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紀事 卷四·第十(6)
    合歡仙子只要不和大神在一起,就要找美夜叉談天說地消磨時光。近來大神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了,她一人獨自打發的時間也就更長了。好在她從一開始就立志忍受下來,並在心裡警告自己:千萬不要學那個煞神老母,對大神的事萬萬議論不得——不光不能有一絲怨言,而且還要從裡往外地歡喜起來才好——因為大神高興也就是天下高興,天下高興了,這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她對美夜叉說:「咱在一塊兒拉拉呱兒,這比什麼都好。就有那麼幾個賤貨不知天高地厚,還想管教大神呢!大神也是她們能管得了的?」她撫摸著美夜叉的頭髮一聲聲歎息:「看,數一數二的好小伙子,真是讓人心疼。你不近女色,通身乾淨得就像一枚秋桃似的。你如果喜好那事兒,你說咱在一塊兒該多麼難為情!有時候看著你威風凜凜扛著金叉回來了,風把一頭紅毛都吹鬈了,我的一顆心就上緊著跳、跳……」他眨著長長的眼睫毛問:「為什麼『上緊著跳』?」合歡仙子歎氣:「唉,這你就不懂了。女人總有些自己的心事……」「什麼心事?」合歡仙子捏捏他的嘴唇、眼眉,拍拍他:「傻孩子。你就像我的親生孩子!等大神哪會兒高興了,我求他封你一塊疆域吧,乾脆讓你也弄個王子當當!」

    美夜叉的心噗噗跳。他低下了頭,臉紅到脖子。

    合歡仙子見他害羞了,就動手撓起他的下巴那兒,讓他像貓一樣仰臉看她。他盯住她,突然有些口吃:「我下次回來,要獻、獻酒給、給你……」

    02

    美夜叉對煞神老母說了獻酒的事。煞神老母一聽合歡仙子四個字,牙根都發癢。她磨了一會兒牙齒,想像中已經把那個白白細細的女人磨碎了嚥下去。她閉著眼磨牙。「到底答不答應呀?」美夜叉催問。

    煞神老母又嚥了幾口,磕磕牙:「那就獻唄。她喝了,還會給大神嘗嘗吧。我夜夜想大神哩,想得睡不著——也不怕你們年輕人聽了笑話,昨夜裡還夢見他和咱好呢!不過到底是年紀不饒人哪,他在咱身上那會兒喘得厲害,呼哧,呼哧,活像拉風箱……」

    美夜叉笑了。

    煞神老母在想:宮裡有了這種酒,歡樂也就多了。他們樂成一團,再也不會管天下的事兒了。最可恨的是所有歡樂都沒有了自己的份兒。她繼續磨牙,吞嚥,閉著兩眼。

    美夜叉說:「今天跟你說話可真費勁兒,老磨牙。」

    煞神老母哼一聲:「年輕人等著吧,也有你磨牙的時候。」

    美夜叉不解地仰臉看時,她就扳住他親了一口。多濃的煙火味兒!美夜叉不得不立刻擦嘴,還吐了一口。煞神老母歎一聲:「唉,失寵的女人不如狗。」

    美夜叉把宮廷酒獻給了合歡仙子。「叉,你先喝一口給我看看。」美夜叉知道她不放心從宮外取來的任何東西,就大口飲了幾次。一股特別的香氣從酒罈中、也從美夜叉週身生出來。她看著他白中透紅的臉龐,小聲念一句:「怎生了得啊!」她握緊了他的手,感受著汗津津的手心。他給她斟了一杯,她試著小飲了一口,品著,面色很快像桃花一樣。她照照鏡子,又回頭看他。

    合歡仙子把酒獻給了大神。大神飲過了,目光遠望山巒,說:「這酒讓我想起了戰混沌的日子。那時烏坶王就有這種酒。」他一口氣喝了三碗,很快就醉倒了。迷幻中到處是大麗花瓣在閃爍旋轉,帳中,床上,廳堂,大麗花瓣堆成了海洋,幾乎把他給淹沒了。他費盡全身的力氣才揪住從花間伸出的一隻纖手,那是合歡仙子。大神這會兒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依戀,像個孩子一樣貼緊在她的身上。

    整整三天三夜,合歡仙子都和大神在一起。他們除了飲酒還做起了猜謎遊戲。這是合歡仙子最初結識大神時才有的情形。那些美好的歡會時光一下子又復活了,她幸福得哭了起來。大神為她抹去淚水,細細查看久違的胴體。像百合根一樣潔白的肌膚上,一道道青色的脈管那麼清晰。他覺得自己手裡托著一個顫動的嬰兒,一朵大麗花。無數的回憶紛至沓來,他極力想記起以前經歷過的所有女人,奇怪的是一個個全都面目模糊。她們離開了,他也就遺忘了。只有一個女人是他永遠也忘不掉的,那就是煞神老母。他在宮中不提她的名字,可是有時會於半夜時分浮現出她的面容。這會兒,大神輕聲吐露了那個女人的名字,然後咬住牙關,就像害冷一樣。

    合歡仙子告訴大神:千萬不可太善良了,您大神這輩子是個至高無上的、最完美的神,惟一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幾乎牽掛和寬恕著天底下所有的生靈,也包括那些孬人和神將們。如果不是因為大神的威德和天地再造之功,那些得了大神好處的各色人等還不知鬧成什麼呢!「就拿煞神老母來說吧,她犯的本是死罪,可大神不光沒有一抬手剪除了,還最終給了她一塊安身之地,這是在九天九地什麼旮旯裡也找不到的好事兒吧!可她知道感恩嗎?不知!她一天到晚躲在大山後面咒你、咒我、咒天下……」

    「啊?還有這樣的事?」

    「就是這樣嘛。好在小小的我讓巡海夜叉鎮住了她,把她打在山石下邊,讓她從今往後到死都不能動彈了……」

    大神的臉色這才和緩下來,捋著鬍鬚說:「她這是罪有應得。」

    「太應得了!」合歡仙子撫掌而笑。

    停了一會兒大神說:「宮裡有人上了折子,說我已經有三年未出宮門,過於沉湎酒色,早該去各王封地巡上一圈兒,察省不昧……」

    合歡仙子大驚小怪地尖叫一聲:「哎喲……害、害死人嘍!」

    「怎麼回事?你在說什麼?」大神的拇指刮刮她的眉毛。

    「大神戰混沌那麼多年,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安穩下來,才喘口氣兒,有人就看著不順眼了!巡疆的事兒是大小夜叉們幹的,哪能勞大神的駕?大神今後要做的應該是飲飲美酒找找美人,盡取天地精華——宮裡通事理的都說了,大神怎麼保重自己都不過分,因為只有大神高興了,天地才高興啊!難道大神不想讓天地高興嗎?」

    大神皺著眉頭看她,「哼」了一聲。

    「小小的我說錯了嗎?」

    「仙子說得有理。不過大神我這些年酒色正經染得不淺了,還要怎樣才好?」

    合歡仙子抿著嘴搖頭:「講起戰混沌這些火刺辣辣的大事咱就不懂了,要論玩耍嘛,小小的我還多少懂一些的,咱還要有些兒進言。」

    「說來聽聽。」

    「比如喝酒,大神以前喝的都是宮裡那些貢酒,像今天這樣奇巧妙物可曾飲過?大神以前找的美色都是相好一個算一個,單獨歡喜上幾天算完,那多麼敗興,也算不得大歡喜——天下美色這麼多,大神該造一個長十八尺、寬九尺的大床,讓她們一夥兒躺在上面,一塊兒來一場大歡喜才是……」

    大神臉色木木的。合歡仙子知道大神害羞時才有這副模樣。她明白所有的人都會害羞,只不過表情不同而已。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合歡仙子說:「如果大神不煩氣,就讓小小的我為您操辦起來吧!」

    大神臉色仍然木木的,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兩人繼續飲酒。當彼此的脖子、鎖子骨都紅了時,合歡仙子說:「大神,我有個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話嘛——」大神點點頭:「那有什麼不好說的?」她就說了:「小小的我得了個『身口悶』的小毛病,非得那個小夜叉子按巴按巴、搓巴搓巴才好。」大神說:「那就按巴按巴、搓巴搓巴去。」合歡仙子低下頭:「說得容易啊,宮裡人多嘴雜,小雜毛在大神面前還不知說下什麼壞話呢,大神一怒,我的小命也就算完了!」

    合歡仙子說到這裡眼圈一紅,跪了下來。

    大神把她扶起來,拍打安慰:「小小物件禮道真多!你今後什麼也用不著怕,你儘管做去!」

    03

    天地間開始為宮裡選美,一切事體皆由合歡仙子操辦。美人兒三個一組五個一簇送到宮裡,再分為三等。最上等的留在合歡仙子身邊等待遣使,次一點的要在宮裡做些雜活兒,並等待遣使。

    在合歡仙子的親手指點下,大神的寢室經過大肆擴建再造,並在中央擺放了一張聞所未聞的大床。為了這個床,二十個上好的木匠用掉了四十三棵大橡樹。此床既堅固無比,又樸實無華。當有人提出要找細木匠雕上一些花兒時,合歡仙子拒絕說:「不要那些虛繁物件。大神做事從來腳踏實地,是個實實在在的神。」

    一罈罈的美酒搬到了大神的餐室和居處,然後就是三五成群的美女去侍候大神。她們侍候幾天之後,回頭還要向合歡仙子一一描述現場情景,只可惜她們一個個滿面羞紅講不利索。這時候合歡仙子就呵斥說:「老娘見得多了,這算什麼!宮裡可不是荒村野泊,幹什麼都得大大方方、規規矩矩,小小氣氣扭扭捏捏可不行!」

    她們說著大神的矜持和怪癖,一些細枝末節。有的說:「大神哪,那會兒也會支稜著耳朵出神兒,興許是想起了天地大事哩!」有的說:「他小拇指甲裡也有灰……」有的說:「大板牙咬人怪疼!」有的說:「不瞞你說,他嘴裡有股臭皮子味兒。」有的說:「昨兒個他又吃魚了。」有的說:「俺半夜趁他睡了,往他和咱手脖兒上拴了根紅繩兒……」有的說:「到了緊七慢八,他像驢一樣叫喚!」有的說:「他一睡著,什麼都顧不得了……」

    合歡仙子覺得自己生來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她們的這一場場交談。就像親臨現場,就像督工監工,既給予細細的指導,又一塊兒分析得失成敗,那種情趣可真是難以言喻。

    合歡仙子在為大神翻造宮殿廳堂的同時,也順便給自己造了一間華麗的浴池。這個浴池大到可以游泳,還配有餐廳和臥室。她把美夜叉帶到這裡,指著一池碧水問:「叉,喜不喜哩?」美夜叉說:「我巡海慣了,見水喜,離水躁。」說著就脫了外套,一個漂亮的姿勢躍入水中。小小短褲真可愛!合歡仙子真想為美夜叉的短褲編一首歌兒——她在入宮之前一直是唱歌的好手,最初就是以甜美的歌聲吸引了大神的。不過她不敢肯定天上人間有沒有專門為短褲編成的歌?如果沒有,她擔心這樣做會顯得突兀。

    她用力忍住了,沒有唱出來。可是她覺得那條小小的短褲裹住了美夜叉可愛的臀部,真是有說不出的美妙和含蓄。好男子臀部和腰際的曲線哪,總是讓人百看不厭。它肯定會進入自己夢境裡來的。這樣想著,下巴開始陣陣發脹,一激靈,就脫口唱了出來:「小小短褲,濕呀麼濕漉漉。因為有了你呀,再也不粗魯。咱這就脫巴脫巴下水,吾道不孤!嗚嗚嗚,嗚呼嗚呼,吾道(真他媽)不孤!」她唱著,一邊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噗一聲跳入了水中。她一進水裡就環住了美夜叉的脖子,還在他的短褲那兒擁了一下。「多好的孩子啊!如果有不明白的,遠遠看了咱倆這樣,還以為我有什麼歪心哩!」「你最沒有歪心!你怎樣都沒有歪心。再說我也不喜好那事兒,這個宮裡都一清二楚的,是吧!是吧!」

    「那是的!當然是的!」

    水中戲耍了許久,終於有些累了,他們於是回到臥室的床上歇息。合歡仙子說:「哎喲,我的『身口悶』又犯了,你得動動手了。」

    她幾乎脫得一絲不掛躺在那兒,呻吟不止。美夜叉跪在床上為她捋、按、揉、摶,捏弄拍打。這樣一會兒她又一個鯉魚打挺兒坐起來,說要「一報還一報」,讓他躺下,然後隨意捏弄起對方。她兩手不停,手法時而細膩時而粗蠻,當美夜叉略有遲疑時,她就語重心長地說:「只要心靜,就沒有邪念了;只要沒有邪念了,咱幹什麼都不妨呢。你說是吧?」美夜叉淚花閃爍,應道:「是的……」

    「你反正是不喜好那事兒,這個宮裡都一清二楚的。」

    她像騎馬一樣騎在美夜叉的身上,用力親吻,刮他的鼻子,重複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不喜好!不喜好!』多好的一匹小馬兒呀。」她用力顛著。

    美夜叉使勁咬住下唇,閉上了眼睛。他這會兒想像自己正巡視在無邊的大海上,像腳踏飛輪一樣疾速滑行,手持一柄金閃閃的神叉——他發現了海面上有一團黑影,於是奮力飛起一叉。叉子劃一道漂亮的弧線,像彩虹一般落入水裡,隨著「吱呀」一聲大叫——叉中了一個母妖,而且叉在了它的要害部位。這個母妖因為極度的痛苦漸漸縮成了一小簇,在金色的叉齒上痛苦地掙扎、呻吟、求告,他只是不饒。

    「饒了我吧……」

    「叉、叉、叉!」

    「饒了我吧……」

    「叉、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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