

    幾分鐘之後女孩穿好衣服出來,怯生生地在桌邊坐下。我點了四百塊錢放在桌上,又泡了兩杯茶,遞了杯給她:「喝杯茶再走吧。」

    女孩沒去動桌上的錢,兩手捂著茶杯,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大哥,你不喜歡我?」

    我搖搖頭,那女孩的眼睛裡閃現一絲迷惑。

    「我當然有七情六慾,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但是我們倆彼此還不認識,就馬上上床做那種事,我一下子還適應不過來。」

    女孩眼睛很亮地道:「你是第一次吧?做我們這行,管他生張熟魏,才懶得互相認識,完事付錢走人。有時認識了反而麻煩,公安局掃黃帶出來一大串,何必呢!就是小姐告訴你名字,多半也是個假名,這是必要的自我防衛。」

    我說:「你可以告訴我你真的幾歲了。」

    女孩輕聲道:「大哥我看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也不瞞你,我十七歲,再過三個月就滿十八歲。我胸部太小,穿著衣服看不出我的年紀,一脫開來就出洋相了。」

    我問道:「你做這行多久了?」

    「三四個月了,我算入行晚的,我知道有些小姑娘十五六歲就出來做了,甚至還有初中生的。競爭也很激烈啊!」

    我不可置信地搖頭,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會出賣自己?「你們要這麼多錢幹什麼?父母不是養著你們嗎?」

    「父母最多管你口飯而已,現在進口的東西那麼多,一套化妝品就要上千塊錢,父母能給你?一件看得過去的時裝也要幾百塊,還是華汀路上的地攤貨。你看我這件裙子——皮爾·卡丹的,華汀路擺攤的開口一千二,我殺了兩個鐘頭價,半價買了下來。你看還算上得了檯面吧。」

    據我所知,皮爾·卡丹只做男裝,現在怎麼做起女人的裙子來?不過我素來對這方面缺乏研究,只得含糊地點點頭,「那你的時間都花在逛街上,學校的功課怎麼辦?」

    那女孩驕傲地說:「我的功課門門都是五分,太容易了。老師說我考重點大學絕沒問題。不過,我還不確定想不想上大學。」

    「為什麼?」

    「上大學沒什麼大意思,混上四年,畢業出來分配到機關裡做個小職員,過千篇一律的日子,像我父母那樣,賺一份吃不飽餓不死的工資,有什麼勁兒?」

    「那你不上大學想做什麼?」

    女孩歪頭沉思了一下:「我說了你可不許笑我。」

    我盯著她嚴肅的眼神,點了點頭:「當然不會笑你。」

    「我想做個作家,像高爾基那樣沒上過大學卻體驗過人生的作家。我現在先賺夠了錢,然後去周遊世界,在每個城市都住上一段日子,到三十歲之後躲到一個小地方,比如說我的老家。關起門來把所有經歷過的事和人都寫出來,那一定會很精彩。四十歲我就可以出名,或者死掉,就像大多數窮死的作家那樣。說到底,人活得太長也沒有什麼意思。」

    我悶住了,半晌才說:「你有這個志向當然好,但是你選擇了一條很難走的道路,人生看起來選擇面很廣,但走啊走的發現是條死胡同,再回頭就晚了。還有,你說的人活得太久沒什麼意思,這話也許不錯,但由你這個年齡說這話太早了一點,十七八歲,正是所謂的花樣年華,不管你是從事哪一種職業,這種思想可要不得。」

    女孩無所謂地聳聳肩:「大哥,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滿嘴教條的人。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出名了,還不想死呢!人都有命,命中注定活到三十九歲,你絕對活不過四十歲,命中注定你活到七老八十,你想死都死不了。」

    我來了一句狠話:「你從事這種職業也是命中注定的嗎?」

    女孩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把茶葉吐出來:「是命不是命我也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賣一次跟賣一百次沒什麼兩樣。佛經上說,人到這個世界上來,都是來經驗一段人生,做將軍、做富商、做妓女、做乞丐都沒什麼兩樣;也許你這輩子做富商,下輩子就做妓女,也許這輩子做妓女,下輩子就做將軍,把所有的嫖客都殺掉。我是相信輪迴的,大哥,你呢?」

    我身上徒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女孩才十八歲不到,卻好像有一個很老的靈魂躲在那副年輕的容貌之下,歷盡滄桑。我說:「你小小的年紀哪來的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究竟有沒有輪迴,有輪迴沒輪迴我們都要把握好現在,將來的事是說不得的。」

    女孩卻道:「大哥你知道不知道有一種蟲叫做蚍蜉?這種蟲生於夏天,秋風一起它就死了,所以這種蟲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春天,也不知道什麼是冬天。我們人就像這種蚍蜉,只活在現在。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哪有妓女和嫖客見面不上床而大談人生哲理的。大哥,你是我碰到的第一個。」

    「我可不是嫖客,我沒找你,是你自己衝進門來的。」

    「是男人就是嫖客,也許今天不是,明天就心癢難熬了。我留個呼機號碼給你,哪天有空再聊啦!」女孩從坤包裡取出一張名片遞到我手上。

    我看著那張散發著香水味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安琪兒」,還有一個號碼。我抬起頭來:「你叫安琪兒?」

    她已經走到門邊,回過頭來說:「叫什麼都無所謂,安琪兒、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天使,總之,我的職責是滿足男人最基本的需要。記得打電話,拜拜。」

    門帶上了,我轉過頭去,桌上放著的四百塊錢已經無影無蹤。

    我一夜睡得不踏實,腦子裡總是翻騰著安琪兒的影子。這年輕的女孩這麼天真聰穎,又這麼恬不知恥,現在的年輕人怎麼了?我們在十七八歲時,老師家長的話像聖旨似的,就是在最叛逆的時候,我們在個人操守上還是規規矩矩的,哪有像這些年輕人活在世界末日的樣子。到了半夜之後睡著了,卻是亂夢連連,一個個燕瘦環肥的女人圍繞著我轉,我左擁右抱,在溫柔鄉里恣意馳騁。在我身下那個女孩看來面熟,好像是在童易酒吧認識的有一口四環素牙齒的娃娃,跟我囁囁嚅嚅地說著一口泰來話。再仔細一看,又像李黎……早上起來之後渾身乏力,懶懶地躺到十點多才起來。

    下午去我媽處,兒子看到我還是怕生,小嘴一咧一咧地想哭又不敢哭。

    我媽抱怨道:「回來兩個多禮拜了,跟兒子呆不到幾個鐘頭,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我說:「所以今天什麼事也擱開,就陪著你們倆。」

    我媽關心地問生意談得怎麼樣了?我說還可以吧。又說今晚可能有個朋友來拜訪,家裡有什麼菜嗎?我媽馬上緊張地問什麼朋友?我輕描淡寫地說生意上的朋友,是個女士。我媽抱怨為什麼不早說,現在叫我怎麼來得及?我說就家常飯菜,飯店叫幾個菜也可以。

    媽橫了我一眼:「你不要面子我還要面子呢,飯店裡那種菜能吃?味精放得那麼多。」她把兒子朝我懷裡一塞,風風火火提著籃子上小菜場去了。

    小傢伙看到祖母出門去把他留給一個陌生人,撅了嘴想哭,我心中一煩,提高嗓子吼了一聲:「哭什麼哭,我是你爸爸。」多多給我嚇住了,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我,我又心軟了抱起他在屋裡兜圈子:「是爸爸不好,爸爸太忙了,爸爸要賺好多好多錢,把你和奶奶接到美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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