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總統的中國「御醫」 第14章 不堪回首的死囚生涯(8)
    他順著山路足足跑了一夜。

    天亮時,他想這回長白縣可被我甩得遠遠的了,你們再也別想抓住我了!可他往山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地驚叫起來,「天哪!」一屁股跌坐到山坡上。他看到了長白縣政府的大院,甚至聽到了大院裡的嘈雜聲……

    他迷失了方向,轉來轉去又轉回到了塔山上,白跑了一夜。

    此刻天已經亮了,他不敢再盲目地瞎闖,只好找個地方先隱蔽起來。可是塔山不大,山不高林不密,很難找到一塊藏身之處。無奈,他來到一堆亂葬崗子裡,找到一座磚砌的墳墓,扒開已經風化的磚頭,掀開發朽的棺蓋,衝著一堆白骨作個揖,淒切地說道:「對不起三姐,小弟只能借你的地方藏身了。」

    三姐嫁人不久就病故了,葬在這裡,現在卻成了他的避難之地。

    他把一堆散發著屍骨味的白骨扒拉扒拉,騰出個地方就鑽了進去。並不覺得害怕,令他膽戰心驚的不是白骨,而是外面鑼鼓喧天的喊叫聲,以及時遠時近的腳步聲……

    「韓早先快出來,我們已經發現你了!快出來投降吧!」

    「你跑不了啦!快出來投降吧!」

    到處都是一片捉拿他的喊殺聲。

    他成了長白縣一名重要的逃犯,縣裡動用了大批武裝力量在捉拿他。

    儘管他相信一般人不會想到棺材裡來搜查他,可他仍然嚇得要死,經常被鑽出來的耗子嚇出一身冷汗。他在漆黑的棺材裡守著一堆難聞的屍骨,不吃不喝,足足躺了一天,直到外面的鑼鼓聲、喊叫聲似乎消失了,他才膽戰心驚地頂開棺材蓋,探出腦袋看看,發現外面早已是滿天星斗了。他四處瞅瞅確信沒人了,只有幾處磷火像小鬼眨眼睛似的閃著磷光,這才敢爬出來,爬到林子邊的苞米地裡,偷了幾穗青苞米,回到姐姐墳堆旁狼吞虎嚥地啃起來。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他又鑽進棺材裡,又心驚肉跳地等待著鑼鼓喧天的到來……

    他在三姐的棺材裡躺了三天三夜。

    但,棺材畢竟不是久留之地。到第四天深夜,他爬出了棺材,衝著姐姐的墳頭虔誠地磕了幾個響頭,乞求說:「求三姐給小弟指條活路吧,小弟實在沒活路可走了!」

    他確實無路可走了。四處要道都設了卡子,到處都張貼著捉拿他的佈告。

    然而,在這位老先生坎坷而富有傳奇色彩的生涯中,確有幾次非同尋常的遭遇,那不是一個唯物論者所能闡述明瞭的。就在離開姐姐墳頭的這天深夜,韓早先遇到一件令他毛骨悚然而終生難忘的事。直到幾十年後一談起這事時,他渾身還起雞皮疙瘩呢。

    大約是半夜一點鐘左右,他來到一座橋頭,記不得是什麼橋了,只記得他正猶豫著是否過橋,忽見前方出現一個火球樣的東西,向橋這邊飄飄悠悠地飛過來。他以為有人提著燈籠過橋來了,就急忙藏到橋下窺視動靜,只見火球樣的東西越來越近,一躥一跳的足有兩三丈高,走到橋頭,只聽火球突然發出「嗚」的一聲大叫,從橋上「呼」地飛了過去,直向鴨綠江邊的方向飛去……

    此刻,正是夜深人靜,荒郊野外,遇到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著實嚇得他真魂都出竅了,半天沒爬起來。

    不知冥冥之中真有魂靈在指點他,還是他數日與白骨為伴,弄得精神恍惚,出現了幻覺。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卻給走頭無路的他以莫大啟迪。

    驚魂落定之後,他尋思:軍隊行軍素來有三忌,遇到鬼、蛇、虎三種東西攔路時,就不得繼續行軍,一定要改變行軍路線。那麼我遇到了鬼,是不是也要改變行走路線呢?

    他又想:莫非是三姐的魂靈在幫助小弟,給小弟指出一條生路吧?

    於是,他朝著火球飛去的鴨綠江邊方向奔去……

    野人生涯

    一天一夜之後,他來到了十八道溝,偷偷敲開了表姐家的門……

    出來開門的表姐一見是他,嚇得「啊呀」一聲大叫,差點暈倒到地上。

    從表姐那裡,他第一次得知了家族的情況。三叔、四叔、七叔都在同一天死於村民的亂棒下。但表姐不知道他父母的境況。末了,表姐把半面袋子豌豆送到他面前,誠惶誠恐地懇求他:「早先,你再也不要來了!外面到處都張貼著抓你的告示,說你是國民黨特務!你要再來,表姐也要跟著遭殃了!」

    在此之前,他認為自己的不幸都是吳同桂造成的,要不是他誣諂自己,一切都會安然無事的。現在他突然明白了,即使自己不被誣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因為他屬於那個有錢人的陣營。他從幾個叔叔的遭遇中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當天夜裡,他背著半面袋子豌豆又向山上走去……

    在此之前,他儘管身陷絕境,但畢竟還抱有希望,他背後畢竟還有一個強大的家族支撐著他。他還幻想著靠家族的力量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現在,一切幻想都被殘酷的現實撕碎了。金華鎮一腳亂顫的韓氏家族,已經變成了一堆破碎的玻璃,再也閃爍不出昔日耀眼的光華了。

    現在,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沒過多久,他變成了一個野人,在長白山一帶的深山老林裡四處逃難。能抓到啥就吃啥,蛇、青蛙、魚、野果,都用來果腹充飢。抓到魚把腦袋一扭就吃,吃得滿嘴腥耗耗的直噁心。直到五十年後的今天,他仍然不吃生魚,一吃生魚就倒胃口。遇到下大雨就更慘了,漫天霹靂閃電,雷雨交加,澆得他無處藏無處躲,落湯雞似的,狼狽極了。到了夜晚,他怕被野獸吃了就爬到樹上,有兩次一不留神從樹上摔了下來,摔得他半天都沒爬起來……

    就這樣,這位韓家小少爺從一個階下囚變成了「在逃犯」,又從「在逃犯」變成了一個「野人」,一個「在逃」的野人。

    在一個大雨過後的深夜,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野人生活的折磨了,就拖著濕漉漉的身子,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偷偷來到梨田洞大姐姐的家。他不敢貿然敲門,就用扔石子敲窗子試探。

    大姐一下子就猜到是他,推門就喊:「早先早先!」奔出門,一把抱住了黑暗中凍得亂顫的他……

    「天哪,小弟你咋變成了野人啊?」大姐哭出了第一句話。

    從姐姐那裡,他得知了父母的下落,父親和哥哥、嫂子全跑了,只有母親守在鴨綠江邊的窩棚(此地人管家叫窩棚)裡。他妻子和兩個孩子已經被農會掃地出門,不知去向……

    聽到家裡所發生的一切,他那顆幾近崩潰的心徹底絕望了。

    他覺得再也沒有活路可尋,家沒了,妻兒不知去向,他成了無家可歸的野人「逃犯」……他想到了死。

    但,姐姐的一句話卻激勵起他最後一點求生慾望。

    「早先,娘守在窩棚裡就是為了你呀!」

    就在當天夜裡,他背著姐姐給的餅子、鹹菜、棉衣,還有姐姐那雙望眼欲穿的淚眼,上山了,繼續去當「野人」。

    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有遮天蔽日的長白山,才是他唯一的藏身之地。

    母親的最後叮囑:「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來到自家的後山上,雖然回不了家,但能多看幾眼自家的院落,也能好受些,也能減少幾分絕望中的痛苦。

    他每天站在山頂上遠遠地望著自家的院落,時常能看到院子裡有人走動,但看不清是誰。他不敢走近家門,怕被人發現。此刻,這個輝煌一時的院落,彷彿成了灰燼裡的一點火星,點燃著他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希望,使他被絕望與恐怖包裹著的心靈,還殘留著最後一點活下去的慾望。他甚至想過,最後看一眼母親死去算了,這樣東藏西躲的啥時候是個頭?與其這樣苟且偷生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在一個滿天潑墨的夜晚,瘦成一把骨頭的他覺得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就抱著一死的決心走近了家門。可他不敢進去,仍然採取投石問路,將一塊小石子投到窗子上……

    黑暗中傳來了母親的答話聲:「是人哪,你再扔一塊石頭,是鬼你就走吧!老韓家沒人了,只剩我一個老婆子了。」

    又一塊石頭投了過去……

    母親張著兩手從黑暗中顫巍巍地奔了出來,撲向兒子……

    數月不見的家已經是有名無實,過去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留下的只是一個空殼,就像被掏去了鳥蛋的鳥窩一樣。

    它是一個社會變遷的縮影,一個階級消亡的證明。

    但是,它畢竟是家,仍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溫暖,尤其對於一個在長白山裡逃難了四十多天的「逃犯」來說,還有什麼比家、比母親,更令他感到親切與安慰的呢?

    「娘--」他淚如雨下,抱住母親放聲痛哭。

    但,母親卻顯得異常堅強,沒掉下一滴淚。她那明顯蒼老的臉上,現出一種少有的沉靜與剛毅。

    母親的這副表情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底片,永遠定格在韓早先的腦海裡,成為他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個生命支點,使他無論遇到怎樣的艱難困苦,都咬緊牙關活了下去……

    「早先,你有命就逃吧!逃得越遠越好!你爹和你哥還不知道死活,你逃出去老韓家就能留下一條根!記住,無論怎麼難熬都要活下去!」她撫摸著兒子瘦得皮包骨的小臉,叮囑道。

    「娘——孩兒活不下去了……」他撲通一聲跪到了母親膝前。

    「娘不要你跪!娘只要你活下去!」

    「娘,孩兒實在活不下去了……」

    「起來!娘不要你跪,娘只要你活下去!記住了沒有,早先?」

    「娘,早先記住了,早先一定要活下去……」他抬頭驚望著母親有些動怒的臉……

    聽到這句話,母親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好像終於完成了最後一件大事,釋懷地笑了笑。她把全家人都打發出去逃活命了,只留下自己守在這空曠的幾間大房子裡,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等小兒子回來,叮囑他幾句話,然後就可以隨便打發自己的性命了。

    母親把抄家抄剩下的最後一份家產給了他,一枚三錢重的戒指。這枚戒指後來在他最困苦的時候,起到了救命的作用。母親把家裡唯一一床被子給了他,給他帶足了餅子、鹹菜,連夜打發他又回到山上。

    他背著母親那份沉重的母愛,一步一回頭,一步一把淚地向山上爬去……

    他知道母親是很愛哭的,記得七歲那年送他到三叔家去上學,母親還抱著他大哭了一場呢。但這次,在這家敗人亡、生離死別之際,母親卻沒掉下一滴淚。

    他第一次發現,這位平時從不發表什麼人生高見的母親,是多麼了不起,多麼令他敬佩啊!

    母親,令他終生難忘的母親!

    他爬過自家的後院,向著長滿婆娑老松的山上爬去。母親站在院子裡一直望著他,直到他被茂密的樹木遮住了身子,還看見母親仍然像柱子似的立在院子裡。他幾次揮手讓母親回屋,但漫漫夜色遮住了他的手勢,傳出去的只是他自己的一份心意……

    他沒有想到這就是他與母親的最後訣別,更沒有想到訣別得那麼快。

    就在母子見面後的第二天深夜,母親就用褲腰帶把自己再無什麼用處的生命,掛在了村委會的房樑上……

    第二天上午,他站在山頂上,親眼看到了極為痛心的一幕:一幫人圍住了他家院子,有人衝進屋裡,出來時,推推搡搡帶走了母親。母親的白髮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晃動著。此刻他手裡正攥著母親留給他的那份遺物——一枚三錢重的戒指。

    就這樣,這位被稱為地主婆的老太太,卻以一顆母親的心,給了兒子一份終生難忘的禮物——生存下去的決心和勇氣!

    從此,韓早先給自己改名為林東山。

    他家屋後的山叫東山,另一層含義自不言而喻了。

    歷史是不可迴避的,也不應該迴避。否則,這位在歷史的砧板上磨礪出來的人物,也就失去了他特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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